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碧晴岚】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道长今天又在劫镖[剑三+综武侠]》作者:温水煮书 文案 “报告教主,有人劫走了罗刹牌!” “报告教主,有人劫走了极乐之星!” “报告教主,有人劫走了少教主!” 玉罗刹:“…………” 欺人太甚! 白锦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与白嫩嫩的小包子大眼瞪小眼。 这是啥,恶人谷现在还做起人贩子的生意了吗,简直丧心病狂。 恶人谷:这个锅,我们不背。 【外冷内热npc道长攻X玉教主受】 1.主角是攻,气纯,玉教主有【婚姻史】,所以有个儿子,本文沿用了剑神是玉教主儿子的同人二设,介意的不要继续看了。 至于玉教主的性格……原著出场太少,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OOC必然有。 2.没有副cp,本文的cp只有大白和玉教主。 以及作者是个萌新,期望值不要太高qaq 作品视角:主攻 主角:白锦 ┃ 配角:玉教主,综武侠 作品简评 活在游戏世界的NPC白锦在沙漠中迷路,不知不觉间穿越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后的大庆。他一来,便得罪了西域一霸的西方魔教,却也因此得到教主玉罗刹的赏识,并受邀成为少教主的师父。白锦一面教导未来的剑神,一面修行剑术试图破碎虚空回到大唐,却不知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他与玉罗刹的感情也逐渐变质,越来越不可琢磨…… 本文将活在游戏中的npc带进综武侠世界,道长白锦不仅武功高强,打的跑坏人,还劫的一手好镖,更是因此被玉罗刹看中,两人的感情发展令人充满期待。 第1章   黄沙漫天。   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负剑而立,周身拢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仙风道骨不似凡世之人。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烈日,终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无奈。   午时了。   他却迷失在了龙门荒漠的黄沙之中,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玉门关不说,连平日里随处可见的马贼沙盗都找不到一个,看来是迷路迷的比较荒唐,不知不觉间走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了。   今天的镖是劫不成了。   他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恶人谷虽然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但是谷里却有许多值得相交的弟子,他在龙门荒漠劫镖一年,竟也跟不少恶人谷的弟子劫出了交情,如今忽然看不到那些人了,久违的寂寞萧瑟竟悄然爬上了心头。   他大约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自从那个人离开江湖之后,他就再也忍受不了独自一人的寂寥了,所以他离开了纯阳宫,加入了那个人曾经的阵营,用那个人的名字仗剑天涯、行走江湖,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白锦。   这个名字,算是那位朋友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驾——!驾——!”   忽然,远方传来人的声响,白锦侧头看去,就见视线的尽头烟尘滚滚,好像是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穿着打扮如此统一,应该都是一伙人。   在龙门荒漠这样子行走的不是恶人的跑商大队就是当地的马匪,而这里,显然不是跑商的商道。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马匪了。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   白衣道长身法灵巧,几个起落便掠出数丈,轻飘飘地落在那队马匪的必经之路上,横眉冷目,执剑而立,竟是要拦截那群一看就不好招惹的马匪。   “吁——!”   那群疑似马匪的人勒马停了下来,领头的汉子厉声喝问:“谁敢挡我西方魔教?!”   白锦从不在打架的时候废话,他抬手拍了一个两仪,头领汉子旁边的男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直挺挺的落下马来,一头栽进了炽热的沙子里。   那头领愣了一下,“你敢挑衅魔教?!”   今天的马匪……废话似乎有点多?   白锦想了想,反问道:“西方魔教?”   他问完了,又自己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他语气淡淡,实事求是。这副自说自话的样子看在头领汉子眼里却十分目中无人,头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张阴郁的脸上杀气森森,竟是比以往更加骇然,他阴沉沉的下令道:“杀!”   剩下的八个人立刻亮出随身的长刀,朝白锦包抄了过去,他们之间不用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换一个,一看就默契非常,想来这群马匪一起共事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如此杀气,如此阵仗,就算打起来,也不算他欺负江湖新人了吧?   白锦道:“来的好。”   他挥剑落下一个气场,一柄剔透的剑便插在了他脚下的沙地中,散发出无形的剑意,将大部分敌人笼罩其中。   气场中的八个男人不由得面色一变。   白衣剑客动了。   他的剑很轻,很稳,甚至很慢,剑身划动的轨迹却似有自己独特的道,催生出无数剑气,一时间,满场剑气纵横,马上的敌人接二连三的被剑气击中落下马来,扬起阵阵黄沙。   八个人形成的阵,竟就这么破了。   ……果然还是马匪吧,恶人谷的运镖弟子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的。   白锦垂着眼眸,漫不经心的想。   又有几人接连倒下,这样诡异的出手方式简直闻所未闻,只能瞧见蓝色的剑气在场中翻飞,白衣剑客在剑气的中央垂首敛目,安静淡漠如一尊雕像。   头领汉子骇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杀了老四的那招来的太快,直到现在头领汉子才看清了这一道道剑气,他骇然的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剑气外放?   若真是剑气外放,那此人的修为起码也是宗师境界!   可这样一个宗师级别的高手,又为什么来找西方魔教的麻烦?   再联想到此次负责押送的东西,头领汉子的心中翻涌起无数阴谋论,他咬咬牙,若是东西丢了,他反正也是活不下去的,还不如在此地拼死一搏!   白锦在龙门荒漠劫镖不是一天两天,却还真没有人问过他是来干什么的,可能是因为门派的关系,跑商道的恶人弟子对于他这个劫镖者还是好奇居多,被抢了碎银的也愿意躺在地上调戏他两句,有的骑着马跑掉了,还会在交完货物之后再跑回来,调戏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气纯还能劫镖?”、“道长你这有点屌啊”、“道长你先别走!我喊了亲友来围观气纯劫镖!”之类的话。   想至此,他越发觉得心中烦闷。   白衣剑客随手拍出一道幽蓝剑气,冷冷道:“劫镖!”   头领的面色微妙的扭曲了一下,他用大刀挡下那一道剑气,“劫镖?!”   他拔出背上的长刀,喝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白锦皱了皱眉,这个人通身都是浓郁的血腥气,比以往遇上的任何马匪更甚,他很不喜欢。   迎着对方大开大合的刀法,白锦给自己补了一个坐忘无我,脚下踩着极为玄妙的步法飞身而上。   “当!”   好沉的刀。   头领汉子道:“此刀长五尺三寸,重五十斤。”   白锦冷冷道:“你不曾听说过一种死法么?”   “什么死法?”   “死于话多。”   一道剑气将头领汉子生生推离了数尺。   “咳……!你!”   白衣剑客面色冷冷,沉着的凝神聚气,给他补上了最后一剑。   头领汉子双目圆睁,不甘的缓缓倒下。   沙漠终于重归安静。   一队人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白锦修长白皙的手探进马匪头领马背上的锦盒里,柔软的指腹便触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竟是一面精巧的玉牌。   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   [罗刹牌。]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东西叫罗刹牌。   “罗刹牌……”   白锦皱了皱眉,从未听说过什么罗刹牌,据他所知,龙门里的几个势力之中也没有与罗刹二字相关的,可若说这是走商的货物,那也不对。   一般运商时江湖人都喜欢一次性运一百个或一百五十个货物,这样一队人运送十个货物的例子他从未见过。   不错,十个。   锦盒里的罗刹牌,共有十个。   白锦挨个摸了一遍,其中九个是上品玉,做工也极好,在专门的鉴定师那里应该也有个蓝色品质的评价,至于最后一个,比其他九个更加精美,更有灵气,还给触摸它的人一种玄妙莫测的感悟,连一向对这类东西不太感冒的白锦摸了,亦是有些爱不释手。   邪门。   白锦想。   这一块儿牌子,怎么也得是个紫色品质了。   咔嚓。   忽的感受到一股恶意,白锦猛地回神,来不及多想,抬手就在脚底下落了一个气场。   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   该死,有一个竟是没有死透。   无数小巧却锋利的暗器铺天盖地般朝他射过来,速度之快根本无法闪避,白锦的脸色冷若冰霜,他在镇山河的气场中读了一个四象轮回,暗算他的人避无可避,正面挨了这一剑。   待镇山河的气场消散,白锦的四周落满了暴雨梨花针所发出来的暗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偷袭他的男子龇目欲裂,瞪着白锦的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白锦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走过去,拿起那已经空了的竹筒。   [暴雨梨花针(已损坏)。]   脑海里的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微微有些诧异,“这是暴雨梨花针?看起来与蜀中唐门的招式不太一样。”   偷袭他的男人张大了嘴巴,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呼哧声,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已是奄奄一息的境况且白锦可以感觉得到。   他给了仅剩的马匪最后一剑,让他痛快地咽了气。   鲜血喷溅,白锦后退一步避开鲜红的血液,心中徒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今日的这些人似乎与以往都不相同。   不是那些怎么死也只是“重伤”的“玩家”,也不是龙门荒漠里脆弱的一剑一个的马匪们。   西方魔教……   是江湖上新出的势力,还是某个新建的帮会?   还有罗刹牌。这是个烫手的东西,他直觉的知道这几块牌子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只是东西还是要带走的。   那个人活力十足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凭自己的本事劫的镖,凭什么不能拿碎银。”   “玩pvp再菜也不能怂,道长,要正面肛,知道吗。”   嗯,正面杠,那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吧。   白锦召唤出绝尘马,骑着雪色的马儿绝尘而去。   不知浩气盟的货郎收不收这罗刹牌,只是只有十块,还是有些拿不出手……若是回去的路上还有红名,也一并劫了吧,总不能叫他白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文案QAQ!】   文案里标明了各种雷点,攻受问题等等等等。还有蠢作者并不是大手子,只是个新来的作者,文笔渣,剧情人物我哪个都没有自信,所以继续看文的小天使们,请务必降低对这篇文的期望值,我真的做不到那么好QAQ 第2章   白锦骑着绝尘跑到天黑,才终于在大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绿洲。   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看来自己的路是越走越诡异了,他不曾来过这个地方,只能说明此处离玉门关很远很远,天知道他是怎么迷路的。   辗转打听到了一处驿站,白锦提出自己要去南屏山时,那个车夫却满脸古怪,直到白锦给了他一锭金子,他才眼睛一亮,满口答应。   要是他也有其他人神行千里的本事,也不必如此折腾了。   白锦坐上他们安排出来的马车,却敏锐的察觉到几股隐隐针对他的恶意,他暗暗提高了警惕。马车效率极高的开出了绿洲,白锦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凝眉沉思片刻,将目光锁定在了车厢里燃烧着的香炉。   他将香炉里的香掐灭,默默的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驾车的车夫喊道:“客人?”   白锦没有吭声。   车夫又试探了一声:“客人?”   车厢里安安静静的,车夫笑了笑,慢慢停下车,然后冲一直坠在后面的两个同伙打了个手势。   一个男人低声问:“中招了?”   车夫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咱们这儿最贵的阎王乡,要不是看他出手阔绰,我可舍不得拿这个出来。”   一只手鬼鬼祟祟的掀开了帘子,车厢里,香炉似乎已经燃尽,白衣的道士握着剑靠在车厢的角落,已然沉沉谁去。   “嘿,这小白脸长的还挺俊俏,可惜,今天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车夫道:“别废话,赶紧把人杀了,钱对半分。”   “急什么?我看他就是一个道士,真能有那么多钱?”   另一个道:“你看看他那把剑,定能卖出去不少银两,这身行头也不错,也就你这个没眼光的这么不识货。”   “好好好,杀了杀了,可惜咱们这大沙漠里什么都没有粮食和水值钱……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目圆睁。   白锦冷笑着抽出长剑,黑衣人捂着胸膛上的伤口缓缓倒地,满脸不甘。   白锦看向另外两人,冷冷道:“杀人越货?”   另一个黑衣人又惊又怒:“是又如何!”   “真巧。”白锦却是笑了:“我也是干这一行的。”   “什……!”   又是一剑刺穿了匪盗的胸膛,另一个黑衣人也倒下了。   车夫崩溃的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位道爷,请饶小的一命!请饶小的一命!”   开玩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凶残的道士?!   白锦却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沾了血的剑,尚还温热的血珠一颗一颗黏在冰冷的剑身上,剑的主人凝视了半晌,动作缓慢地将剑凑到唇边。   呼——   血珠一颗颗滚落。   车夫低着头,只看见几滴鲜血啪嗒啪嗒的落在他面前的沙子里,哆嗦的更厉害了。   白锦问:“刚才的绿洲在哪个方向?”   车夫赶紧指了一个方向,白锦看了看,又核实了一下马车车轮留下来的痕迹,觉得车夫没骗他,便解了马儿的绳索,自己骑了上去。   “驾。”   今日实在是太倒霉了,诸事不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绿洲,现在还得再骑马赶回去。   被扔在茫茫沙漠里的车夫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下来了。他看着两个同伙的尸体,心里又恨又怕,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将两个同伴的尸体埋进沙子里,拍了拍手,心道没让你们二人曝尸荒野,我这边已经仁至义尽,正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以一种高人风范落在了车顶上。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   他看起来很有威严,很有精气神,看人的目光不怒自威,带这一种武人特有的气势,在大沙漠里,这样的老人无疑是非常可怕的。   老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车夫:“你可见过十个背着大刀的男人?”   “小的……小的不曾见过!”   “哼!”另一个声音从车厢后面响起,又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他当然没有见过,只因所有人都死在了百里外的沙漠里!”   车顶上的老人捻着胡须道:“动手的人是个剑客,以一人之力杀了顾猿十个人,其实力不可小觑。”   “管他实力怎么样,若是找不回丢失的罗刹牌,你我都得死!”   脾气相对暴躁的老人说完,阴侧侧的看向了正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的车夫。   车顶上的老人却呵呵一笑,“好孩子,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   “小的、小的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可见过一个用剑,且武功不俗的男人?”   “不、不曾见过……不,见过!见过!就在刚才,他杀了我的两个兄弟,他说、他说他是杀人越货的!还是个道士!”   “杀人越货……”车顶上的老人沉吟片刻,呵呵笑道:“我看,要杀人越货的是你们才对吧?”   车夫吓得都要晕过去了,“是,是,是我们……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求老爷放过小人一命!”   老人问:“他确实用剑?”   “确实用剑!”   “还是个道士?”   “千真万确!”   老人“嗯”了一声:“他往哪里去了?”   车夫哆哆嗦嗦的指了指绿洲的方向。   车顶上的男人抚掌笑道:“好,真是个好孩子,你可以死了。”   …………   ……   白锦尚不知自己放过一马的车夫已经死了,他骑着车夫的马回了绿洲,摸黑敲开了一家已经打烊的客栈店门。   他经常住客栈。   他的很多朋友困了就喜欢下线,他却只能住在客栈里,龙门的客栈,成都的客栈,扬州的客栈……有时候找不到客栈,他就随便找个隐秘的地方对付一晚,好像自从下了华山之后,他要么住店,要么餐风饮露,没有一个安定的时候。   每每这时候他就会很羡慕,羡慕那些可以下线的人。   他们下线之后会去哪里呢?   去睡觉,去吃饭,去晚自习,去写论文,去加班……每一个朋友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他们常常说着白锦根本就听不懂的话,白锦一开始还会去追问、去好奇,到了后来却只会默默的聆听,不去插嘴不去打探,只是默默的聆听,一点一点去了解、去拼凑他们的世界。   他渐渐明白,或许在这片江湖之外,他们还拥有另外一片天地。   真好。   那一定是一个不逊色于大唐的,五彩斑斓、波澜壮阔的世界。   白锦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   今天一整天都十分不对劲。   等明天,他一定要离开龙门,去浩气盟跟狐朋狗友们插几天旗,洗一洗霉运。   “咚咚咚。”   却有人敲响了客栈的门。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极有规律,敲门的人似乎也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咚咚咚。”   悉悉索索,是有人起身的声音。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守夜的小二哥满怀抱怨的嘟囔声:“来了,来了。真是的,今天怎么这么多半夜住店的……”   白锦睁开了眼睛。   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   有时候太过敏锐绝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他想要睡觉却不可以屏蔽外界声音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不得不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吱呀。”   门开了。   夜晚的沙漠冷的滴水成冰,绿洲之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听一阵风幽幽吹入大堂中,紧接着便传来一个阴森森宛如来自鬼门关的声音:“这里有没有住进来一个剑客?”   小二哥愣了愣:“这个,这个……小的记不大清了。”   “你仔细想想,他或许是个剑客,又或许是个用剑的道士。”   小二哥讨好的赔笑道:“客人,小的真记不大清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尖锐的杀意,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得出来,何况是在这样险恶的绿洲里生活了数年的小二?   “有,有!小的想起来了,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是有一位白衣服的江湖人,似乎的确是个剑客,半个时辰前才进来,就住在楼上,左手边第四间房!”   “算你小子识相,带路。”   白锦垂眉敛目。   来找他的?   他握住剑柄,无声无息的翻身下了床,静静地站到了门口。他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抱着剑安静地等着那两位不速之客的来访。   他只听到了小二哥一个人上楼的脚步声,可见另外的两个人武功高强,不可小觑。   “咚咚咚。”   有人在门外低声道。   “深夜叨扰,实在对不住。还请阁下出来一叙。”   温文儒雅,却带着不可抗拒、高高在上的气势。   白锦当下便伸手推开门,冷冷道:“素不相识,有何可叙?”   门外的老人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原本外露的气势已经不动声色的收敛了些,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白锦,缓缓地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在下枯竹,有件事想要请教阁下。”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竟看不出眼前这位年轻高手的修为!   在他打量着白锦的同时,白锦也在打量着他。   白衣剑客道:“说。”   这样的态度极为傲慢无理,老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笑眯眯的递给白锦。   “阁下可见过这个人?”   这样温和的态度,绝大部分是取决于白锦的实力而决定的。弱肉强食,这便是江湖的规矩。   白锦接过纸,纸上画着一张人像,正是半日前死在白锦手中的头领汉子。   白锦点了点头,“见过。”   “哦?”老人意味深长的道:“不知阁下是见过他的人,还是见过他的尸体?”   白锦微微垂下眼睛,道:“活人我见过,死人我也见过。”   老人问:“何解?”   白锦皱起了眉头,语气带了些不耐烦的情绪,斩钉截铁道:“因为人是我杀的。” 第3章   枯竹大笑:“爽快,爽快!却不知我教弟子是哪里得罪了阁下?竟是遭遇了如此杀身之祸。”   白锦道:“杀人越货罢了。”   枯竹身旁的老人终于忍不住怒喝道:“黄毛小儿,竟敢如此嚣张!”   枯竹亦是沉下脸道:“交出罗刹牌,今日之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锵!”   话不投机半句多,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剑鸣,白锦的长剑出鞘,剑客的周身也拢上了一层幽蓝的光。他横剑于胸前,外放的内力仿佛一阵阵裹挟着他的风,将他的衣袖和发丝吹的猎猎作响。   剑客的眼睛神采奕奕,战意盎然。   小二哥麻利的捂着脑袋一滚,抱头滚下了台阶,熟门熟路的找地方躲着去了。   孤松眉目一凌,“内力外放!”   若不是内力外放,实在无法解释这幽幽蓝光!   孤松与枯竹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凝重的情绪。下一刻,两人同时发难,四只肉掌齐齐带着浑厚的内力向白锦拍去,白锦脚尖一点,扶摇直上,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剑光。   战!   剑客的手中只要有剑,这天下,又有哪里去不得,又有何人战不得!   西方魔教的枯竹、孤松两位长老与一名白衣剑客大战一天一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沙漠。等当慕名而来的江湖人涌进绿洲里的时候,三个当事人已经默契的同时收手,各自遁去了。   一场对决虽没有打完,可高下却已经分出。   赢的人是白锦。   他砍伤了枯竹的一只胳膊,这一剑就仿佛一个分水岭,双方不分高下的僵持局面被打破,西方魔教的二人原本默契的配合开始出现破绽,胜利的天平缓缓向着白锦倾斜,若是再过上几百招,输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枯竹与孤松。   白锦颇有些惋惜。   龙门荒漠不乏高手,这些年来他也与不少各大门派的弟子交流过武道,可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令他感到酣畅淋漓——他隐隐明白,就在方才的战斗里,常年困扰着他的桎梏已经开始松动了。   很久以来,白锦便知道自己的剑法被固定在一个固有的套路里,虽然在反复的磨练下也可以将自己的剑磨练得很强,但这个强,始终是有上限的。   他并不满足于此。   而如今,一个剑客从自己的剑中看见了无限的潜力和可以提升的空间,简直没有比这个更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了。   “老板娘,要一壶酒。”   酒铺里的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掀开帘子拿酒去了。   “咪。”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亲昵的蹭了蹭白锦的裤腿。   白锦面无表情的脸顿了一顿,他低头看着猫,神色微妙的变了一变。没等他做什么,“砰!”的一声,简陋的桌子被震的晃了一晃。   那个又黑、又瘦、又小、又干的老板娘将酒壶往桌上一抛,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白锦也不生气。   脾气更加古怪的人他也见得多了,一个脾气不好的酒铺主人而已。剑客自顾自地拿了一只碗,倒上酒,放在了猫面前。   “尝一尝?”   “咪。”   猫嫌弃的甩了甩尾巴,纵身一跃跳上了白锦的桌子,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锦瞧,就好像白锦是一条美味的鱼一样,全神贯注的瞧。   白锦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讨动物和孩子喜欢的魅力,他的朋友总说他冰冰冷冷看似不近人情,路过的猫猫狗狗却都很愿意亲近他,警戒心强的野猫愿意吃白锦给的吃食,与他素不相识的婴孩主会动伸手跟剑客要抱抱……与此相应的,白锦也很喜欢动物和孩子。   或许这些纯粹的生物天生就有分辨喜欢自己的人的能力吧。   白锦很快就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要嫌弃这碗酒了。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脸色古怪。   “哈哈哈!”   有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男人大笑着坐在了白锦面前。   “怎么样?这里的酒是不是难喝的像醋一样?”   白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往这边瞪过来的老板娘,点了点头。   “我以为,店家给我上的就是一壶醋。”   跟他搭话的男人笑的更大声了:“在这种地方,有这样的酒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位小兄弟,你还喝不喝了?”   这个人满脸都是青色的胡渣,笑容却很爽朗,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懒洋洋的,如同一只犯懒的大猫。   白锦仰头将那碗酒饮下,言简意赅:“喝。”   “好,喝!老胡我陪着你喝!来,再上两壶酒!”   酒喝的很快,一壶接着一壶,那小妇人也一趟一趟的往这边走,每次都把酒重重的往桌上一扔,时间一久,白锦的耳朵就有些受不了了。   可男人的眼睛却更亮了,声音也更大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更有精气神了,白锦暗暗观察了一会儿,才平静地问:“这是你妻子?”   若真是如此,想必还是新婚燕尔的妻子,因为这男人看她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一瞬不瞬,深情的要命。   男人却否认了这个猜测。   “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三年!”   白锦瞥了一眼脸色冷漠的老板娘。“因为她?”   “不错!只因她对我从来不假辞色,冷淡的要命,我才越发想要打动她,想要将她追到手,这一追,我就追了整整三年!”   白锦又喝了口酒,他恍惚的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倘若你追到了呢?”   “不可能,你看她对我这样冷淡,我简直都要怀疑再过个十年八年,她也照样对我冰冰冷冷,连一个笑脸都吝啬了。”   白锦已经明白了,他看着胡姓的男人,若有所思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你说的不错!”   白锦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又倒了碗酒,推给桌上的猫儿。   胡姓男子奇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想给猫喝酒?”   白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迷离,“能喝的。”   “猫能喝酒?我胡铁花活了这么多年,常识还是有的,我还从未听说过猫还能喝酒,小兄弟,你可别想骗我!”   白衣剑客正色道。   “我以前看过一位明教朋友的猫,它是可以喝酒的。”   “明教?”   白锦顿了一下,皱着眉解释道:“……西域的一个教派。”   胡铁花哦了一声,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白锦想了想,或许这人只是在这里呆了太久,或许这人是并不关心武林局势如何……也罢,谁规定江湖人都要认识江湖上的武林门派的。   他们又喝了一会儿,白锦忽然扔下碗,道:“胡兄,我问你,若我要离开沙漠到中原去,我应该先往哪里走?”   胡铁花吓了一跳:“老弟,你莫不是已经醉了?你要去中原,可以先去一趟兰州,找个商队的车跟你一起走。我有一个朋友就在兰州做生意,他向来聪明,也很会赚钱,可惜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小兄弟,看你也是个江湖人,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白锦恹恹道:“我姓白,单名一个锦字。纯阳玉虚子门下。”   “纯阳?那是什么地方?”   白锦怔了怔:“自然是华山纯阳宫。”   胡铁花却瞪大了眼睛,显得比他还要惊讶:“什么华山纯阳宫?我只听说过华山派的枯梅大师,不曾听说过什么纯阳宫的玉虚子!”   白锦愣了愣,眼神似乎清醒了一些:“……华山派?”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你可听说过西湖藏剑山庄和七秀坊?”   “没有!”   “万花谷?”   “没有!”   白锦的脸色忽然难看到了极点:“隐元会你总该听说过!”   胡铁花斩钉截铁道:“没有!我胡铁花从没有听说过你说的那些门派!白兄弟,你莫不是已经喝醉了?”   白锦皱着眉,喃喃道:“这几个都是大唐最负盛名的地方,就算不是江湖人,寻常百姓也该是听说过的。”   胡铁花的表情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大唐?白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一个粗人都知道,如今是大庆朝,唐朝都过去好几百年了,我看你真的是喝多了!”   白锦忽然站起来,晃了一晃,扶着桌子才稳住身形:“兰州在哪儿?”   胡铁花一脸着急,“你、你这是又怎么了!”   白锦面沉如水,“我要回华山。”   胡铁花用一种无法苟同的目光瞧着他,过了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要这样,但愿不是你喝多了酒失心疯吧,我告诉你,兰州就在……”   他将最快赶到兰州的路线告知了白锦,白锦点了点头,临走时忽然回过头,道:“胡兄,女子远比你想象的更聪明、更通透,你……好自为之。” 第4章   从西域到华山,白锦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中原时,心里已经不抱太多的希望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他身处的朝代已不是他熟悉的大唐,而是几百年后的朝代——大庆朝。   这一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雳,劈的白锦周身的气场更加寒冷。   公孙大娘已经成为了武林传说,一舞剑器动四方的传说犹在,却再也没有满门皆是女子,却独立于武林江湖的七秀坊了。不止是七秀坊,应该说,除丐帮与少林以外的门派皆已销声匿迹,悄然消失在了时光的河流里,连浩气盟、恶人谷,以及江湖上最最神秘的隐元会也都消失不见了。   白锦在华山上呆了一天一夜,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没有人发现他。   胡铁花果然没有骗他。   华山上已经没有了纯阳宫,原本被大唐的江湖人戏称为相亲广场的纯阳广场自然也是不在了的,他怅然若失了好久,直到下山也没有缓和回来。   热热闹闹的城镇里,白锦找了一家茶楼。他随手抛了一锭银子,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小二便殷勤的给他上了壶热茶,见他冷着脸不言不语,又悄悄的退下了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的讲述着江湖上不久前才发生的一件事。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说的正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侠盗,楚留香。   白锦莫名的觉得这位香帅楚留香很耳熟。   有些似曾相识……   [世界]背锅:出ID楚留香,价格上天,土豪御用,爱来不来。   [世界]信使的信:捂着我的香帅称号瑟瑟发抖。   [世界]灵微:捂着我的香帅称号瑟瑟发抖。   [世界]叶少舟:捂着我的香帅称号瑟瑟发抖。   白锦:“…………”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更疼了。   天大地大,无处为家。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难受极了。   寂寥再一次涌上心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强烈,他如今竟是连华山都没得回了。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   从白玉美人听到妙僧无花,又从妙僧无花听到几百年前的无争山庄,白锦这些天来也渐渐弄懂了大庆江湖的局势。就这么消磨了半日的时光,直到说书先生口干舌燥,他才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悄然离开了茶楼。   白衣剑客身法极为轻灵,脚下踩着半透明的八卦图,仙风道骨的飞出数里,最终在一个屋顶上停了下来。   “阁下跟了我半天了,可敢现身一见?”   屋顶上,忽然出现了雾气。   雾气越来越浓,浓郁的雾气中渐渐显出了一个人的形状,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他的容貌与灰白的雾融为一体,白锦却似乎看见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可仔细看看,又好像只是一片浓雾。   ……如此装神弄鬼,想来来头不小。   雾气朦朦胧胧,沙哑的声音从雾的深处传了出来。   “本座来取一样东西。”   白锦眉梢一动,“什么东西?”   那人答:“西方之玉。”   白锦沉吟道:“你是什么人?”   “本座姓玉。”   “西方玉罗刹?”   “正是。”   白锦默然。他匆匆离开了西域,本以为已经甩掉追兵,不想竟是正主亲自找过来了。白锦如今总算是知道了西方魔教,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他不仅武功高强,还一手创立了西方魔教,隐隐有一统西域的趋势,可谓是如今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人。   就连号称江湖上武功最强心肠最冷的女人石观音,也对玉罗刹做出了妥协让步的姿态。   白锦忽然道:“若你是个女人,那石观音还是江湖上武功最强的女人么?”   玉罗刹沉默了一会儿,竟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听说本教的两位长老,都败在你的手下?”   “不错。”   “你用剑?”   白锦点头:“我是一个剑客。”   “好。”玉罗刹道:“那本座便试一试你的剑。”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实在是傲慢至极,白锦冷笑一声:“放马过来。”   先出手的是玉罗刹。   灰白的雾气里,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夹杂着雾气的手。   他的出手比孤松更准更狠,孤松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玉罗刹却比他更加可怕。   白锦侧身避开他的一掌,与他拉开距离后挥剑落下一个生太极的气场,当玉罗刹踏进无形的剑气中时,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他们隔着一层雾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燃烧的战意。   战!   一个不好战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武林高手?   玉罗刹的出手很快,白锦的剑招也不慢,他们的过招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简单,不知不觉间,渐渐向着化繁至简的境界的靠拢。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如今至繁归于至简,正是武道上所谓的返璞归真了。   这一战从城中的屋顶打到城外的树林,从只露出七分实力的互相试探到最后的全力以赴,又到突破自身原有的境界,二人之间的敌意在无形中化去了大半,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了起来。   白锦的剑上已经染了血,玉罗刹的一掌也打在了他的肩头。   两个人已经默契的撤了手。   他们各自平息着翻涌的内力,安静了好半晌,玉罗刹的声音才慢悠悠地道:“这些年来,本座一直在寻找一个剑客。”   白锦睁开眼,看向玉罗刹。   “他的剑术要足够出色,剑心也要坚定不移,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是个古旧死板的正人君子,也不能是个古稀之年的糟老头子。”   “何意?”   玉罗刹道:“你有没有兴趣成为西方魔教的客卿?”   “客卿?”   “不错。”玉罗刹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心平气和的列出客卿的好处来,“只要是西方魔教的势力能涵盖的地方,便都奉你为座上宾。自然,平日里你去哪里、去做什么,我教都不会干涉。”   白锦平静地道:“如此好事,想来也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玉罗刹似乎是笑了,“此事日后再说,你只管说愿不愿意。”   “你就不怕我假意答应你,享尽了好处之后便跑了?”   玉罗刹傲然道:“若是如此,本座自会叫你付出代价。”   白锦神色不变,从袖子里扔了一块玉牌丢给他。   玉罗刹抓住罗刹牌,看了一眼手中做工还算精细的玉牌,“还有呢?”   白锦挑了挑眉,又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玉牌,“这一个玉牌,还有这一个玉牌,不知那一块儿是你要的?”   玉罗刹扯了扯嘴角,道:“都是,都不是。”   白锦便将那块紫色品质的真品丢了过去。   “你这是答应了?”   “我不会替你卖命,也不会替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本座要你做的事,可比替我卖命重要的多,到时候,阁下只需尽心尽力便是。”玉罗刹笑的意味深长:“你会喜欢那件事的。”   白锦点了点头。   灰白的雾气缓缓散开,等那片白雾被风彻底吹散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了玉罗刹的身影。这样诡异的隐匿功夫,也不愧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人了。   白衣剑客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他忍了又忍,嘴角终是溢出一丝血液来。   玉罗刹的那一掌威力不小,阴寒的内力从肩头处丝丝缕缕的钻进他的经脉,白锦只觉得全身的经脉都钝钝的疼。这样的伤势,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不会养好了。   大庆的江湖人,剑就是剑,刀就是刀,不像大唐的江湖人那般出手就是绚烂的火光,似乎天生就有内力外放的本领,在这个世界,能内力外放的皆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也罢……   左右他都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如今亲眼见到了华山派,反而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了,客卿便客卿吧,从前也不是没有在浩气的帮会里呆过,想来性质也差不了多少。   他收剑回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斗笠戴好,一步一步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第5章   在沙漠上,要分辨走镖的人和不走镖的人并不困难。   单看他有没有骑骆驼而已。   漫天飞舞的黄沙中,有几匹健马在飞奔,马上的人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像是在被什么穷凶极恶的恶鬼追赶着。   他们也的确是在被恶鬼追赶。   可他们又不仅仅是被一伙恶鬼追赶,拦截他们的恶鬼一波接着一波,等他们拼了性命暂时甩脱追兵时,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已有人抢先一步挡在了他们逃命的路上。   前有狼后有虎,彭家七虎已然陷入了绝境。   有人在炽热的黄沙之中负剑而立,白色的道袍无风自动,若有若无的蓝色剑气包裹着白衣,仙风道骨的宛若一个幻境。   这‘前有狼’的狼,却是离开西域数月而返的白锦。   彭家七虎勒住马儿,在离白衣剑客不远处急急停住。他们惊疑不定的互相对视一眼,很快,最前头的男人冲白锦一抱拳,强撑着精神道:“在下彭一虎,敢问阁下因何拦路?”   白锦低垂着眼,言简意赅:“劫镖。”   彭一虎身后的一个男人沙哑着嗓音喊道:“你也要找极乐之星?!”   他的声音在颤抖,溢满了痛苦和濒临崩溃的情绪,似乎是经受了长久的折磨,终于支撑不住要崩坏了一般。白锦顿了顿,抬起眼睛,直直的看向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嘴唇干裂,脸色已憔悴的如同缠绵病榻多年的病人,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白锦的语气有些疑惑:“极乐之星?”   听起来像是块宝石,多半很值钱,且就是这伙人押送的东西里最重要的保护对象。白锦的眼眸平静的扫过眼前的七个男人,将他们灰白的脸色、沾满灰尘的衣服,以及憔悴青白的脸都看进了眼里,他沉吟半晌,忽然道:“你们中了毒?”   彭一虎一愣,就见白锦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半伏在马背上、从方才起就摇摇欲坠的一个汉子。   “他……”彭一虎脸色变了又变,虽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白锦还是轻易地瞧出了他的焦躁和忧虑。出人意料的,开口的是他们一行七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男人:“他,他从方才开始就胡言乱语个不停,好像还看见了幻觉,几次差点摔下马去!你说他是中毒了?!”   被讨论的男人目光涣散,一声也不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别人的谈话。   彭一虎严厉的打断道:“这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在沙漠里呆了太久!我们都该知道,在大沙漠里,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那年轻的男人本来还想反驳什么,可他看着彭一虎的脸,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追问。   白锦若有所思的看着绷着脸的彭一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你们走吧。”   这几个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除了最严重的那个,白锦也不能肯定其他人究竟是中了毒还是纯粹的累着了,这几个汉子已经陷入了这样的境况之中,却还是坚持要走完这趟镖,并为雇主保守秘密,性情之坚毅实在难得。   这样想着,白锦又放缓了语气,似是随意的询问道:“可需要我帮忙?”   “多谢阁下美意。”彭一虎又是一抱拳,“只是路途遥远,还是不麻烦阁下了。”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收剑回鞘,平静的绕过他们七人,继续漫无目的的在沙漠中前行。彭家七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极乐之星送到雇主手中,白锦走出去没有一会儿,彭家七虎便再一次策马狂奔,唯恐有什么东西追上他们似的。   烈日高悬,蒸干了沙漠里的每一滴水。   有谁脚步轻盈的踩着沙子而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血腥气不像是人身上的,倒像是茹毛饮血的动物身上的。   寂静的沙漠中再次出现活物的响动声,白衣剑客抬眼,便瞧见一伙追踪者身姿矫健的爬上远处的沙丘,领头的前脚立起,仰天长啸:“嗷呜——!”   白锦的表情微妙的顿住了。   ……果然是有东西在追那群镖师。   他背着手,走向沙丘的脚步不动声色的快了几分,脸上冷漠的线条也柔和了一些,那群灰褐色的狼立刻警觉起来,警惕的看着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白衣人,纷纷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姿态,喉咙里也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白锦眼神慈爱,他微微弯腰,对头狼温和一笑,就像是闲庭漫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老朋友般:“你好?”   坠在狼群后面指挥的女人一惊:“…………”   好快的身法!   凶悍的头狼看起来有些惊惧,它用威胁的低吼声冲白衣剑客咆哮了两声,白锦只是背着手,静静地低头凝视它。   女人离得有些远,她只看见白衣剑客微微弯腰,低声跟头狼说了些什么,头狼周围的狼群有些焦躁不安的围着他们转来转去。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白衣男人轻轻搂抱住了头狼的身体,那头最强大、最凶悍、最充满野性的狼一声不吭的被他抱住,僵硬的一动不动,女人竟从那张毛茸茸的狼脸上看出了两分茫然的神色。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乎寻常,女人眉目一皱,心道不能再暗中观察下去了。   她婀娜多姿的走上沙丘,走至狼群之中,立刻就有狼群中的狼走上前,亲昵的蹭了蹭女人的小腿。女人一双又大又媚的眼睛瞧着白锦,端的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她的声音也是又柔又甜:“奴家碧月,见过这位道长。”   白锦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头狼身上移开,面无表情的看了女人一眼,“你养的狼?”   女人娇笑道:“正是呢,平日养在绿洲里,难得一次才能出来捕猎,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风中弥漫的血腥气,也正是这群狼散发出来的。   白锦闻言,诚心诚意的赞道:“你养的很好。”   毛色光滑,双目有神,也不十分抗拒人类的抚摸,可见训练它们的人平日里待它们十分亲昵。   这位名唤碧月的女子,大约也是一位厉害的驭兽师吧。   白锦曾听说过,大唐有一种名为驭兽师的职业,可以与动物对话,传说其中最有天赋的驭兽师还拥有与动物交换灵魂的能力,却不知是真是假了。   他知道江湖传言总是要比事实夸张许多,却仍是忍不住对驭兽师的职业心生向往,只可惜他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只喜欢在两方阵营的商道上抛洒热情的好战份子,还经常怂恿他去做一名方士,做个跟鬼魂打交道的神棍,白锦便一直无缘驭兽师,如今更是没有机会亲眼见证传说了。   女人目光闪动,试探道:“若是无事,还请让奴家先走一步,若是误了时辰,奴家就不好向主人交待了。”   白锦抱着头狼,一下一下给它顺着毛:“你也要取极乐之星?”   女人眨了眨眼睛,故作吃惊道:“啊呀,难道您也是为了极乐之星而来?”   常年与野兽打交道的经历,使她拥有一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绝不好惹。他的武功一定远在她之上,才能在第一时间便吓住她的孩子们,让一向凶悍的狼群不敢轻举妄动。   白衣,道士,用剑……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十个月前与孤松枯竹两位长老大战一回的白衣剑客,以及据说半月前才刚刚回到西域的——西方魔教客卿。   那位客卿似乎一回到西域便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就如同流进海洋里的一滴水,很快就失去了踪迹。而这位客卿的身份,只有包括她师父在内的少数位高权重者才知晓。   白锦没理会她的故作吃惊,只定定的看着她:“你给他们下了毒?”   他们,指的自然是彭家七虎。   女人狡黠一笑,“您错了。下毒的可不是奴家,他们中的也并不是毒,而是一种比世上任何一样毒物更加歹毒,更加销魂,更加叫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她金发碧眼,轮廓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生动好看,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异域风情,本该是很吸引初来乍到的中原男人的相貌,白锦却视若平常,淡定得很。   这位姑娘,倒是很像他认识的一位明教弟子——当然,仅仅只是长相相似罢了,毕竟那位明教姑娘又高冷又凶残,常年都在江湖上打架,仇人一堆,数也数不过来,早就达到了债多了不愁、仇人多了不怂的境界。   只是……   致幻,胡言乱语,又叫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白锦神色一动,放开了头狼,头狼立刻躲到碧月身后,一双又黑又亮又充满威严的眼睛盯着白锦,毛茸茸的耳朵抖动了几下,莫名的多了几分可爱,白锦也低头瞧着它,目光温和。   “……嗷呜!”   头狼冲他叫了一声,垂落的尾巴轻轻晃一下。   白衣剑客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他对碧月道:“你走吧。” 第6章   一只鹰在沙漠上空盘旋,二十多条人影已四面八方的将彭家七虎团团包围住,就如同凭空冒出来的鬼一样,来时悄无声息,将猎物围住之后亦是毫无破绽。   彭家七虎没能跑上多远。   他们的追兵实在是太多了,有男人,有女人,有苍鹰,有狼群……就好像整座沙漠的活物都已与他们为敌,一次一次将他们逼入绝境,哪怕可以暂时甩脱敌人,等待他们的也只不过是下一个更猛烈打击而已。   二十个黑衣人都穿着一样的紧身黑衣,头上蒙着黑布,手里的东西也散发出黑黝黝的光,彭一虎一眼便知道,那一定是很厉害的暗器,而拿着这样的武器的黑衣人,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识相的话,就将东西交出来。”   彭一虎心中绝望,却仍是挺直了腰板:“不知阁下说的是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个个面色凝重,他们已有预感,或许彭家七虎今日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之前在白锦面前失言的男人更是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又说漏了什么,给彭一虎添麻烦,紧张的手中全是汗水。   黑衣人冷笑:“若是你们想要装蒜,那可就没意思了。我劝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是命重要,还是你们手上的宝贝重要!”   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自然是命重要!”   这声音婉转如莺啼,却裹挟着内劲霸道的闯进黑衣人的包围圈里,震的几人耳膜发疼。黑衣人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妖女,是你!”   一身碧色衣衫的妩媚女子款款走来,洁白的皓腕上戴着的银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就如同沙漠里的清泉,清澈而美好。   “正是奴家。”   碧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奴家说的可半句都没有出错,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命,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所以奴家也要提醒诸位,若是识相,便乖乖将极乐之星交给我,我好尽快送你们去见阎王。”   黑衣人中的头领冷笑:“不错,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只可惜,有道理归有道理,这极乐之星,我们却是势在必得!若我将极乐之星交给你,丢了性命的人就要变成我们了。”   碧月抚着胸口,做出忧愁的模样来:“看来咱们都是同样苦命的可怜人,奴家与你一样,若是完不成主人的吩咐,明年的今天便是小女子的祭日,只可怜奴家孤苦伶仃,到时候怕是个连为我上香的人都没有哩。”   “孤苦伶仃?我看,是避如蛇蝎才对吧!”   他们如此目中无人的交谈着,竟是已将彭家七虎视为了死人,似乎连极乐之星也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只等他们分出个高下,便能立即带回去交差了。   黑衣人桀桀冷笑:“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妖女,受死吧。”   他忽的飞身而上,身姿矫健如同一只猎豹,碧月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扭,也揉身而上,与黑衣人的头领战作了一团。碧月身后的狼群也勇猛的扑向那群黑衣人,黑衣人们或是掏出暗器、或是拔出佩刀,与一群狼交战在了一起。   这场面实在是诡异又壮观,彭家七虎瞪大了眼睛,看着凶悍的狼一口咬下人的半张脸,冷汗淋淋。   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的鹰瞅准机会,一个俯冲,流星一般掀翻了马背上的镖师,衔起马背上的箱子,两只巨大的翅膀一振,便飞上天空,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看不清晰的小点。   这鹰,竟也会浑水摸鱼,抢了箱子就跑!   “哈哈哈!”黑衣人大笑,“东西已经得手,我就不与你纠缠了,告辞!”   他毫不恋战,一声口哨,在场的黑衣人便如同来时一般打算迅速撤离,碧月娇嗔道:“诸位想走?可问过奴家了吗?”   她的声音又气又急,似已恼羞成怒。   两只健壮的狼同时扑上去,生生将一个黑衣人的胳膊咬了下来,另一只狼张嘴咬住了他的腰腹,那人惨叫着,盏茶的时间里就被血性大发的狼群撕成了碎片。   活着的黑衣人都逃掉了,留下的,便只剩下女人、狼群、彭家七虎以及地上七零八碎的残肢。   碧月的神色很快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风情万种的仪态,方才的恼羞成怒就像一个幻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彭一虎满脸警惕的看着她:“极乐之星已经被他们拿走了,姑娘若是想要,就应该去追那群黑衣人。”   碧月咯咯笑起来:“作为一个女人,我本该很喜欢如你这样不会撒谎的好男人,可奴家却偏偏是个坏女人,所以奴家只喜欢最坏的男人,是看不上你的哩。”   彭一虎满头冷汗:“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碧月娇嗔道:“极乐之星,不是还在你的肩膀里吗?让奴家猜一猜,你是不是将它……缝进了你的肉里?”   彭一虎的脸色刷的变白了。   最为强壮的头狼一个猛扑,在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彭一虎扑下了马,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上了男人的肩膀。   “呃啊!”彭一虎脸色徒然变得涨红,像是痛到了极点,他死死压抑出几乎要溢出来的惨叫声,颤声道:“别、过来……!”   彭家七虎里剩下的几个人艰难的止住了想要上前的动作,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任何动作,都有可能引来更多的狼的攻击,极乐之星已经保不住了,可彭家七虎却不该全部死在这样可怕的沙漠里,能活一个便是一个,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怕死,但是若能让自己的兄弟活着走出去,他们就算死也瞑目了!   最年轻的那个人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大哥!”   碧月扭着腰走到彭一虎身边,点了点头狼的脑袋。头狼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嘴,放开了已到嘴的新鲜人肉,碧月的纤纤玉手毫不介怀的插进了彭一虎血肉模糊的肩头,扣出了一颗沾满鲜血的石头。   ——极乐之星。   “好了,奴家的东西到手了,你们这些好男人也终于可以去死了。”   她话音未落,忽有一把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一把冰冷的,寒气四溢的剑。   碧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白衣剑客目光冷冷:“放了他们。极乐之星,给我。”   碧月勉强笑道:“好道长,您真是给了奴家好大一个惊喜。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锦冷冷道:“告诉玉罗刹,我是白锦。”   碧月眨了眨眼睛,忽然退开一步,朝他躬身一礼:“多谢道长。任务虽然失败了,可奴家这条性命,似乎还是保住了呢。”   能屈能伸,知道事不可为时也不多做纠缠,玉罗刹手下的人倒是比另一伙人要聪明的多。   碧月带着她的狼群走了。   彭家七虎的兄弟们赶紧给彭一虎止血,白锦看了眼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意识清醒的彭一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玉瓶递了过去,最年轻的那人立刻接过,打开瓶塞,浓郁的药香便弥漫开来。   上品伤药。   那人的眼睛通红,对白锦感激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白锦摇了摇头。   他用手帕擦干净极乐之星上的血,终于看到了这颗石头的全貌。极乐之星,极乐之星,果然比天上的星尘还要耀眼美丽。   “你们还要继续吗?”   彭家七虎沉默不语。   白锦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拖的越久,就越要命。”   彭一虎一愣,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以……嘶!”   “大哥,你别逞强了!”   有人沉痛道:“那些人那么强,极乐之星在我们手中,我们是一定保不住的……大哥,我们其实都知道我们保不住,不是吗?”   彭一虎沉默良久,“我也明白,凭我的本事是根本保不了它的。只是,只是我们已经答应了雇主,若是就此离开,岂不是言而无信?”   白锦淡淡道:“你可以雇我替你们将极乐之星送过去。”   彭一虎眼睛一亮:“道长此话当真?”   “当真。”   不就是跑商?他以前也常常在巴陵与洛道的商道上来回奔波的。   另一个彭家兄弟小心的询问道:“那不知道长要多少报酬?”   白锦想了想,他倒是不缺钱,只是若不收取报酬,怕彭家七虎心中难安,便说:“一千金吧。”   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若要的少了,他怕彭家七虎会以为自己是在瞧不起他们,一千金倒是刚刚好,他记得从前在成都时……   “一千两,黄金?!”   彭家兄弟皆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白锦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鬼。   白锦:“…………”   大庆的镖师,原来已经穷到了这个地步吗。   他摆了摆手,“罢了,我去找你们的雇主要罢。你们尽快离开沙漠,找个大夫瞧一瞧。”   白锦说完,便自顾自的转身走掉了。彭家七虎看着他仙气十足的背影,又是感激又是担忧。   不愧是高手,出手一次就如此昂贵,也不知道他们的雇主能不能付得起这位道长的价钱。   白锦忽然回过头,“对了,你们的雇主是谁?住在哪里?”   彭家七虎:………… 第7章   阳光西斜,正是黄昏时分。   连绵的沙峰就像一匹柔软的绸缎,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橙红。地上的沙子又细又软,绝尘悠哉悠哉的踏过沙地,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等风一吹,这串脚印又被风轻轻抹去了痕迹。   白锦很喜欢沙漠,就如同喜欢纯阳的雪。因为只有在这样宁静的环境里,他才可以真正静下心来,重新感悟自身的道。   极乐之星安静地躺在梨绒落绢包里,光华璀璨如同天上的星尘,光彩夺目。这的确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石,可能被西域的两大巨头同时出手争夺,仅仅是因为它本身的美丽么?   白锦忽然勒住了缰绳,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一匹狼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嗷呜。”   白锦回过头,静静地凝视那只灰褐色的大狼,发现它眼睛周边的毛色与早上的不大一样,于是立刻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只跟早上跟着他的那只并非同一只狼。   白锦朝它挥了挥手,那之狼顿了顿,局促不安的原地踏了两步,转身就往回跑,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白衣剑客的唇边浮现一丝笑意。   罢了。既然有人在跟着他,就总会有主动现身的时候,不必费太多精力去警戒。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之后,沙漠的夜晚才正式开始,沙漠的夜冷风刺骨,滴水成冰,与白日里的炎热截然相反。   白锦在沙丘后生了一堆篝火,靠着绝尘闭目养神。   叮叮当当,细微的银铃声如一阵风,由远而近,很快,一双赤足轻轻踩在了白锦身旁的沙子上,如猫儿一般灵巧。   白锦闭着眼,淡淡道:“何事?”   碧月嗔了他一眼:“真冷淡。”   白锦没有搭理她,继续闭着眼睛假寐,碧月便唉声叹气的挨着他坐了下来,“好道长,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西方魔教的人?”   剑客还是不理她。   明明灭灭的火光将剑客的脸衬得更加冷硬,更加不近人情,冷漠的如同一座冰做的雕像。碧月却知道,这个人或许冷情,但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到不近人情的程度。   “唉。也是,整个沙漠都知道驱使狼群的妖女是西方魔教的人,本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其实,奴家只是想跟道长说说话而已。”她做出泫然欲泣状:“不想道长却是不愿意跟奴家这个恶贯满盈的妖女说话的,奴家真是好伤心呀。”   白锦无奈的睁开眼睛:“……我猜的。”   当然是猜的。只因碧月对他的态度转变的实在是有些微妙,他在这里既无师门也无亲友,于是能想到的就只有西方魔教的客卿这个身份了。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白道长,不仅武功高强,才智亦是敏捷过人……”   白锦冷冷的打断道:“有话直说。”   碧月耸了耸肩,“好吧,奴家也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只是好心来提醒您一声,您今天走偏了好大一段路,再这么走下去,可就要离龟兹王的领地越来越远了。”   白锦:“…………”   碧月怯生生的瞧着他:“您莫不是恼羞成怒了?”   语气更冷了的剑客:“……没有。”   碧月掩着嘴巧笑嫣然:“那就好,那就好。还有一件事,请您放心,这一路上想来是没有人会来打扰道长的清净了,因为石观音派出来的那伙人实在是蠢得可以,奴家只是随意动了点手脚,他们便以为极乐之星还在彭家人身上,已经重整旗鼓继续去追杀彭家七虎了。”   白锦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果真是聪明又睚眦必报,即用计免了他的麻烦,还顺手坑了一把彭家七虎。   但愿那几个镖师福大命大吧,毕竟没了西方魔教的施压,又没有极乐之星迫使他们只能与敌人硬抗,想来已经轻松了很多。   白衣剑客想了想,问她:“极乐之星究竟有什么玄机?”   碧月闻言,愉悦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欣慰剑客能主动与她说话,她答道:“奴家可不知道,不过正是因为不知道,那极乐之星才能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若人人都知道它的秘密,那不过就是块儿漂亮的石头而已了。”   白锦闻言也点点头,颇为认同碧月的看法。碧月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便有两只灰褐色的狼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这两只,白锦都是见过的。   白衣剑客微微弯下腰,对其中一只狼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那只狼听不懂人话,却也能感受到人类话语中的友善,它看了主人一眼,又看了白锦一眼,“嗷!”   碧月惊奇道:“你分的清它们?”   白锦淡淡道:“自然,每一只动物,长的其实都不大一样,仔细观察都是可以分辨的。”   碧月又问:“那人呢?”   白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人的长相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哦。”碧月姑娘看起来有些失望,“就让这两个孩子带路吧,他们认得龟兹王的营地。”   ……这姑娘,莫非是以为他认得出狼,却认不出人么。   白锦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碧月心虚的咳了一声,解释道:“虽然奴家很想亲自带路,但奈何龟兹王的营地有石观音在。您看奴家如此花容月貌,那老女人定会妒忌我年轻美貌,想要毁了我的脸……哎呀,奴家真是怕死了。”   白锦挑了挑眉:“说说看?”   “您可知道秋灵素?”   “不知道。”   “唉。”碧月只道他是个潜心练剑不问俗世的剑客,认命的叹了一声,很快又兴致勃勃的八卦道:“这个秋灵素,当年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哩,奴家虽既没有见过石观音,也没有见过秋灵素,但也听师父说过一嘴。据说秋灵素美到连石观音都心生嫉妒,所以就在二十年前,石观音就毁了她的脸。对于一个美丽的女人而言,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容貌更重要的?”   见白锦满脸的不以为然,碧月立刻又嗔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当然不懂容貌的重要。”   她道:“奴家每每揽镜自照,便觉得这世上当真是没有比奴家更赏心悦目的女子了,只因我生得美貌,才能让自己心情舒畅。可若有一日,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老又丑,或是被别人害成了不堪入目的样子,那我可真是要气死了。”   白锦好像懂了:“那后来呢?”   “后来她便退隐江湖,跟着一个不介意她美丑的好男人过日子,还收养了一名义子哩。”碧月话锋一转,嘻嘻笑道:“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义子正是石观音的亲生儿子,前阵子她那个好义子奉了石观音的命令弑父杀母,把自己的义父义母都害了不说,连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啧啧,也是他倒霉,摊上了那么一个亲娘。”   白锦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碧月见状,火上浇油道:“前几年她还亲手毁了自己徒弟的容貌哩,只因她这位弟子越长大便越好看的紧,虎毒尚不食子,那老女人却为一己私欲又害了儿子又害了徒弟,说她是天下第一狠毒无情的女人也真真是没有冤枉了她。”   白锦缓缓点了点头,又对碧月道:“你想要我对付石观音?”   “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   “该杀。”   “道长真是爽快。不瞒道长说,这整个西域,不出几年便是我西方魔教的一言堂了,那石观音却是碍眼的很,这次还敢向着王位伸手,她可问过我们教主了?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奴家只盼道长莫要被石观音的皮相迷惑,毕竟……”   碧月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奴家难得中意一个中原男子,若是还跟那老女人跑了,奴家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本正经了没两句,就又开始调侃人了。白锦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蛋了,自己转身逗弄起了乖巧的趴在一边的两只大狼来。   碧月瞪了这薄情的男人一眼,如来时一般,没有一丝烟火气的飘走了。   那两只大狼精神得很,白锦伸手一摸就挣扎着要跑,跑两步还要回头看看他的反应,若是白锦不动,便重新跑回来,若是白锦跟过去,就又跑的更欢了。白锦陪着它们玩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是在玩游戏,它们这是要带他去龟兹王的营地呢。   白衣剑客有些尴尬的把绝尘喊起来,骑着马直奔龟兹王的营地而去,天蒙蒙亮的时候,两只大狼终于停了下来。   远远的,白锦瞧见了一片连绵的青绿色,竟又是一片绿洲。   白衣剑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微不可查的舍不得:“你们要走了?”   两只大狼嗷呜一声,围着绝尘蹦了两下,便一前一后的撒丫子跑远了。   应该是回去找狼群了吧。   白锦用温和的目光目送它们消失在视野里,才策马走进了绿洲。天还蒙蒙亮,哪怕这绿洲里有人,想必也还在睡梦中吧。   美妙的琵琶声自远处传来,如珠走玉盘,如霓裳轻舞,令人心旷神怡。   白锦握着缰绳的手一顿,驱使着绝尘往琵琶声传出来的方向走。   弹着琵琶的少女着一袭白衣,美的出水芙蓉,她手中的琵琶造型也十分别致,是横放在腿上弹奏的,绝尘乖觉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上前打扰,白锦欣慰的摸了摸它的脑袋,绝尘甩甩头,把主人作怪的手甩了下去。   一曲弹毕,少女收起琵琶,姿态优雅的站了起来。她一双眉目看着白锦:“你是何人?”   语声清柔婉转,如出谷黄莺,口音中微微带着些生涩,就正如吴侬少女,初学京语。   白锦道:“我来归还极乐之星。”   那少女一愣。 第8章   华丽的帐篷里,不时传出轻盈的乐声和欢乐的笑声。   帐篷外执戈肃立的武士,目光如鹰一般瞪着白衣剑客。   帐篷内与帐篷外,赫然就是两个世界。   白锦面不改色的走向帐篷,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外面的武士,琵琶公主已经先他一步掀开了帐篷的帘子,回头对面色冷峻的白锦嫣然一笑:“请。”   帐篷里铺着柔软而华美的地毯,地毯上有几张矮几,矮几上放着鲜美的水果和可口的酒菜,不出白锦所料,里面有好几个人正在一同饮酒,热热闹闹,气氛十分热络。   酒气熏天,起码也是喝了一整夜,这酒气才会如此熏人。   白锦冷冷地扫了一眼帐篷里明显醉醺醺的众人,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中心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头戴金冠,锦衣华服,一身高贵的红袍,一手拿着金色的酒盏,一手搂着一名美艳的女子,见到琵琶公主和白锦进来,便开怀大笑道:“来来来,我们美丽的琵琶公主,你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琵琶公主瞪了他一眼,轻声嘀咕道:“就知道你们还在喝酒。”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父亲身边,强硬的将酒盏从父亲手中夺了下来,华袍的男人纵容的笑了笑,随着她去。   “但是我的好女儿,你从哪里带来了如此英俊的男子?我记得这附近几百里之内,都没有这样英俊的男子。”   他的目光含笑,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威严,白锦波澜不惊的眼迎着他的视线,只问道:“你就是龟兹王?”   “正是小王。”   白锦扬手就将一颗石头抛了过去,龟兹王此时喝的有些多,他看人的时候尚且还能看出重影来,就更不可能去接住这个石头了,接住极乐之星的人是琵琶公主。   她姿态翩然,轻盈如燕,武功竟也不俗。   琵琶公主小心的将石头捧到龟兹王面前,低声问:“爹爹,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龟兹王直勾勾的盯着那枚石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震惊,又逐渐变成了凝重和深思。过了片刻,他从琵琶公主手中接过那枚极乐之星,珍而重之的握在了手里。   他似乎已经清醒了很多:“还请阁下换个地方交谈。”   白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留下几个还在迟钝的大声喧哗的醉鬼,龟兹王三人换了一个更朴素,却更安静、更干爽的帐篷,远离了弥漫着酒气的帐篷,白锦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一些,龟兹王却脸颊通红,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激动。   他嘱咐琵琶公主守在门帘处,才急急转向白锦:“阁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颗宝石?”   白锦道:“彭家七虎。”   龟兹王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又追问道:“那彭家七虎如何了?他们为何没有亲自将极乐之星送过来?”   白锦静静地凝视他,见他脸上的急切不似伪装,才答道:“或许活着,或许死了。”   “这、这又从何说起?”   “他们托我将极乐之星交给你,而他们自己,则还在被人追杀着。”   他这样说,是不希望龟兹王追究彭家七虎没有亲自护送极乐之星的责任,毕竟彭家七虎的为人,他还是十分认同的。若龟兹王还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这就与他主动帮忙的初衷相悖了。   龟兹王面色凝重:“什么人会追杀他们?”   白锦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龟兹王苦笑着摇头:“不瞒阁下说,这西域里的势力实在是太多太复杂,小王的仇人虽然不多,但希望我倒霉的人却也一定不在少数。这极乐之星关系到小王的一个秘密,才特意托了彭家七虎将它送过来,可如今却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小王实在是惴惴不安。”   白锦蹙着眉道:“你既知道想对极乐之星出手的人很多,那你也该知道,凭彭家七虎的本事,是无法在西域里保住极乐之星的。”   龟兹王叹气,“小王也是无计可施。”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白锦露出一个友好而温和的笑容:“不过幸好,极乐之星还是来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阁下,小王马上叫人安排一个帐篷出来,你去好好休息,待休息好了,务必让小王好好招待一番。”   他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琵琶公主摆了摆手,琵琶公主便掀开帘子,用白锦听不懂的语言对外面的武士说了什么,那武士立刻领命而去。   白锦已在沙漠里度过了数月的时光,到了现在也有些想念被子了,便也不做推辞,认真的对龟兹王道:“多谢。”   龟兹王脸上的笑容更真实了两分。   武士去得快回得也快,看样子已经安排好了白锦的住处,神色严肃的来领着白锦去找他的帐篷。白锦临走时还听见龟兹王与琵琶公主用他们的语言低声交谈着什么,看来这极乐之星对他们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而且,自己方才在众人面前拿出极乐之星的举动大约也有些不妥,说不定此时已经惊动了隐藏在绿洲中的石观音。   营地中到处都是站岗的武士,偶尔还有巡逻的武士列着队走过去,在经过一个没有旁人的位置时,白锦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方才的武士。”   走在他前面的武士顿了顿,回过头,用不太标准的官话答道:“马上就到了。”   白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显然不吃转移话题故作神秘这一套。那人又补充道:“主人想要见您,他已在帐篷里等着您了。”   白衣剑客这才点了点头。   至于他口中的主人是谁……左右也就那么两个人选,一会儿一见便知。   “到了。”   走到一个帐篷前,武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白锦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光线昏暗,一个武士模样的男人就倒在白锦脚边,赫然正是刚才被琵琶公主差遣去安排帐篷的人。   “本座来得早了,便自作主张给你选了落脚的住处。”   阴影里,是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轻轻敲击着矮几,大半的身体隐在更深的黑暗中,姿态懒散,却无端端让人感到敬畏。   白锦低头瞧着他:“是你。”   这人身上的雾气还是灰白的,白锦却似乎透过雾气隐隐见到了其下的轮廓。玉罗刹察觉到他的打量,似乎也有些诧异:“数月不见,不想你的武功进境如此之快。”   白衣剑客意思意思的谦虚了一下,“过奖。”   玉罗刹笑了。   这人倒真是有意思的很,初见时以为是个冷冰冰的正人君子,却轻易的答应了成为西方魔教的客卿,以为他孤高而自负,碧月却道他好说话的紧,还与她的狼群相处融洽。   玉罗刹很是随意的道:“处理掉吧。”   领着白锦过来的武士立刻利落的拖着那具尸体消失了。白锦大约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多半是玉罗刹霸占了这块儿地方不想挪步,就把这位前来收拾帐篷的武士换掉了,换成自己人将他引到了这里。   白衣剑客走到一旁,亲力亲为的点亮了一盏油灯,一灯如豆,驱散了帐内阴沉的光线。身后的玉罗刹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道:“本座听碧月说,你有心要找石观音的麻烦?”   白锦嗯了一声,“听说她武功不错。”   武功不错,人品也很符合做他剑下亡魂的条件。   “的确很不错。她与本座,武功只在伯仲之间。”   白锦闻言,上下打量了玉罗刹一番,忽而问道,“你多大了?”   玉罗刹:“……你猜?”   白锦认真的思索半晌:“我猜,最大也不到而立之年。”   玉罗刹轻轻笑道:“好眼光。本以为年纪轻轻武功便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天下间除了我玉罗刹再无他人,不想却忽然多出了一个你。”   “哦?”白锦问:“你有多厉害?”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质疑的意思,玉罗刹这样的人,想必是不屑于自我吹嘘亦或贬低的,他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玉罗刹愉悦道:“明面上,已经是江湖里最强的一批人了。”   这话说的极有深意,白锦秒懂:“原来如此。”   他知道玉罗刹此来必定是有话要说,便在玉罗刹面前席地而坐,随口扯了一个话题:“与你作对的石观音,究竟有什么阴谋?”   玉罗刹答:“她想做龟兹国最尊贵的女人。”   白衣剑客心想莫不是要做掉龟兹王自己称王?面上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她要做龟兹王妃?”   “王妃的确尊贵,却还称不上是最尊贵的女人。”   玉罗刹的重音放在了女人二字上。   白锦沉吟道:“那就是做龟兹王的母妃了。”   与聪明人谈话实在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玉罗刹慵懒地支着手臂,声音含笑:“道长高见。”   想起碧月曾经说过的话,白锦思索道:“秋灵素的养子就是石观音的儿子……可那孩子似乎已经死了。”   “死了一个,自然还有另一个。这其中的种种阴谋诡计,说出来怕污了道长的耳。”   白锦哪里不知道这只是因为故事说来话长,玉罗刹懒得多费口舌而已,幸而他也不想追问,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呢?你又为何参与这件事,区区一个西域小国,恐怕还不足以让西方魔教的教主亲自出手吧。”   “哦?”   白锦透过雾气,直直的望进他的双眼:“石观音想做龟兹国的无冕之王,你想做的,怕是整个西域的无冕之王。”   玉罗刹大笑:“不错!区区一个龟兹小国而已,哪里值得本座亲自出手,极乐之星就算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于西域的大局根本毫无影响。”   白锦眼中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你既然对极乐之星的秘密不以为然,又为何要与她争夺那块石头?”   “本座越是对极乐之星出手,她心里便越是急得不行,出的昏招也更多,本座乐得看她的笑话。怎么,不行么?”   白锦平静地摇了摇头。   玉罗刹微笑道:“石观音蹦哒的够久了,既然她不肯老实,那本座就让她再也蹦哒不起来。”   白锦只是看着他。雾气朦胧中,似乎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在凝视着他,剑客心中一动,就听玉罗刹冷冷道。   “本座要你杀了她,以西方魔教客卿的身份。” 第9章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盗帅楚留香的名字,白锦在中原茶楼中也听过不只一回。   风尘仆仆却不掩英俊的男人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刘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刘向,留香。   玉罗刹昨日顺嘴一提的,据说要来找石观音麻烦的楚香帅,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龟兹王的帐篷里,又是一番推杯换盏、轻歌曼舞的景象,且比昨日早晨的场面更甚。只因这次的宴会,是为庆祝白衣剑客将极乐之星送回而举办,龟兹王兴致很高,龟兹王请来的那几位客人自然也没人想要扫他的兴。   宴会上的江湖人共有六人,除白锦外,还有“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一脸病容无精打采的王冲,以及江湖中出名的心狠手辣,据说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的“杀手无情”杜环。   这么一比较,白锦倒成了里面最默默无闻的一个了。   哪怕他十个月前大战西方魔教两位长老,西域也只知道那是一个用剑的白衣剑客,而不知他姓甚名谁,大战过后又去了何处。   而那些据说大名鼎鼎的江湖豪客,白锦还是在龟兹王的介绍下才勉强“久闻大名”的。   白衣剑客安静地坐在一张矮几后,既不喝酒,也不说笑,一身的清正凌然之气,实在是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楚留香的眼睛在帐篷里的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微微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铁花进了帐篷之后眼睛都直了,只盯着桌上的美酒看,恨不得立刻坐下来连饮十杯,可他一抬头,便忽然见到了白锦。   他一愣,一拍大腿。   “白兄弟,是你!”   白锦顿了一顿,点了点头。   胡铁花大笑:“老臭虫,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非要给猫灌酒,喝醉了还非说现在是大唐朝的小兄弟!”   白锦:“…………”   龟兹王笑道:“原来这位胡壮士还与白道长是旧识,那就更好了,小王的这位贵客实在是沉默寡言的很,若是有朋友一同饮酒,说不定话还会多一些。”   楚留香也笑道:“他乡遇故知,是该干一杯。”   “正是正是。”胡铁花迫不及待的拿起酒,“来,我敬你一杯!”   他话刚说完,一口酒就立刻倒进了嘴里,简直不给人一点拒绝的机会,数月不见,这酒鬼果然还是个酒鬼。   白锦无奈,也只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龟兹王见状,笑的更是开怀。   楚留香却道:“你只敬这位白道长,却不敬其他在场的诸位,不妥,不妥。”   胡铁花哈哈大笑,“那就再敬一杯!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   说着,又是咕嘟咕嘟两下喝完了一杯酒,这下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人哪里是想敬谁?他分明只是想找借口喝酒罢了!   眼看着胡铁花又要敬第三杯了,龟兹王立刻道:“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方才你的朋友已露了一手,阁下若也有意让小王开开眼界,小王实是不胜之喜。”   杜环忽然道:“正该如此,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来领教领教这位壮士的本事?”   龟兹王眉开眼笑道:“好极好极,看来本王要一饱眼福了!”   白锦在心中暗暗摇头。   在他眼里,胡铁花与杜环不必交手,便已分出了高下。看着龟兹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胡铁花三人身上,白锦悄悄起身,终于走出了这间帐篷。   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白锦才觉得清爽了一些。   他不必去看,也知那杜环定是要为难为难胡铁花等人的,他看人的感觉一向很准,那杜环一眼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气量太小,阴阳怪气,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心情。   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与玉罗刹那样虽满身肃杀之气、却依旧气度不凡的魔道巨头相处。   说来也是好笑,白锦自己就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来战的坏脾气,却偏还不喜欢别人戾气重,谁戾气重他就要揍谁,从来只许别人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话,吃软不吃硬,也幸好他这一身气势凌然不可侵犯,不然杜环要是真跟他出言不逊了,他必是要人血溅当场的。   他在帐篷前沉着脸站了一会儿,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杀到龟兹王妃的住处,好早些了结了这些麻烦事。   这龟兹王的营地,他呆了一天便不想再呆了。   白衣剑客忽然抬起头,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足尖一点,便已掠出了数丈。   他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与几个骆驼一起,正慢慢地朝着最大的帐篷走来,白锦落在他们面前时,男人与骆驼一起停了下来。那男人似有所觉的抬起头,黯淡无神的眼睛灰蒙蒙的一片,他虽看着白锦,眼瞳里却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这个男人,是个瞎子。   白锦皱起了眉头。   …………   ……   楚留香等人从龟兹王的帐篷里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一出来,便看见不远处有几只骆驼,而那名早已离开宴席的白衣剑客,却混迹在几只骆驼之间,石驼静静地坐在一旁,默许了白衣剑客在此处与动物们消磨时间。   他们竟是相处的十分融洽。   胡铁花大笑着走上前去,高声问:“白兄弟,你怎么只喝了一杯就跑了?”   “胡兄。”白锦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胡铁花的两个朋友身上。楚留香俊朗温和,另一人却冰冰冷冷,眼神锐利的如一只鹰。   他又看了一眼盯着石驼发怔的王冲,才道:“你怎么舍得离开酒铺了?”   胡铁花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兄弟来找我,我自然是要帮他的。不过你当时的话真是说对了,是我老胡小瞧了女人,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呢?当时喝醉了说要去华山,你真去了?”   白锦点点头,“去了。”   “那你找到纯阳宫了?”   白锦垂下眼睛,双手拢进袖中,冷冷道:“这江湖上,哪来的纯阳宫。”   胡铁花嘿嘿笑了起来:“我就说没有,你还偏不信。”   一旁的楚留香微笑着上前一步,道:“白道长,在下代彭家七虎向你道一声谢。”   白锦嗯了一声,“他们平安离开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他这摸鼻子的动作与胡铁花简直一模一样,白锦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学的谁,却已从这个动作中了解到胡铁花与楚留香一定是极好的朋友。   楚留香答道:“说不上平安,但好歹是活着的。”   姬冰雁冷冷道:“活着总比死了的好,活着的人可以治病,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可死人却只能是死人。”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是了,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他们中已有三个人发了疯,可好歹都是活着的。”   发了疯……   白锦也叹了口气。   他替彭家七虎感到惋惜。   姬冰雁定定的瞧着白锦,忽然道:“听闻十个月前,西域出现了一位用剑的白衣高手,与西方魔教的枯竹、孤松两位长老大战一天一夜,最终西方魔教的两位长老负伤。这位白衣剑客,莫非就是阁下?”   胡铁花跳了起来:“死公鸡,我怎么没听说过?!”   楚留香苦笑道:“你没听说过,我却也听说过。而且这一战过去没多久,你便在酒铺里遇上了这位道长。”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白兄弟,这是不是真的?”   白锦冷冷的回视姬冰雁:“不错。”   胡铁花不可置信道:“你得罪了西方魔教,还敢在西域里呆着?”   姬冰雁哼了一声。何止是敢?这白衣剑客不仅还敢留在西域,几天前还为彭家七虎出了头,逼退了西域里凶名远播的妖姬,等于再一次与西方魔教作对。   白锦皱着眉反问道:“我为何不敢?”   胡铁花静了静,忽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胡铁花的朋友,就该有这样的气魄!白兄,我老胡太欣赏你了,走,我们再去喝酒,像上次一样,不醉不休!”   楚留香道:“胡疯子,你可消停一些吧。我们虽已不用再为水发愁,却还不是可以放纵的时候。”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满天的黄沙,你还不许我庆祝一下吗?!”   楚留香摸着鼻子:“我说了,现在还不是可以放纵的时候。”   白锦问:“你们要找石观音的麻烦?”   一语激起千层浪,姬冰雁目光如电的看了过来,胡铁花亦是愣住了,唯有楚留香,他反应过来的最快,态度也最平和,他仍是微笑着:“不是我们要找石观音的麻烦,而是石观音要找我们的麻烦。却不知白道长是从何处知晓这事的?”   白衣剑客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也要找石观音。”   “找她做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声音平稳无波:“杀她。”   楚留香目光闪动。   敌人的敌人,哪怕不是朋友,岂不也是最好的盟友? 第10章   白锦在等。   等石观音,或是一个出手的时机。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龟兹王的大公主要与胡铁花成婚的消息。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玉罗刹留在白锦身边的武士,白锦只是稍稍诧异了一下,“大公主?”   “是。”   他皱着眉,问:“龟兹王有几个女儿?”   那武士肃穆的一张脸上也有了几丝笑意,压低了声音,恭敬道:“自然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那么这位即将嫁人的大公主还是不是琵琶公主,就很耐人寻味了。   武士脸上微妙的笑意也让白锦确定了这一点。   以琵琶公主的美貌与武功,不难看出她在龟兹王心中的地位。想来也是所有的女儿中最受父亲喜爱的一个,而龟兹王安排这场婚事,必定也是另有所图,他或许是舍不得琵琶公主的,因此推出另一个不受宠爱的女儿,以“大公主”这样的模糊的字眼混肴视听,试图将胡铁花三人绑上自己的大船。   以胡铁花三人的为人,就算后来发现自己被龟兹王欺骗了,恐怕也做不出弃大公主于不顾这种事。   啧。   有点手痒。   “白兄弟!”   胡铁花一把掀开帘子,神色古怪的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白锦面前:“白兄弟,你可得好好替我出出主意!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锦淡淡道:“你要跟大公主成婚了?”   胡铁花一愣,脸色涨红的吼道:“吴青天这个大嘴巴!这么一会儿就传的全天下都知道了!”   尾随着胡铁花进来的楚留香微微笑道:“还不至于这么夸张,不过看起来你已经骑虎难下,推脱不掉了。”   他向白锦点了点头:“叨扰了,白道长。”   白锦也点了点头:“进来说话吧。”   姬冰雁亦是道了一声叨扰,走进了白锦的帐篷里。   深藏功与名的武士肃着脸告退,将空间让给了这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胡铁花大声道:“老臭虫,什么叫已经推脱不掉了?我老胡不想成婚,他们还能拿刀架着我的脖子逼我成亲?!”   姬冰雁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人家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被你胡铁花拒绝了,她往后还怎么见人?你自己脸皮厚,可别以为人家小姑娘也像你一样。”   胡铁花转向白锦,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混账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真是一刻也不想与他们呆着了!”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白锦疑惑道:“你不想结婚?”   胡铁花道:“我、我养的活她吗?我就是个江湖武夫,我能拿什么养她?”   白锦仔细瞧着胡铁花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琵琶公主?”   胡铁花梗着脖子道:“确实有一些,若公主选的驸马不是我,我一定会觉得难过,可她真的选了我,这却是万万不行的!”   白锦闻言,忽的露出一个冷笑:“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姬冰雁也道:“不错。谁不喜欢他,他就偏要缠着谁,可谁要是喜欢他,他就又跑的火烧屁股似的急。”   楚留香含笑道:“你听一听,连白道长都如此说了,老胡,听我们一句劝,既然你自己喜欢,公主亦是有这个意思,那又何乐而不为?你这样绞尽脑汁想要拒绝,琵琶公主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胡铁花一噎,竟真有些动摇了。看来琵琶公主四个字对他的威力着实不小,白锦冷眼看着楚留香和姬冰雁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戏弄着胡铁花,忽而道:“你们又怎知,大公主就是琵琶公主?”   三人皆是一愣,楚留香和姬冰雁迅速互相对视了一眼,胡铁花却直接跳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白锦冷冷道:“我的意思是,龟兹王或许不止琵琶公主一个女儿,他要你做他女儿的驸马,或许只是看上了你的武功。”   胡铁花真心拿他当朋友,他也不会辜负了这一片赤诚之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点出真相或许是残忍了些,但总比傻乎乎的被龟兹王当傻子耍要好。   龟兹王这一招臭棋,确实有些恶心到他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也觉得龟兹王这一举动另有所图?”   “不错。”   姬冰雁笑道:“看来这里的傻子的确不多,只有胡铁花一个。”   胡铁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随即勃然大怒:“好啊!搞了半天,你们两个是在合起伙来捉弄我!”   楚留香道:“我们确实觉得龟兹王此举另有深意,但大公主并非琵琶公主,这一点却是真的没有想过的。不过仔细想想,白道长所言也并非没有可能。”   胡铁花泄气道:“我就知道,这样的好事怎会没有第一个找上楚留香,合着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那你们说,他们是图我什么?”   “他们必定是遇上了某种困难。”楚留香道:“且只有江湖人才可以替他解决这个困难。”   胡铁花急忙问:“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楚留香摇了摇头,然后,他转向了白衣剑客。   楚留香看着白锦,姬冰雁看着白锦,胡铁花也跟着看向白锦,所有人都看着白锦。白衣剑客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看我做甚。”   胡铁花道:“你比我们先到两天,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白锦挑了挑眉,淡淡道:“错了,只是早来一天半而已。”   楚留香忍俊不禁:“还请白道长不吝赐教。”   于是白锦不吝赐教道:“要说龟兹王的困难,我也只知道一样。”   胡铁花大手一挥,“你说!”   “石观音要杀龟兹王,所以他急需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来保护他。”   胡铁花呆了呆:“为什么?!”   白锦想起玉罗刹说过的“想做龟兹国最尊贵的女人”那一番话,深觉这迂回婉转的说法解释起来实在是太过麻烦,便言简意赅道:“石观音想做掉龟兹王,自己称王。”   三人皆是骇然。   楚留香低声道:“原来如此。石观音,极乐之星,龟兹王……我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看来,我们若要找到石观音,最好的方法便是在此处守株待兔,这片绿洲里,哪怕没有石观音,也一定有石观音的眼线在!”   白锦点头:“嗯,是这样。”   姬冰雁对胡铁花道:“胡疯子,听明白了吗?所以我们才劝你一定要答应这场婚事,不过你既然死活不肯答应,那我们也只有回绝了这场婚事,一会儿就等着他们把我们赶出营地,回沙漠里吃沙子吧。”   “你们这是在逼我!算了算了,我老胡,今日就为兄弟两肋插刀了,当驸马就当驸马,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要使出来!”   抱着剑坐在一旁的白锦忽然道:“嘘,禁声。”   帐篷外,渐渐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其中一个是琵琶公主,另一个,听脚步声像是一个男人。   没一会儿,吴青天便贴着帘子道:“几位贵客,龟兹王有请!”   胡铁花没好气道:“找我们做什么!”   回答她的却是琵琶公主的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还带着点娇嗔的味道:“爹爹想见见你们,与你们喝喝酒、说说话,不行么?”   胡铁花臭着一张脸闭嘴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高声回道:“既是公主亲自来请,我们也只好去了。”   他一边回答琵琶公主的话,一边对胡铁花挤挤眼睛,胡铁花重重地哼了一声,却还是拍拍屁股走出去了。   他身后的两个朋友脸上都带着善意的微笑。   不得不说,胡铁花这样的人,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朋友。   白锦坐在原地不动如山,见楚留香回过头看他,他也只是道:“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楚留香便笑了笑,“那我们就先走了。”   待楚留香也离开了帐篷,白锦闭上眼睛,抱着剑静静地闭目养神。龟兹王的营地似乎每一天都有喝不完的酒和办不完的宴会,可他手下的武士却每一个都不苟言笑,好像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精神,随时可以出兵打仗似的。   似乎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忽然有人轻手轻脚的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剑客睁开眼睛,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一身碧色衣衫的姑娘做贼似的钻进白锦的帐篷里,压低了声音:“道长,石观音正在龟兹王的帐篷里跟自己的‘女婿’见面呢,奴家听说,他们打算明天就结婚!”   白锦挑了挑眉。   这龟兹王,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却不想,还有比龟兹王更心急的人。   碧月说:“对了,教主让我们通知你,最迟明晚,就必须动手。”   “为何?”   “不瞒您说,我们教主夫人这两天就要临盆了,教主心里高兴,他说他要在少教主出生的同一时刻听到石观音被我们连根拔起的好消息,以庆祝少教主出生。所以明晚您杀石观音,我们屠她的老巢,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白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驿马快报!【西方魔教】帮会已向【石观音】帮会发起为期一个小时的宣战,两方帮会成员将在争夺区域决一雌雄,究竟谁更技高一筹,我们拭目以待!”   玉罗刹:为庆祝我儿降生。   石观音:???   白锦:………… 第11章   公主大婚,龟兹王的营地自然是要热闹一番的。   直到夜色深深,来喝酒的客人才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走出去,醉鬼在边走边放声高歌,姬冰雁裹着毯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外面,如同一个大石头,已在那里坐了千百年。   楚留香也在外面,他听着醉鬼的歌声,望着广阔的苍穹,一时间竟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石观音,黑珍珠,胡铁花……   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   “谁?”   “噗嗤”一声,琵琶公主从鹅毛被里探出头来,对着楚留香咯咯笑道:“你猜!”   楚留香静静地看着她:“你果然不是新娘子。”   琵琶公主愣了愣,“你早就知道了?”   楚留香点头。   琵琶公主跺了跺脚,嗔道:“是了,像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我本打算骗骗你,看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你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还装作受骗上当的样子看我故作神秘,你说,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楚留香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别开视线,不再瞧着琵琶公主:“我一点也不觉得得意,甚至还觉得生气。人人都以为新娘子是你,连胡铁花都这么觉得,可他进了洞房却发现新娘子不是你,你们可有想过他的感受?”   琵琶公主走近他,仰着脸道:“可是你们已经知道了。”   她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楚留香的手:“呆子。别揉鼻子了!”   那只伸出来的手臂洁白纤细,实在是很美很美,楚留香却忽然意识到,被子底下的琵琶公主,或许什么也没穿。   楚留香又揉了揉鼻子,无奈道:“……你真是个小混蛋。”   琵琶公主一面吃吃笑着,一面拉着他的手:“我就是个小混蛋,你能拿我怎么样?怎么样?”   下一刻,她的手被楚留香牢牢抓住,人也顺势扑进了楚留香的怀里。   白锦冷冷道:“胡铁花呢?”   这一声夹杂着冰霜的问话简直要把人吓出病来了。楚留香和琵琶公主下意识的松开了对方,后退两步,皆是一脸震惊的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白衣剑客。   白锦的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冰,他看也不看楚留香和琵琶公主,冷冷的重复了一遍:“胡铁花呢?”   楚留香又摸了摸鼻子。   “抬进去了。”   白锦的声音更冷了:“抬进去了?”   楚留香解释道:“他本不打算多喝的,却实在是推脱不了,进洞房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白衣剑客闻言不再理他,足尖一点,便朝着胡铁花大婚的帐篷掠了过去。楚留香直觉不对,对琵琶公主道:“你回你的帐篷去,我跟上去看看。”   琵琶公主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道:“出了什么事?”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白道长总不会是去胡铁花那里闹洞房的,定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才会如此行事。”   “那我、要不要去告诉爹爹?”   楚留香摇头,“还是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下决定。”   琵琶公主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她握着楚留香的手,坚定道:“我与你一起。”   楚留香只能又一次摸了摸鼻子。   …………   ……   几个起落后,白锦已经看到了挂满彩缎子、装扮的富丽堂皇的帐篷。   他本不打算来的。   他本不打算来看胡铁花的婚礼,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杀石观音。   可石观音却不在龟兹王妃的帐篷里。   躺在王妃床上的,只是一个易容的侍女,在白锦出手制服了她与另一个略通武艺的侍女之后,一直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的少女忽然站起来,对白锦道:“石观音在胡壮士的洞房里!”   白锦一怔。   就见那柔弱的如同一只小白兔的少女从地上爬起来,定定的看着白锦:“石观音打算杀了大公主,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代什么?自然是代了新娘子!   被白锦拍翻在地的侍女龇目欲裂:“春和,你敢背叛师父!”   小白兔似的少女冷笑道:“背叛?好笑!”   她春葱一样的手一掌拍在那侍女头上,石观音的侍女当场惨叫一声,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就没了生息。   叫春和的少女看向白锦:“白道长,您信我,我是西方魔教安插在石观音身边的人!这里交给我!”   白锦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柔若无骨的少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从石观音的帐篷里消失了。   对于玉罗刹奇怪的执着,白锦并不能感同身受,他确实是打算早些了结此事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听从玉罗刹的安排向石观音发难。可再想想,又觉得玉罗刹一腔慈父之心,对于他那样的魔道巨头来说恐怕已经十分难得了。   所以白锦还是来了。   他拔出佩剑,划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剑。   蓝色的剑气气势磅礴,眨眼间便将洞房的帐篷撕成了两半!   “谁?!”   一声厉喝,一道红色的倩影从撕裂的帐篷里飞了出来。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临机应变,此人必是石观音无疑!   白锦眼中战意盎然!   他抬手便是一道幽蓝剑气,那红色的人影侧身躲过,一双眉目稍稍睁大。   剑气外放!   她猛然抬眼,看向不远处执剑而立的白衣剑客,心中一动,想起了一年前在西域流传的传言,大战西方魔教枯竹孤松的白衣剑客,据说也是如眼前之人一般,每一剑、每一招都带着蓝色的剑气,不必近身便可伤人,令人难以招架。   带回极乐之星的人,居然正是一年前惊动西域的白衣剑客!   心中闪过万千思绪,石观音忽然笑的温柔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知这世上有些时候,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贸然打扰的。”   白锦也看清了石观音的容貌。   大红的嫁衣被沙漠的风吹的猎猎作响,新娘子站在破碎的帐篷上,如同一簇火焰,美艳不可方物。那一抬眼的风情,当真是叫人骨头都酥了。   她的确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白锦问:“石观音?”   女人温婉一笑,道:“正是贱妾,见过白道长。”   白锦也客气的点点头:“幸会。”   灰头土脸爬起来的胡铁花张大了嘴巴:“……什么?”   他甚至怀疑是他喝多了酒,还在做梦哩!   “胡铁花!”   胡铁花转过脸:“老臭虫,琵琶公主……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公主又变成了石观音?!”   白锦闻言,冷声道:“琵琶公主,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姐姐?”   披着楚留香外衣的琵琶公主又惊又怒:“绝不是!我绝不会认错我的姐姐!你是何人!?”   楚留香叹息道:“她自然是石观音。”   “贱妾可不仅仅是石观音。”石观音用一种慈爱而温暖的目光注视着琵琶公主:“我的好公主,你说……妾身究竟是谁?”   琵琶公主大惊失色:“你,你——你居然敢冒充王妃!!”   眼看着又要说起话来了,白衣剑客眉头一皱,打断道:“闲话少说。”   话未落,便又是一剑!   琵琶公主骇然失色,这一剑,已超乎了她对剑法的认知,她知道这世上有极快的剑、极狠的剑、极准的剑,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剑!   原来那位沉默寡言、性子冷冷淡淡的白衣剑客,竟有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法。   眨眼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他们一人穿白,一人着红,一个用剑,一个用掌,打的难舍难分,且出招越来越快,围观的胡铁花和楚留香一开始还能看清他们一息内出了几剑、出了几招,可渐渐的,那些招式越来越快,快的眼花缭乱!   然后这一切,就在快到极点的某一时刻,戛然而止。   他们的招式慢下来了。   楚留香能看清石观音手掌的纹路,以及白锦使出的剑的轨迹。   似是简单到了极点,又复杂到了极点!   白锦已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眼前没有了石观音,没有了充满杀机的肉掌,只有一道又一道,仿佛连接着天地大道的轨迹。   花鸟木石,皆可为剑,天下万物,万法自然。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意境里。   自从来到了大庆朝,白锦便觉得长久以来禁锢着自身的某种限制消失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剑已不再被剑招局限,这十个月来他的剑法进展之快,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的数年所积累下来的。   厚积薄发,一飞冲天。   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   一道气场稳稳地落在了白衣剑客与石观音身上。   石观音美若星辰的目光似是瞧着白锦,又似是瞧着远方,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神秘的笑容。   她看到了。   看到了武功的极致。   看到了这世上所有的武者,都心弛神往的极致。   白锦明白,石观音一定是看到了与他相同的东西。   石观音保持着充满向往的神色,缓缓倒在了地上。   她死了。 第12章   石观音死了。   这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从龟兹王的营地散播出去,第二日黎明,便紧接着传来了第二个消息。   石观音的老巢被捣毁。   西方魔教岁寒三友、罗刹刀、三毒娘子、碧血妖姬……玉罗刹麾下最凶残、最冷血、最残忍的爪牙几乎倾巢而出,在短短一夜间就将石观音秘窟中的几百个弟子屠杀了个干净。   这两件事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由不得楚留香不多想。   只是白锦缄口不谈,只抱着那把剑静静地闭目养神,谁也不再搭理,他想问也不知道该如何问了。   他向来是个贴心的朋友,贴心的朋友总是比粗心的朋友有更多烦恼的,就比如在这样的情况下,胡铁花可以大大咧咧去问,楚留香却不行。   于是楚留香对胡铁花使了个眼色。   胡铁花福至心灵,一拍脑袋,跳起来吼道:“琵琶公主,你倒是说说,你们是什么意思?找一个石观音跟我洞房花烛,你们是疯了不成?!”   琵琶公主确实要急疯了,她双眼微红,已顾不得胡铁花在说什么:“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大公主找出来!”   大公主虽不是龟兹王最疼爱的女儿,可到底也是琵琶公主的姐姐,是血浓于水,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洞房花烛夜姐姐离奇失踪,她竟才是最着急上火的一个。   楚留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让胡铁花去打探消息的打算。   没能跟琵琶公主发火的胡铁花转向楚留香,怒道:“老臭虫,你又在叹什么气?”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道:“我只是在叹你不是那块儿料而已。”   姬冰雁冷笑道:“傻人有傻福,他脑子里装的下的事情比你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龟兹王……   龟兹王不提也罢,石观音死了,他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布置的。   营地乱中有序,可到底还是吵闹,白锦在帐篷里坐了一天,晚上便牵着绝尘独自走了。   绿洲里灯火明明灭灭,龟兹王的帐篷里更是笑语声不断,时不时还有歌女曼声而唱,明日一早,龟兹王便要带着他的家人与武士回到他的国家,重新夺回他的家乡。   一切似乎都很完满。   白锦拍了拍绝尘的背,翻身上马,马儿嘶鸣一声,欢快的载着主人跑出了绿洲。   一个人,一把剑,一匹马。   数年来都是如此。   他不必与谁告别,也没有谁可以告别。   自从那个人离开了江湖,他便孑然一身,只牵着绝尘,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走遍了五湖四海。   他的剑,他的马,他的名字,甚至他的人,都刻着那个人的印记。   正因如此,也时常会感到寂寞萧瑟。   不是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是没有合得来的帮会,只是忽然有一天,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他是个异类。   他不是可以在两个世界里来来回回的玩家,也不是那些只会反反复复说同样几句话的NPC,他生在大唐盛世中,却与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其实大庆也没什么不好。   这里没有纯阳宫,没有浩气盟,也没有跟他插旗插到深夜便说自己要下线了的玩家,也没有谁跟他相谈甚欢几个时辰后便问他要另一个世界的联络方式,叫他哑口无言………其实,在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这样少言寡语的性子。   渐渐学会了沉默,渐渐不再与人深交,唯恐自己露出了马脚,被人看出倪端。   白锦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剑法尚未无敌,便已有了这寂寞如雪的毛病,实在是不该。   “道长!白道长!”   白锦头也不回,绝尘亦是停也不停。   “嗷呜——!”   白锦顿了顿,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   碧月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过来,抱怨道:“奴家这么一个大美人喊您,都没有我儿子嗷呜一声来的强吗?”   白锦调转马头,看着一路追着自己过来的碧月和大狼,神色颇有几分无奈:“你又有何事?”   他真是怕了这丫头了。   碧月可怜巴巴的道:“好道长,您跟奴家一起回西方魔教吧?”   白锦轻轻一挑眉。   “不去。”   “别呀,教主想请您喝少教主的满月酒,我本打算亲自去请您,但没想到你走的这样快……若是您不来,奴家就得提头去见师父了!”   白锦骑在马上,口吻淡淡:“你若提得动,便提吧。”   碧月跺了跺脚,不依道:“道长,好道长,算奴家求您了。也就那么两天的路程而已,转眼就到了,您随便走一趟,意思意思喝一杯就好!”   白锦冷笑道:“我真该把你这最后一句话学给玉罗刹听。”   “唉,别呀!”   “为何玉罗刹每次都找你传话?”   碧月笑吟吟的给他抛了个媚眼:“因为您看奴家顺眼啊。若是换了别人来烦您,您岂不是会直接给他一剑叫他曝尸荒野?”   白衣剑客不置可否。   碧月窥着他的脸色,软声道:“道长,您就依了奴家最后一次吧,奴家年纪轻轻,还不想就这么死了,求您了。”   “你太聒噪,不去。”   碧月一把抱起比她还大个的头狼,抱到绝尘跟前,讨好道:“道长,您摸摸它,看看它多可爱!”   大狼:嗷。   白锦:“…………”   总觉得被人小瞧了。   他最终还是与碧月一起踏上了归程,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同行的还有碧月豢养的狼群。狼群不紧不慢的坠在他们身后,对于忽然加入进来的白锦表现的十分警惕,不过到了后来,那股敌意也减弱了很多,有时候白锦远远地看着它们,它们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战战兢兢的全员警戒了。   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白锦到达西方魔教那天,玉罗刹亲自相迎,随行的还有碧月的师父和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即枯竹、孤松、寒梅三位长老。   其中的青竹与孤松,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了。   倒是碧月的师父,是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很难想象,如他这般温雅可亲的人物,怎么会是西域凶名远播的碧血妖姬的师父?   玉罗刹隔着一层灰白的雾气,静静地看了白锦好一会儿,忽然笑道:“本座原本准备了一桌酒席为白长老接风洗尘,如今看来,这酒席还得再推迟一段时间。”   他看的出来,白锦已经处在宗师境界的巅峰状态,这几日是突破境界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比起酒席,一个安静的闭关之所才是现在的白锦最需要的。   这人也当真是沉得住气,看碧月的神色,她这一路上似乎对白锦的状态毫无察觉——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碧月垂首敛目,她虽听出了玉罗刹话里有话,却是绝不敢多嘴去问的,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白锦自然明白玉罗刹的意思,武功练到他们这个境界的人,要么当个不问俗世的武痴,要么就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玉罗刹显然是后者。   雾中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对岁寒三友摆了摆手,三个长老立刻向白锦一拱手,一道退下了。   玉罗刹诚恳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道长,请。”   白锦冲他点点头:“多谢。”   他很清楚,这一切的礼遇,皆是建立在他自身的力量上。   玉罗刹引着他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走廊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华贵而神秘,也无愧于西域第一教的名号了。   “听说令夫人要临盆了?”   玉罗刹声音含笑:“已经出生了,是个儿子。”   他的声音里带这一种初为人父的兴奋与欣慰,白锦也被这样的喜悦感染,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恭喜。”   玉罗刹邀请道:“你闭关前要不要先来看看我的儿子?我还没有给他取名字,小名就叫小宝,这两日除了吃奶就只会睡觉。”   玉罗刹的心情显然十分不错,白锦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一个父亲,总是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的。哪怕这个孩子还小,不能爬也不能说话。   “好。”   闭紧嘴巴跟在他们后面的碧月心中不解。   闭关?道长为何要闭关?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一扇门前,玉罗刹轻轻推开门,只带着白锦一个人走了进去。碧月乖巧的留在门外,安静的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那扇门轻轻关上,她才朝自己的师父眨了眨眼睛。   她的师父轻轻瞥了她一眼,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外不动如山,不看不听。   房间不大,最醒目的是一张婴儿床,小小的婴儿就睡在那张小床上,呼吸浅浅,脆弱的仿佛一捏就碎,床边的两个女子无声的起身朝他们行了一礼,知趣的退到了隔间。那两个女子容貌清秀,气质也温婉,白锦迅速判断出,这两个女子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奶娘了。   白锦柔和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婴儿身上,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他很健康。”   玉罗刹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只不知道掌控着多少条人命的手,轻柔的在婴儿的小肚子上打着拍子,那动作实在是太轻太轻,白锦甚至怀疑他的手根本就没有碰到婴儿的身体。   “……原本,本座只是想要一个继承西方魔教的血脉而已。这样一来,待本座百年之后,本座一生的心血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人手里。可一日日看着他在母亲肚子里长大,我又不那么想了。”   不再自称本座,而是我。   “剑乃兵中君子,能将剑练好的人,一定也是人中龙凤。”他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抬头望向白衣剑客:“我希望他练剑。”   白锦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能做他的师父。有你这般的良师教导,吾儿来日,必成大器!”   作者有话要说:  白锦:仔细想了想,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鬼网三吧。   作者:??? 第13章   “我希望你能做他的师父。有你这样的良师教导,吾儿来日,必成大器。”   白锦挑眉:“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   玉罗刹摆了摆手,大方道:“你已为本座除去了石观音,不论你答不答应,往后西方魔教都会将你奉为上宾,收不收小宝为徒,全凭你自己的意思。”   白锦默默地看着他,似已看破了他的小把戏。   “你倒是很会做人。”   玉罗刹笑而不语。   白锦走近小床,垂眸看着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婴儿,冰冷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暖意。   动物的幼崽也好,人类的幼崽也好,白锦都是极为喜爱的,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抱起来都没有枕头大,小小软软,直击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有时候白锦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样小小的一团,到底是怎么长成大人模样的呢?   他目光柔和,“好。”   他这一声好,简直比什么长篇大论的保证都要可信的多,玉罗刹心里跟明镜似的,如白锦这样的人,说好便一定是极好,不说倾囊相授,尽心尽力却是一定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玉罗刹神清气爽:“不问问他资质如何?”   “无妨。”   出众也好,愚钝也好,都无所谓。   白锦毫不在乎。   玉罗刹大笑道:“也罢,也罢。不过你也不必忧心他朽木难雕,本座的儿子,资质也必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白锦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去跟初为人父的傻爹一般见识,转而问道:“令夫人也同意他学剑么。”   玉罗刹的语气辨不清悲喜:“拙荆难产去世,已不在人世了。”   白锦微微一顿:“……节哀。”   玉罗刹似乎是笑了一下,浑不在意道:“自然。”   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痛失爱妻的丈夫,幸而白锦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别人愿意说他也愿意听,别人不愿意说,他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见玉罗刹如此表现,白锦果然不再多问了。   他伸出一指,戳了戳婴儿弹性十足的小脸,不想这一下,竟是直接把婴儿给戳醒了。   小家伙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呜哇啊啊!呜哇啊啊啊啊——!”   傻爹一惊:“!”   白锦一惊:“!”   玉罗刹手忙脚乱的抱起婴儿,姿势有些僵硬,被抱起来的一瞬间婴儿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又继续抽抽噎噎的在玉罗刹怀里哭了起来。   白衣剑客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若无其事的背在了身后。   见过新鲜出炉的小徒弟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闭关。   待他出来时,外面的世界大雪纷飞,俨然已经进入了冬季,整个西方魔教银装素裹,热热闹闹的筹备着少教主的满月礼。   白锦径直去见了玉罗刹。   大殿里,玉罗刹高座在主位,慵懒地斜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的搭在了华丽的扶手上,食指轻轻打着节拍,一派漫不经心。   “多谢玉教主大恩。”   柔不禁风的女子向玉罗刹行了一个大礼,玉罗刹歪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半眯着眼睛,如同一只打瞌睡的大猫,声音却依然是极有威严的:“下去吧。”   那女子温顺的垂着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殿。   白锦看到了她的脸。   蛾眉淡扫,不施脂粉,眉宇间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睛却明如秋水,神光十足。   这样的一双眼睛,只有内家高手才会有。   她与白锦擦肩而过时,单薄的身形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白锦却早已收回了视线,径直朝玉罗刹走了过去。   女子垂下头,又恢复了温顺知礼的模样。   大殿的门砰的关上,白锦隐约听见方才的女子轻轻咳嗽的声音,想起她那张苍白的面容……是身体不好吧,且已病了很久了。   玉罗刹睁开眼睛,并不意外白锦的到来:“你来了。”   白锦嗯了一声,淡淡道:“徒弟的满月礼,总该来喝一杯的。”   玉罗刹勾了勾嘴角:“你如此有心,我也就放心了。”   他抬起眼,便直直的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   那是白锦的眼睛。   白锦那双透彻的眸子里,正清晰的映着自己的五官,慵懒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   玉罗刹心头一惊,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微微前倾:“你突破了?”   白锦点了点头。   他神色淡淡,就像玉罗刹问的是“你吃饭了?”这样寻常的问题一样,玉罗刹被这种平淡感染,挑了挑眉,重新靠回了椅背。   “我竟还是小瞧了你……”   白锦不解:“怎么?”   玉罗刹摇了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愉悦的眯了起来:“无论如何,你能赶上小宝的满月宴,我很高兴。”   自从白锦答应了做他儿子的师父之后,玉罗刹对他的态度便亲近了许多,除去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好像还多了点朋友的意思来。   他们同样年轻,同样天纵奇才,更妙的是,玉罗刹与白锦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如今小宝的出现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有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白锦同样没有感到任何不妥。   “你还没有给他取名字?”   “想了一些。”玉罗刹看起来有些苦恼:“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还找过几个西域里有些名气的神棍,让他们替本座想几个好名字。”   “如何?”   玉罗刹支着脑袋,冷哼道:“没一个中用的东西。”   白锦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孩子的师父,也有为徒弟努力一下的义务,便道:“不叫玉小宝就好。”   出乎意料的,玉罗刹竟然很赞同白锦的想法:“不错。除了名字本身要吉利,还得有些气势才行。”   白衣剑客点头。   点完了他便发现已没有其他的建议了,玉罗刹好歹还能给自己取名叫玉罗刹,可白锦连名字都是继承了别人的“遗产”才得到的。   嗯,那个人退出江湖后,他就沿用了那人的名字行走江湖。   玉罗刹见他又开始抿嘴不语了,才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椅子,道:“正好你来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主位后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整墙的神魔鬼怪,雕工精致,大气磅礴,玉罗刹的手触摸着那些石雕,随口八卦道:“你可知方才的女子是谁?”   白衣剑客摇了摇头。   “她叫画眉鸟,你注意到她的眉毛没有。”   他又摇了摇头。   “那是画出来的。”   白锦恍然大悟。   随后,他很光棍的道:“我看不出来。”   天知道他最怕的就是亲友问他新换的眉形怎么样,新换的眼影好不好看,因为他……是真的看不出来。   玉罗刹拧开了一只恶鬼的角。   “她是石观音的徒弟,亦是带着我教之人进入石观音老巢的引路人。”   白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玉罗刹悠然地笑道:“石观音有两个最出色的弟子,一个是画眉鸟,另一个叫什么我已忘了。听说容貌都很不错,心眼直些的那个早被石观音毁去了一张俏脸,这一个心眼多些,便先下手为强助我杀了她师父,亲眼瞧着岁寒三友屠杀了她的几百个姐妹。”   白锦冷笑道:“一丘之貉。”   玉罗刹点点头,“不错。”   白锦想起方才见到的情景,问他:“画眉鸟承了你的恩?”   “嗯,算是。”   玉罗刹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却不急着打开。他对画眉鸟这个人不感兴趣,但对于石观音的笑话还是有两分八卦的兴致的。   “她道石观音给她下过毒,已折磨了她好些年,她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她以为,这世上只有本座才能解她身上的毒。”   “……以为?”   “嗯。”玉罗刹愉悦的眯起眼睛,就像是一个兴致勃勃的观看一场猴子杂耍的金主,“可笑的是,她其实根本没有中毒。越是没有大夫能查出来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她便越发深信那是世间罕见的奇毒,战战兢兢了许多年,如今已经魔怔了。”   白锦默然无语。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其间种种,又如何不是因果报应呢。   玉罗刹打开箱子,拿出了一枚玉牌。   「我百年之年,将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继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千刀万剐,毒蚁分尸,死后也必将永下地狱,万劫不复。」   罗刹牌。   玉罗刹目光温和:“这是我送给小宝的礼物。他还小,你先替他收着,等他长大了再交给他。”   白锦闻言,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玉罗刹一眼,也不推拒——反正这牌子也不是给他的,收与不收,待徒弟长大了再让他自己决定吧。   “你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玉罗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不可说。”   白锦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自会告知你事情的原委,但现下并不是好时机。”   剑客却冷冷道:“你将儿子和罗刹牌都托付给我,就不怕所托非人?”   玉罗刹大笑:“道长何必不信?本座信你的人,更信你的剑!只因人会说谎,剑却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发现岁寒三友里的不是青竹,是枯竹。之前一直在翻楚留香传奇,今天一翻陆小凤,卧槽,原来是枯竹。 第14章   白锦在院中的树下埋了一坛酒。   他从大唐带来的酒。   也并非是什么稀罕的酒,竹叶青而已,只是他喜欢。竹叶青入口甜绵微苦,温和而余味无穷,闲暇时浅酌一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白锦最喜爱的还是它的名字。   今日是徒弟的满月宴,但凡是西域有头有脸的人物或势力皆带着厚礼而来,一个小孩子的满月宴而已,排场却大的令所有人咋舌,盛宴难再,觥筹交错,足见西方魔教的教主对这位新生儿的喜爱与期待。   白锦不想凑这个热闹,他在月色下浅埋了一坛子竹叶青,想着待来日徒儿长大,总会有用的上的时候。   “道长。”   白锦抬眼,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漠模样:“是你。”   碧月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落寞。   “奴家能进来吗?”   白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你。”   武林高手大多不畏寒暑,碧月也是同样,哪怕西域的冬日如此寒冷,她也仍旧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裳,玉白的赤脚轻轻踩在雪地上,比以往还要清凉许多。   叮叮当当的细响混着风声,也格外的好听。   白锦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问她:“你有何事?”   碧月十分自来熟的坐到他对面,柔声道:“真难得,原来道长也是会心疼人的。”   她怕玉罗刹怕的要死,就像每一个西方魔教的弟子一样,在教主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可却一点也不怕白锦:“您这里的景色可真好看。”   白锦缓慢的眨了眨眼,淡声道:“你若只有这些闲话,那就不必讲了,我要走了。”   “走?”碧月诧异道:“您为何要走?”   白锦不再理她,起身便当真要走。   “唉唉——道长,您别走,您别走,您走了,奴家就连个吐苦水的人都没有了。”   碧月见他随身带着那把佩剑,就知道这人是真的随时都能走,她委委屈屈道:“奴家的师父要去中原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白锦便坐了回来。   碧月失落道:“这件事师父不让声张,奴家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   白衣剑客不解道:“既然不许声张,却为何还要告诉我?”   “您又不是西方魔教的人……而且奴家相信,道长定会守口如瓶。”她讨好的朝白锦眨了眨眼睛,见白锦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又低落道:“奴家从小没爹没娘,是在狼堆里长大的,若是没有师父将奴家捡回去,奴家或许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道:“奴家一直将师父当做亲生父亲来敬重,可师父如今就要走了,且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奴家却舍不下这儿的狼群,也不想去中原,他老人家也压根没想带奴家一起去……奴家心里实在是难受的很。”   白锦问:“他要去做什么?”   碧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   白衣剑客默然。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人家小姑娘眼巴巴的跑来跟他诉苦,他若是表现的太过冷漠,总归不大好。   他无法,只好陪着碧月又坐了一会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还积着薄薄的一层雪,耳边只有莎莎的风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玉罗刹安排给他的院落本就是最安静的地方,离举办宴席的场所也隔的很远,西方魔教大半的人如今都去参加少教主的满月宴,这儿便比往常还要清冷上三分。   白锦喜静,却不喜孤寂。   每当觉得寂寞的时候,他总是要找些事情来做的。   左右小徒弟还小,要练剑也总得先学会走路,他这个师父离正式上任还远着呢,不妨再出去走走,看看大庆朝的山山水水,见识一下有别于大唐的人和景,也不枉有此奇遇。   他们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碧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道长,您真是好人。”   白锦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碧月好奇的捧着脸问:“可是您为什么要当道长呢?”   “……生来就在道观里,不当道士还能当什么。”   “哦,那您为何学剑?”   “纯阳宫人人学剑,我自然也是。”   “纯阳宫?那是哪里?”   白锦不说话了。碧月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咕噜一转,“那你们可以婚娶么?奴家听说,中原的道士有些可以成家,有些却只能跟和尚似的自己过一辈子。”   白锦目光深沉地瞥她一眼,掷地有声道:“聒噪。”   碧月蔫了。   只不过没一会儿,她又殷勤的汇报道:“楚留香找到了黑珍珠,前几日已带着他的三个姑娘回中原去了,胡铁花也随他一起走,至于那位叫姬冰雁的,则是回了兰州。”   白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又问:“您可知道画眉鸟?”   “嗯。”   “那您肯定知道她是石观音的徒弟了,其实石观音还有一个儿子,机灵得很,人也长的俊俏,那晚我们去屠石观音的老巢,他见势不好就一个人偷偷逃出去了,还是被画眉鸟追上去亲手宰掉的。”   石观音那一大家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糟心,白锦不想听这些糟心事,于是摆了摆手,站了起来。   他白衣玉冠,负剑而立,站在这月色朦胧的雪地里着实称得上一句仙风道骨。他道:“我走了。”   “您还会再来吗?”   白锦想了想,嗯了一声。   碧月抹着眼泪道:“但愿奴家能活到再见到您的那一天。”   白锦不解。   “不瞒您说,奴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咱们教主心情不好。所以奴家宁愿在外面流浪,也是不太愿意回来的,万一哪天运气不好呢。”   白锦冷冷道:“你这句话真该学给玉罗刹听。”   “唉,别呀!”   白衣剑客这回却是真的要走了。   他足尖一点,人已腾空而起,随着长剑出鞘时的清脆剑鸣声,剑客的足下浮现半透明的八卦图,转瞬之间,人已飞出了很远很远。   待白锦的身影彻底消失,碧月的脸上也没有了轻松的神色,她提起裙摆,往最热闹的宴席处走去。   如今的西方魔教,已成了西域最大的教派,风头之盛无人可及。臣服在西方魔教之下的势力与国家更是数不胜数,不难想象,在不远的将来,整个西域都将成为西方魔教的一言堂,而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也理所当然的会成为西域的无冕之王,西域真正的掌权人。   毫无疑问,玉罗刹是如今江湖上最神秘、最强大、最深不可测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更不提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关于玉罗刹的一切都像是玉罗刹的人一样,被掩藏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下,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人能揭开他神秘的面纱。   碧月恭敬的伏在玉罗刹脚下,低声道:“教主,白道长已走了。”   “哦?”玉罗刹道:“只是走了?”   碧月低垂着头,声音越发恭敬:“临走前,他在院子里埋了一坛酒。除此之外并没有留下别的什么。”   玉罗刹嗯了一声,慵懒地靠着椅背,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人群。眼眸明明是很浅的颜色,却深邃的望不见底,也没有人能望见,只因唯一一个看得见他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忽有侍女神色匆匆的小跑过来,道:“教主,少教主一直啼哭不已,已经哭了许久了。”   玉罗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平淡的语气里透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他哭了,你就让奶娘想办法,他病了,你就去找大夫给他瞧一瞧。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本座养你们有何用?”   那侍女战战兢兢的道了声是,不用玉罗刹再说,她已飞快的退下了。   碧月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玉罗刹脚边,姿态恭顺的就仿佛是另一个人,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玉罗刹问:“如何了?”   她吓得一个机灵,根本不知道教主问的是什么,急得脸都吓白了。   身侧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不出教主所料,他们果然坐不住了。”   是枯竹。   岁寒三友里的枯竹。   碧月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玉罗刹的问话不是对着她问的,枯竹长老武功高强,她竟不知枯竹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玉罗刹嗤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配跟本座叫板。”   枯竹也微笑道:“不知好歹的蠢货自然死有余辜,却不知那几人的家室该如何处理?虽没落了,但毕竟也是王室血脉,属下等不好擅自拿主意。”   “一并杀了。”   “是。”   碧月垂首听着,也大约明白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人都是哪些人,臣服于西方魔教的国家很多,却也有那么几个不肯低头的。对于玉罗刹斩草除根的决定,她一点异议也无,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知道那些人的子嗣会不会与他们的父辈一样不识好歹?蝼蚁虽然难成气候,但到底还是烦人了些,与其等他们日后再来报仇,还不如一次全部捏死。   枯竹走了。   玉罗刹幽幽道:“过了今夜,这世上便没有修罗刀这个人了。碧月,你可有怨?”   “属下不敢。师父能为教主效力,属下亦觉得与有荣焉。”   玉罗刹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也算是本座看着长大的,若是舍不得你师父,你也可以与他同去。”   “是属下自己舍不下狼群,”她努力平静道:“属下想要呆在西域。”   良久,玉罗刹才轻轻嗯了一声。   碧月立刻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师父究竟要为教主做什么,竟是要诈死脱身才能离开西域,但师父不许她跟着,一定是为了她好。   沉思间,却又有人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宴席里不断有人侧目,他也无暇去管,急慌慌的跑上玉罗刹高坐的位置上,压低了声音:“教主,少教主……少教主遇刺!”   玉罗刹一愣,怒不可遏道:“废物!”   他一扬手,手上的酒杯直接在那人头上砸了个粉碎,顿时鲜血狂涌。   碧月傻眼了。   少教主?少教主不是正在房间里哭么?怎么会遇刺? 第15章   说来也巧,白锦离开西方魔教之后,难得的没有召出绝尘,他独自运起轻功飞了很长一段路,才正巧撞上了一场恶战。   两波人在一片空旷的沙漠中厮杀。   他停了下来。   战斗显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双方的武功都不弱,一方拼命进攻,另一方却束手束脚,只围着最中心的一辆马车与敌人周旋。白锦看了一会儿便明白,恐怕那辆马车里的人物才是这场恶战的原由,有人拼了命的要杀进去,有人宁死也不肯让里面的人受伤,才形成了眼下的局面。   他们已经僵持了许久,或许还要僵持上更久。   进攻的人越来越心浮气躁,防守的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疲惫。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这种局面再持续下去,防守的那一方是迟早要被耗死的。   白锦的目光便落在了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上。   江湖自有江湖自己的规矩,这种多半属于江湖仇杀的事件,旁人不该擅自插手,白锦正要悄然离开时,却听保护马车的那一队人里,忽有人大喝一声:“保护少主!”   马车从内部被破开,一女子抱着襁褓,在同伴们的掩护下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她瘦瘦小小,身形弱不禁风的似乎能被沙漠中的大风刮倒,但一手轻功却实在是厉害,全力施展下,在场竟没有一个人能在第一时间拦住她。   白锦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半晌,悄然追了过去。   这个人……似乎似曾相识。   还有刚刚那一声“少主”。   白锦皱了皱眉。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若他当真撒手不管,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会因此而感到后悔。   ——再看看也无妨。   沙漠一望无际,放眼望去时,除了沙丘还是沙丘,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那女子逃时慌不择路,现下尚未摆脱追兵,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支利箭破空射来,划破了女人的手臂,女人的身形只是稍稍一顿,仍是不管不顾的奔跑起来,她的身后,已多了两个骑着快马追来的追兵。   两匹马,两个人,两张弓。   女子的轻功飘逸灵动,但她本身的内力却不足以支撑她跑上太久,她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与身后的追兵之间的距离也在一步步缩短。   ——她还是太年轻了。   她太年轻,轻功还未登峰造极,还未来得及看看西域之外的风景,可她怀里的孩子,却比她更小、更年轻!他甚至只是刚刚睁开了眼睛,连咿呀学语都还未来得及!   “嗖——”   一支箭直指女子的后背,她听见了箭矢划开空气的声音,却已经无法再躲避了。   恨,恨,恨!   恨自己武功不高,恨有人算计少主,恨他们主仆二人加起来还没有双十的年纪,却要生生折在这里!   不,怎么可以,少教主怎么可以与她一起折在这种地方?   怎么可以死在这些区区杂碎手中?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忽有一只手提起了她的后领,将她一捞一抛,扔向了旁边的沙丘上,她心中又惊又疑,却已来不及细想,狼狈的变换身形,扑进了厚厚的沙丘里。   她落地的姿态一点也不漂亮,却好歹没有伤到襁褓里的婴儿。   这已足够了!   她抬眼看去,只看见两道蓝色的剑气,如鬼魅一般直直斩在那两个追兵的脖颈上,两声重物落地的响声后,两匹马的马背上已没有了人。   这样的出手,这样的剑气,别说是西域,哪怕是在整个江湖,她也只知道一个人!   “白道长!”   白锦挑了挑眉,收剑回鞘,稳稳地落在了那女子跟前。   果然是熟人。   眼前这个女子,正是一个多月以前,在石观音的帐篷里遇见的少女。那时的少女是西方魔教安插在石观音身边的探子,而如今,却是成了玉罗刹儿子身边的侍女。   白锦在心中叹气。   他蹲下来,放缓了语气:“孩子有没有受伤?”   春和一怔,急忙察看襁褓中的少主。   这一路上,小小的孩子不哭不闹,哪怕是玉罗刹亲手将他抱到奶娘怀里送他离开,他也依旧没有哭闹。   宴会开始时,他们一行二十人便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西方魔教,按照教主的吩咐,待到了玉门关,他们会与诈死脱身的修罗刀会合,正式进入中原。   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出了玉门关之后,他们该往哪里去。   知晓路线的只有两个人。   玉罗刹和修罗刀。   也正因如此,想要在途中对少教主下手,便只能在他们赶到玉门关之前!   她低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葡萄似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春和瞧了一会儿,便慢慢地,转到了白锦脸上。   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开了许多,不再像一个月前那样只是红彤彤的一小团,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   白锦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徒弟的小肚子。他温声询问:“……你可还好?”   一个多月的婴儿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就好像白锦的脸上开了一朵花似的。   白锦动作轻柔的从春和怀里接过小徒弟,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小腿,确定这孩子真的没有受伤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问春和,“能站起来么?”   春和立马从沙地上爬了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看起来的确没有大碍。   白锦道:“那支箭上或许猝了毒。”   春和晃了晃脑袋:“不碍事,马车上有解毒丹,只要能回去就可以解毒。”   白锦点了点头。   他抱着小徒弟往马车的方向走,春和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这看似柔若无骨的小姑娘,其实坚毅又倔强,叫人小觑不得。   不管是当初一掌拍死石观音的侍女,还是在那样的危机中果断带着少主逃命,无不昭示着她的忠心和果决的性格。   玉罗刹倒是替儿子选了个忠心耿耿的好仆人。   怀里的孩子仍是盯着白锦,却渐渐撑不住的合上了眼皮,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已兀自睡得香甜。   他们已经看到了七零八落的马车和一地的尸体,以及,遥遥站在那里的玉罗刹。   西方魔教的几个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玉罗刹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在看到白锦和春和的身影时,他已闪身出现在了白锦跟前。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惊魂未定的伸手要抱儿子,他的手方一触到婴儿,原本睡的好好的婴儿却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哇啊——呜哇啊啊!唔啊啊啊!”   “不哭不哭……小宝不哭,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让你走……”   他已有些语无伦次了。   玉罗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上褪去阴沉的神色之后竟也显露出丝丝憔悴来。这不是一个武功绝顶的武者该有的疲态,他会如此表现,紧紧是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一个或许城府深沉,或许冷酷无情,但总算还是发自内心的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   孩子小小的胳膊挥舞着打在玉罗刹身上,玉罗刹只是用力抱紧了失而复得的儿子,一遍遍的哄着他。   白锦看着这一幕,心肠蓦的柔软下来。   ……想必得知儿子出事的时候,这人一定是急疯了吧。   待到小小的孩子终于重新安静下来,乖乖的躺在父亲怀里,玉罗刹长长地叹了口气。   “很好。春和,你没有让本座失望。”   春和忍着伤势勉强一笑,郑重道:“幸不辱命。”   玉罗刹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个人,让他带着春和去疗伤。几个西方魔教的弟子默默地收拾起了剩下的东西,只剩下抱着儿子的玉罗刹,以及背着手,神色淡淡的白锦。   玉罗刹道:“我又欠你一次。”   白锦正色道:“本想着可以黑吃黑,却不想遇刺的是我徒弟。”   他难得说笑一回,玉罗刹也配合的笑了一笑,道:“先……到附近的落脚处安置吧,得找个大夫给小宝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下章培养培养感情,唠一唠磕吧。我最擅长唠嗑凑字数了,能唠上三章(咦?   附赠一个玉教主的小剧场——   玉罗刹: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养我的儿子!   白锦:………   #情缘是个深井冰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16章   落脚的客栈白锦不是第一次来。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劫下了西方魔教的罗刹牌,并跟西方魔教的长老枯竹、孤松打了一架,阴差阳错的一战成名。   本没有人知道那位白衣剑客姓甚名谁,师从何处,他就像当初横空出世的一般,在轰动西域的一战之后很快又悄然消失在了茫茫大沙漠里。   他沉寂了。   等人人都以为那位高手已经离开了沙漠之时,沙漠的深处却传出了另一个消息。   石观音死了。   死在一个绝世剑客的手下。   整个沙漠顿时为之一振!   石观音是谁?   那可是江湖上最美丽、最狠辣、最强大的女人,已不知在西域横行了多少年,在西方魔教已经隐隐统一西域的情况下,还能试图与玉罗刹分庭抗礼,这样一个强大而充满野心的女人,却就这么死了?   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理所当然的,白锦的名字很快就通过龟兹王与楚留香等人,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沙漠。   白衣,用剑,还是个道士,武功很有可能已步入大宗师之境。   以胡铁花那样的性子,夸起朋友来向来是不遗余力的,而他又与楚留香一道去了中原,想来等白锦去了中原之时,他的名字也已在中原传开了。   客栈里的店小二显然还认得白锦,见一群气势不凡、一看便不好惹的人与白衣剑客一同进入客栈,便立刻迎上去热情的招呼起来。   他一向机灵,不会说出白锦的身份给他徒添麻烦,毕竟客栈里鱼龙混杂,谁知道会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去给西方魔教通风报信?要知道这位可是跟西方魔教的两位长老打过一架的。   打架事小,要是又把自家的店给砸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朝白锦挤眉弄眼道:“几位爷,楼上请。”   这几位爷里,自然没有玉罗刹。   这并不奇怪,只因玉罗刹本就是一个神出鬼没而神秘莫测的人。   白锦不大明白店小二挤眼睛的含义何在,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两眼,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特殊的暗示,或许人家只是喜欢这样子跟回头客打交道而已,便极为淡定的要了几间客房,西方魔教的几个人安安静静的,似乎白锦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一般,姿态也放的极为谦和。   ——绝没有人会想到,这几个疑似家仆的男男女女,其实都是玉罗刹最信任的下属。   房间的布局很简单,一床一榻一张桌子,便已是所有客房里最豪华的一间了。幸而白锦不是注重享乐的人,好东西有就用,没有也无伤大雅,左右他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白衣剑客在店小二殷勤的视线下关上了房门。   他刚一关门,身后的窗户就开了。   神秘莫测的玉罗刹幽灵似的飘了进来。   拉窗,翻窗,关窗。   动作一气呵成。   他一进来便问:“小宝呢?”   白锦波澜不惊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在奶娘那里。”   玉罗刹皱了皱眉:“给奶娘做什么?”   白衣剑客坐到桌边的凳子上,把佩剑往桌上一放,冷冷道:“不给奶娘,你来给他喂奶?”   玉罗刹一噎,想了想,仍是道:“那就等喂完奶再让奶娘抱过来。”   作为一个江湖上最神秘的武林高手,他既不能用真面目在客栈里晃来晃去,更不可能顶着那层象征西方魔教教主的白雾出现在人前,于是这传话的任务就摆明了要落到白锦头上。   白锦双手拢进袖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又何必要将他送走?”   玉罗刹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儿子了。”   白锦嗯了一声:“那好,师徒如父子,从师不从父,他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   玉罗刹神色古怪的打量着白锦的神情,那双慵懒又带着些邪气的眼睛里满是探究的意味。他忽然福至心灵,挑了挑眉道:“你在生什么气?”   白锦冷冷道:“我没有生谁的气。”   这语气冰的都能抖出冰渣子来了,玉罗刹若有所思的支起脑袋:“……因为小宝?”   白锦不说话了。   玉罗刹抚掌笑道:“你能如此为小宝着想,作为一个父亲,本座实在很高兴。”   他话锋一转,紧接着又道:“可你总要知道,一个人到了我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及时管教自己的儿子的,因为我要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你觉得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西方罗刹教,其实才是西方魔教真正的名字。只是魔教魔教叫惯了,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人都会脱口而出一句西方魔教。   不过也无所谓,对于真正的魔道来说,魔教、妖女这一类的称呼,非但不会让他们感到不适,还会有一种微妙的被认同感。   白锦不置可否。   他冷冷的陈述道:“所以你才要将他偷偷送走,才要让我成为他的师父。”   “不错。从昨日起,玉罗刹的儿子就只是玉天宝,在小宝长大成人之前,我本打算再也不见他的。”   “可你还是来了。”   玉罗刹冷笑道:“当然要来,有人要害本座的儿子,自然也要承受本座的怒火。”   白锦道:“你将此事瞒的这样紧,泄露消息的很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玉罗刹哼了一声。   “本座知道。”   白锦问:“你心里已有了人选?”   玉罗刹阴沉着脸,这回换他不说话了。   ——毫无头绪。   他早已将所有参与行动的属下挨个拎出来想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简直毫无头绪!   正因毫无头绪,所以才会觉得更加愤怒。   白锦见他如此,心中也明白了两分。他转移话题道:“西方魔教那边的满月宴如何了?”   玉罗刹烦躁的摆了摆手:“不打紧。一切等送走小宝再说。”   只不过是丢下宴席跑出来了而已,这些年来更任性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早就不差这一回了。   “你还是要送他走。”   “木已成舟,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将来的一切,他必须走。”   “他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玉罗刹爽快道:“在塞北。”   原本他也没打算瞒上多久,毕竟白锦过几年是要着手教徒弟剑术的,若是把白锦气走了,受损失的可是他玉罗刹的宝贝儿子。   在华山山脚打一架就拐来一个绝世剑客,这样的好事可一不可二,何况白锦的剑实在是很合他的心意。   “塞北极寒之地有一处山庄,正适合我儿练剑。”玉罗刹笑魇如花:“那里的梅花不错,如道长这般品行高洁的人,想必也会很喜欢那里。”   白锦:“……不敢当。”   “扣扣扣。”   两个耳聪目明的绝世高手对视了一眼,玉罗刹立刻坐到白锦对面的凳子上,用下巴指了指房门:“你去。”   白锦面无表情的去起身开门。   奶娘抱着婴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外,见到白锦,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道:“道长。”   又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人。   白锦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婴儿:“给我吧,你下去。”   “是。”   被接手的孩子依旧不哭不闹,睁着葡萄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白锦的脸看。   白锦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怎么又不睡了?”   白衣剑客很少会笑,为数不多的浅笑也大都是给动物或者孩子的,眼前的孩子又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连眉眼间都带上了淡淡的愉悦,喜爱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玉罗刹满意的笑了笑。   白锦逗弄着小徒弟,想起了又一件小徒弟的人生大事:“你总该给他取一个名字。”   他离开前还听闻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取名为玉天宝,还暗自嫌弃玉罗刹取名的品位实在是令人窒息,却不想这两个真假少教主并非同一个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是该正式敲下徒弟的名字了。   这次玉罗刹回答的倒也爽快,“他姓西门。”   西门。   联系起西方魔教和这片广阔的西域,这个姓氏倒也很有意思。   白锦点头道:“不错。”   玉罗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名字……就叫吹雪。沙漠鲜少下雪,他出生的那段日子却飘了好几场雪,与雪有缘,因此就取名吹雪。”   白锦由衷道:“好名字。”   他戳了戳小徒弟的脸颊,低声问:“是不是啊,吹雪?”   西门吹雪盯着白衣剑客的脸看了又看,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碰了一碰,对于自己的名字反而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想来是取名的时日还短,照顾他的奶娘也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所以到现在为止还不大熟悉自己的名字。   玉罗刹眯起眼睛,疑惑道:“他总看你做什么?”   白锦低头跟小吹雪对视了一会儿,试探性的把小团子往玉罗刹的方向凑了凑。   西门吹雪的视线总算从白锦脸上移开了,他乌溜溜的盯着玉罗刹,忽然冲着自己的傻爹吚吚哑哑的说起话来。   玉罗刹喜形于色,“他在说什么?”   白锦无语:“……我如何知道。”   玉罗刹伸手从白锦手里接过宝贝儿子,颠了颠,正要逗逗这小团子,让他多说说话,却听白锦道:“我会随着吹雪一同前去塞北。” 第17章   “扣扣。”   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白锦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进。   客栈的房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外的是一身风尘仆仆却依然温雅可亲的中年男子。   这人与白锦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白锦记得,这人应该就是当初在西方魔教见过的修罗刀,那位据说是要诈死脱身的修罗刀。   他出现这里,想必是已经成功脱身了。   修罗刀好像也早就知晓白锦在这间屋子里,朝他一拱手,道:“白道长。”   西方魔教上下似乎都统一了对白锦的称呼,只因白锦的客卿身份实在是十分微妙,其原因就在于——西方魔教自创立以来,就没有过客卿一职。   修罗刀是从一开始就知晓白锦身份的心腹之一,得知这位白衣剑客曾一人力敌教内两位长老时,他姑且还能把白锦当做与长老同等身份的人,可就在这位剑客以一人之力杀了石观音之后,修罗刀才悚然一惊,重新估算起白锦的实力来。   对于这件事,枯竹、孤松两人亦是觉得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后怕。   石观音是谁?   那可是能与教主不分伯仲的强者,与枯竹、孤松可谓是完完全全两个境界的武林高手!   白锦睁开眼睛,盯着修罗刀看了一会儿,那双纯黑的眸子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他看着你,就只是看着你而已,对着这样的眸子,修罗刀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山巅之上的白雪。   寒冷而纯粹。   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不知道。   但是眼前就有一个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而这个人,是一个绝顶的剑客,倘若少教主真的在此人的尽心教导下成长,那少教主将来,会不会也拥有这样一双纯粹的剑客的眼睛?   他已全然明白教主为什么要将少教主托付给白锦了。   白衣剑客忽然动了。   修罗刀心中一惊,却见白衣剑客利落的下榻,一只苍白的手抬起,面无表情的掀开了床上的布帘。   他对帘子里头的人道:“玉罗刹,起来。”   修罗刀:“…………”   帘子里静了静,才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什么时间了?”   “黄昏了。”白锦冷冷道:“修罗刀来了。”   “嗯……”   困意还是没有彻底褪去,玉罗刹懒洋洋地撑起了身体,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的右手边是睡得正香的小婴儿,玉罗刹脑袋放空了一会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修罗刀”三个字。   该上路了么?   黄昏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怕影响儿子睡眠才拉上的帘子被白锦掀开了大半,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原本只是想陪着儿子稍稍躺一会儿而已。   玉罗刹冷声道:“出去等着,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修罗刀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这个语气……绝对是教主本尊无疑。可这个声音,他、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教主真正的声音!   他才堪堪转过身,玉罗刹却又道:“等等。”   修罗刀脚步一顿,脸色惨白。   玉罗刹已经恢复成了往日神秘而阴森嘶哑的声音,他道:“把少主抱给奶娘,该喝奶了。”   “是。”   白锦平静地看着修罗刀从裹上一层白雾的玉罗刹那里接过小徒弟,战战兢兢地离开房间,忽然问道:“你为何总要遮着脸?”   玉罗刹愣了愣,随即给了他一个微带着嘲讽的笑容:“你不懂。”   白锦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是不想被故人认出来,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威慑不了你手下的那群妖魔鬼怪?”   玉罗刹深觉这“妖魔鬼怪”四个字用的妙,他扯了扯嘴角,敷衍道:“差不多吧。”   白锦眼神专注的看着玉罗刹的脸,那层遮挡的白雾在他面前已经形同虚设,毫无作用。他的眼神认真的就像是要把玉罗刹的皮肉丝丝剥离一般。   “如果是脸的问题,那你为何不干脆换个脸型?”   玉罗刹神情微妙的思考了片刻,“你是说易容?”   “嗯。”   玉罗刹挑了挑眉,似乎很奇怪白锦为什么要询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不过仍是答道:“易容太麻烦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人皮,且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与上一次易容的一模一样,威慑的效果还远不如就这样遮着。”   白锦似是懂了的点了点头。   大庆的易容术,看来不像大唐那般换一次就可以一劳永逸,若是真如玉罗刹所说,那的确是不怎么方便。   玉罗刹整了整有些散乱的衣服,就听隔壁的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传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听着就觉得十分难受。他脸色一沉,“一帮废物!”   白锦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玉罗刹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做一方霸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怪脾气,作为半个朋友,他能谅解。   小徒弟哭的愈来愈伤心难过,奶娘惊慌失措的哄着少主,一想到教主就在隔壁听着,真是胆战心惊的满头都是冷汗。   正在她手足无措之时,门被推开了,白衣剑客倚着门,淡淡道:“给我吧。”   奶娘小心翼翼道:“少主可能是思念教主,婢子实在是……”   “嗯。”   白锦神色平静地抱过小徒弟,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煮一些小孩子能入口的流食来,暂时不必喂奶了。”   他猜测着,或许是他们父子分别在即,所以才一个心情不好,一个哭闹不止。   “是。”   奶娘行了一礼,乖觉的退下了。屋子里的另一个奶娘见状也不再说话,极有眼色的站在房间一角,全当自己是透明的。   白锦轻手轻脚的抱着孩子,见小徒弟仍是啼哭不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银心铃,在小孩跟前晃了晃。   银心铃的铃声传进婴儿的耳朵里,果然成功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小吹雪堪堪止住哭泣,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银心铃。   银心铃不响了。   “呜……”   他小嘴一动,做势又要大哭起来,白锦赶紧晃了晃铃铛。   银铃声清脆又悦耳,小吹雪睁大了眼睛,伸出小手要拿铃铛,白锦稍稍逗了他两下,很快就把铃铛给了他,小徒弟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铃铛,一双好奇的眼睛又看向了白锦。   白锦摸摸徒弟的小肚子,眼神温和,他道:“走吧,去哄哄你的傻爹。”   耳聪目明的某傻爹:“…………”   小吹雪乖乖地缩在白锦怀里,手上攥着银心铃,待见到玉罗刹的时候,才伸了伸小胳膊,主动伸手要抱爹爹。   暗道一句果然是父子天性,白锦顺势把小徒弟塞到了玉罗刹怀中。玉罗刹神色回暖,他拍了拍儿子的背,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路小心。”   白锦应到:“放心。”   玉罗刹嗯了一声,又抱着儿子不说话了。   白锦看着他分明写满了不舍的眼睛,试探道:“你真的打算再也不见他?”   玉罗刹道:“待他可以继承罗刹教时,我自然是要将他认回来的。”   白锦轻哼,“就不怕他不愿意认你?”   “血浓于水,容不得他不认。”   他戳了戳儿子肥嘟嘟的小脸,“是不是,小宝。”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吚吚哑哑的回了他两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倒是成功把玉罗刹给逗笑了。   白锦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我如何?”   玉罗刹疑惑的挑了挑眉:“还不错?”   若放在一个月之前,他定是要认认真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能让他欣赏的高手不多,白锦就是其中一个,怎么也该表达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尊重来,可现在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名为小吹雪的联系,言词之间已经随意了许多。   倒真有几分朋友的意思了。   况且……他似乎很信任这位白衣剑客,比自己以为的更加信任。   他从前可从未在房间里有外人的情况下睡着过啊。   白锦笑了,“那你可觉得……我很适合做一个教主?”   “……何意?”   “你既要求吹雪做一个绝世剑客,又希望他有能力接手罗刹教,是也不是。”   玉罗刹道:“这并非不可兼得。”   白锦爽快的承认了:“是可以。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教出一个教主来,你给他准备的环境也不能。与世隔绝的塞北适合练剑,却绝不适合培养一个教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小吹雪睁着眼睛,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手里攥着银心铃,一派天真懵懂。   玉罗刹若有所思的看着白锦:“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白锦捏了捏小徒弟的脸,成功将小徒弟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脸上:“你若真希望他继承你的罗刹教,不妨多来看看他,亲自教一教他。”   小吹雪挥舞着小胳膊,碰了碰白锦捏着他小脸的手。   剑客目光含笑,他握住小吹雪伸出来的小胖手,轻声问:“是不是,吹雪?”   他实在是一个很吝啬笑容的人,所以每次浅浅一笑,便格外惹人在意。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咿呀!”   玉罗刹看着这一大一小和乐融融的画面,心中竟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仿佛……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一般。   令人不悦。 第18章   马车还未到,白锦便已闻到了花香。   轻轻的、淡淡的。   属于梅花的花香。   直到闻到这股花香,白锦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已到了梅花盛开的季节。   万梅山庄的仆人此时都站在山庄外头,恭候主人的到来。   车轱辘在雪上压出深深的痕迹,马车终于停了。   第一个下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温和却不乏威严的目光扫了一圈恭迎在外的仆人,才上前两步,打开了最大的那辆马车。   “老爷,少爷,我们已经到了,请下车。”   他微微弯下腰,就如同一个寻常的管家,对着主人家笑容温和而谦卑,自离开了西域,这世上已再无修罗刀,只有一个姓罗的管家。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扶住了车门,紧接着,白衣胜雪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孩走下了马车。   白衣洁白胜雪,几乎能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青丝整整齐齐的束进玉冠之中,露出一张苍白而淡漠的脸。   他的白衣很冷,剑也很冷,比这冰雪覆盖的天地更冷,冷的能将人的心一同冻住,可他臂弯里的孩子却是温暖的。   两个多月的婴儿小小的,软软的,被绝顶高手的真气紧紧包裹着,察觉不到丝毫寒冷,包括抱着他的白衣男人,也不会给这个小小的孩子带来任何冷的感受。   他睁大了一双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白衣胜雪的男人忽然浅浅一笑。   只是很浅很浅的一笑,却无端让人联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春暖花开。   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是会被看到的人分外珍惜的。   “吹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小吹雪已经可以听懂吹雪两个字了,他知道男人是在叫自己,小小软软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咕哝了什么,软糯的童音一下子就驱散了男人身上的寒冷,原本慑于男人的气场而心怀忐忑的仆人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白锦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万梅山庄”四个字,抬脚走了进去。   花香更浓了。   花香,梅花香。   清雅而大气的庄子里,种了许许多多的梅树,一眼望去简直望不到边际,鲜艳的梅花盛开在雪中,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如此盛景,也无愧于“万梅山庄”四个字了。   玉罗刹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准备的山庄,自然是极好的。   白锦抱着小吹雪,在山庄里大致走了一圈,便叫引路的侍女带他去了吹雪的房间,将小小软软的好奇宝宝的安置在了小床上。   来日方长。   等小徒弟学会走路了,有的是机会走遍山庄的每一个角落,不必急于一时。   “老爷。”罗管家道:“两个奶娘和春和、景明都安置在了少爷的院子里,剩下的四个黑风堂弟子已让他们负责护院了。”   白锦点了点头,他一边用一串小小的银铃逗弄着徒弟,一边道:“有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对罗管家非要管自己叫老爷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若说这背后没有玉罗刹的指点……白锦可不相信。   也不知道自己是戳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一直以来都很矜持的让他只做个“客卿”的玉罗刹,忽然就拿出了要将他和吹雪彻底绑死在一起的架势,等他们一路悠悠然然走到塞北的时候,江湖上已经传出了西域神秘剑客携幼徒定居塞北的消息。   罗管家神情古怪的对白锦说起这个消息时,白锦还完全没有自己就是那名神秘剑客的自觉,直到路上前来一见传说中打败了石观音,又狠狠得罪了西方魔教的高人的江湖人愈来愈多,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白锦周身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他很喜欢自己的小徒弟,却不代表他喜欢被玉罗刹算计。   挑翻了几个不长眼的前来试探他的江湖人,白锦便窝在马车上万事不管了,罗管家也不知道是接到了什么命令,最近屁大点事都要跑过来跟他汇报一下,俨然已经为他马首是瞻,实在是无理取闹至极。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事发生。   这一个月来,白锦和小徒弟的感情与日俱增,他本就讨小孩子喜欢,现下吹雪更是每天一睁眼就要看到他,虽不至于大哭大闹,但不看到人就不肯喝奶,谁哄都不管用。   正是因为小徒弟的亲近,白锦才没有在不爽之下就甩袖子走人。   他爹无理取闹归他爹的,小徒弟可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吹雪都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徒弟,他珍而重之。   何况以玉罗刹那样霸道的脾气,他以后再想收个除吹雪以外的徒弟,或许也没那么容易……   奶娘微笑着行了一礼,“老爷,少爷该喝奶了。”   白锦摆摆手,把银心铃交到宝贝徒弟手里,就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罗管家已经去接手万梅山庄的各项事宜了,这么大一个庄子,挂在名下的产业也绝对不少,恐怕这段日子还有的他忙的。   小白兔似的少女站在门外,见白锦出来了,殷勤的道:“老爷,我带您去看看您的住处。”   察觉到少女有些热情过头的态度,白锦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哦?”   春和殷勤道:“院子就在旁边,走两步就到了。您的院子里种了好大一棵树呢,开的是咱们这儿罕见的白梅,主上说,白梅清雅高洁,最适合您了。”   ……原来是个替玉罗刹刷他好感度的。   白锦眼神不善的看了过去。   春和用亮晶晶的目光仰头瞧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白锦的不妥,白锦挑了挑眉,无奈道:“……走吧。”   院子里种的果然是白梅。   白梅喜温暖气候,耐寒性不强,花期又忌暴雨,十分敏感。想在万梅山庄里养活这样一棵树,平心而论,确实十分不容易,况且看这梅树的个头,起码也有了百八十年的年纪,的确算得上是诚意十足了。   白锦的院子不大,却十分雅致,风景也不错,正对着院子的方向还有一个不大的水潭,出了院子走两步就到了,潭水冰寒清澈,在雪中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水色,像极了纯阳宫某处的风景,白锦一眼便喜欢上了。   春和见他面色稍释,心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更殷勤的引着   他进了房间。   之后,白锦便一头扎在书房不出来了。   书房里,各种江湖上罕见的秘籍剑典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放在书架上,包括各大门派从不外传的珍本或是已经失传的孤本残本,也都包落在里头。   春和隐晦的表示里头大多都是西方魔教在西域称王称霸时搜刮来的战利品,以及西域诸国主动献上的家传宝贝,另外的都是玉罗刹近些日子花重金从黑市买来的珍本,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抓紧机会展示了剑托上放着的几把好剑,并表示山庄的库房里还有很多,您可以随便拿出来欣赏。   很多剑客都有收集好剑的癖好,白锦也有。   他有一个单独用来放剑的落花碧绒包,一直随身带着,放着许多造型独特或来历特殊的宝剑,玉罗刹这一下显然正中下怀,白锦嗯了一声,便把春和赶出去了。   他独自在书房翻了一下午的书,直到晚上奶娘抱着小吹雪来到他的院子里,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书房去逗徒弟玩了。   万梅山庄的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春和抱着一盆子新鲜花瓣路过白锦的院子时,愕然的发现,水潭边一夜之间就多出了六只白鹤。   春和一愣,大半盆的花瓣都扣在了雪地上,她瞠目结舌的站了半天,跟六对乌溜溜的眼珠子大眼瞪小眼,过了好半天,她才猛然回过神,吓得赶紧跑回去叫来了罗管家。   六只仙气飘飘的白鹤在雪中翩翩起舞,姿态优雅,有的带着丝巾,有的带着斗笠,有的正在梳理羽毛,有的正歪头打量着一群神色各异的仆人,每只都精心打扮的活像个人一样。   何等的奇景。   罗管家:“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   当然没有人知道!   “春和!快去叫白道长!”   显然,连最为见多识广如罗管家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连道长这个称呼都出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冷冷道:“何事喧哗?”   有些嘈杂的仆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罗管家朝不知何时走出院子的白锦一拱手:“老爷。”   白锦皱着眉问,“怎么了?”   见白衣剑客对水潭边诡异的一幕视若无睹,罗管家心中便有了些猜测,可他仍是觉得不敢置信,万梅山庄里是何时多了这几只鹤的?   “这几只白鹤……”   白锦背着手道:“我放的,不必大惊小怪。”   “……是。”   他看起来真的浑不在意,就好像这一大早的闹剧就只是仆人们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一般。他在雪地里背着手,问:“吹雪呢?”   “少爷刚醒,正在喂奶。”   “喂完了给我抱过来,让他跟隐雪玩一会儿。”   “……隐雪是?”   白锦苍白的手指点了点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白鹤。   “这只。”   被他指着的白鹤歪了歪头,抬起纤细的腿朝白锦的方向走了两步,姿态温顺的接受白衣剑客的抚摸,另外几只见状,似乎也颇为意动,蠢蠢欲动的朝白锦身边围了过去。   求抚摸。   白锦眼神温和,笑容浅浅:“乖。”   罗管家胡乱点了点头,转身运起轻功离开了水潭,赶紧……赶紧去找纸墨笔砚,给教主汇报一下灵异事件才行!   这位白道长,看来当真是个奇人啊! 第19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清冷的声音伴着淡淡的花香,缓缓流淌进每一个倾听者的心中,沁人心脾。   路过的罗管家却只觉得头疼。   少教主才两岁就整日听着道德经,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少教主将来随着白道长做了个道士,教主岂不是要活剥了他?   罗管家心情沉重。   院子里做早课的一大一小却不管旁人的内心如何作想,他们一人轻轻闭着眼,淡声念着道德经里的一段话,另一人眼神专注,小小的身体努力正坐着。   这两个人,自然是白锦和西门吹雪。   已经两岁的西门吹雪。   纯阳宫讲究以道入剑,西门吹雪作为白锦的徒弟,自然是要按着他们纯阳宫的法子来的。现在还小,背不了吕洞宾语录,不过提前给他念一念道家的好书,让他习惯一下道家的氛围也是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在学习各种事物的阶段,会下意识的模仿大人的言行,说话,动作,为人处事的态度甚至性格和气质,因此长辈的正确引导便显得尤为重要。   仆人们谦卑的姿态是万万学不得的,要是真让小徒弟学了仆人们恭恭敬敬的那一套,怕是玉罗刹要从西域直接杀过来跟他打一架了。   思量之下,他打消了原本要出去游历山水的计划,在万梅山庄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白锦没养过孩子,周围也没有可以参考的对象,但他清楚的记得那个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个人……曾经跟他倾诉过家里的一件烦心事,正是与小孩子有关的。   大意就是那人有一个小侄子,侄子的父母却整日只顾着自己的享乐,不陪着孩子说话,也不陪着孩子玩耍,导致孩子快上学了还是不怎么会讲话,更不会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闹,显得孤僻又笨拙。他的父母嫌他笨,还打算再生一个孩子,那人便气的不轻,直呼那样不负责任的父母,生多少个孩子都一样教不聪明。   孩子是需要教导的,在他成长的时期,长辈要陪他玩、陪他说话,言行举止也应该格外注意,最重要的是,孩子需要长辈的关爱。   因此向来不喜多言的白锦毅然决定要强迫自己每天都对着吹雪说许多许多话。他的徒弟,可以少言寡语,但绝不能是不会说话。   白锦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对小徒弟念一些值得一读的书。   道德经,论语,华山论剑录……两岁的小吹雪似懂非懂,每天都乖乖的跟在白锦身边,白锦对着他念书,他便摆正坐姿懵懵懂懂的听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   小徒弟如今已经会说师父、罗叔、爹爹之类的话了,一些简单的句子也可以完整的说出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态度。   对此,白锦也询问过奶娘,奶娘告诉他这是正常孩子应有的进度,而且少爷又乖又聪明,比别的孩子优秀了不知道多少。——当然,奶娘的话白锦并没有全信,因为他很早就发现,西方魔教的侍女和奶娘夸起人来总是会比较夸张。   “今天就到这里吧。”   白锦睁开了眼睛。   小吹雪认真的点了点头。   “走吧,去用饭。”   白锦伸出一只手,小吹雪立刻会意的牵住了师父的大手,站起来,一步一步拉着师父走向了自己的屋子,脚步有些雀跃。   ……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早课果然还是太枯燥了一些吧。   现在的小徒弟吃饭还是以粥食为主,可以加点不刺激胃的调味料了,小吹雪吃力的拿着勺子,独立完成了吃饭这项活动,白锦和小吹雪相对无言的坐着,贯彻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原则。   最近小徒弟长了好几颗新的乳牙,想来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吃饭了,唔……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就是最近老磨牙,喜欢咬东西。有时候白锦抱着撒娇的小徒弟时,一不注意就会被咬一口肩头,白色的道袍上留下一圈可疑的口水印子,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白锦想了又想,又写信与远在西域的玉罗刹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番,最终决定把小吹雪练剑的时间定在了他五岁那年。   至于玉罗刹……   两年前与他在玉门关道别时,玉罗刹还杀气腾腾的要回去解决掉泄露吹雪消息的叛徒,也不知现在进展如何了。西方魔教的势力扩大再扩大,如今势力已经开始延伸至中原,很有点势不可挡的势头,想来他作为一教之主,也是忙碌的很。   西方魔教的少教主玉天宝前阵子刚过了两周岁的生辰,西域诸国都亲自前去庆贺,场面之隆重震惊西域,过了两个月的现在依然有江湖人唏嘘着提起。   那天的万梅山庄却冷冷清清,与往日无甚差别。   白锦亲自下了一碗长寿面,只加了很淡的调味料,给吹雪喂了些面汤,又给他挂了一把从大唐带来的长命锁,算是庆过生了。   至于玉罗刹差人送来的一堆礼物,他只是让吹雪自己挑了两件好看的琉璃珠子,就叫人锁进库房里落灰了。   不是不理解玉罗刹的良苦用心,但瞧着只知道师父而不认识爹爹的小徒弟,白锦还是叹了口气。   吃完了早饭,白锦便带着吹雪坐在院子里,削一根木头,他修长的手握着小刀仔细的削,吹雪便在一旁仔细的瞧。   没办法,孩子还太小了,他能自己带着就尽量自己带着。   “退远些,别伤到了。”   西门吹雪看了师父一眼,乖乖的后退一步,想了想,又绕到白锦身后,从背后攀住他的袖子,一双纯黑的眸子明亮又纯粹,他奶声奶气的说:“师父,我们出去玩。”   白锦用一把小巧的刀削着木头,闻言歪了下头,“想出去玩?”   小吹雪执拗的看着他:“你说过的。”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前几日起,小徒弟就开始拉着他的手,频频把他往山庄大门的方向拽,在白锦表示了自己的不解后,他还奶声奶气的解释说:“春春从那里出去了,罗叔不让我一起走。”   看来是山庄里的侍女出入山庄被小孩子撞见了,多半是吹雪自己一个人突破大门的时候被罗管家阻拦,才要拉着师父一起出去探险。   白锦跟罗叔迅速对视了一眼。   罗管家讨好的笑道:“不行,少爷,今天太冷了,不适宜出门。”   小吹雪皱起小小的眉头,执拗的拉着师父的手不放,也不肯回房间,就在大门前站着,谁要拉他他就跟谁急。   ——山庄里的仆人对他向来小心翼翼,只有罗叔偶尔遇上原则问题时才敢违逆一二,因此吹雪从小到大,整个山庄里就只怕一个白锦,白锦觉得他乖巧听话,但其实这孩子的脾气并不算软。   白锦见他难得的任性一回,目光微暖,蹲下来扶住吹雪的小肩膀:“今天风大,我们暂时先不出去了,待过几日天气好了,师父再带着你出去,好不好?”   小吹雪有些动摇,但仍然不肯轻易挪步。   白锦再接再厉:“你生病了师父会觉得难过,吹雪希望师父难过吗?”   小孩子皱着眉,终于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算是妥协了。   那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白锦本以为小孩子忘性大,已经忘了这件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心里便不由得觉得好笑。   身为长辈不可言而无信,既然吹雪记得,那今天这一趟就是非走不可了。   他拿起已经削好的笛子,吹了一口气,把木屑吹干净后,才牵起小徒弟小小软软的小手,“走吧。”   小吹雪仰起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也不知道是白锦的影响,还是因为万梅山庄清冷的环境,小吹雪并不是个吵闹的孩子,但是如果心里有事,他也不会憋在心里,该说的话一定会说,就如同此刻一样。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路走到山庄大门处,白锦便在小吹雪期待忐忑的眼神中推开了大门。初春的塞北还是很冷,小吹雪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袄,山庄外的风随着敞开的大门灌进来的时候,小孩子的眼睛都亮了。   白锦拉着他的小手,在山庄外面的小块儿地方走了两步,却发现小吹雪又盯着下山的台阶不放了。   小徒弟拉了拉师父的袖子,“师父,能不能走这里?”   “可以。”白锦低头看着他,道:“只是吹雪要自己走。”   小吹雪用力点了点头。   白锦浅浅的笑了一下,“好。不过吹雪要是走累了,就一定要告诉师父,不能勉强自己,知道吗?”   “嗯!”   于是,小吹雪迈着小步子走下一阶石阶,白锦便也跟着他走一步,两个人走走停停,也不说话,只是专注的走着脚下的石阶,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了几近三分之一。   小吹雪的额头上已出现了细细的汗,白锦瞧着,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把孩子抱上去,免得一会儿又着了凉。   玉罗刹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山的。   仙风道骨不似凡人的剑客低头牵着小小的孩子,一惯冷漠的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温柔,小小的孩子尚还是软软的幼童模样,眉目间与自己已经有了几分相似,那脸上认真又带着几分仙气的神情却怎么看都与白锦有八分神似。   好一副温情脉脉的场景。   玉罗刹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这对神情如出一撤的师徒,一颗在风霜血雨中浸染了多年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柔软了下来。   ……真是奇了怪了。   白锦似有所感的抬起眼,就见到玉罗刹站在山下的石阶上,背着手,与他遥遥相望。   玉罗刹勾唇一笑,扬声道:“听说你把本座的贺礼全部锁仓库了,嗯?” 第20章   玉罗刹一把抱起小吹雪,在小孩脸上亲了一口,“吹雪,我是你爹爹。”   西门小吹雪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又回头求救般的看向自己的师父。   白锦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这是你爹爹。”   他们都教过小吹雪如何叫爹爹,因为爹爹这两个字念起来比师父容易,小吹雪很早就会说了,只是苦于山庄里并没有能让他叫爹爹的对象,就一直没怎么叫过。   小吹雪又把头转了回来,盯着玉罗刹的脸目不转睛的看,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父亲这个称呼对一个人的重要意义,“爹爹”于他而言,也只是一种对不同人的不同称呼而已。   可他还是在敏锐的察觉到的眼前人的不同。   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玉罗刹有些惋惜,但看着孩子满头的汗,还是决定先把儿子送回山庄再说。   他责怪的看了一眼白锦:“还没到暖和的时候,你带他出来干什么。”   白锦给了他意味不明的一眼。   西门吹雪和白锦的院子里,都各有一把软藤编织而成的躺椅,白锦原本不怎么使用,也没有如何在意,直至今日,他才忽然明白了这两把藤椅存在的真正意义。   玉罗刹往白锦院中的藤倚上一躺,没骨头似的软成了一滩。   白锦无语的看着他,道:“怎么不去陪着吹雪。”   玉罗刹半真半假道:“本座近乡情怯。”   白锦冷冷的哼了一声。   玉罗刹又问他:“我怎么觉得儿子有点怕我?”   白锦道:“如果有一个陌生人忽然来找你,说要做你的爹,你怕不怕?”   玉罗刹大笑。   “不过近乡情怯可是我的心里话,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似是在感慨。   “天宝那孩子其实也不错,相处久了也很讨人喜欢,只是跟本座的亲儿子一比……啧,两年多的相处,终究也比不上对阿雪的惊鸿一瞥。”   白锦挑眉,“不叫小宝了?”   玉罗刹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总是要区分开的,我儿又怎能与一个冒牌货相提并论。”   白衣剑客冷冷道:“总归是父子一场,你也该待他好一些。”   这个“他”,自然是指西域罗刹教中的玉天宝。   玉罗刹嗤笑道:“他做了罗刹教的少教主,已出尽了风头,一生也注定要享尽荣华富贵,本座可不曾亏待过他半分。倒是我的小雪,连我送给他的贺礼都被人锁进了仓库里……真是叫人心寒。”   白锦面不改色:“他只喜欢那两颗琉璃珠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本座送来的几把好剑呢?你让他瞧过了没,若没有小雪看的上的,过一阵子本座再叫人送一些过来。”   白锦用一种无奈中透露着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他才多大就会挑选佩剑了?”   玉罗刹还是第一次从白衣剑客脸上看到这么有意思的神情,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漫不经心的神色却忽然一变,整个人都有些微妙的拘谨了起来。   他朝白锦使了使眼色。   因为他听见了小孩子的脚步声。   万梅山庄只有一个小孩子。   西门吹雪。   白锦冷笑道:“你不去看他,反倒让他先来看你,你这个爹究竟是怎么当的。”   玉罗刹默默瞥他一眼,只觉得每次牵扯上自家儿子,白衣剑客的火气便格外的大。   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小小的西门吹雪站在院门口,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院子里的玉罗刹瞧,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白锦敏锐的察觉到,在小吹雪专注的眼神下,玉罗刹显得颇有些不大自在,看来那句近乡情怯果然不是假话。   玉罗刹从软倚上撑起身体,默默地看向小吹雪。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地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西门小吹雪顿了一顿,率先移开视线,小跑向了白衣剑客,扑在自家师父的腿上,仰起脸,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白锦摸了摸他的头,“别怕。”   小吹雪摇了摇头。   白锦揽住小徒弟,静了静,才对玉罗刹道:“吹雪是想与你一起玩。”   手腕一痛,原来是被小吹雪用小乳牙咬了一口。   白衣剑客低低的笑了一声,一把抱起小徒弟,将小小软软的孩子抱到了玉罗刹跟前。   西门吹雪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玉罗刹。   玉罗刹低咳一声:“……小雪。”   西门吹雪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忐忑。或许是父子天性,他并不讨厌玉罗刹,甚至可以说是在主动亲近玉罗刹。   小吹雪眼巴巴的盯着玉罗刹的脸看,忽然扭头对着白锦,小声道:“师父,雾。”   玉罗刹:“…………”   玉罗刹周身的雾气散开,露出原本的真面目来,眉宇间与这个小小的孩子有三分相似,想来将来小吹雪长大了,也是会像玉罗刹多一些。   父亲总是偏爱与自己相像的孩子的。   若一个人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一定会格外在意与自己长的最像的那一个,并对他抱以期望,更何况玉罗刹膝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玉天宝,一个是出生前就已经被他寄予厚望的西门吹雪。   谁更重要?简直一目了然。   白锦忽然觉得玉天宝也有些可怜。   因为只有被父母期待的孩子,才可以走的更远。   小徒弟虽然没法在父亲身边长大,但他的父亲对他的期待却是实打实的,他为自己的亲生儿子精心安排了一切,所花费的心思是玉天宝终其一生也享受不到的。   出尽风头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   根本就没有人期待他,连他的“父亲”都不指望他能做什么,偌大的一个罗刹教,或许连一个真心希望他成才的人都没有。   小吹雪伸出一双小手,扶住玉罗刹的肩膀,玉罗刹赶紧用手臂揽住他的身体,帮助小小的孩子在他怀里站稳,西门吹雪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说:“爹爹。”   玉罗刹目光柔和,亲了亲西门吹雪光滑的额头。   然后,他就被咬了一口。   玉罗刹一愣:“?”   白锦:“……最近在长牙。” 第21章   是夜。   白锦独自温了一壶酒,在月光下自斟自饮。   万梅山庄的景色很美,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是夏日还是寒冬,它都美的恰到好处。   可无论再美的风景,若是一个人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同样的景色,他总会有感到厌倦的时候。   白锦并不是个会在同样的地方停留太久的人。   就连纯阳宫,他自下了华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只是闲来无事时,会稍稍思念一下而已。   这一夜,白锦又想起了纯阳的雪。   那年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大片大片白茫茫的雪。   皑皑白雪,一望无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厚厚的积雪,屋檐上,石阶下……在阳光下白的有些刺目。偶有纯阳宫弟子踩着八卦图从他的头顶飞过,他只是怔怔的看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就在他睁眼的那片地方,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   那时的白锦还不懂孤单寂寞为何物,他一个人呆在窄窄的栈道上,向下眺望崖下的白雪,也未觉得如何枯燥。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飞上了栈道。   “这位师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挂机?”   他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有人在与他说话。   头一次,有风雪之外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个人,是他有意识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对他说了他听见的第一句话。   白锦。   那个人就叫白锦。   白衣剑客饮了一杯酒,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掌中的银心铃,精致的铃铛上缠绕着细细的红绳,银铃上,清晰的镌刻着“白锦”两个字。   “如此佳夜,道长为何独自饮酒?”   不知何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窗前。   他的手肘懒散的支着窗台,正饶有兴趣的撑着脑袋凝视白锦,目光玩味,慵懒中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白锦走了会儿神,竟不知道玉罗刹是何时来的。   他收起银心铃,神色淡淡道:“你不陪着吹雪?”   玉罗刹利落的从窗外翻了进来,桌上的美酒稳稳的装在杯子里,一丝波澜也没有荡起。一身黑色丝袍的男人在白锦对面落了座,轻轻舒了口气:“他已经睡了。”   若是宝贝儿子没有睡,他也是断断不会跑出来的。   白锦动作自然的给玉罗刹斟了一杯酒:“怎么,他不好哄?”   玉罗刹扯了扯嘴角,拿起白衣剑客斟满的酒杯抿了一口。   “那倒没有。只是对我好奇的很,一直盯着我瞧,不肯睡觉……乖倒是很乖。”   白锦道:“那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怪不了我。”   玉罗刹低笑道:“摘的倒是挺快,你刚刚在想谁?”   白锦一愣,“……你如何知道我在想人?”   玉罗刹笑容神秘,他伸出一指,轻轻在白锦面前摇了摇。   “你不懂。”   白锦无语。   “深夜造访,你有何贵干?”   玉罗刹微笑道:“来找你叙叙旧而已。”   “你?”   “怎么,不像?”   “不像。”白衣剑客道:“有话直说,玉罗刹。”   玉罗刹靠上椅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道长,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何处?”   “海上最大的销金窟,蝙蝠岛。”   白锦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你打算出海?”   玉罗刹点头。   “我这次离开西域就是打算出海一趟。”   白锦道:“你怕是走反了方向。”   玉罗刹道:“不急,离拍卖会开始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我打算好好陪陪小雪,他也该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白锦对这一腔父爱不予置评,只是问:“什么样的销金窟,竟值得你亲自出海?”   玉罗刹缓缓道:“本座不仅要亲自出海,还希望道长能与我同去。”   “为何?”   “道长只管说去或不去。”   白锦若有所思道:“若你能说服我,去一去也无妨。”   玉罗刹又笑了,笑的志在必得:“这倒不难。我将这销金窟的特殊之处说与道长听,想来你也会感兴趣的。”   他看得出来,白衣剑客其实很是意动。   “这销金窟名为蝙蝠岛,蝙蝠岛的主人是蝙蝠公子,背景神秘,手腕却很不错,不知从哪里搜罗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每年都放到蝙蝠岛上拍卖。卖人,卖秘籍,也卖情报,参与拍卖的客人则都有蝙蝠岛发帖邀请。”   白锦示意自己正在听。   玉罗刹的身体微微前倾,“你可看过书房里的清风十三式?”   “嗯。”   “觉得如何?”   白锦想了想,道:“很不错。”   玉罗刹道:“是很不错。那清风十三式是华山派的不传之秘,如今的华山派也只有枯梅大师和她的一位亲传弟子知晓这个秘传心法,前阵子却被人拿到蝙蝠岛上进行了拍卖。”   白锦沉吟片刻:“那你放在万梅山庄的那本清风十三式……?”   玉罗刹坦然道:“是依附罗刹教的一个小势力孝敬的,据说是许久以前得到的东西,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来历……不过本座看过,应当是真正的清风十三式。”   到了玉罗刹这个境界的高手,已到达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根本不需偷学别人的招式,看了也就看了,因此无论是他还是白锦,对此事的态度都很坦然。   果然,白锦也只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不错,是真本。”   不仅是真的,那本书的书页已经泛黄,一看便知年代久远,多半是家里的长辈从华山派手中得来再传给子孙的。也因为得来的渠道不算光明正大,华山派的后人对此也一无所知。   想想书房里整整齐齐摆放的秘籍剑典,白锦想,他倒成了个坐拥金山却不自知的人了。   他问:“他们邀请了西方魔教?”   玉罗刹意味深长道:“他们邀请的是玉罗刹。”   白锦这回是真的来了兴致,“说说看?”   “想来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江湖上传开了。”   玉罗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语气含笑。   “两个月后的拍卖会上,他们将拍卖西方魔教教主的秘密。” 第22章   白锦与玉罗刹心照不宣的将那晚的谈话瞒了下来。   他们白天照样陪小吹雪说话启蒙,晚上由傻爹陪着孩子入睡,白锦也乐得轻松,随着玉罗刹折腾,两父子果然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父子天性,血浓于水,这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万梅山庄的日子过的安逸而平静,给人一种可以一直这么细水长流下去的错觉。   小孩子很快就习惯了家里多出一位长辈的生活,没过几天就开始拉着玉罗刹的手要他带自己出庄玩了。   玉罗刹自然不会拒绝。   他自己武功高深,不畏寒暑,也没有亲身带孩子的经验,出门时小吹雪说不想穿小袄,他就当真没给他穿,等他们在山庄外浪了一个时辰回来后,玉罗刹才后知后觉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小吹雪发起了高烧。   塞北的初春,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来说依然是太勉强了。   那天深夜,小吹雪高烧不退,顶着白锦冰雪般寒冷的视线,玉罗刹亲手碰了碰儿子的额头,立刻就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终于是坐不住了。   小孩子总是很脆弱的。   在平常人家,哪怕是三岁多的孩子,也是很容易夭折的年纪,而玉罗刹此一生恐怕也只有一个西门吹雪了。   儿子有可能夭折……   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范围里。   傻爹懊悔不已。   看着在外间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一方枭雄,白锦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兮兮的,最终还是先软下了口吻:“吹雪福大命大,绝不会出事,你且宽心。”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说的话也普普通通,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玉罗刹停下来,脸色晦暗不明的看了白锦一眼,点了点头,终究没再说什么。   山庄里的所有人都熬了一夜,从西方魔教来到万梅山庄的几个人都很清楚,万梅山庄存在的意义就是因为西门吹雪,一旦西门吹雪出了事,他们这些人……很难说会有什么结局。   大夫和在内间服侍的春和景明更是眼睛都熬红了,玉罗刹和白锦在外面相对无言的坐到天亮,吹雪的高烧才总算是退了。   到了日上三竿时,小吹雪总算睁开了眼睛。   玉罗刹握着儿子的小手,心疼又自责,这是他从没有在玉天宝身上体验过的感情。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亲儿子的感情。   他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在乎吹雪。   “小雪,是不是很难受?”   小吹雪摇了摇头,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玉罗刹,又看看背着手站在玉罗刹身后的白锦,还是隐约记得昨夜兵荒马乱的情景,他想了想,软绵绵的问道:“师父……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做早课了?”   白锦:“…………”   他神情古怪的点了点头。   小吹雪喜笑颜开。   ——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大碍了。   半个月后,小吹雪果然已经恢复如初,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师父和爹爹满山庄转悠了。   旁人觉得那一夜惊险,可孩子自己却是没有多大感触的。   这一天,玉罗刹又摸黑出现在了白锦房里。   半个月前闯了大祸的玉罗刹最近连气焰都蔫了许多,白锦心中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什么事?”   “是时候准备出海了,你打算怎么跟小雪说这件事?”   白锦诧异的挑眉:“我?”   玉罗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你,你跟他相处的久些,自然是由你开口告诉他。”   白锦背着手:“我可不做这个坏人。他还小,就算有春和景明她们照顾,也一样离不开大人,你没看我一整年都没有出过万梅山庄?这话若是好说,我也不至于如此。”   玉罗刹道:“那要如何?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偷偷走掉。”   白锦冷漠脸:“是你要和我一起出海,这话要说也该是你说。”   玉罗刹嗤笑:“呵,你敢说你不想出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迅速的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万梅山庄就煮了一锅鲜美的鱼汤。   白锦对衣食住行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却独独对鱼虾情有独钟,这还是山庄里的厨子听说老爷即将远行才准备的。   只能喝一点汤水的小吹雪鼓着脸,在春和景明的服侍下尽量独立进行着吃饭的活动。   玉罗刹亲自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白锦碗里。   白锦吃饭的手一顿,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就见玉罗刹朝他挤了挤眼睛。   白衣剑客默然半晌,夹起那块儿鱼吃了,却一点也没有要对小吹雪开口的意思。   玉罗刹:“…………”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玉罗刹再接再厉,白嫩柔软的鱼肉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往白锦碗里送,白锦也不推拒,来一筷子就吃一筷子,他只顾着埋头吃饭,却头也不抬,完全无视了玉罗刹越来越不隐晦的眼神。   玉罗刹抽了抽嘴角,见大半的鱼肉已经在白锦的碟子里叠成了小山,便转而拿起一个空碗,亲手给白锦盛了一碗鱼汤,放到白锦手边,和蔼道:“来,喝汤。”   一顿饭都处于战战兢兢状态的春和景明:“…………”   好,好可怕!   白锦终于抬起头,无奈的看了玉罗刹一眼。   玉罗刹用下巴指了指小吹雪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二人谁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但最终还是白锦先败下阵来。   他放下筷子。   “吹雪。”   小吹雪抬头看着师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与你爹要离开山庄一段时日。”   小吹雪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他从小养在山庄里,不大明白离开一段时日的含义。   见他如此,玉罗刹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说,往后一两个月爹爹和师父就都不在了,小雪要自己吃饭,自己睡觉……”   小吹雪茫然,他忽然拉住了白锦的手:“师父,你要不在了吗?”   白锦点了点头。   白锦点头的太爽快,小吹雪睁大眼睛愣了半晌,“呜……呜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   白锦一惊。   玉罗刹一惊。   春和赶忙哄道:“少爷,老爷这是要跟主上一起出去办事情呢。”   小吹雪泪眼迷蒙的对玉罗刹怒目而视。   玉罗刹:“…………”   春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冷落的玉教主:嫉妒使我丑陋。   大白:怪我咯。 第23章   两个人,两匹马,走的行色匆匆。   两个人,自然是白锦和玉罗刹。   两匹马,一白一黑,理所当然都是上等的好马。   直到再也看不见万梅山庄,白锦与玉罗刹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也不知道春和景明是如何说服的小吹雪,今早他们下山时,小吹雪已经不哭不闹,只是郑重的跟白锦拉勾,约好一百天之内必须回来,才小脸凝重的目送他们离开了。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白锦哄孩子的本事真是万万不及山庄里的侍女们的。   至于抢了儿子的师父,成为一代大恶人了的玉罗刹,临行前也没能抱一抱正在闹别扭的小吹雪,只不过当他真的转身下山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儿子凝视的视线。   ……心情复杂。   头一次被亲情所困扰的玉罗刹若有所思,他拉着缰绳,放缓了速度不紧不慢的坠在白锦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经很久没被主人放出来的绝尘在山路上撒着欢,白锦也纵容的随着它去闹。他抱着剑,由着马儿折腾了一会儿,无意间向后一瞥,便瞥见了面沉如水的玉罗刹。   玉罗刹骑着马,正慢悠悠地坠在白衣剑客后面,似乎并不急着赶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神情,但白锦却莫名的觉得他正在烦恼。   似乎离开了万梅山庄之后,玉罗刹就已经收起了难得柔软的一面,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一方枭雄。   就像他在龟兹王的帐篷里见到的玉罗刹那样。   他忽然扯住了缰绳,雪白的马儿立刻急停,又转了个方向,放轻了脚步欢快的朝玉罗刹的方向奔了回去。   揉了一把绝尘的脑袋,白锦开口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玉罗刹抬起眼,正好对上了白衣剑客望过来的视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勾唇对白锦笑了笑。   “本座只是在想……人有时真是很奇妙。”   “何解?”   玉罗刹想了想,语气认真道:“我看得见小雪时,便当他是手中价值连城的珍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可当他从我眼前消失后,却又觉得他并没有那么的令我牵肠挂肚。”   白锦不语。   他定定的看着玉罗刹,见他神色郑重,又有几分真实的苦恼之色,心中不由哂然。   他并不感到意外。   若玉罗刹真的有那么牵挂小吹雪,也不会整整一年都不曾来看望过他了,平日里的书信中也不会只讨论些何时练剑、何时学字之类的问题。   玉罗刹说自己只是顺便来看看西门吹雪的,那就一定只是顺便来看看而已。   他猜的不错。   玉罗刹果然只是顺路来的,因为玉罗刹又叹了一口气:“我本不该在万梅山庄耽搁这么久。”   白锦道:“可你还是耽搁了。   玉罗刹不置可否,他语气怅然道:“我原本只是想来见见我的血脉是否安好、是否在按着我的期望茁壮成长而已。只是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讨人喜欢,这一点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这一句话乍听起来普普通通,可对于玉罗刹而言,已是十分掏心掏肺的话了。   他相信白锦听得懂。   ——他来见的,是他的血脉。   而不是西门吹雪本身。   他疼爱西门吹雪、为他耗费了巨大的精力,这些都不是假的,可他对于西门吹雪的爱,更多的却是基于他是自己唯一的血脉这一点。   玉罗刹爱西门吹雪吗?当然爱,因为他是玉罗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那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一样深厚?   ——未必!   白锦沉吟道:“父子天性,见了面当然会觉得亲近。你现在觉得对他的感情淡了,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相处的时间到底还是少了些。”   玉罗刹道:“你明白的,本座又何尝不明白?”   自熟悉之后,玉罗刹便经常在“我”与“本座”这两个自称间来回摇摆,时间一长,白锦也算摸出了一点头绪,恐怕他说话时的自称还要与他说话时的心情挂钩。   白锦转过头,眉头轻皱,似乎很不理解玉罗刹这突如其来的烦恼,他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庄重道:“如你这样的人,肯为吹雪付出两分真情,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哦?我这样的人?”玉罗刹似笑非笑道:“却不知在道长眼里,本座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锦很爽快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枭雄。”   枭雄。   一个有野心,有本事,沉醉于权势,习惯于掌控别人命运的人。   这样的人势必无情,而一个无情的枭雄,又如何能指望他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爱护自己的孩子?   玉罗刹勾了勾嘴角。   他实在是很欣赏白锦。   剑术高超,剑心坚毅、通透又明事理,他实在是很满意自己为儿子找到的师父,尤其是亲自确认了白锦在西门吹雪身上花费的心力之后。   清风徐徐,二人沿着山路又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离万梅山庄最近的城镇。   方才的谈话告一段落后,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开口交谈。   可白锦却渐渐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离开万梅山庄之时分明还是好好的,玉罗刹为何忽然对他说那些话?玉罗刹又何必对他说那些话?   他瞥了一眼玉罗刹,见他眸光清明,脸上已没有丝毫忧色,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心中的古怪感觉更加强烈。   白锦并不觉得玉罗刹是轻易就能被人劝解的人。   就如同枭雄不会轻易为这些感情之事烦恼一样。   他为何要忽然与自己一同出海?   为何离开万梅山庄不久,就忽然对自己推心置腹?   这是否……   是在试探他对西门吹雪的态度?   玉罗刹察觉到白锦的视线,稍稍侧过头,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怎么?”   白锦摇了摇头。   “……无事。”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又何必要把玉罗刹想的如此居心叵测,他出于爱子之心而诉说的烦恼,却被自己如此曲解……实是不该。   他转移话题道:“可要进城?”   玉罗刹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白锦的反常。   “去一趟锦绣布庄,我有些安排要布置下去。”   锦绣布庄,是一直为万梅山庄提供布料的布庄,至于它跟西方魔教有没有直接关系,白锦倒是不大清楚。   他嗯了一声,率先策马而行,先玉罗刹一步进了城。   望着白衣剑客有些匆匆的背影,玉罗刹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真是越来越满意白锦了。   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过去,如同无根的浮萍般漂泊在江湖中,却偏又很重情义的绝世剑客,若是能让他把万梅山庄和西门吹雪彻底当作他的家和家人……   岂不是一件绝顶的妙事? 第24章   天光微亮时,远方已出现了蝙蝠岛的轮廓。   蝙蝠岛,蝙蝠岛。   岛如其名。   据说每一个进入蝙蝠岛的人都会被迫变成蝙蝠。   因为这座岛上没有光,一点亮光也没有,人在没有光的地方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谁会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生活?   谁能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生活?   当然是蝙蝠。   白锦站在船尾,低头看着船底翻滚的浪花,一头乌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发冠里,背上背着一把古朴的乌鞘长剑,衣袂翩翩。   白衣剑客背着手,身形飘渺的好似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模样。   如同雪山山巅的白雪,恒久不变。   玉罗刹从船舱走出来,正好瞧见了甲板上的白锦。   目的地近在眼前,他的心情不错,说话的口吻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早,白道长。”   白锦侧过身看向玉罗刹,见他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病歪歪的模样,才对他点了点头:“早。”   玉罗刹走到白锦身边,看了一眼远处光秃秃的蝙蝠岛,他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岛上寸草不生的模样,意兴阑珊的移开了视线。   他们在万梅山庄的确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就是踩着拍卖会的点来到蝙蝠岛的。   玉罗刹陪着白锦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长可有想在蝙蝠岛得到的东西?”   白锦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玉罗刹轻轻斜了他一眼,道:“或许蝙蝠岛上会有很多稀世的武功秘籍。”   白锦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武道殊途同归。”   剑道也好,刀法也好,提高到一定境界后都不会再拘泥于形式,这个道理白锦懂,玉罗刹当然也懂,他对江湖人追求绝世秘籍的行为一向嗤之以鼻,绝世武功又如何?不一样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又何必奉若神物。   一辈子只会追逐别人留下的东西,也难怪终其一生也只有那点造化了。   稀世秘籍,看看就好。   本也只是随口一扯的话题而已,玉罗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因为大船马上就要靠岸了。   上岸的只有两个人。   白锦和玉罗刹。   他们一前一后踏上了蝙蝠岛,带来的人手皆留在了船上,毕竟蝙蝠岛要拍卖的是玉罗刹的秘密,以玉罗刹的性子,怕是宁愿带着白锦这个不相干的外人,也不愿意自己的教众掌握他的秘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西方魔教分舵的人手是白锦以西方罗刹教客卿的身份调来的。   玉罗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图如此明显,弄的白锦也有些好奇蝙蝠公子手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玉罗刹的身世?   西门吹雪?   还是更加不为人知的过去?   玉罗刹周身的雾气已经撤去,他久违的在阳光下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黑色的外袍,眉眼间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自觉的收敛了大半,不仅如此,海上的那几天他都摆出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大事小事全是由白锦做主,仿佛自己就只是个来陪跑的路人一样,整日只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闲书,赫然一个甩手掌柜。   真.陪跑的白锦:“…………”   在他忍无可忍的挥退了最后一个来烦他的弟子之后,白衣剑客的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他左思右想,仍是觉得不大痛快,便提剑杀进了玉罗刹的房间。   “玉罗刹,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玉罗刹躺在软椅上,眼眸半垂,腿上则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本,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连动一动手指都懒。   他的眼皮缓缓地动了动,慢半拍的答道。   “……秘密太多,我怎么知道他要拍卖的是哪一个。”   作为全武林最神秘的一方霸主,说玉罗刹从头到脚都是迷也绝不为过,没看江湖人连西方魔教教主的性别都搞不清楚么。   白锦皱了皱眉,走近几步,按住了玉罗刹的手腕。   玉罗刹眼皮一跳,全身紧绷了一瞬,很快又卸去了力量,继续半死不活的躺在软倚上。   白锦沉吟片刻:“……你晕船?”   玉罗刹点了点头。   白锦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觉得晕船确实是真的,只是并不严重,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多半还是懒病犯了的缘故。   他想了想,拉开一把椅子坐到玉罗刹对面,换了一个说法:“能威胁道你的秘密。”   玉罗刹没精打采地冷哼了一声:“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   哪怕是西门吹雪,也绝不是能威胁到玉罗刹的筹码。   喜欢运筹帷幄做幕后棋手、但脾气又出人意料的很差的玉罗刹从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何况这世上武功在他之上的高手实在是少之又少,大部分还都各据一方,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蝙蝠公子?   啧。   玉罗刹冷笑。   他慢吞吞地支起一只胳膊,问白锦:“道长……怎么忽然好奇起这些俗事来了?”   白锦冷冷道:“你若是不当甩手掌柜,我也不会好奇你的秘密。”   玉罗刹低低地笑了一声。   “若说秘密,你的秘密也不比我少。”   他们无声的对视半晌,两人皆是满脸的坦然,玉罗刹率先笑了出来:“蝙蝠岛确实神通广大,他们或许已经知晓要来蝙蝠岛的是西方魔教的一位神秘客卿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专门为你准备一样东西?一样……令你心动的东西。”   他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宛如来自深渊的蛊惑。   白锦眼神一闪,却又很快沉寂下来。   他下意识的抚了抚腰间的银心铃。   “……不存在。”   玉罗刹的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在了白衣剑客腰间的银铃上。   这银铃,似乎见过许多次呢。   蝙蝠岛寸草不生,死气沉沉的简直像个坟地,白锦大致扫了一眼,便精准的发现了它真正的入口所在。白衣剑客脚下一点,身形展开,眨眼间就已来到了蝙蝠岛的入口,他身后的玉罗刹也不慢,白锦前脚刚刚沾地,丁枫还没来得及为这飘渺的轻功大吃一惊,就见白衣剑客身后转出另一个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正是玉罗刹。   他们一人冰冰冷冷,一身逼人的剑气叫人退避三舍;另一人黑发浅眸,眣丽的脸上笑容亲切——捕猎者对食物的那种亲切。   危险。   很危险。   丁枫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白锦横了玉罗刹一眼,玉罗刹施施然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衣剑客的声音很冷:“带路。”   丁枫这才回过神,朝白锦一拱手,微笑道:“白道长,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第25章   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有丁枫一个人的脚步声。   但此时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分明应该是三个人!   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丁枫冷汗淋淋。   可他的步子仍是很稳,他的呼吸也同样沉稳,他尽职尽责的替二人引着路,将他们引向拍卖会正在进行的地方。   他们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又似乎一晃神就已经到了。   黑暗中,终于传来了一个低沉,嘶哑,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慑人之力的声音,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这是自然,我不远千里将各位请到这里来,至少也得要各位觉得没有白走一趟才行。”   白锦冷冷道:“蝙蝠公子?”   丁枫低声答道:“正是。”   蝙蝠公子的声音似乎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我这里的货物从来不滥卖,货物只卖一次,就绝不会再卖给另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各位无论在这里买下了什么,都绝不会有别人知道……”   丁枫在黑暗里欠了欠身,安静地退下了,想来蝙蝠公子很快就会知道西方魔教到来的消息。   他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的做着说明,白锦侧耳听了半晌,低声对玉罗刹道:“你是要买你的秘密,还是要杀掉卖你秘密的人?”   他的声音控制的恰到好处,不会让蝙蝠公子听见,又正好可以传进玉罗刹的耳朵里。   黑暗中,很快就传来了玉罗刹的回答。   “我若杀了他,岂不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被人掌握了什么样的把柄?我总得知道他手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白锦忽然道:“你说,这里卖不卖猫?”   玉罗刹一愣,“你想在蝙蝠岛买猫?”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只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白锦,玉罗刹惊讶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果然不是很懂这些剑客的思维。   白锦摇了摇头,后又想起来这里是一片黑暗,哪怕是玉罗刹也无法看清他的动作,才又开口道:“哪里都可以。只是我站在这里,才忽然想起来我一直想要一只猫。”   他从前就最羡慕明教弟子,因为明教弟子几乎人人都养着一只西域长毛猫,他的好几位明教友人都是自己喂猫喂出来的交情。满脸慈爱的喂猫喂到一半,身边的空地便凭空多出一位正在凝视他的明教弟子……这样的体验白锦还真不止一两次。   玉罗刹无情的扑灭了他的期待。道:“恐怕蝙蝠岛是没有猫的。”   察觉到白锦有些失望的情绪,玉罗刹勾了勾唇角,接着道:“不过你想要只猫,这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西域有很多中原见不到的猫儿,我可以送一只到万梅山庄去。”   白锦立刻就有些意动了。   “西域的猫?”   “正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说就是。”   白锦矜持道:“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但是吹雪还小,若是在山庄里养猫,还是该养一只温顺一些,愿意跟孩子亲近的猫。”   他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岂不就是他心情很好的最佳证明?   不过是只猫儿而已,玉罗刹觉得简直就是举手之劳,这人替他养着西门吹雪,别说区区一只猫,他就是想要一座金山,西方魔教也是必须得拿出来的。   玉罗刹的语气充满自信道:“待你回了万梅山庄,我就叫人给你送去。”   白锦语气柔和:“嗯。”   那一刹那,玉罗刹仿佛感受到了来自白衣剑客亲切友好的视线,他有些怔愣,可再细细感受,又觉得那一瞬间多半是个错觉,只是身旁的剑客蓦然柔软了许多的气场却绝不是假象。   他哂然。   其实他过去也常常觉得,一个在境界上能与他扯平的绝世高手,未免也太好满足了些。不喜权势,不贪富贵,对衣食住行也不甚在意,所执着的只有手中的那把剑,无欲无求的令人咋舌。   玉罗刹看似给了白锦很多便利,但那些对他而言都太过容易了,容易到都不必说唾手可得,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的功夫而已。玉罗刹几乎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就让西门吹雪得到了白锦的喜爱。   ——而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都是不值钱的,甚至是让人轻视的。   因此玉罗刹对白锦,一直抱着一种微妙的观望态度。   所以他才会顺路出现在万梅山庄,并主动邀请白锦与他同行,一路试探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白衣剑客果真如他所料的那般赤子之心,令他万分满意,又觉得十分无趣。   说满意,当然很满意。   说无趣,也并不是太过无趣,但总归是没有他期待的那样有意思就是了。   往后只要保持现状,想必他就会很好的引导他的儿子成长了,也不必再花费更多的心思,保持现状就好。   就听白锦语气雀跃道:“西域的猫,定是会喝酒的吧。”   玉罗刹:“…………”   他收回前言。   ……喝酒的猫?   简直闻所未闻!   蝙蝠公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到此,第二次拍卖也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蝙蝠岛的第三次拍卖,也是这一回的最后一场拍卖了。我要卖的,是三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神水宫水母阴姬的秘密!”   人群顿时哗然。   蝙蝠公子悠然道:“起价二十万两。”   现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二十万五千两!”   “二十五万两!”   “二十七万两!”   叫价并不活跃,白锦稍稍一思索,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神水宫一向神秘,水母阴姬虽是公认的强大,但仇家也没有多到如何如何多的程度,她的秘密对很多人来说都并无大用处,叫价的人中坚持不懈的要买下这个秘密的……   恐怕还是神水宫自己的人。   他问玉罗刹。   “你的仇家很多?”   玉罗刹毫不犹豫道:“多如繁星。”   包括西域所有臣服在西方魔教下的势力,也包括西方魔教内部的长老和弟子,还有每一个被他干涉到的中原势力和江湖人物……希望他倒霉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白锦又问:“敢买你秘密的人呢?”   玉罗刹道:“有这个胆子的不多,只是他敢拍卖我的秘密,必定也邀请了想要得到我的秘密的人。”   说话间,水母阴姬的秘密最后的价格定为二十八万七千两。   拍到秘密的女人在黑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好,二十八万七千两,阁下交钱之后,随时都可将秘密带走,我从此便再也不记得这个秘密了。”   蝙蝠公子听起来十分愉悦。   “第二个要拍卖的,便是当今的峨嵋派掌门的秘密!起价三十万!”   峨嵋派掌门的秘密,可比水母阴姬的秘密有用的多了!   立刻有人出价道:“三十五万!”   “三十七万!”   “我出三十八万!”   “四十万!”   热火朝天,争先恐后。   白锦扯了扯嘴角,“他不怕死?”   这个他,自然是指蝙蝠公子。   玉罗刹冷笑道:“看起来的确是不怎么怕死。你猜,本座的秘密起价多少?”   白锦想也不想,“五十万。”   玉罗刹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最终峨嵋派掌门的秘密卖出五十万两,最后拍下的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生动的令人发笑。   五十万两,可绝不是一笔小钱。   “最后一个秘密。”蝙蝠公子顿了顿,等到场中众人被他吊足了胃口,才故作神秘地道:“最后一个拍卖的秘密,怕是很多人都想买、却又绝对不敢买的秘密!”   有人催促道:“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的秘密!”   经过前两个拍卖的预热,所有人都显得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这排在最后一个的秘密,究竟该有多重要,多珍贵?!   少数提前得到消息的人皆是绷紧了身体。   蝙蝠公子一字一句道:“这个人就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方魔教,玉罗刹!   不是偏安一隅的神水宫,不是江湖门派的峨眉山派,是统治了整个西域的西方魔教!是西域真正的掌权人,西域的无冕之王,玉罗刹!   这样一个人的秘密,谁不想买?谁又敢买?!   蝙蝠公子沉声道:“起价五十万。”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叫价。   玉罗刹在黑暗里勾起一个凉薄的、充满嘲笑意味的笑容。   终于,第一个叫价的人出现了。   “……六十万两。”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又一个人咬咬牙,出价道:“六十五万两!”   “七十万两!!”   玉罗刹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笑魇如花,眼里的杀气也更加浓郁。   一群胆敢冒犯他的蝼蚁,就要做好被他碾碎成粉末的准备。   他的身边,忽然传出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   这个声音相较拍卖会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冷清、太过平静、太过格格不入了。   玉罗刹一刹那便认出了这个声音。   “五十万两,黄金。”   全场轰动。   五十万两,黄金! 第26章   “五十万两,黄金。”   全场轰然。   黄金!   没有听错,这个人说的,的的确确是五十万两黄金!   西方玉罗刹的秘密,竟是值整整五十万两黄金!   将来若有一日,有人要买玉罗刹的性命,那又该开出何等的天价?   过了良久,蝙蝠公子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五十万两黄金,还有比这个出价更高的人吗?”   鸦雀无声。   没有人。   在场的所有人里,根本没有人出的起五十万两黄金这样的价钱。   “好。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秘密,卖出五十万两黄金。”他转向白锦所在的方向,遥遥道:“阁下,请。”   白锦轻轻点头,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就好像刚刚用天价买了一个秘密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他招呼身边的男人道:“走吧。”   玉罗刹迟了半拍,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来引路的人还是方才那个男人。   丁枫引着两人在黑暗中前行,他没有说话,白锦和玉罗刹当然也没有说话,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响动仍然只有丁枫自己的脚步声。他们沉默的走了一段路,丁枫忽然听后面的白衣剑客轻轻笑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一声,但那的确是笑声。   丁枫脚步一顿,就听白锦身边的另一人问道:“怎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白锦将什么东西凑到了玉罗刹手边,玉罗刹伸出指尖摸了摸,一张脸便嫌恶的皱了起来。   “蝙蝠?”   那只迷路的蝙蝠似乎也感受到了玉罗刹的厌恶,它拍了拍翅膀,从白锦手中挣脱了出去,委委屈屈的朝洞窟的尽头飞走了。   白锦道:“它生气了。”   玉罗刹吐出一口气,强自压下了一掌拍死丁枫,然后立刻跟白衣剑客好好谈一谈的冲动。   丁枫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   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漆黑的洞窟里,已有人恭候多时。   “公子。”   他们见到了蝙蝠公子。   在蝙蝠岛上被人称作公子的男人,岂不就是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缓缓道:“西方魔教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白衣剑客歪了歪头。   他语气淡淡的陈述道:“你不是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笑道:“在下是不是蝙蝠公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即将完成的交易。”   黑暗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清冽的光!   不是阳光或月光下反射出来的光,那道光,是一道白色的剑光!白色的剑气准确的砍断了蝙蝠公子的脖子,扮演蝙蝠公子的男人一声惨叫也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已轰然倒地。   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   白锦收剑回鞘,语气隐隐带着两分不耐:“叫蝙蝠公子出来。”   这句话是对丁枫说的。   丁枫的额上又出现了冷汗。   他欠了欠身,正要转身,他们的身后便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必去找了,在下就是蝙蝠公子。”   他的声音与刚才的冒牌货明明一模一样,白锦却已察觉出了两者间微妙的不同。   他道:“你又何必让他来送死。”   蝙蝠公子歉意的笑道:“因为在下也没有想到,如白道长这般清风朗月的人,出手却会如此绝情,实在是令人大吃一惊。”   白锦冷冷道:“拿来。”   不必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白锦要的是什么。   蝙蝠公子颔首道:“丁枫,去将东西取来。”   丁枫立刻领命而去了。   蝙蝠公子对白锦解释道:“在下的规矩本该是先钱后货,只是今日却要为白道长破一次例了。”   强者总是有特权的。   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有被人尊敬的资格。   丁枫回来的很快,他托着一个木盒出来,无须蝙蝠公子示意,就已将木盒小心的捧到了白锦面前。   没有人看得见,但每个人都像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凝视那片黑暗,白锦打开了盒子,用手在盒子里轻轻触摸,最终只摸到了两样东西。   一个竹简,和一个冰凉的玉佩。   这就是玉罗刹的秘密?   白衣剑客不动声色,他合上木盒,冷冷道:“如此,银货两讫。”   丁枫一愣,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怔愣间,他的脚忽然踢到了一个沉重的东西。   是一个沉重的大箱子。   ……他的脚边,是何时多出这样一个箱子的?   不,不只是一箱,是很多很多箱!   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搬来了这许多箱东西?   丁枫惊骇万分。   却听蝙蝠公子道:“不错,从此以后,在下便再也不记得这个秘密了。”   他话锋一转,宛如一个热情好客的东家般,亲切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在下已为你们二人备好了房间,请务必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他唤出一个侍从为白锦与玉罗刹引路,白锦见玉罗刹并无反对的意思,便施施然跟了上去。待他们走远了,蝙蝠公子才真正沉下脸,对丁枫道:“清点一下银钱。”   不错,这些个沉重的大箱子,正是装的满满当当的五十万两黄金!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后,丁枫道:“清点过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万两黄金。”   …………   ……   白锦已在侍从的引路下住进了蝙蝠岛为他安排的房间。   房间里仍然一片漆黑。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玉罗刹。   他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白衣剑客的周身,白锦一抬眼,便对上了玉罗刹面沉如水的脸。   白锦不解道:“你又怎么了。”   玉罗刹背着手,一双眼睛探究的打量着白锦,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   “那几个箱子……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丁枫以为是西方魔教的弟子来去如风、武功高强,他这个做教主的却还能不知道?那几个沉重的大箱子,分明就是凭空变出来的!   白锦眼眸半垂,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木盒放进玉罗刹怀里,淡淡道:“你不必管,总归都是真金白银就是了。你先验一下货。”   本座倒宁愿那都是假的!   玉罗刹忽然咬牙道:“五十万两黄金,你倒是舍得!”   五十万两黄金,都可以用来翻修无数次西方魔教了。   白衣剑客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玉罗刹一甩袖子,问他:“你还有多少?”   白锦想了想,坦诚道:“不到十万两了。”   “黄金?”   “黄金。”   玉罗刹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忽又笑了,他笑魇如花:“放心。待本座宰了这只大蝙蝠,钱总还是能回来的。”   白锦慢慢地眨了下眼:“你其实不必介怀,因你不想出面,我才想着要助你一臂之力而已,左右过一阵子就赚回来了。”   玉罗刹:“白道长。”   “嗯?”   “你究竟知不知道五十万两黄金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玉教主:气秃,想知道本座的秘密,为什么不直接给本座打钱。   大白:???   跟着基友去打了梦间集,沉迷倚天大佬的美色。 第27章   “你究竟知不知道五十万两黄金意味着什么!”   白衣剑客丝毫没有闯了大祸的自觉:“什么?”   “你们中原皇帝的国库里都不可能有五十万两黄金,但是你有,甚至立刻就拿了出来,呵……你就等着今天在拍卖场的人把消息传开,皇帝亲自来找你的麻烦吧。”   白锦愣了愣,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过了一会儿,他道:“……难道不是来找西方魔教的麻烦?”   玉罗刹抽了抽嘴角。   他哼了一声,“所幸消息是传不出去了,只因这座岛上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上岸。”   白锦皱眉道:“大部分人并没有亲眼见过黄金,就算说出去其他人也未必会信。”   “众口砾金。”玉罗刹目光森冷:“你也不必急着发善心,这座岛上的人全部死有余辜,好道长,你为何不想想?他们若是光明正大,又何必跑到海外的销金窟上做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蛊惑,宛如恶魔的低吟。   他已动了杀意。   他很早就动了杀意。   从他玉罗刹踏上这座岛屿开始,就注定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白锦却不为所动,他仍是坚持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玉罗刹气笑了:“这回倒是急着揽责任了。这是蝙蝠公子自己找死!从他掌握了本座秘密的那一刻开始,本座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   玉罗刹与白衣剑客皆是一副固执己见的态度,僵持着谁也不肯妥协,微弱的火光挣扎着扑闪了两下,最终还是泯灭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他们又看不见了。   砰的一声,是石门甩上的声音。   玉罗刹甩袖而去。   过了一会儿,白锦打开房门,却发现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早已没有了玉罗刹的身影。   以他的轻功,想必已经走远了。   他或许是回船上了,或许是回去找蝙蝠公子了……   白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不大记得这里的路。   没法追。   真是头痛。   白衣剑客索性就在黑暗里胡乱选了一个方向,他沉默的走着,身法轻的如同幽灵,就这样走了许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白锦忽然闻到了一种香气。   一种复杂的香气。   酒香,果香,菜香混合在一起,还仿佛有女人的脂粉香。   他伸出手,摸到了冰冷的石壁。   冰冰冷冷,手感也很粗糙,这里面应该是一个房间,因为它虽然厚实,但的确是空心的。   头顶有风,带着海的味道,自上而下的吹进来。   或许,可以从上面离开蝙蝠岛也说不定。   白锦凝神闭目,察觉到这里有许多房间,奇怪的香气就是从很多个房间里飘出来的。   不,不只是香气,传出来的还有人的声音。   男人的说话声,女人的笑声。   断续的语言、妖艳的笑声,白锦听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这大约是个什么地方。   销金窟里,又怎会缺了用于享乐的场所呢?   白衣剑客正打算离开,忽听离他最近的房间里,有个男人高声喝道:“三弟,把火折子拿来!”   房间里静了一静,紧接着,一个女人高声尖叫道:“不能点!”   白锦的脚步顿住了。   那男人怪笑道:“怎么,莫非小娘子漂亮的貌若天仙,不肯让大爷瞧一瞧你的真容?”   女人道:“蝙蝠岛的规矩,是万万不可以在岛上点火的。”   “规矩?”男人嗤笑道:“我花十万雪花银从这座岛上买了东西,连点个火都做不到了?这就是你们对贵客的态度?来,给我火,我看谁敢拦我!”   火折子点燃时的声音十分细微,可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听到了,唯一的女人也听到了,屋外的白锦也听到了。   女人忽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就是男人吃惊的低吼声。   “你是什么怪物?!”   “啊!!”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人重重的摔在了石壁上。   屋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劝道:“哥,你收敛些,爹吩咐过了,在别人的地盘里还是按人家的规矩行事的好,你惹出来的事情已经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了……”   “添麻烦?嘿!不过就是睡了一个要出嫁的女人而已,换一个嫁过去就是了,正好留下来给我当个小妾。要不是他们多事非要把这事儿栽赃嫁祸给张家人,到如今我们家也不会被人抓住这么一个把柄!”   “你还有脸说?就是你,睡谁不好,非要睡那位关家的女儿,对方一怒之下就把张家灭了满门,可怜那一家子的亡魂到死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午夜梦回时难道就不怕人家来索命吗?!”   “呵,三弟,你莫不是也觉得那位关大小姐天香国色,见之难忘?”   “我呸!”   一直没有出声的女人忽然咯咯笑道:“原来又是个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丑八怪,这里有你插话的份吗?!蝙蝠岛就让你这种丑女人来服侍本大爷?让你们的管事进来给我道歉!”   “哥,你疯了吗,咱们带火折子进来已经违反了承诺了,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了……”   女人凄厉地笑了起来:“是啊!你们违反了蝙蝠岛的规矩,你们死定了!”   男人怒道:“你说什么?!”   “你死定了!你也死定了!我也死定了!我们都死定了!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已经不在乎了……”   她这副疯癫的样子实在是很吓人,被叫做三弟的男人问:“你、你不在乎什么?”   女人道:“像我这样的人,已经不在乎活着或死去了,能在死之前看到你这样令人作呕的男人死掉……爽快,爽快!”   男人怒道:“你难道就不怕死?这世上难道还有不怕死的人?”   房门忽然被一道剑气破开,屋子里的三个人一惊,就借着屋中的火光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一身白衣,执着长剑,周身笼罩着一层白光的男人。   他面若寒霜,看着屋中人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的声音更冷,冷的滴水成冰。   “怎么没有?我看你就是。” 第28章   一剑,身首分离。   白锦的剑在滴血。   他随手一挥,几滴炽热的血便溅在了石壁上,迅速的冷却了下去。   白衣剑客的脾气说好也好,说差,却也极差。只要你愿意好言好语的同他说话,他哪怕是在盛怒之中也愿意和你讲讲道理,可他的脾气一旦差起来,那是谁也拦不住的臭脾气。   他的剑,从来都是随心而至!   心里不痛快了该如何?   当然是解决掉令他不痛快的源头!   所以男人死了。   死在了白衣剑客剑下。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就如同被他害死的一家人到死也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死。   这岂不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自然是因果报应!   女人咯咯笑道:“死的好,死的好,我有生之年也能看到你们这些臭男人死,真真是大快人心!”   白锦看向了说话的女人。   她佝偻在地,嘴角还流着鲜血,赤裸而美好的酮体微微蜷缩着,一张本该美丽动人的脸上,却有一双触目惊心的眼睛。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已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   再也睁不开了。   蝙蝠岛,蝙蝠岛。   蝙蝠岛果然是蝙蝠岛!   这座岛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迫变成蝙蝠。   一个终年活在黑暗里,永远永远睁不开眼睛的瞎子,岂不就是蝙蝠?   原来这就是蝙蝠公子的手段。   玉罗刹说的没错。   他该死。   他为何不该死?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他更该死的人了!   白锦的一张脸上已布满了寒霜。   他安逸了两个春夏秋冬,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剑已经钝了。   “何人敢在蝙蝠岛闹事?”   “外面是怎么了?”   “快,出去看看。”   许多房间陆陆续续的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有人还在观望,有人干脆装死。   左手边第二间房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白锦侧过头,冷冷道:“为娶姨娘而弑父的人是你?”   白衣剑客何等的耳聪目明,他当然不只听到了一个房间的谈话声!   那人的脸刷的变白,他咬咬牙,阴狠道:“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便别怪我手下无情——”   白锦冷笑道:“你要怪,便只能怪自己说出了太多的秘密!”   又是一剑!   楼道里,终于弥漫开了血腥味。   血的腥气与海的腥气混合在一起,难闻的令人作呕。   血腥味愈来愈浓,楼道也愈来愈嘈杂,闻声赶来的蝙蝠岛护卫二话不说便与场中的白衣剑客动起手来,很多心虚的客人要么落荒而逃,要么一咬牙也与白锦刀剑相向,留下来的反而都是女人。   蝙蝠岛的女人。   在这黑暗的楼道里,她们已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甚至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她们甚至已经不再惧怕死亡,她们已被黑暗逼的发了疯。   在这样浓重的杀气与血腥气中,她们却感受到了解脱。   这个又脏又臭,汇聚了无数个最黑暗的秘密的销金窟,终于要完蛋了!   它的确要完了。   在白衣剑客大杀四方的时候,那些逃出去的客人遇上了与白衣杀神同样恐怖的事情。   留在船上的西方魔教杀了进来。   不止是西方魔教的弟子,还有神水宫、峨嵋派。   三者的区别就在于,神水宫与峨嵋派的弟子只与蝙蝠岛的人动手,西方魔教弟子得到的命令却是——杀!客人也好,蝙蝠也好,这世上没有什么活人是杀不得的!   杀、杀、杀!   西方魔教的威名,岂不就是用鲜血堆出来的!   洞窟里,玉罗刹与蝙蝠公子各占一方。   蝙蝠公子惋惜道:“我原只是想与玉教主好好谈一笔生意罢了。”   玉罗刹背着手,脸上一派漫不经心:“可你却不该用本座的秘密作为筹码。”   “若不是如此,在下又怎能见到玉教主本尊呢?”   玉罗刹笑了。   “本座的确打算插手中原势力,与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合作也的确是一桩不错的美事。就算你手里握着我的过去,其实也不如何,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可惜,你不小心看到了那五十万两黄金。”   “在下一介瞎子,又怎会看到黄金?”   “瞎子总是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如同对他而言,黄金就只是黄金,可对你而言,比起巨额的黄金,你更看重这黄金背后的隐情——比如,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拿出这么多金子。”   蝙蝠公子——原随云笑了。   “玉教主玲珑心思,在下佩服。”   玉罗刹还是保持着轻慢的态度,高傲道:“你也不必佩服,有什么遗言便说了吧,本座赶时间。”   “此事便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   “只因为在下察觉了那位道长的秘密?”   “你知道的秘密太多,知道太多的人,本就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   原随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玉罗刹,嘴角微微上扬:“玉教主就如此自信?”   玉罗刹道:“不错!”   原随云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可惜了。”   话未落,原随云已经出手!   他的长袖流云般飞卷而起,人也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黑暗中飞旋,冲着玉罗刹袭来。   他的动作灵活,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他本就不受黑暗的影响,只因他原随云就是蝙蝠岛上最大、最聪明、最强悍的一只蝙蝠!   玉罗刹不闪不避,手腕一翻便迎着风声飞身而上,正面接了原随云一招流云飞袖。他的身法本就诡谲莫测,轻盈如同鬼魅,可他的一双手却半点也不轻,那只修长的手裹挟着层层雾气,仿若千斤重。   他们在黑暗中交上了手。   同样是天纵英才,同样是喜欢躲在幕后控制全局,同样是诡谲多变心思难测……他们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了,相遇时才格外觉得看对方不顺眼。   这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原随云的脸色已经凝重了起来。   他的手,他的胳膊,他的整个人,都正在被一股无形的东西腐蚀着。   谁说只有白锦才会内力外放?   不过只是个内力外放而已!   有何难?   只有庸才才会觉得它难!   黑暗仍是黑暗,玉罗刹的双掌上裹挟着层层叠叠的内劲,却没有人瞧得见,也不会有人瞧见。   只因黑色不会发光,只因黑色已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好……好!好!”   原随云连道三个好字,便如同一只断了翼的蝙蝠,直直的摔落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血,缓缓从他的嘴角溢出。   有人道:“好掌法。”   玉罗刹傲然道:“自然是好掌法!”   他旋身,望向了来人走来的方向。   一片黑暗中,有人轻轻一挥手,一柄半透明的剑便插在了玉罗刹脚下。   微弱的光照亮了玉罗刹的脸,也照亮了来者的身形。   白锦。   来的自然是白锦。 第29章   西方魔教的弟子手脚很快,在主事的白锦做出撒手不管的姿态之后,他们依然井然有序的清理着蝙蝠岛上残留的党羽。   白锦从前便意识到,西方魔教的弟子做事要比别人靠谱很多,办事效率也奇高,想来这还应该归功于玉罗刹调教人的手段以及他阴晴不定的脾气了。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蝙蝠岛的内部已经点燃了灯火,不算明亮的油灯照亮了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驱散了原本的黑暗。   久违的光明降临了。   哪怕霸占这座岛的,是一个凶名绝不输于蝙蝠公子的西方魔教。   神水宫的宫南燕从蝙蝠岛的深处带出了一群可怜的女人。   一群被迫成为瞎子的可怜女人。   她们同是女人,可神水宫的女人锦衣玉食,武功高强,在江湖上也多是被人尊敬的。   而住在蝙蝠岛上的女人,她们很早就被剥夺了名字,剥夺了见到阳光的权利,甚至被剥夺了整个人生,如同一群阴暗的蝙蝠,只能活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群女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了良久,神水宫的小姑娘大都没见过世面,见到这一幕便心酸的直掉眼泪,哀求着宫南燕帮这群可怜的女人一把,宫南燕沉思过后,便向峨嵋派与西方魔教做出了会将她们带回中原安置的承诺。   哪怕水母阴姬拒绝收留她们,她也会尽力为她们安排好之后的生活。   如此,皆大欢喜。   放置金银的石洞里,点着几盏油灯。   几个搬进来不久的箱子敞开着,露出了内里的黄金。   石洞里,玉罗刹背着手,神色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显得尤为凝重。   他也在沉思。   就在方才,玉罗刹已经亲自确认过了。   是黄金。   摆在这里的,皆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不多不少的五十万两!   他背着手在几箱金子之间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一扬手,指着那些金子,对白锦道:“道长,请。”   敏锐的察觉到玉罗刹语气里的怪异,白锦轻轻做了个挑眉的动作。   “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语气淡淡,似是毫不在意这五十万两黄金。   玉罗刹望着白锦平静的眸子,语气认真道:“道长的一片好意,本座自然不能不知好歹。这些黄金只是跟罗刹牌一起寄存在你那里而已,日后本座自会向道长讨要。”   白锦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倒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抬手一挥,动作潇洒,行云流水,那几个大箱子便如同出现时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玉罗刹瞳孔猛地一缩,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试探道:“这莫非……就是传闻中袖里乾坤的本事?”   白锦道:“袖里乾坤,那是神仙的本事。”   玉罗刹不吃他这一套,顿了一顿,他竟语气幽幽的念道:“华山纯阳宫,西湖藏剑山庄,隐元会,七秀坊……白道长,本座记的可对?”   白锦一愣。   他实在是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过这几个熟悉的名字了。   久到已经有了几分陌生,久到那一刹那间,竟还有些恍如隔世。   他沉声道:“这些话,我只在三年前对胡铁花提过。”   玉罗刹笑了:“不错。为了让酒铺里的老板娘回忆起道长说过的每一个字,本座也很是费了些力气。”   白锦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玉罗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袖子,他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看起来冷静极了。   “你敢当着我的面拿出五十万两黄金,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再惊讶。白道长,你——可是真的来自你口中的大唐?”   这一句话就如同一道惊雷,但凡在场有一个外人在,恐怕都要以为玉罗刹是发了失心疯了。   一个没有发疯的人,又怎么可能问出这样荒谬的问题?   白锦竟是笑了:“……胡铁花道我是喝多了酒说胡话,你便不觉得那是胡话么?”   “胡话?”玉罗刹冷笑道:“胡铁花头脑简单,本座可不是。谁会为了醉酒时的一句胡话,千里迢迢从兰州跑到华山一探究竟?”   其实仔细想想,三年前的那段时间,白锦身上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更奇怪的是,这三年间西方魔教翻遍了整个中原,也依然查不出你的来历,你在万梅山庄的两年里又从不与外人来往……本座几乎就要放弃查探你的来历了。”   白锦反驳道:“我或许只是头一次下山,在江湖上没有熟识之人罢了。”   玉罗刹哼了一声,“本座与你交过手,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本座一探便知。”   白锦微微歪着头,打量了玉罗刹一会儿,脸上的微笑并没有半分不愉的味道,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我说我来自大唐,你信?”   玉罗刹背着手道:“原本是不信的。可到了此时此刻,本座不得不信!”   就凭着白锦此时淡定的模样,玉罗刹也不得不信!   他走上前一步,再一次确认道:“你当真来自大唐?”   白衣剑客轻轻点了点头。   很轻的动作,可他的确是点了头,玉罗刹也确确实实的瞧见了。   玉罗刹亲眼看见他点头,虽早已有了准备,心下却还是实实在在的又吃了一惊。   只因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惊骇,根本就是只应该出现在话本里的故事!   “你是何时来到大庆的?”   白锦回忆了一下,道:“劫了罗刹牌的那日。”   他相信玉罗刹记这一天肯定比他记得清楚多了。   “具体情形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一回神,人便已到了西域,我亦觉得十分惊讶。”   玉罗刹哂笑,“本座的那几个属下,莫非就是做了你的出气筒?”   白锦怔了怔,才慢半拍的想起来玉罗刹指的那几个人是谁。   “抱歉。”   他从不为江湖事道歉,毕竟行走江湖,生死由命,哪个不是把命栓在了裤腰带上?技不如人被人杀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只是这些年玉罗刹待他实在是不薄,罗刹牌对玉罗刹又确实意义不凡,道一句抱歉也在情理之中。   没什么说不得的。   玉罗刹也是一个江湖人,他不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一个比白锦更不在乎人命的江湖人。   他看起来果然不怎么在意,甚至还站在了白锦那边,满脸云淡风轻道:“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   一句话,就彻底揭过了这一页。   玉罗刹关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   “从几百年前的大唐来到大庆,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破碎虚空?” 第30章   破碎虚空。   破碎虚空究竟是什么,其实玉罗刹也说不明白。   毕竟从没有破碎虚空成功的宗师又跑回来告知他们破碎虚空之后的生活如何如何。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   破碎虚空,便是武道真正的巅峰,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白锦听了一会儿,觉得所谓的破碎虚空有些类似于道家的“飞升”,自身武道达到某一个境界之后,便会打破世界的屏障,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大庆江湖,已有百年没有出过能够破碎虚空的宗师了。   “那你们口中的宗师境界……?”   “宗师之后便是大宗师,大宗师之后才是真正的破碎虚空。只是如今,仅有的几位绝世高手都卡在了大宗师境界,老实说,已没有多少人指望能够破碎虚空了。”   白锦露出正在认真聆听的神色,玉罗刹的兴致也很高。   对于一个武者来说,还有比发现了破碎虚空的可能性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本座曾经查阅过大量书籍,对破碎虚空一事的描述都很模糊,但一旦破碎虚空便会离开此世界,这一点是绝没有错的。”   白锦沉思道:“我从大唐而来……因此你才会觉得我与破碎虚空有关?”   “不错。”玉罗刹细细观他神色,才道:就算你不是通过破碎虚空而来,但也已经说明了时间可以横跨,而人,或许也可以去往世界之外的世界。”   白锦沉吟道:“若我说,我的大唐并非你们史书上的大唐呢?”   玉罗刹眼睛一亮,“何解?”   “大庆史书上记载的大唐与我记忆中的大唐出入很大……而我身处的那个世界,我很确定那不是纯粹的大唐。”   那是一个……   由另一个世界的人创造出来的大唐盛世。   “一花一世界……我不大清楚该如何解释。”白衣剑客郑重的看着玉罗刹,认真斟酌着用词,道:“玉罗刹,假如有一本书,书中的人物与故事皆是由笔者捏造,所有人也都只当它是一本书,可这本书,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自成一个世界,书中的人物都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之中,且并没有作为书中人的自觉……你觉得如何?”   玉罗刹看着他,眼中异彩连连。   良久,他才叹道:“若照你这么说,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或许也只是别人随手写出来的一本书。”   白锦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相顾无言的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扑闪的油灯燃尽,整个石洞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他们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玉罗刹恍然回过神,道:“……走吧。”   白锦无言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比他快了半步的玉罗刹,这些话,这些埋在心底深处无法诉说的发现和秘密,竟真的有了说出口的这一天。   玉罗刹却没有注意到白锦的异样。   他的心神大半都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整个人都有些跃跃欲试。武道多艰而曲折,天纵奇才如他也并非一路一帆风顺,玉罗刹很清楚,有时候想在武学上更进一步,缺的不是刻苦或天份,仅仅只是一个机遇而已。   而这个机遇,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在别人将破碎虚空当作一个古老的传说仰望时,他却已经隐隐触摸到了它的边缘,从此,他与他们,天差地别。   他们回到了地面。   “长老。”   白锦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脚步一顿,“……何事?”   西方魔教的弟子低声道:“丁枫不见了。”   丁枫?白锦依稀想起一个在黑暗中为他们引路的男人,似乎就是蝙蝠公子的心腹。   他与玉罗刹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便一派淡定道:“不必理会。”   “是。”   知晓这位客卿长老沉默寡言的脾气,西方魔教的弟子乖觉地没有再拿别的事情烦他。   夜色已经深了。   西方魔教的船停靠在最醒目的地方,其他大大小小的船只都离得有些远,倒也清静。白锦和玉罗刹一前一后走到自己的船边时,却看见有一个女人,正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   此次出行,西方魔教的船上可没有带女人。   女人披着一件月白的外袍,再也睁不开的眼睛紧紧闭着,她若有所感的转向白锦走来的方向,脸上的神色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重获自由的欣喜。   她看起来很平静。   太平静了。   白衣剑客停了下来。   他在离女人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是来找他的,他感觉得到。   玉罗刹看了那女人一眼,又看了眼白锦,挑了挑眉,无声的在白锦身旁站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咸腥的海风吹过,女人柔弱无骨的身体羸弱的仿佛能被风吹起来。然而在蝙蝠岛活了那么些年后,这世间还能有什么风浪可以击倒她?   她弯下腰,对白锦遥遥鞠了一躬。   白锦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女人也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直起腰,沉默的离开了。   她脱离神水宫的保护来到这里,在冷风中等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仅仅只是为了给白锦鞠一个躬。   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白锦才轻轻叹了口气。   是一种感慨,也是一种惋惜。   “走吧。”   玉罗刹道:“却不知本座不在的时候,道长又如何牵动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他对女人丑陋的双眼视若无睹,调侃的语气只当她是个寻常的小姑娘,白锦闻言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脸庞稍稍柔和下来。   “蝙蝠岛,你打算怎么办?”   玉罗刹道:“若是善加利用,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过一阵子就要有无争山庄的人上岛寻人了。”   “无争山庄……”白锦疑惑,随即又恍然大悟:“听闻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一个瞎子,莫非他就是蝙蝠公子?”   “正是。少庄主失去联系久久不归,丁枫又逃了,无争山庄早晚都会来蝙蝠岛一探究竟。”   白锦道:“他自己作死,可怪不得别人。”   玉罗刹笑了。   “说起牵动女子的芳心,道长可知……西域也有一个女子对道长念念不忘?”   白锦不解道:“是谁?”   “她叫碧月,你可记得她?”   白锦想了想,“记得,她是个不错的驯兽师。”   “她也算是我的小辈,若是道长也对她有意,本座可以在中间帮你们牵个线。”   白锦神情古怪的横了他一眼,似乎是认定了玉罗刹只是在戏耍他,冷冷一挥袖,道:“胡闹。”   玉罗刹大笑,“怎么?道长看不上碧月,难道也没有其他心怡的女子了么?”   玉罗刹本以为会听到诸如“此生只奉献于剑道”之类的剑痴式回答,却不想白锦沉思良久,竟郑重其事道:“奶花算么?”   玉罗刹:“……啊?” 第31章   夜色中,船在前行。   甲板上,有两个人。   白锦难得的多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与玉罗刹一起在甲板上吹冷风。   玉罗刹展开了竹简。   花五十万两黄金从蝙蝠公子手上买来的竹简,恐怕这世上都不会再有比它更昂贵的竹简了。   白锦对窥探他人的隐私不感兴趣,他倚着栏杆,懒散地席地而坐,仰头看着头顶浩瀚的星空,惬意的任由海风吹拂他的发丝。   他的手边,放着一壶清酒。   西方魔教准备的酒自然是极好的酒,他与玉罗刹已经饮了两杯,之后白锦便克制的放下了杯子,玉罗刹也拿起了竹简。   甲板上一片漆黑,洒下的点点星光也不足以照亮竹简上的文字,玉罗刹却丝毫不受影响。   就如同这艘船能在黑夜里无所顾忌的前行,正是因为这艘船上的皆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只要不是蝙蝠岛那般彻底的黑暗,他们这些绝世高手的目力就一定是极好的。   竹简触手冰冷,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玉罗刹看的很认真。   他整个人都前所未有的沉静下来,浅色的双眸平静的如同一汪寒潭,他慢慢抚摸着手中的竹简,看的很慢,也很细,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反复看上两遍,才可以继续读下去一般。   白锦敛眸。   玉罗刹此时此刻的表现,至少说明了蝙蝠公子手中的筹码并非胡编乱造。   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样东西上。   打开的盒子里,除了竹简,还有一个小小的玉佩。   小小的,圆圆的,看起来更像是给小孩子戴的,上面的花纹也普普通通,整个玉佩都平凡的没有一点值得说道的地方。   并不是多么难得的珍品。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估量其价值的。   就凭着这块玉佩对玉罗刹与众不同的意义,想必多的是人愿意拿高价去得到它。   玉罗刹不太好。   准确的说,是心情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手下总是要有倒霉鬼遭殃的,因此只要玉罗刹呆在教内,西方魔教的教众们便会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   只因他们实在不知道,他们的教主究竟何时心情好,何时心情差?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连呼吸间都充满了讨好的意味,他们自以为足够小心了,却不想这样的姿态只会让玉罗刹的怒火更加高涨。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所幸现在玉罗刹身边的只有白锦。   他清清冷冷,神色淡淡,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简直冷的像一块冰一样。   玉罗刹看着身边的白衣剑客,心中亦是有些感慨。   有一个武功相当的朋友的好处,就在此时体现出来了。   可以平辈相交,可以偶尔吐露心声,也可以……试着做真正的朋友。   玉罗刹心中思绪纷杂,面上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本座有些后悔将他一掌打死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蝙蝠公子。   白锦掀了掀眼皮,混不在意的接话道:“人都已经死了,反悔也无用。”   玉罗刹不置可否。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竹简上的字,缓缓包裹住了竹简,修长的十指一点一点的发力,手中的竹简很快就不堪重负的发出了一连串脆弱的咯吱声,转瞬间,便在玉罗刹的手中被生生揉碎了。   竹简化为了一堆粉末。   玉罗刹手一扬,竹简化成的粉末便被撒进了海水之中,很快就被漆黑的海水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同它记录的秘辛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玉罗刹盯着翻滚的海水看了一会儿,才又拿起木盒中的另一样东西,拿在手中把玩,似是怀念,又似是在犹豫不决。   他在犹豫什么?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值得玉罗刹犹豫不决?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握住了玉罗刹的手腕。   拿着玉佩的那只手。   玉罗刹怔了怔,垂首看向白锦。   白衣剑客背靠着栏杆,眼眸半垂,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那件黑色的披风里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紧钳制着玉罗刹的手腕,让他无法轻易挣开。   玉罗刹道:“……这是何意?”   白锦闻言,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留着吧。”   玉罗刹漠然的重复道:“留着?”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就当是留个念想。”   这句话立刻引来了玉罗刹的取笑:“念想?原来道长竟还是个如此恋旧的人么?”   白衣剑客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我一直都是。”   他态度坦然,一点也不觉得恋旧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玉罗刹扯了扯嘴角:“……罢了。”   他将玉佩收进怀里,心下也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后,便坐回了白锦身边。   他其实并没有动怒。   只是久违的有些心情低落,却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遮掩这样的情绪罢了。   念想……么?   还真是一种软弱的说法。   且一点也不以软弱为耻。   白锦不知玉罗刹心底的想法,他只是望了望星空,随口问了一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你可要回万梅山庄?”   玉罗刹没有多少犹豫的摇了摇头。   “这次回西域,我想闭关一段时间。”   剑客有些诧异:“这个时候?”   他原以为无争山庄的事情会让玉罗刹忙碌上一阵子,却没想到玉罗刹压根就没有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打算。   玉罗刹点头。   “我想趁此机会冲击大宗师境界。”   冲击大宗师境界,自然是从宗师巅峰,一口气突破至大宗师境界了。趁着这两日对武道的感悟颇多,玉罗刹觉得是该趁热打铁了,毕竟突破境界也是讲究缘分和时机的,若是错过了这次,下一个机会也不知该等到何时。   “可有把握?”   “十拿九稳。”   玉罗刹的声音满是笃定。   他说十拿九稳,便一定是十拿九稳。   与在战斗中感悟到武道真谛而匆匆突破的白衣剑客不同,玉罗刹显然已为这一天准备了许久。   魔道与正道,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   正统功法大多求稳,讲究的是基础扎实、稳扎稳打,因此前期进展通常较慢,但正因为他们从小就严于律己,随着境界的提升,向上攀爬的道路会逐渐变得顺畅——与魔道相比而言——被心魔困扰的几率也远远低于魔道之人。   而魔道中人则恰恰相反,他们讲究的是随心所欲,因此很多修炼魔功的武者通常在学武初期便突飞猛进,进展神速,但正因为这样的急于求成,导致基础不稳,随着境界的提升,功法的弊端也会渐渐显露出来,境界越高,突破之时便越加凶险。   也正因为如此,在宗师级别的高手之中,魔道高手的数量才远远低于正道。   君不知有多少魔道高手,都卡死在了进阶宗师的门坎上?   宗师尚且如此,更别提大宗师了。   这些年玉罗刹一直苦苦压制着自身境界,就是为了要将自己的基础打磨的更加牢固,方便他稳固心境,也方便他厚积薄发,如今他说要冲击更高层的境界了,那便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以玉罗刹的周全,想来也不会拿自己的武道开玩笑。   白锦想了想,问道:“你为何不在万梅山庄闭关?那里清静,也不会有人打扰,实在是个潜心闭关的好去处。”   他虽只在西方魔教呆了短短几日,但奈何有些人就是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明白西方魔教的那群魑魅魍魉究竟是何等的厉害。   那样厉害的一群人,真的甘心永远屈居于玉罗刹之下么?   当然是甘心的。   只因他们若是不甘心,那他们的下场就只有死!   他们畏惧着玉罗刹,那种畏惧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一种提起玉罗刹三个字便两股战战的恐惧!   也只有这样彻彻底底的恐惧,才可以真正让一群妖魔鬼怪安分下来。   不错,他们安分,仅仅是因为上头有玉罗刹压着而已。   那是一群不可信任,也不可交托的人。   白锦当初会放心的在西方魔教突破大宗师,又何尝不是因为有玉罗刹在最高处坐镇?   玉罗刹摇了摇头。   “山庄有小雪在。”   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在他的儿子羽翼丰满之前,玉罗刹不想给西门吹雪引来任何有可能遭遇的危机。   就算西门吹雪身边有白锦也不行。   不过白衣剑客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细想下来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玉罗刹揉了揉眉心,就听身旁的白衣剑客淡淡道——   “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你尽管开口。”   玉罗刹:“………?”   受宠若惊。 第32章   与西门吹雪的百日之约,很快就要到了。   白锦与玉罗刹十天前便已分道扬镳,玉罗刹回了西方魔教,白锦则牵着绝尘一路往万梅山庄的方向赶。   他浪迹江湖多年,还是头一次出了远门后还时刻记得自己有个要回的地方。   因为万梅山庄里,有一个小徒弟在等他。   这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然而一码归一码,眼瞅着约好的一百天就要到期,回家的路途却并不平静。   只因白衣剑客本身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若非如此,白锦当初又怎会招惹上西方魔教?   江湖上,又哪里会有真正安分守己的人?   在偶然杀了一伙拦路抢劫的匪盗之后,白衣剑客仿佛一夕之间就回到了在大唐江湖的作风,一柄剑,一个人,神清气爽的杀遍了沿途所有看得见的山贼匪窝。   百姓们大呼恩人,白衣剑客行侠仗义的名声也在塞北一带传的沸沸扬扬,山贼人人自危,就怕这位杀神忽然有一天就杀到了自己家门口,碰头商议一番之后就出了个损招——众筹一笔重金,请人来杀白锦!   许久没被人挂过悬赏的白衣剑客,为此还特意放慢了回山庄的脚步,没过几天,果然就有杀手上门了。   杀手。   两个。   黑衣蒙面,满身的肃杀之气。   白衣人斗笠之下的脸有些看不分明,他看见两个杀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拔剑。   一剑过去,身首分离。   两个黑衣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站着的杀手依然能跑能跳,躺着的杀手却永远都只能躺着了。   白衣剑客淡淡道:“还差了些火候。”   活着的黑衣人额上留下了一滴冷汗。   白锦的声音微微拔高,语气却更冷了:“要么拔剑,要么去找帮手,你可以二选其一。只是有一点,若你走了,你的帮手却没有来,我便要去屠了你们的老巢,一个不剩。”   他简直像是一个疯子。   黑衣杀手行色匆匆的走了。   白锦眼尖的很,这两个杀手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多半有着自己的组织,组织里则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秩序,就算同伴之中没有比这两个人更强的杀手,也总该有一个最强的首脑才是。   他所料不错。   这个杀手组织收了钱便很敬业的在为那伙山贼办事,送给白锦的人头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白锦照单全收,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来的杀手越来越强又如何?   连给他的剑打打牙祭都不够资格!   就这样杀了好几波之后,正在追杀组织里的叛徒一点红的首脑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天,白锦正在路边的茶摊上喝茶。   茶味很淡,淡的几乎只是白水,白衣剑客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起身,随手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钱。   他本打算继续上路。   可瞧着桌上的铜钱和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自己……何时也要挑剔茶水了?   白衣剑客面沉如水。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沉思半晌,才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胃口被玉罗刹养刁了。   大约是在万梅山庄享受惯了的缘故,如今竟也不大习惯这样粗糙的茶水,这实在不是一个剑客该犯的错误。   白衣剑客深觉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了,破天荒的陷入了自我反省的思绪中。他在茶摊老板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再一次,坐了回去。   待回到万梅山庄,是该修书一封叫玉罗刹收敛些,免得天天锦衣玉食,把他的宝贝徒弟也教坏了。   阻碍修行的玉罗刹:“…………”   潜伏在暗处只等白锦起身的杀手:“…………”   刚要收走铜板的茶摊老板:“………没,没事儿!您请,您继续喝!”   白锦蹙眉道:“换一杯白开水。”   “是,您稍等!”   如此,等白衣剑客终于起身的时候,天边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霞。茶摊上只留下两个疑似是江湖人的男子,自娱自乐了一下午的绝尘欢腾的奔过来,亲昵的蹭了蹭主人的胳膊。   白锦揉揉它的脑袋。   “走了。”   再走上半天左右,就要到达万梅山庄了。   异变突生!   潜伏许久的杀手忽然发难,寒光四射的剑直直朝白锦背心刺来,白衣剑客身形不变,那柄杀气四溢的剑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不是白锦出的手。   白锦根本没有动手!   白锦身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袍人,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人。   面具红中露紫,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整张面具就如同活过来了一般,鲜活可怖,他的手里还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正在滴着鲜血。   “手下不懂事,让阁下见笑了。”   杀了那名杀手的人,正是这位黑袍客!   白锦冷冷道:“你就是他们的首领。”   黑袍客颔首。   他忽道:“十年前,我远游关外,曾经遇到一个无名剑客,在长白山巅和我大战了两天两夜。”   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炽热的火焰,似是怀念,似是感慨:“那一战实在是痛快淋漓,叫我终生难忘,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白衣剑客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   “不错!”黑袍客道:“练剑而无敌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同为剑客的阁下想必可以理解,这十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寻一位对手而不可得……”   白锦蹙眉道:“没有对手?”   “没有对手!”   白衣剑客不理解道:“天下如此之大,你我的剑法又尚未登顶,为何会没有对手?”   黑袍客一愣,“你难道遇上过很多对手?”   白锦想了想,摇头。   他在大宋遇上的高手实在不算多。   黑袍客又问:“在你眼里,怎样的剑法才算登顶的剑法?”   白锦坦诚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因为我的剑法尚未登顶,所以我不知道。”   黑袍客哈哈大笑:“好极好极,此行遇上一个像你这般有趣的对手,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绝尘已跑出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白锦已拔出了他的剑。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那是比以往更内敛、却更纯粹的剑气。   他的白袍无风自动,他的眼神清透而明亮,眼底跳跃的火焰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他缓缓地开口,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庄严的仪式:“在下白锦。”   黑袍人沉默半晌,道:“我即将与你殊死一战,却不能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与你……这实在令我痛苦。”   他是个杀手,但同样也是个痴迷于剑的剑客!   无法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于对手,无法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又怎会不让他心痛,不让他扼腕!   白锦看着黑袍客狰狞的面具,开口道:“无妨。”   他挥剑落下一柄半透明的剑,清冽的剑气立刻在场中铺开。   “你有此心意,便足矣。”   黑袍客似乎是怔住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剑法……”   他也拔出了他的剑。   “原来是你,也罢,今日便让我见识见识闻名西域武林的剑!”   两个人,一白一黑,各执着一柄剑,遥遥对望。   他们同样很冷,但黑袍客的冷,却与白锦的冷完全不同。白锦的冷,冷的让人退避三舍,黑袍客的冷,却是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冷!   宛如一条毒蛇,露出了尖锐的毒牙!   终于,黑袍人动了。   他的剑,也像一条毒蛇,极快,极准,也极狠!他已将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合二为一,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他们早已经凝为一体!   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白锦周身的气场中,混入了一团混沌的、奇特的、妖异的杀气。   又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高手!   白锦眼中的战意终于彻底点燃。   他的剑也动了。   剑在动,风在动,连天上的云也在动,他划下的气场似乎自成一个小世界,剑的轨迹引导着气流的变化,风云色变,他的剑忽然融进了风里、云里!与周围的花草树木融为了一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还有什么剑,能比浑然天成大道之剑更美妙,更令人心驰神往?!   没有!   因为这样的剑,就是白锦的剑道所追求的极致!   一剑!   他们只出了一剑!   这一剑中蕴含的,是他们各自的道,剑的碰撞,即是道的碰撞!   这一剑,精彩的几乎令天地变色!   黑袍客道:“我叫……薛笑人!”   白锦肃穆道:“我不会记得你的名,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剑。”   “好,死的……不冤!只恨……这一生……从没有赢过……他!”   黑袍客慢慢倒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面具一分为二,露出一张既平静,又怅然若失的脸。   虽心有遗憾,可终究——还是死得其所。   他死了,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姿态,毋庸置疑是一个剑客。   至少,已无愧于手中之剑! 第33章   万梅山庄。   “少爷,您起了。”   西门小吹雪嗯了一声。   春和笑盈盈的给床上的小包子穿好鞋袜,和景明一起服侍自家少爷梳洗之后,才道:“少爷,咱们院子里好像忽然多了一个人,我们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小吹雪歪了歪头,似乎对春和的话语十分不解,他想了想,迈着小短腿推开了房门,向院子里快步走了出去。   春和掩嘴一笑,被景明嗔了一眼后,才赶紧追着西门小吹雪小跑出去。   夏日的早晨阳光明媚,院子里的花草修剪的极为精致,在晨光下呈现出漂亮的翠绿色,白衣剑客就坐在院中的石桌边,被翠绿的颜色簇拥着,端着一本书细细品读。   小吹雪眼睛一亮,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师父!”   白衣剑客这才从书本上移开了视线,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徒弟,一双冰寒的眸子里也浮现出点点笑意。   “吹雪。”   他放下书,接住了向他怀里扑进来的小吹雪,将小徒弟整个抱了起来。   举高高。   小孩子低呼一声,紧紧抱住了师父的脖颈,小脸上尽是毫无掩饰的喜悦。   白锦拍拍他的小屁股,温和道:“醒的这么早?”   小吹雪嗯了一声,小脸埋在白衣剑客雪白的衣领上,含糊不清道:“我要听景明讲故事。”   “不曾懈怠功课,这很好。”   白锦夸了他一句,又对跟着小吹雪走出来的春和道:“传早饭吧,吃完了我要送吹雪几件礼物。”   春和应了声是,脚步轻快的去拿早饭了。   无论如何,离家多日的老爷回来了,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于老爷深夜回庄,一回来就嘱咐他们下山收敛尸体这种事,就不要说给少爷听了。   小吹雪看向白衣剑客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孺慕之情。   白衣剑客十分欣慰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待吃过饭,白锦又牵着小徒弟的手在寒潭边喂了鹤,陪着几只大白鹤玩了一会儿,才领着吹雪回了自己的院子,将一大堆小物件倒了出来。   没错,倒。   这堆小礼物里,有七成的东西是玉罗刹硬塞给白锦的。   自从了解到白锦有“袖里乾坤”的本事之后,玉罗刹也不怕东西多他带不走了。   分别前的那几日里,几乎是看见顺眼的东西就要往白锦怀里塞,其中最贵重的还要属玉雕的十二生肖,个个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正适合小孩子拿在手里把玩,白锦也很喜欢,便率先将一整套玉雕推到了西门吹雪面前。   西门小吹雪拿起玉雕的老鼠,又拿起紧挨着老鼠的牛:“牛牛!”   白锦似乎是静了静,微微蹙眉,开口纠正道:“牛。”   小吹雪往门外侍女们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春和景明教的“牛牛”和师父的“牛”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牛。”   “嗯,这是牛。”   白锦满意了。   西门小吹雪指着玉雕的兔子,“兔兔。”   “是兔子。”   “……兔子。”   白锦苍白的手指点了点胖乎乎的猪,“这是什么?”   “小猪!”   白锦勉强认可道:“猪的幼崽是小猪,等它长大了就不能带小字了……吹雪,我考考你,你可知家猪与野猪的区别?”   小吹雪茫然的摇了摇头。   白锦语重心长道:“自己在外面生活的猪就是野猪,野猪通常不与人亲近,攻击性也很大,你还小,看见野猪万万不可靠近它。住在家里的猪,则被人们称为家猪,他们并不凶猛,但你年纪还小,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万一被咬了,或者被踩了,都不太好。   门外偷听的春和景明:“…………”   老爷为何如此一本正经!   何况山庄里根本就不曾养过鹤以外的小动物。   小吹雪不耻下问道:“可是猪为什么要住在家里?”   角度刁钻。   白锦沉默了。   白衣剑客缓慢的做了个眨眼的动作,态度自然的转移话题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从一堆礼物里拿出了一只金蟾。   这只金蟾造型很是独特,雕刻的也极为小巧,玉罗刹一眼便觉得这金蟾好玩,大手一挥,让白锦掏钱买下了。   白衣剑客神情古怪道:“这种东西的摆放都很讲究,恐怕不大适合小孩子玩。”   玉罗刹就用一种看神棍的表情把白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嗤。”   总觉得被嘲笑了的白锦:“…………”   算了,买吧。   小吹雪接过那只金蟾,“这是什么?”   “这叫金蟾,又称三足金蟾,据说可以招财致富。”   不知招财致富为何物的西门吹雪哦了一声,又摸了两把,便失去兴趣的放下金蟾,又拿起一个木珠子玩了起来。   白锦看着半句不提玉罗刹的小徒弟,决定替玉罗刹刷一刷好感度。   “这些都是你爹爹给你买的,喜欢么?”   小吹雪疑惑的看他一眼:“爹爹?”   白衣剑客一听这茫然的小语气便觉得不妙。   “你还记得你爹爹么?以前常常陪着你睡觉的人,还带着你出了两次山庄。”   不过在差点坑死儿子之后,玉罗刹就再也不敢带着小吹雪出去胡作非为了,为此小吹雪还生过一把闷气,弄的玉罗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愁的直掉头发。   小吹雪认真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便迟疑着点了点头。爹爹这两字他倒是很熟悉,小孩子虽然忘性大,但好歹还没有把人忘干净,白锦觉得玉罗刹得知此事也会十分欣慰。   只是再过上几年,孩子肯定就忘了玉罗刹的模样了。   这可不太好。   若是将来父子俩相见不相识,未免叫人难过。   “老爷。”春和在门外低声道:“罗管家有事要向您禀报。”   白锦道:“你进来,陪吹雪玩一会儿。”   “是。”   他低声嘱咐了吹雪两句话便起身了,小吹雪有些不安的盯着白衣剑客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两分慌张的神色,在春和安抚他老爷只是出去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之后,才勉强坐稳了。   罗管家就等在白锦的院外,见到白锦出来,便躬身道:“老爷,那位剑客的尸身已安置在了山下的庄子里。可要……去查查他的身份?”   白锦皱眉思索半晌,道:“决战前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定是不想暴露其身份。他的人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作为剑客……我想尊重他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别人知晓此事了。   罗管家深知他的性格,便爽快的躬身道:“是。”   白锦却又道:“只是尸身一直放在庄子里也有些不妥,他家中或许还有挂念他的亲人在。”   罗管家道:“您的意思是……?”   白锦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道:“你去偷偷查一查薛笑人这个名字,不要声张,若是有亲近的家属在,便悄悄传个信将此事告知于他,若是没有亲朋好友,或是与周围的人结怨甚多,就将他悄悄安葬了吧。”   罗管家一愣:“老爷,薛笑人这个名字,属下曾听说过。”   白锦道:“哦?”   “您可知道……薛衣人?”   白衣剑客眼睛一亮:“是他?”   “正是血衣人!他有一位胞弟,名叫薛笑人,只是听闻薛笑人很久以前便发了疯。”   “发了疯?”   “据说是练剑发疯的。薛氏兄弟爱剑如命,弟弟比起哥哥也不遑多让,只是天赋所限,薛笑人的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薛衣人。他发疯前练剑练得魔怔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直到有一天,他杀了自己的妻子。”   白锦蹙眉,“为何?”   “他说他的妻子总是打扰他练剑,之后便彻底疯了,变得如同一个十岁稚童,顽劣的很,一直是薛衣人的一块心病。”   白锦忽然想起了薛笑人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至死……也没能胜过“他”么?恐怕这个“他”,就是那位血衣人了。他想起薛笑人的黑袍客身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其间的种种复杂隐情,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   罗管家看向白锦的眼神既包含着对强者的尊敬,又包含着长辈对晚辈的无奈和纵容。   他在西方魔教追随玉罗刹多年,已很久没有遇见过如白衣剑客这样的人了。   罗管家出言安慰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白锦也不再多言,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此事便交给你了。”   “是,请老爷放心。”   几日后,白锦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展开了一幅空白的画卷。   他细细回忆起玉罗刹的眉眼,终于在画卷空白处落了笔。 第34章   这一天,万梅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来的是一位老人。   面容清癯,布鞋白袜,穿着件白布长衫,一双眼睛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拜访万梅山庄。   山庄里的仆人们皆严阵以待,罗管家亲自将老者引入庄内,并立刻派人去请白锦。   此人,正是薛笑人的兄长,薛衣人。   已然成为江湖传说的血衣人。   何为血衣人?   即每一个与薛衣人交手的侠客,都用他们的鲜血浸染了薛衣人雪白的长衫。   故称血衣人。   此时离薛笑人战败,已过了整整两个月。   他们原以为薛衣人不会来了,可就在今天,薛衣人却亲自登门拜访。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江湖上的许多事情,岂非都是无法用常理来推测的?   白锦很快也来了。   白衣的剑客步入厅中,一抬眼,便对上了薛衣人充满威严的眼睛。   薛衣人看着他,缓缓道:“来的匆忙,没有提前递上拜帖,是我失礼了。”   白锦也看着他,道:“无妨。”   江湖人不拘小节,连女子都可以抛头露面闯荡江湖,这些平常的礼数又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   薛衣人又道:“我来取舍弟的骨灰。”   白锦点了点头,一旁的罗管家立刻转身离开了待客的厅堂。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少爷?”   西门小吹雪看了罗管家一眼,迈着小短腿跑进了厅中,一把抱住了白锦的腿。   自白锦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这小家伙就粘人得紧,喜欢不声不响的跟在自家师父身后,白锦消失一会儿都不行。山庄里头一次有了客人,西门小吹雪也不懂这时候该不该出现,他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位忽然多出来的老人,目光清澈干净,绕是薛衣人也忍不住放缓了脸色。   很少有人会对一个天真懵懂的稚子疾言厉色。   白锦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吹雪年幼不懂事,失礼了。”   这回换薛衣人答道:“无妨。”   白锦又温声对西门吹雪道:“吹雪,跟客人打个招呼。”   西门吹雪乖巧道:“叔叔好。”   薛衣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道:“我这样的年纪,已可以当你的爷爷了。”   小团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拉紧白锦的衣角,白锦低头看看他,觉得小徒弟这倒不像是在害怕,只是有些认生而已。   他便也笑道:“他从小到大不曾离开过万梅山庄,很多事情都没有见过,待他长大些,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别说小孩子没见过爷爷辈的人,吹雪如今连同龄的孩子都不认识一个。   薛衣人赞同道:“一个出色的剑客,是不能只在家埋头练剑的。”   每一个江湖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剑客的晚辈也同样会成为一个剑客。   白锦不置可否。   薛衣人沉吟一会儿,忽然道:“你这样年轻的大宗师,也难怪他会输给你。”   他一眼便看穿了白锦的境界,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也是个大宗师境界的高手?   白锦并不如何惊讶,他只是道:“他的剑很快。”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位黑袍客,那位薛笑人。   薛衣人沉声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很快,却还不够快,他之所以不够快,是因为我。这本就是我的错。”   薛笑人卡在宗师巅峰许多许多年,多年下来境界依然毫无寸进,最终逼的他只能装疯卖傻来逃避现实,剑道也逐渐入了魔……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与薛衣人无关?   “所以你才迟来了两个月?”   “是。”   白锦口吻笃定:“你受了内伤。”   薛衣人毫不在乎道:“不错。”   白锦道:“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取回他的骨灰。”   薛衣人厉声道:“不错!我不仅来带他的骨灰回家,我还要来见识一下杀了他的剑。”   白锦摇了摇头:“我从未与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交过手,因此也一直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可我却不想与一个有内伤的人交手。”   薛衣人叹道:“我是他的心病,他亦是我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心病被拔除了,我却觉得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儿肉。今日我来万梅山庄,就是为了结我的心魔。”   心魔。   薛笑人死后,尤其得知了薛笑人装疯卖傻大半辈子背后的作为后,薛衣人多年的心病终于化为心魔,内力激荡中,原本稳固的境界数次险些跌落至宗师……   所幸,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心静,千里迢迢来到了万梅山庄。   白锦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了一声:“请。”   他又低头嘱咐西门吹雪道:“吹雪,你在这里等我。”   小吹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个白衣人一前一后的从门口处消失,也不知小小的脑瓜里都想了些什么。   白锦引着薛衣人到了梅树林。   若是要在山庄比剑,没有比梅树林更安静、更适合交流剑道的地方了。   两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剑客,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无需多言,出剑便是!   薛衣人的剑,比薛笑人的剑更快。   他的剑,是真正无影无踪的剑,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如何出手,又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江湖之大,又怎会没有比薛笑人的剑更快的剑?   若当真这样认为,未免也太小看了这个江湖!   白锦想起了与石观音的那一战,石观音的速度也很快,身法灵巧,招式诡异,在生命最后的一战中,石观音成功将“极快”转化为了“极慢”,可今日薛衣人却用他的剑告诉他,快的极致还可以是更快!   快,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又怎会有“极致”一说!   白锦的剑动了。   似慢非慢,似快非快,剑的轨迹仿佛融于天地自然之道,他的剑术,已摒弃了在大唐江湖习得的剑招。   他不需要。   他的剑道,不应该被剑招所局限!   无形胜有形,无招胜有招。   他们仅仅过了一招。   一招,即是一剑!   又是一剑!   又是令天地失色的一剑!   庞大的剑气激烈的碰撞着,有一部分相互抵消,却有更多的剑气在僵持过后便向四周迸裂,恍惚间,白锦似乎听到了西门吹雪的脚步声!   他的剑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瞬间,薛衣人的一缕剑气钻进了他的心口,传来钻心的疼痛,下一刻,一招镇山河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梅树旁的西门吹雪的身上。   西门吹雪怔怔地看着场中的两个白衣剑客,梅树下,两个人,两把剑,白衣玄剑,让小小的孩子目眩神迷。   他甚至看不见落在身边的半透明剑柄,满心满眼都是两个绝世剑客的身影。   薛衣人已撤了剑!   白锦也撤回了他的剑!   薛衣人看着白锦明显比之前苍白了几分的脸,叹道:“你分神了,这一战,不能作数。”   白锦冷冷道:“这一战,本就不能作数!”   只因薛衣人受了内伤,这一战从一开始,白锦就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生死决战来全力以赴。   薛衣人又叹道:“我不仅受了内伤,我的人也已经老了。”   许久不曾与这样的年轻人交手,因此直至今日,薛衣人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不是剑术上的,是心灵上的。   白锦不解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有没有老,可我知道,你的剑没有老!”   薛衣人大笑,他忽然一扫之前的郁气,眉宇间满是自信与自傲,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把,绝世好剑!   “不错,我的人虽老了,我的剑却永远不会老!年轻人,若是得空,欢迎你来我府上做客,我必定扫榻以待。”   白锦郑重道:“好。”   薛衣人走了,他临走前,白锦对他说:“薛笑人没能赢过你,是他一生的遗憾。”   遗憾,遗憾。   薛衣人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无数遍,带着弟弟的骨灰离开了万梅山庄。   罗管家低声道:“这一回去,恐怕还有一大堆薛笑人的烂摊子要等着他处理。”   白锦作为一个闲人,这种时候倒是很庆幸玉罗刹的存在。如玉罗刹这般每天都有大堆事物要处理,却还不曾落下自身武道的人,其实比他更了不起。   天下之大,总是不缺少奇人的。   他背着手,目光严厉:“吹雪。”   “师父。”小吹雪走过来拉住他的衣角,仰起脸,认真道:“我想学剑。”   白锦怔了怔。   “你要学剑?”   “嗯!”   “你可知何为剑?”   西门小吹雪诚实的摇了摇头。   白锦冷冷道:“那你为何学剑?”   小吹雪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有些疑惑不解,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忐忑。   白锦却笑了。   “无妨。”   他温声道:“你总会有悟出答案的那天!只是切记,旁人的答案只是他们的答案,而你的答案……要从你自己的剑里找出来。”   小吹雪眼睛一亮,“好!”   白锦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去玩吧,师父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小吹雪愣了愣,细细观察着白锦的脸色,似乎有些迟疑,罗管家立刻凑上前,低声哄了两句话,小吹雪最终还是被罗管家牵着手领走了。   待罗管家与小徒弟走远,白衣剑客的嘴角才溢出一丝鲜血,心口细细密密的疼痛似乎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   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并未将这点伤放在心里,转身,回自己的院子调息去了。   ——吹雪主动要求学剑,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35章   玉罗刹失联了近两年的时间。   西方魔教在一年前发生了小小的动乱,据说很快就被岁寒三友出手镇压了,万梅山庄这边几乎得不到关于西方魔教内部的第一手消息,等这件事传到塞北时,已经是整整一个月之后了。   白锦再次收到玉罗刹的来信时,薄薄的一张信纸上,洋洋洒洒的嘱托了一些关于西门吹雪的事情,字迹极尽张扬,一气呵成龙飞凤舞,一股洒脱的霸王之气跃然纸上,在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几乎是扑面而来。   白锦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提笔,回信却只有两个字。   “恭喜。”   一句恭喜,足矣。   又过了半个月,迟来的生辰礼物终于到达了万梅山庄。   这一次,却比往年还要特殊一些。   “铁匠?”   白锦刚练完剑,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罗管家便上前禀报起了这件事。   这次的“贺礼”中,竟还多了一个活生生的铁匠。   实在是很符合玉罗刹的作风。   “是。主上的意思是,要这位大师为少爷量身打造一把佩剑。”   白锦收剑回鞘,无语道:“他如今都没有我的剑高,量身打造又有何用?还是说,这位铸剑大师要长居万梅山庄为吹雪造剑?”   罗管家尽职尽责的转述道:“是的,主上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是最终留与不留,还是要您说了算。”   “罢了,既然能入他的眼,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就将那位大师安排在山下的庄子里吧,万梅山庄里暂时只有原来的这些人,宁缺毋滥,等吹雪长大了再由他决定是否要添人手。”   “是。”罗管家应了,见白锦抬腿便走,只好苦哈哈的追了上去,边走边问:“老爷,主上这次还送来了许多铸剑的材料,您是否要过目?”   “他倒是心急。”白锦脚步不停:“等吹雪长大了再让他自己挑选吧,东西暂时先锁进仓库里,左右这几年他也只能摸一摸木剑了。”   罗管家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少爷很期待学剑呢。”   白锦的眼神也含了两分笑意,“但愿不是一时的热情才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对徒弟还是很有信心的。   “玉罗刹还交代了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罗管家心虚的低咳一声,心里也很是无奈。教主跟老爷明明时常都有书信往来,这些日常琐事却偏偏要另外写进给他的信里,讨人嫌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当真是难为人的很。   “您三年前埋在罗刹教总坛的酒味道正好,主上让我问问您,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学剑了,要不要送来庆贺一下?”   白锦顿住脚步,狐疑道:“他怎知那酒味道不错?”   罗管家也是一愣。   白锦冷哼:“他儿子一口都没喝上,他倒是先品起酒来了。”   罗管家深知以自家主上的任性程度,怕是哪天心情好,就随手拍开喝了也是极有可能。但他还是试着挽回主上在老爷心中的形象道:“或许只是闻了一闻而已。”   “让他留着,一招半式都未学会就要庆贺……等吹雪出师那天再说。”   “是。”   “还有呢?”   “没有了,真没有了。”   恍若仙境的寒潭边,几只白鹤翩翩起舞,西门吹雪站在一只白鹤面前,抬高了手去摸它,那鹤倒也很温顺,由着小孩子一下一下的抚摸,也不去跟同伴们玩耍,显得很通人性。   春和站在离它们稍远的地方,羡慕的看着与白鹤们相处融洽的小少爷。   不是她不想上前,而是她实在是被仙鹤们吓怕了,这几只小家伙看着仙气飘飘,实际上个个凶残的很,除了庄里的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和喂食的婆婆以外,谁敢靠近一步就扑了谁,一扑一个准,直把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在老爷的院门口,谁敢尖叫?谁敢?   “吹雪。”   小吹雪眼睛一亮,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走到白锦面前,满脸期待,但还是尽力表现出一副沉稳的样子,道:“师父,今天要给我做剑的。”   白锦问:“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写完了。”   西门吹雪向一旁的春和投去一瞥,春和立刻会意的捧上了两张纸。白锦习以为常的接过,展开一看,歪歪扭扭但还算完整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还行。   至少是完整的,不像之前要么少一个撇,要么少一个捺,一二三四也能写齐了,不错。   白锦折好那两张纸,对徒弟伸出了一只手:“跟我进去。”   小吹雪立刻牵住了自家师父的手,被领进了白锦的院子里,春和跟了一段路,便自觉的停在了门口,不再往前了,罗管家也要处理其他事情,便也悄无声息的告退了。   小吹雪看着白锦院子里的树,忽然问:“师父,白色的花也没有了吗?”   白锦屋子里的树比庄里其他的树花开的慢一些,凋零的便也迟一些,在西门吹雪的想法中,师父院子里的白花却成了整个万梅山庄最“长寿”的花。   白锦淡淡道:“凋零了,要来年才能再次开花。”   西门小吹雪想了想:“它们是睡觉了吗?”   “不是。明年的花是新开的花,原来的花已经不在了。”   西门吹雪一怔:“那它们去哪儿了?”   白锦淡淡道:“死了。”   耳聪目明春和:“…………”   这样教孩子真的没关系吗!   小吹雪停住脚步,不解的问:“什么是死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也是吸收知识最佳的时段,白锦深觉任重道远,对于小吹雪的各种疑问一向是知无不言。   “就是化为了泥土,回归大地。”   “为什么要回归大地?”   “世间万物,都要回归大地。花草树木,天上的鸟,水中的鱼,还有地上的珍禽与人……都会在经历了一定的岁月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原本身处的世界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一切都可以从某一个时间点重新来过,虽与脑海中与生俱来的认知不同,但大唐人人都是如此,他便也觉得理所当然。直到来到了大庆,他才发现曾经的世界是一个多么畸形的、违背常理的世界。   其实大庆的世界,才更符合他脑海中与生俱来的常识。   小吹雪的脸上浮现出两分不安。   “师父也会变成泥土吗?”   在小孩的世界里,比起自己也会死亡这样遥远的事情,还是师父会不会消失这件事更重要些。   白锦,是西门吹雪的认知里仅有的一个亲人,说是全身心的依赖着也不为过。   白锦并不否认,只是……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小吹雪不安的追问道:“多久?”   白锦想了想,又见小徒弟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迟疑道:“……一百年吧。”   听说对小孩子来说一百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样说总应该没问题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   他仿佛忽然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当中,原本满是雀跃的心情也不知不觉的沉静下来。   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就是觉得非常的悲伤。   白锦浑然不觉,他领着小徒弟来到书房里,开始专心的——削木头。   小吹雪熟练的爬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白锦一时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吹雪其实很安静。   本该是最调皮的年纪,但是受山庄整体氛围的影响,又日日对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师父,吹雪相较其他同龄的孩子显得十分安静。   小孩子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的向大人靠拢,这一点也没错。   喜欢剑,喜欢白衣,喜欢小动物,不喜聒噪,不喜人多………连春和景明也觉得,小少爷真是越长大越像白锦了,有时候小小的团子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安静的端着画册专注的看,那种神情简直跟白锦看书时的样子如出一撤。   罗管家也曾暗自心惊。   他多年前预言的事情,似乎真的要成真了。   ——西方魔教的少主,或许会成为跟白衣剑客同样的剑客。   少主明明还没有握上剑柄,却已逐渐有了属于剑客的姿态,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   木头削好了。   白锦轻轻吹了吹木屑,道:“吹雪,过来看看。”   西门小吹雪抬起眼,看见那柄木头做的小剑时眼睛一亮,脑海中的烦扰也一下子离他而去了。   五岁小孩的脑袋瓜里,总是装不下太多事情的。   西门吹雪跳下椅子,走过去从师父手里接过了木剑,他谨慎而郑重的握住了剑柄。   白锦微笑着赞道:“姿势不错,有点剑客的样子了。”   西门小吹雪回给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第36章   小吹雪资质不差,悟性同样不差。   他还在打基础的阶段,白锦纠正了几次不正确的姿势,又观察了一段时间,便觉得暂时没有再改进的必要了。   保持原状就好。   这一天,罗管家一上午都没有见到白衣剑客的身影,心中颇觉古怪,午饭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的问了西门吹雪这件事。   西门吹雪道:“走了。”   罗管家一惊:“走了?”   西门小吹雪冷淡的嗯了一声。   这熟悉的沟通模式让罗管家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询问道:“少爷,您可知老爷去了哪里?”   “不知道。”   西门吹雪板着小脸转达白锦的原话:“数月即归,不必挂念。”   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实在是深得师父真传。   被小少爷判定为“大惊小怪”的罗管家默默地退散了。   而当事者的白锦,此时正在山下小镇撸猫。   撸一只,三花色的大猫。   白锦挠了挠它的下巴,面无表情道:“大花?”   “喵呜。”   大猫抖了抖耳朵,被白衣剑客的气势压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一双猫眼警惕的看着他,无声的摆出警戒的姿势。   白衣剑客看了它一会儿,忽然一把将大猫抱了起来。   大猫发出不安的呼噜声,僵硬地趴在白锦怀里,动物的直觉使它不太敢轻举妄动,察觉到大猫的紧张,白锦揉了揉它的脑袋,想了想,又戳了戳小家伙的猫爪。   他修长的手指一戳猫的肉垫,肉垫上立刻露出了锋利的指甲。   大花立刻炸毛了,“喵!”   白锦低低的笑了一下,没再逗它。   “走吧。”   剑客足尖一点,抱着大猫的身形已飞出了数丈。   说起猫,玉罗刹也曾经答应过他送一只西域的长毛猫,可惜从西域到塞北路途遥远,那些漂亮又娇气的猫大部分都受不了这样的长途跋涉。玉罗刹对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既然容易死,那就送十只二十只一百只过去,总有一只能活到塞北,有什么可难办的?   底下的人只好苦哈哈的应是。   幸而牺牲者来不及出现,就被得知此事的白锦及时制止了。   朴实的小镇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晒被子,直到白衣剑客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的院中。   大猫动作轻盈的从白锦怀里跳了下来。   “喵!”   老婆婆一愣,回头看到白衣剑客与她走失多日的大猫,顿时喜形于色。   “大花!”   老婆婆抱起大猫,她家的大花也难得温顺的由着她抱。   “没想到你真的找到了大花,真是太好了……来,好孩子,快进来,婆婆请你吃东西。”   白锦摇了摇头,对着这样一个和蔼的老人家,他也摆不出平时的冷脸来:“不必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走了。”   可惜盛情难却,白衣剑客最终还是被高兴的老婆婆塞了一大包的东西,全是些自制的吃食,并不如何稀罕,但这份心意却让白衣剑客觉得受之有愧。   他真的只是进城找了只猫回来而已。   待策马离开了这座小镇,白锦便将这包东西放进了背包里,继续自己的旅途。   他离开了万梅山庄,一路向南,打算一直南行,一直走到看见海为止。   不错,他暂时还没有渡海的打算。   毕竟小徒弟还未出师,他过一段时间还得回去继续教授剑术。   走到半途,白衣剑客又忽然想起了薛衣人的邀约,他想了想,果断临时改了行程,拍拍绝尘的脑袋,先去了一趟松江府。   不必递上拜帖,直接上门就是。   薛衣人看见白锦时似乎十分惊讶,不过也没有惊讶上太久,他便设宴郑重的招待了一番,而后又领着白衣剑客参观了自己收藏多年的各色宝剑,两个剑客顿时谈兴大起,相谈甚欢,一夜过去便有了两分忘年交的意思。   薛衣人自然而然的对白锦提起了前阵子楚留香来到松江府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又无法避免的带上了他糟心的儿女,白锦听着老人语气淡淡的陈述,也不禁感慨起来。   薛衣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剑道,可这样的剑客,却也难免被种种俗事纠缠,剑道之外的烦恼何其多,又如何心无旁骛的练剑?   不过好在,薛笑人的死带给他的影响似乎已经消退了许多。   “老了,话也多了,小友莫要见怪。”   白锦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无妨。”   他们就顺势换了个话题。   薛衣人问:“不知小友师承何处?”   “纯阳宫。”   “道观?”   “道观。”   薛衣人点了点头,也不追问纯阳宫是何处:“我的确在你的剑中感受到了道家的意境。说起道观,你可知武当山的木道人?”   白锦道:“有所耳闻。”   “他的剑法也很不错,不过他却更喜欢与人下棋,你哪天若是去了武当山,倒也可以去认识认识他,多听一听不同的人心中的道,对剑法也极有好处。”   白锦实在是太年轻了,看见他,薛衣人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就总忍不住以长辈的口吻嘱咐上两句。   这又何尝不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走的更长、更远的表现呢?   白锦道,“我这次出来,便是想多见一见不同的人和物。我在万梅山庄呆了十年,除了与你一战的那一次,剑道上的收获实在算不上有多丰盛。”   若不是还有一个小徒弟,恐怕他早就游历五湖四海去了。   薛衣人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的年纪?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莫要贪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只是到了你这个境界,想要找到称心如意的对手也实在是不容易,我有一位老友,二十年前便是大宗师境界的武者了,你若是想见见他,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   白锦眼睛一亮,“当真?”   薛衣人笑着颔首:“自然当真!”   他当下就修书一封交给了白锦,白衣剑客郑重的谢过,又主动向薛衣人请教起了江湖中其他大宗师的踪迹。   薛衣人自然知无不言,“据我所知,三十年前西域就有一位大宗师境界的高手,只是这人神秘的很,没有人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功法,师从何处,又定居哪里,只知道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不过已有二十多年毫无音讯了,算是西域唯一的一位。说起来,几年前西域罗刹教的教主似乎也迈入了大宗师境界,却不知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白锦一脸正在认真倾听的神情。   薛衣人又道:“还有大宗师里唯一的一位女子,如今就居住在南疆,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话虽如此,但他对这样的传言表现的不屑一顾:“能成就大宗师的人皆是顶尖的武痴,脾气古怪些实属常理之中。”   白锦颇为赞同。   “至于中原……”   就如此,白锦在松江府住了三日,第四天一大早,他便辞别了薛衣人,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江湖如此精彩,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番了。   三个月后。   万梅山庄。   “吹雪。”   正抱着木剑静坐的西门吹雪睁开眼睛,眼中浮现出喜色,“师父。”   白锦问他:“有没有懈怠功课?”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肯定道:“不曾。”   白锦不疑有他,嗯了一声,道:“我来看看你,若是武学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西门小吹雪敏锐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歪了歪头,不怎么高兴道:“你又要走吗?”   白锦颔首:“我要出海一趟。”   小吹雪不解的看着他。   白锦解释道:“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去白云城。”   “白云城是哪儿?”   “很远,要乘船渡海。”   小吹雪道:“我也去。”   白锦背着手,目光严厉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路途遥远,或许会很辛苦。”   小吹雪固执道:“没关系。”   “哦,此话当真?”   “当真!”   白锦的眼中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若你后悔了呢?”   小小的孩子掷地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白锦笑了。   “好一个君子一言。收拾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小吹雪眼睛一亮,雀跃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春和景明在西门吹雪的房间里找到了一纸留信。   “数月即归,勿念。”   稚嫩的字体,无疑出自一个孩子。   万梅山庄只有一个孩子。   西门吹雪。   春和景明:“…………”   一夜之间,连少爷也走了?!   她们立刻将此事汇报给了罗管家。   罗管家脸色古怪的沉默了一会儿:“快,通知主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black的地雷!   谢谢false,四木褚,盛世难在灌溉的营养液!   大白其实,对非红名人物的请求是不怎么拒绝的。   头上顶着黄卷轴的玉罗刹:给我带个娃吧。   大白:可以。   头上顶着黄卷轴的老太太:我家猫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大白:可以。   头上顶着黄卷轴的未出场人物:能帮我找个东西送回白云城吗。   大白:可以。   大概是……在大唐清任务的习惯吧√ 第37章   飞仙岛。   白云城。   海风,碧浪,沙滩。   这里是整个飞仙岛上最美丽、也最安静的地方。   它属于城主的私人领域,只有飞仙岛的主人才有资格踩在这片沙滩上,欣赏这海天一色的自然之景。   而今天,这片美丽的沙滩,罕见的迎来了一位客人。   两个白衣男子并肩走在沙滩上。   其中一个,自然是这片海滩的主人。   他姓叶,久居高位,使他的眉宇间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尊贵,他脊背挺直,眼神明亮,面孔十分年轻,青丝中却已混杂了不少白发。   他道:“我不曾想到,你竟会来的这样快。”   另一个人答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此人白衣胜雪,仙风道骨,一张写满了淡漠的脸上,却有一双纯粹而隐含关切的眼神。   若是不仔细看,常人是绝对无法辨别出这一分关切的。   可白云城的主人,又怎会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仅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还善于观察,尤其擅长观察一个人的品行和能力。   这样一个看似冷漠的剑客,却会为了萍水相逢之人的一句话,而横跨半个中原,千里迢迢只为了还他一张残破的琴,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江湖上,岂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   白云城的城主知道,这样的人,只会有一个名字。   那便是侠客。   这世上有许多名为侠客的人,会为了别人的一个请求、一个难处而让自己四处奔波,一切的努力只为了替人求得一个满意的结果,顺便再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些年轻人,意气风发、心怀仁义、助人为乐……这是许多年轻人普遍拥有的美德,也是人一生中最珍贵的品质。他们或许豪气冲天,或许温文尔雅,或许朋友遍天下……   可眼前这个白衣剑客,乍一看见,却实在不像是一个助人为乐的豪侠。   他也确实不是。   白锦来见白云城主时,是以一个剑客的身份来的。   他要与白云城主比剑。   沉思间,身边的白衣剑客冷冷的指出:“你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算是解答了白云城主问他为何来的如此之快的疑问。   不错。   正因白云城主时日无多,白锦才从一个剑客变成了一个侠客——比剑不成,反倒为对方跑遍了半个中原,最终找到了一张再也不能弹奏起来的琴。   白云城主颔首道:“我知道。所以今日看见你,叶某才格外的高兴。”   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当然喜欢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因为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白锦随口接话道:“来之前我还去了一趟塞北,接了我的徒儿,若非如此,我还可以来的更快。”   白云城主笑了,“原来我竟还是小瞧了你。”   他很喜欢这个敏锐而直白的朋友,不由得放松了心神,眉宇间的威严似乎也没有那么浓烈了。   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这一趟中原之行,叶某本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能得道长相助寻回内子的遗物,实乃意外之喜。”   白锦道:“那琴并非俗物,其实并不难找。费了好几日的功夫也只是花费在路程上而已,你若有足够的时间,想必也是可以找到的。”   白云城主叹道:“只可惜叶某如今最缺的,正是时间。”   白锦对此表示理解。   一城之主,自然有其必须担负起的责任,而他的这位朋友又明确的命不久矣,若是想要让下一任城主顺利完成交接,少不得老城主费一番心,要忙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白云城主又道:“我本不该去中原,可我还是去了。这大约,是叶某这二十年来做过的最任性,也最正确的一件事。”   一个命不久矣的城主撂下新城主与一堆城中事物,去中原找一张亡妻的爱琴,在白云城的许多人眼里,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任性的、荒唐的。   可白云城主却觉得值得。   只因他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毕竟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直接扔下城主的帽子干出一去不复返这样的事情,都可以称得上情有可原。   白锦由衷道:“尊夫人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欣慰。”   “欣慰……”白云城主摇了摇头,竟是露出些笑意来:“我负她良多,不值得她感到欣慰。”   这个笑,既不是苦涩的笑,也不是自嘲的笑,它只是一个纯粹的动作而已。   白云城主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白锦停住脚步,蹙着眉,耐心的等他咳完。   他看起来年轻又风度翩翩,白锦真心为他感到惋惜。   白云城主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剑客摇了摇头,道:“不必还了,因为我只想与你比剑,你如今没法再与我比剑了,我也不要你别的。”   “……我真是有些羡慕你这样的性子了。叶某也很想如你这般洒脱,奈何世上有许多事情,都常常叫人身不由己。”   “我明白。”   白云城主笑了,“你明白?”   白锦坦诚道:“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的许多朋友都如你这般,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那你呢?”   “我没有。”他道:“但我有一件一定要做的事。我可以为了这件事,而妥协掉大部分的事情。”   “哦?”   沙滩上,两个白衣男子似乎相谈甚欢。   而城主府里,却有两个孩子,各自冷淡的抱着一把剑,相顾无言。   西门吹雪,叶孤城。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良久,叶孤城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叫叶孤城。”   他是个半大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起才勉强十岁的西门吹雪,已经是个大人了。   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   他们其实不必交换姓名,因为方才两个大人就已经在他们面前介绍过对方,而天资聪颖如他们,自然都是记住了的。   叶孤城道:“你也学剑。”   “嗯。”西门吹雪抱着木剑,道:“等我过了十岁的生辰,就会有真正的剑。”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言语。   叶孤城也不说话。   他们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也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一时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幸而叶孤城有身为“大人”的自觉,又知道西门吹雪的师父帮了父亲的大忙,便难得摆出好客的姿态,主动道:“西门吹雪,我带你逛一逛吧。”   “嗯。”   头一次被人连名带姓的叫,西门吹雪颇觉几分陌生,但他并未表现出异常,只是悄悄抿了抿唇,与叶孤城一同走了出去。   一个半大少年,带着一个勉强十岁的孩子,其实是去不了哪里的,也只是在城主府里兜兜转转而已。   叶孤城觉得城主府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日日生活在这里,自然习以为常,花也好,海也好,在他眼里并不如何新奇,转了一圈之后,就带着十岁的西门吹雪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却摆着一张古朴的琴,和一个画像。   琴,正是白锦送来的那张琴。   叶孤城没想到这张琴居然送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愣了一愣,才走上去展开了放在琴边的画像。   西门吹雪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如何避讳。   可这一展开,叶孤城却反而愣住了。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一眼,不解的问:“这是谁?”   叶孤城道:“……是我母亲。”   西门吹雪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并不明白叶孤城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是父亲从前亲手为她画的。”   叶孤城皱着眉,语气却很轻:“父亲说母亲出了远门,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但我知道她其实已经不在了。”   西门吹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就是新开辟出来的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画像,那是师父画给他看的。   师父也曾告诉他,他的父亲出了远门,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我并不怪他欺骗我,只因我知道,他其实比我更思念母亲。”   西门吹雪沉默了。   他抱着剑,看起来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   他想起了春和景明的讳莫如深,想起了罗管家的避之不谈,万梅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肯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亲。   只有师父,会用一种慈爱而怜惜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他的父亲出了趟远门,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他起初不懂那种眼神的含义,可随着他一日一日长大,他就渐渐地懂了。   叶孤城见他不说话,又露出正在深思的表情,也不再开口与他交谈。他平静地收好母亲的画像,又将琴放到了一个更适合安置的地方,便也坐到椅子上,静静等待父亲那边的谈话结束。   半个时辰后,两个白衣剑客终于回来了。   西门吹雪站起来,走到自家师父跟前,仰头道:“师父。”   “嗯?”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露出小大人般郑重的神色:“……节哀顺变。”   白锦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同理可证,我爹也不在了。   大白:………   玉罗刹:………   玉罗刹:怎么肥四! 第38章   白衣剑客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身后的小吹雪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追着师父的脚印自娱自乐的玩了起来。   就像一条白色的小尾巴。   每当呆在白衣剑客身边时,西门吹雪便显得格外孩子气。   师徒俩就这么怡然自得地散了会儿步,直到小吹雪在身后蹦哒够了,白锦才估摸着时候出声道:“吹雪,吃完午饭我们便回家了,好不好?”   小吹雪停住脚步:“要回万梅山庄了吗?”   “嗯。”   若是平时,白锦或许还会再呆上一段时间,但如今的白云城却实在不适合外人久留,白锦左思右想,觉得也没有必要等到明天了,左右这两日小吹雪也休息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走。   小孩子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可以把贝壳带回去吗?”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白衣剑客很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他又想起了什么,嘱咐小徒弟道:“走之前别忘了跟那位小朋友道个别。”   西门吹雪歪了歪头,“叶孤城?”   “嗯。”   西门吹雪抬头看着自家师父高大的背影,忽然严肃的问道:“师父,在你心里,多大了才能算是大人?”   在他看来,叶孤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甚至连他自己,也很快就能脱离小孩子的身份。   白锦转过身,敲了敲小徒弟光滑的额头。   “你总该再长高些,再来与我探讨这个问题。”   西门小吹雪立刻鼓起了小脸。   白锦忍俊不禁。   在外面解决了午饭,师徒俩便雷厉风行的回了城主府,各自收拾起这些天买买买的东西来。白锦意思意思的装了一个包袱,便把剩下的东西全部扔进了背包里,小徒弟有样学样,把大部分的东西整理好塞进师父给的梨绒落绢包里,只给自己留了少量的衣物,包成一个小包袱。   可以说是十分机灵了。   白衣剑客十分欣慰。   说来惭愧,这几日里师徒俩每天除了练武就是四处闲逛,逛着逛着就心血来潮的买了许多无甚大用的小东西。   在塞北长大的小吹雪对什么都表现的十分好奇,白锦也当然不会吝啬满足他这点好奇心,特产也好,珍玩也罢,只要西门吹雪喜欢的,他都大手一挥买下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溺爱孩子。   毕竟有玉罗刹珠玉在前,白衣剑客表示无所畏惧。   玉罗刹怕西门吹雪被身边人的阿谀奉承带成一个草包,却也从来没有在吃喝用度方面亏待亲儿子的意思,西门吹雪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缺过这方面的供给,甚至看物件的眼光还被锻炼的颇为毒辣,是好是坏全凭着直觉就能辨出,只要是他点名要买的东西就皆不是俗物,一挑一个准,从不失手,神奇的很。   于是到了师徒俩离开飞仙岛的时候,白云城的很多生意人都知道飞仙岛来了一位城主的朋友,出手阔绰,武功高强,带一萌娃,溺爱极了。   庭院里,忽有一人道:“你们这是打算离开了?”   白锦推门走了出去,对院中的男人道:“我正要去找你,你却先来了。”   “我这个做主人的,总该来看一看客人才是。只是没有想到你今天便要走。”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白云城主。   白云城主还是和从前一样,身姿挺拔,浑身带着一种难言的尊贵与优雅,眼神明亮,眉宇间的威严也依旧,唯一的变化就是头上的白发更多了。   白锦一点都不怀疑,再过上几天,他这一头的发丝都会变成雪一样的白色。   而白云城主的身后,正是叶孤城。   少年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头,而少年人所做的,也只是不言不语的扛起这样的压力而已。   白锦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父子二人,面不改色的推了一下西门吹雪的背。   “吹雪,不是要跟朋友道别么。”   叶孤城微微抬眼,眼神在白衣剑客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去看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已转身走进了房内,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本书。   西门吹雪将那本书递到了叶孤城面前。   叶孤城伸手接过,看见了书页上的三个字。   道德经。   叶孤城不解的看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解释道:“这是万梅山庄的梅花。”   叶孤城立刻会意,他翻开道德经,准确的找到了夹在书页之间的白色花朵。   这是一朵白梅。   万梅山庄的梅花甚多,白梅却只有白锦的院子里有,在西门吹雪眼里,师父的便都是最好的,白梅盛放时他便常常去摘些漂亮的小花,夹到已经用不上的书本里,也算是小孩子的一种游戏。   叶孤城收好书,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多谢。”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他跟叶孤城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除了他们来到飞仙岛的第一天叶孤城陪他呆了半天以外,白云城的少城主甚至比城主还要忙碌。西门吹雪本能的感受到了城主府沉闷的气氛,他直觉的明白,城主府里的人们正在经历某种不好的事情,但这还不是现在的他能懂得的。   白云城主看着叶孤城看似平静的脸,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与白锦走出了庭院。   白云城主许久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白锦便也不说,白衣剑客虽不是多么体贴的朋友,但他却很明白,此时的白云城主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安慰。   言语,有时是个十分苍白的东西。   “他早晚都是这座城的新主人,现在……也只是早几年继承了白云城而已。我很清楚他有多么的出色,飞仙岛在他手中一定会越来越好。”   “嗯。”   白云城主又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似乎还藏着更沉重更令他无奈的事情,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玩笑道:“你们师徒这几日可是在飞仙岛上大大的出了一次名。”   白锦勾了勾嘴角。   “挥金如土的名声?”   白云城主大笑,“正是!”   乘船渡海而来,又乘船渡海而返,白锦师徒俩在叶氏父子的目送下上了回中原的船。   两个白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的对视了一眼,白锦便牵着自家的小徒弟登上了去往中原的大船。   他知道,这一别,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位朋友了。   大船破浪而行,白锦师徒站在甲板上,看着飞仙岛渐渐缩小,直至从视野里消失,两个人默契的沉默了一阵,白锦忽然问:“以后还想回白云城玩儿吗?”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想去,又想去。   白锦问:“为何不想去?”   西门吹雪答道:“那里很沉闷,也很悲伤。”   小孩子的世界是直白的。   或者说,西门吹雪的世界是直白的。   他不仅直白,还天生就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锐。   白锦又问:“那为何又想去?”   “我跟叶孤城约好了比剑。”   白锦一怔,“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小吹雪一板一眼道:“方才。”   白锦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比剑之时何不不邀请叶孤城来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想去白云城,所以就让他长途跋涉来万梅山庄,这不公平。”   白锦摸了摸西门吹雪的脑袋。   “好孩子。”   西门吹雪不知为何竟有些抗拒起这个动作来,他认真道:“师父,你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   白锦挑了挑眉。   他语气淡淡,一本正经道:“可是吹雪上午还在踩着师父的脚印玩,大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小吹雪脸一红,强自镇定的辩解道:“只是偶尔为之而已。我已经可以跟你一起游历江湖了。”   “哦,只有这个?”   “我还知道,你每次考验我的时候都喜欢用刚才那样的语气与我说话,先抑后扬,我已经看出来了。”   白锦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的确是长大了。”   他难得的开怀大笑一回,西门吹雪也被自家师父的笑容感染,跟着微笑起来,方才的局促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问:“我可以学纯阳宫的剑术了吗?”   白锦点了点头,西门吹雪的基础打的十分牢固,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只是你练出来的剑法,却未必与我演示给你看的剑法一样。”   西门吹雪不解道:“为何?”   白锦不能说大庆的人似乎没有大唐中人天生内力外放的本领,只好道:“同样的剑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来都是不同的。你还需记住,学习剑招与出剑的套路只是一个练剑的过程,而不是最终的结果。出色的剑客都不会一直只去模仿前人留下的招式,否则,你就永远超越不了走在你前面的人。”   听白锦谈论剑道,西门吹雪立刻端正了姿态:“我以后会比师父还厉害吗?”   “若真有那一天,吹雪,我为你感到骄傲。”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抱着木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就好像许下了一个沉重的约定,“好。” 第39章   “老爷,少爷,欢迎回来。”   罗管家深深地躬身。   万梅山庄的仆人们站在罗管家身后,个个低眉敛目,温顺异常。白衣剑客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在在场所有人脸上扫过一遍,淡淡道:“先带吹雪回房休息吧。”   西门吹雪确实有些累了,他看了师父一眼,便干脆的跳下马车,带着前来迎接的春和景明先走一步。   显然,师父是有话要与管家商量。   待西门吹雪的身影消失在梅树之间,白锦才问:“他来了?”   罗管家一点也不惊讶白锦的敏锐,反而苦笑道:“已来了半个月了。”   白锦同样不惊讶。   他都带着西门吹雪一声不吭的跑到了白云城,玉罗刹还能坐的住就怪了。   他走下马车,冷冷道:“带我去见他。”   罗管家却一反常态的支支吾吾起来,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白锦皱眉道:“怎么?”   罗管家一脸生无可恋,破罐子破摔道:“主上他,就住在您的院子里。”   说着,他又将这几日庄子里发生的“怪事”娓娓道来。   白锦:“…………”   他闻到了搞事的味道。   一甩袖子,白锦大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并非梅花盛放的季节,万梅山庄里却仍有淡淡的梅香缭绕在鼻尖。   也算没有负了“万梅山庄”这个名字。   穿过梅树林,白锦看见了那棵熟悉的梅树。   唯一一棵会开出白色梅花的梅树。   梅树下,穿着一身紫色丝袍的男人侧躺在软椅上,闭着眼,扇子似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点阴影来,他一手支着头,慵懒的躺在那里,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似乎是在享受微风,又似乎是在享受梅花的香气,看起来惬意极了。   玉罗刹。   此人绝对是玉罗刹无疑。   除了玉罗刹,还有哪个不速之客敢在万梅山庄如此轻松惬意?   他抬步迈进去,唤道:“玉罗刹。”   玉罗刹睁开了眼睛。   一双浅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似是世上最奇异的宝石,又似是一眼便能将人吸进去的万丈深渊——吞没灵魂,再将人的血肉摔的粉身碎骨的那种。   白锦一怔,玉罗刹便撑起身体,笑吟吟道:“你回来了。”   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一种不怀好意的蛊惑。   白锦浑然不觉,注视着玉罗刹的眼睛,蹙眉道:“眼睛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突破时出了岔子,已经好很多了。”   “这岔子似乎不小。”   “是不小。”玉罗刹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愉悦极了:“近两年总有教众发疯自杀,本座也觉得苦恼的很。”   他这双眼睛被心魔侵染,旁的人还好,如岁寒三友他们顶多就只是吓一跳而已,可那些日日近身服侍的婢女侍从却渐渐受不了了。   武功本就不高,心性也一般,看了几次便被玉罗刹的一双眼睛引出了心魔,一日日精神恍惚,除了有一个在他面前失控尖叫被他一掌拍死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在自己的家中死了。   割腕,上吊,在墙上撞死的,干脆死在梦里的……死状千奇百怪,闹得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罗刹教盛传教主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其实是地狱罗刹鬼的双眼,看一眼便要下地狱。   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能来见儿子的。   如今五六年的时间过去,玉罗刹自觉情况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严重了,才动身来到万梅山庄。   儿子还是不能看,但看看白衣剑客总还是可以的。   只是为了不影响到万梅山庄的仆人,玉罗刹这几天也不曾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知晓他到来的只是罗管家和几个出身罗刹教的弟子而已。   罗管家这几日对庄子里的佣人们可谓是严厉的很,若是他们一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丢了性命不打紧,污了少主生活的地方就不大好了。   白锦轻轻皱眉:“这些天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玉罗刹笑而不语。   白锦神情古怪。   他们大眼瞪小眼片刻,玉罗刹才伸出手,遥遥指了指一直空着的那间屋子。   白锦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个人说风就是雨,还属于比较难缠的那一类人,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剑客已经懒得与他折腾了。   更何况,玉罗刹现在这个模样……   很不对劲。   玉罗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间瞥到了白锦腰上挂着的银心铃上,他轻轻“咦”了一声。   “此物有些眼熟。”   白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银心铃,道:“你见过。”   确实见过。   西门吹雪小时候白锦便常常拿了铃铛哄着他玩,有时候小吹雪攥着东西不肯松手,白锦还得耐心的哄他放手,别的东西给就给了,唯有这个银心铃不可以。   玉罗刹若有所思道:“经常见你带着它,可有什么故事?”   白锦见他一副要坐着与他聊天的架势,便也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故人相赠。”   “哦,却不知是怎样的故人,能得道长如此珍惜?”   “我的引路人。”   玉罗刹挑了挑眉,“引路人?”   “引我走下华山,引我走入江湖,引我了解尘世……她自然是我的引路人。”   玉罗刹哦了一声,“那她人呢?”   “走了。”   “为何?”   “厌倦了江湖,所以离开了。”   白锦语气淡淡。   “哦?”   玉罗刹反而兴致勃勃起来。这还是白锦头一次提起他的过去,虽说是围绕着别人的,但玉罗刹显然兴致不错。   白锦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在玉罗刹无声的催促下,白锦开口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留不住的,我又何必强留。”   “你不难过?”   白衣剑客坦率道:“难过。这辈子都不会再那样难过了。”   玉罗刹的眼底划过一种奇异的情绪,白锦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是道:“不过,她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至少她将名字留给了我。”   “名字?”玉罗刹一时间不大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叫什么名字?”   白锦想了想,真诚的看着玉罗刹:“你猜?”   玉罗刹:“…………”   玉罗刹笑了。   “差点忘了,你其实也是会与人说笑的。”他道:“数年不见,白道长风采依旧。”   白锦道:“你的变化却很大。”   白衣剑客严肃而笃定道:“入魔。”   入魔!   玉罗刹的那双眼睛,就是他入魔的证据!   玉罗刹混不在意道:“不碍事,本座清醒得很,只是有些小毛病而已,过几年便好了。”   “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去见吹雪?”   玉罗刹摇了摇头。   “我没打算见他,待他长大了再说吧。”玉罗刹从软椅上站起来,走到白锦面前,一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张昳丽的脸凑在他耳边:“……我是来见你的。”   果然是入魔了。   玉罗刹的脾气本来就怪,这下可真是更糟糕了。   白锦不动声色的拿开他的手,道:“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再呆个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算见吹雪?”   “嗯。”   很好,艺高人胆大,重要的是以玉罗刹的本事,还真的可以做到。   “山庄里闹鬼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有个洒扫的丫鬟撞见了本座,不知怎的就传出了这个说法。”   事实上,那天玉罗刹正好在西门吹雪的小书房里翻看他抄录的书,却刚好有个丫鬟进来了。   玉罗刹何曾把一个小小仆人放在自己眼里过?   于是等他旁若无人的把书从头翻到尾之后,正想拿起另外一本,却听那丫头失声尖叫起来,玉罗刹嫌她烦,又顾忌到这里是吹雪的书房,便没有狠下杀手,只是一掌把她从书房推到了院子里。   那丫鬟受惊不小,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就说自己撞鬼了,好大一团雾气就在少爷的书房里看书,还完全不避讳活人。   众人皆惊。   到此,原本还只是个半信半疑的传言而已,可后来陆陆续续有更多人目击到了奇怪的雾气,闹鬼一说便正式传开了。   操碎了心的罗管家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家主上的状态确实很不对。于是便翘首以盼的等待老爷跟少爷回来,不说别的,老爷回来了,起码这山庄闹鬼的传言是可以止住了。   那晚,玉罗刹没有呆在院子里。   白锦看了一眼西门吹雪院落的方向,思虑一番,还是没有去把某个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的傻爹拉回来,自己梳洗一番就去睡了。   第二天,西门吹雪面色凝重的来到了白锦的院子:“师父,我觉得庄子里有贼。”   “……何解?”   “我的衣物,书架,都被人动过了,不是春和跟景明。”   白锦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梅树的方向,西门吹雪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那株梅树。   正在暗中观察的玉罗刹:“…………”   看我做甚!   白锦摸了摸西门吹雪的脑袋,让他把头扭回来,认真对他道:“无事,这件事师父会处理的。” 第40章   一晃又是四年。   这一天的万梅山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比之前的任何一天还要紧张,还要严肃,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和期待在里头。   西门吹雪已在景明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雪似的白衣。   春和侍候他梳洗,又替他梳理好了头发。   她的手指上是淡淡的茉莉花香,根根葱白的手指干净细嫩的就像婴儿的皮肤,也只有这样一双手,才能在这样神圣的一天伺候西门吹雪。   白衣胜雪,从鞋袜到发带,都是最圣洁的白色。   西门吹雪已十四岁了。   他今天,要去做一件神圣的事情。   杀人!   他要去追杀一个人。   景明亲手为他捧上了一把乌鞘长剑,造型古朴,通体漆黑,它看起来简单极了,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华丽的装饰,它只是一把剑。   一把杀人的宝剑。   这是由最神秘的匠人用玄铁打造的宝剑,十分符合西门吹雪的心意,它从西门吹雪十岁那年起就一直陪伴左右,如今已有四年的时光了。   西门吹雪拿起他的剑,缓步走出了房间。   庭院里,有一个人背对着西门吹雪,静静地站在梅树下,白衣玄剑,一派仙风道骨。   这个背影,西门吹雪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道:“师父。”   男人转过身,目光沉静而严厉,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吹雪。”   西门吹雪道:“我走了。”   那人微微颔首,也道:“一路顺风。”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自己的庭院,他们师徒之间,似乎早已心照不宣。   很多话,都不必宣之于口。   西门吹雪走了。   没有师父相陪,也没有春和景明侍奉左右,他是一个人走的。他在罗管家充满信任与自豪的目光下,骑着一匹好马,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万梅山庄。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门。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剑客的第一战。   如何不神圣,如何不隆重?   只因今天以后,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白锦慢慢走出山庄时,只来得及看见西门吹雪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已不是个孩子的背影了。   十四岁,虽还不算是大人,但也是个少年人的年纪。   不再年幼,不再时时刻刻需要长辈的保护,转眼间,那么小的一个团子,也已经可以独自纵马闯荡江湖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罗管家微笑道:“老爷,您来了。”   白锦怅然道:“长大了。”   “是长大了。”罗管家道:“少爷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客,万梅山庄会为他感到骄傲。”   万梅山庄的其他仆人,也纷纷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没有人不相信他们的小主人,所有人都笃定他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客!   “以后就改口吧。”白锦淡淡道:“不是少爷,是庄主。”   罗管家一愣,“这……”   白锦转过身,语气平常,说出的话却仿佛一道惊雷,砸在了罗管家心上:“从今天起,山庄里的一切事务都不必在我面前提起,一切交给庄主自己做主。”   罗管家惊讶的看着白衣剑客的背影,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过了良久,他才应道:“……是。”   白锦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他来到的是西门吹雪的院落。   整个山庄里,只有白锦才能自由出入西门吹雪的房间,自那孩子长大后,连春和景明都时常被他拒绝在外。   只有白锦是特别的。   如师如父,西门吹雪早已将全部的亲情都寄托在了白锦身上,所以白锦是特别的,他在西门吹雪的心目中,享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特权。   ……心疼一会儿玉罗刹。   白锦的嘴角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因为他想起了西门吹雪,想起了玉罗刹。   时至今日,他已将西门吹雪视作亲子,与玉罗刹也勉强算是半个家人了。对于玉罗刹往后要如何扭转与西门吹雪的关系……他很期待。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看向头顶蔚蓝的天空,看见了从头顶飞掠过去的鸟儿,心里前所未有的感到了轻松和雀跃。   今天是西门吹雪的好日子,同样是他的好日子。   “老爷。”   景明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壶酒。   “这是主上送来的两样东西。”   信,是玉罗刹写的信,酒,是十四年前白锦亲手埋下的竹叶青。   玉罗刹的信上只写着两个字。   “甚好。”   玉罗刹这是在肯定谁?   自然是西门吹雪!   因为白锦的上一封信里,他问了这样一句话:“你觉得吹雪如何?”   玉罗刹的回答是甚好。   他的儿子,又怎么会不好?   白锦满意的收好信,道:“酒先不必了,等吹雪回来了再端出来。”   “是。”   景明福了福身,温顺的退下了。   白锦想了想,走进西门吹雪的书房里,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西门吹雪很快就会回来。   只因他要杀的人,就在万梅山庄不远的城镇里,一天即可往返。   他要杀的是一个庸医。   一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庸医。   一个治不好病人的大夫自然是个庸医,一个以折磨病人为乐的庸医自然该杀。   西门吹雪的剑,杀该杀之人。   哪怕他与那位庸医素不相识,哪怕他与庸医手下的亡魂素不相识,都不妨碍他出剑的速度。   白锦对此表示支持。   吹雪能懂得侠义二字,他很欣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个冥想的时间。   风清月皎,晚风习习。   西门吹雪终于回来了。   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还带着隐隐的血腥气,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成为剑客的仪式。   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他院中的白锦。   “你回来了。”   西门吹雪的神情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   西门吹雪答:“比想象中的难缠些,但他已经死了。”   死了,成为了西门吹雪的剑下亡魂。   成了他手下的第一条人命。   白锦欣慰的点头,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坐吧,陪我说说话。”   西门吹雪也觉得比起回房沐浴,他此时更想跟自己唯一的长辈呆一会儿。   白锦亲手为西门吹雪斟了一杯酒。   “这一杯,算是你的出师酒。”   西门吹雪本不喝酒,但这杯酒却是特殊的。   它特殊,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出师酒。   白锦道:“你满月那天,你的父亲为你大办一场满月宴,我没什么好送你的,便在一棵树下埋了一坛竹叶青。”   西门吹雪神情动容。   这的确是个意义特殊的酒,他不但不觉得排斥,还觉得有些欣喜,于是西门吹雪拿起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不知别的酒味道如何,但这杯酒的味道……确实甘美极了。   白锦道:“作为你的师父,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今日情况特殊,就当是偶尔放纵一回吧。”   西门吹雪不答,他只是学着白锦,也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举杯道:“师父,这一杯,我敬你。”   “好。”   白锦的目光温和而慈祥。   他,竟也到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晚辈的年纪了。   西门吹雪静了静,问道:“方才你说……我的父亲?”   白锦点了点头。   “他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他总归还是爱护你的,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看着你。”   西门吹雪微微抬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沉重道:“……我明白。”   “师父,你之所以成为我的师父……是因为我的父亲吗?”   “的确是这样。”白锦微微笑着,难得开起玩笑来:“我正好缺一个徒弟,他给我了,我便要了。”   西门吹雪静静地垂下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锦忽然发现自己渐渐看不懂这个孩子了,果真是大了。一面为孩子的成长而自豪,一面又忍不住感到遗憾,大概是每个长辈的通病了。   “吹雪,我视你为亲子,这一点,却与你父亲无关。”   “嗯。”   白锦见他听进去了,才又道:“剑道永无止尽,而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吹雪,这条路的前方充满了荆棘,而我,希望你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永不懈怠,永不骄傲自满。”   他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瞧着自己的徒弟。   “我会在你的前方等你,等你追上来的那一天,再与你并肩而行。”   西门吹雪点点头,“好。”   白锦笑了,他缓缓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罗管家就得到了西门吹雪亲手交给他的一纸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   “不负所托。”   这是白锦留下的字。   罗管家的眼皮跳了跳,“这是……?”   “师父叫我转交给你。”   罗管家目光复杂的看着手中的信,知道真正该收到这封信的人其实是玉罗刹。   不负所托,不负所托。   白锦已完成了他的承诺。   他用十四年的时间,完成了他对玉罗刹和西门吹雪的承诺。   所以他走了。   离开了万梅山庄,去追寻他自己的道。   自此之后,便是整整十年的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第41章   东瀛, 海岛。   天还未亮,一鹤发童颜的老人慢吞吞地在山顶伸了个懒腰, 一只苍鹰在他的头顶飞翔盘旋。老人站在峭壁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观察着整座海岛。   他已在这里站了一夜。   他正在等一个人。   一个跟他打了赌的人。   他一会儿望望脚下, 一会儿又望望天空, 时不时还要瞅一眼海天相接的远方,像个焦躁的孩子一般坐立不安。   风很大。   老人身上的灰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几缕发丝毫无规律的随风舞动着,他的人却比这乱飞的发丝还要好动,他本就是个非常活泼的性子, 几乎一刻也老实不了, 好动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   海浪拍打着礁石, 一浪比一浪高。   老人瞧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看来今天的太阳是不会出来咯。老伴, 你说是不是?”   头顶的苍鹰嘶鸣一声,算作回应。   老人又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我得坑那小子一把,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娶走我的好闺女。”   一双狡黠的眼睛咕噜一转,心底便已有了打算。   乌云, 怒涛,狂风。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对老人有利,但老人知道,那个人还是会来。   没过多久,老人的眼睛猛然一亮!   来了!   远远的,忽有一人踏浪而来。   他的身影夹在天空和海水间, 实在是太过渺小,渺小到随时都有可能被怒涛吞没,可他却坚定的踏着海浪,逐渐向小岛靠近。   老人大笑道:“哈哈哈——!果然还是来了!”   他对那头的身影高声道:“小子,老天都在帮你呢,你就算从那里游泳游到这里,太阳也是不会出来的!”   踏浪而行的身影不理他,他的气息丝毫不乱,只专注着脚下的海水,对其他一切视若无睹。   这样远的距离,这样大的海浪,听不见老人的喊话其实实属正常。只是老人觉得那人听得见,而那人也确实听见了。   终于,他登上了礁石。   他全身上下的白衣都被海水淋透了,白衣紧紧贴在身上,显现出匀称而漂亮的肌理,湿漉漉的头发就算黏在他的脸颊上也丝毫不影响男人的俊美。   男人的脸苍白而瘦削,他抬头看向高处的老人,神色一贯的淡漠,连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无。   他冷冷的回答老人方才的话。   “还未到卯时。”   老人摸着白色的胡须,无辜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已经辰时了呢。”   白衣男子足尖一点,人已上了岸,他一甩袖子,重重的甩出些许海水:“无理取闹。”   老人避开那迎头砸来的水滴,哈哈大笑起来:“走吧,回去给我的闺女换个窝。”   他动起来之前还不忘招呼头顶上的“老伴”,苍鹰一震翅膀,率先飞向了海岛中心的石屋,把两个人类狠狠甩在了身后。   只因它知道,无论它飞得多快,它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到家的鹰。   老人见老伴已经走了,才慢吞吞的迈出了一步,动作温吞的就像是个随处可见的老头老太太一般。   一步,两步,三步……   如同孩童邯郸学步,人却已走下了峭壁,这样的身法,这样的功夫,几乎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尺了。   白衣男人习以为常的跟上了老人的脚步。   这个白衣人,自然是白锦。   从中原消失了近十年的白锦。   他们一个刀客一个剑客,已在这偏僻的海岛上生活了十年。   剑客的名字叫白锦,刀客却没有名字。   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连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种种事迹,如今也鲜少回忆了。   自他离开中原起,他便不再是江湖人,他在几十年前,便已经舍弃了自己的来历和过往。   一个没有过往的人,又怎么会有名字?   白锦找上门来之后,老人冥思苦想,给自己取了一个符合世外高人身份的雅号。   “黑鹰老人怎么样?”   白衣剑客无语道:“雅在哪里?”   “不雅?唔,那就苍鹰老人吧!”   “你喜欢鹰?”   “也不是,只是老夫脑子里能想起来的,除了我的刀,如今就只有我的鹰了。是不是,老伴?”   苍鹰闻言又嘶鸣一声,如电的目光紧紧盯着白锦,眼中满是警戒。   白锦好似浑然不觉。他想了想,道:“那不如就叫白鹤老人。”   “哦,为何?”   “鹤发童颜,所以叫白鹤。”   “不错不错,反正老夫自己取的不好,白鹤就白鹤吧。”   答应的爽快极了。   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白鹤老人,他一当就当了十年!   小小的海岛上,只搭了一个简陋的石屋,屋里屋外,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花盆,种满了奇形怪状的花。   养花弄草似乎是每个老人共同的爱好,年纪大了,就总想做些不那么热血沸腾的事,养起花草来也比年轻的时候有耐性多了。   所幸这些花花草草也很给面子,一直在老人不怎么走心的打理下茁壮成长着。   ——直到岛上多出了个白衣剑客。   剑客自称养过白鹤,还养过活生生的孩子,白鹤老人便放心的将打理花草的重任暂时交给了他,不想不出半个月,他的这些盆栽便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半。   “唉,老夫随便浇浇水,也比你用心养的强。”   “什么?又死了?已经烂掉了?小子,这分明是你水浇多了!””   “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儿子究竟多大了?”   白锦已懒得与他争辩究竟是徒弟还是儿子,他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   “虚岁十五。”   白鹤老人感慨道:“他没被你养死,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白衣剑客难得的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就此放弃养花,反而有了点愈战愈勇的意思。   剑客,都要有百折不挠的品质,方能不负手中之剑。   这一养,便又祸害了白鹤老人十年。   老人捧着小花盆依依不舍道:“小子,你真的要带着仙人掌回中原?”   白锦看了一眼花盆,淡淡道:“嗯,它好养。”   这一小盆仙人掌还没有孩子的拳头大,小巧可爱极了。   白鹤老人嘀咕道:“它命硬,也挡不住你克它呀。”   白鹤老人戳了戳小小的仙人掌,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闺女,老夫已经努力过了。奈何这小子赢了这场赌,你只能跟着他走了。”   一夜之内,不用内功护体,单靠轻功在两座相隔甚远的海岛间走一个来回,以白锦的轻功,这其实并非难事,白鹤老人本就不觉得海浪和狂风便能挡住他的脚步,能挡住他的就只有剑客自己。   白锦他,不认路。   果然,白衣剑客来的比预想中的迟上些许,但到底还是在天亮前赶到了,老人也只好按照约定“忍痛割爱”,他虽无赖了些,但还不至于言而无信。   新来的小子马上就要走了,他反倒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老人摸摸苍鹰的头顶,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道:“老咯,老咯。”   苍鹰蹭了蹭他的手,权当安慰。   白锦确实该走了。   他已在东瀛的小岛上住了近十年,甚至与周围的渔民也混了个脸熟,虽从未与他们说过话,但这座小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已成了他最熟悉的风景。   可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对他的剑道并无益处。   所以他决定离开。   “小子,给你,这是交给薛衣人的回信,你可别丢了。”   白锦收下了白鹤老人的信,当着他的面郑重的放进了怀里。   老人摸了摸胡子,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替我去办。”   “何事?”   “南疆有一个女蛊师,六十年前也算是南疆第一美人了,如今六十年过去,怕是已经入土为安了。你问问住在那儿的人,应该能打听到她埋在哪儿,你去替老夫看她一眼,烧点纸钱,让她在下面买点胭脂水粉。”   女蛊师。   白锦觉得有些印象,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说过。   他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丢弃了过去。”   丢弃了过去,却还惦记着人家的第一美女……啧。   这样的隐晦的话语深深刺痛了老人的神经,白鹤老人眼看就要跳脚了,白锦立刻安抚道:“我明白了,待回了中原,我会去一趟南疆。”   老人勉强坐了回去。   “好小子。老夫就喜欢你这么讲义气的年轻人。”   白锦道:“不年轻了。我徒弟或许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若真是如此,我如今也变成了爷爷辈的人。”   白鹤老人豪爽道:“没事,咱们大宗师境的人,不在意年纪,只看脸就行!”   白锦勾了勾嘴角。   他捧着花盆走出了石屋,回头最后看了白鹤老人一眼:“……我走了。”   老人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养死了老夫那么多盆花,赶紧走,赶紧走。” 第42章   万丈深壑下, 有一处山庄。   名为幽灵山庄。   没有活人能住在这座山庄里,住在幽灵山庄里的, 自然只能是幽灵。   而今天的幽灵山庄,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人, 一把剑, 生生杀入了幽灵山庄。   所有的幽灵都被惊动了。   他们或躲在暗处,或站在明处,所有人都在看着老刀把子,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两个同样戴着斗笠,同样神秘的人相互对持着。   不速之客冷冷道:“我来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该死之人。”   老刀把子道:“幽灵山庄里的人皆是已死之人, 又哪有什么该死之人?”   不速之客忽然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老刀把子沉默了。   良久, 他才一字一句, 缓缓答道:“我已在此地当了许多年的幽灵, 阁下怎么可能见过我?”   不速之客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颔首道:“我来杀我要杀之人,你们若是阻拦,便一起死。”   如此自负,如此嚣张!   花寡妇尖叫道:“谁要跟他们一起死?!我已经是个幽灵了, 为什么我还要为了庇佑别人而死!”   她已充分领教了不速之客的剑,她知道,若当真动起手来,老刀把子怎么样她不知道,但以她的本事是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阴影处,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了出来:“不错……不过是个新来的而已, 凭什么要我们做他的挡箭牌?”   有人惊恐交加道:“交出去!快把人交出去!老刀把子,你……”   他一点也不想变成地上横陈的那几具尸体!   可他的话未完,人却已经倒了下去。   最不想变成尸体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   出手的是谁?   出手的人,正是老刀把子!   “闭嘴。”老刀把子阴沉沉道:“谁再敢多说一句,他便再也不必说话了。”   花寡妇停止了尖叫,阴影中的人也退到了更深的暗处。   喧闹的幽灵们再度安静了下来。   老刀把子沉声道:“都给我回去。”   幽灵们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全力施展轻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老刀把子对不速之客道:“我与他有了合约,他便是我幽灵山庄的人,规矩不可废,原本该是这样的。”   不速之客不说话,他在等待老刀把子的下文。   “可我却并不想与你为敌。我与他的合约就此作废,我会将他赶出幽灵山庄,退回他的银钱。”   “好。”   不速之客收剑回鞘,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了。   而老刀把子,很快就会按照约定将那只新来的幽灵赶回人间。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互相报过姓名,但他们已经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老刀把子叹了口气。   他绝不会认错那位白衣剑客的剑。   他谋划多年的大计近在眼前……他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   一日后,幽灵山庄不远处的溪水边,多了一具无人收敛的尸体,而那位神秘的不速之客,也如约离开了幽灵山庄。   …………   ……   这几日的江湖可以说是热闹极了。围绕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发生的故事,总是比说书先生编出来的故事还要精彩三分。   古老的金鹏王朝,青衣十八楼,天禽门的霍天青,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牵扯出来的一系列势力和人物,哪一个不受江湖瞩目?   听了一路的八卦,白锦整理出了两条信息。   如今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青年之一名叫陆小凤,很有当年楚香帅楚留香的风采,朋友遍天下,其中一个就有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金鹏王朝事件中,西门吹雪与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一战。西门吹雪生,独孤一鹤死,西门吹雪的名声在那一战之后更胜从前。   短短十年,江湖上就冒出了如此多的新势力,反而是白锦更为熟悉的那些人,似都已销声匿迹。   一代新人换旧人。   此时的白衣剑客,正站在万梅山庄的山脚。   他抬头瞧着上山的路,竟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受。他总算能明白,当年玉罗刹到了万梅山庄却不肯见西门吹雪的心情了。   白锦拍了拍绝尘的脑袋,对他的老朋友道:“十年了,这条路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绝尘用脑袋顶了一下主人的腰,似乎是在催促他快点上山,倒是比主人还要兴奋几分。   白衣剑客苦笑道:“去吧。”   得到他的允许,绝尘立刻撒丫子窜上了山路,它跑上两步,便停下来等一等慢吞吞的白锦,等白锦到了它跟前,才又两步窜上更高的地方。   玩的不亦乐乎。   此情此景,倒是让白锦想起了他的小徒弟。   他记得西门吹雪最小的时候,他就曾牵着小孩的手一步一步走下这长长的台阶。后来吹雪长大了,就不用他牵了,会自己抱着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他那时候,也是走一段路便停下来等等小徒弟,待小徒弟追上来了,才又接着走脚下的路。   也不知那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万梅山庄的门口一阵骚动。   “是老爷的马……”   “老爷?春和姑姑,老爷是谁?”   “这……那姑姑,我们还关门吗?”   “且等一等。”   一白衣女子从山庄里走了出来,她试探着向绝尘伸出手,要抚摸它的背,绝尘嘶鸣一声,主动凑了上去,任由她轻轻抚摸它的身体,亲昵极了。   女子的神情果然变了。   她可以确定,这匹马,就属于十年前离开万梅山庄的白衣剑客!   身后,适时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春和?”   女子豁然转身,满脸不可思议,她怔了又怔,才不敢置信的确认道:“老爷?”   白锦摘下头上的斗笠,朝她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眼中却带着隐隐的暖意。   “许久不见了。”   岁月没有在剑客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白衣剑客看起来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眉梢之间的寒冷却褪去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不少。   早已不是二八少女的春和眼睛一红,泪眼朦胧道:“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白锦不曾料到她说哭就哭,稍稍一怔,春和便已经扑到他面前,哭诉道:“老爷!婢子现在实在是很高兴!但是,但是,您先进去劝劝庄主吧!”   白锦皱眉道,“吹雪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抬腿就要往山庄里头走,春和立刻跟了上来,万梅山庄的仆人都极有眼力,一见春和姑姑这个态度,自觉向两边散开,给白锦让出了一条路。   有眼色的立刻上前去牵马,山庄大门在他们背后合上了。   春和语速极快的向白锦交代道:“庄主半月前被陆小凤陆大侠请下山,回来之时便带着一个受伤的姑娘回来了,孙姑娘这大半个月都在庄子里养伤,管家便吩咐我们不要对外声张此事,对姑娘家的闺誉不好。但是就在今天早上,主上来了,说是要与庄主父子相认。”   白锦:“…………”   春和接着道:“庄主却说老庄主早就死了,他只有师父没有父亲,这件事还没有说清楚,主上就发现了那位姑娘的存在,质问庄主是怎么一回事,庄主直言打算与孙姑娘成亲,主上不同意,于是……”   白锦按了按太阳穴。   还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真是什么修罗场都赶上了。   他问,“于是怎么了?”   “于是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白锦动作一顿,确认道,“玉罗刹跟吹雪打起来了?”   “是打起来了,罗管家说今天山庄闭门谢客,让婢子亲自去把门关上,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入,没想到却等来了您,您快劝劝庄主吧,老爷。”   以西门吹雪如今的武功,是绝没有可能打得过玉罗刹的,只要能把西门吹雪劝住,这架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毕竟,玉罗刹会对西门吹雪动手?   当然不可能!   刚刚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噩耗,紧接着儿子又爆出自己打算跟孙秀青成婚的消息,自己不过反对了两句儿子居然还直接拔剑了,玉罗刹只觉得一口凌霄血卡在心口,上不去咽不下。   他简直要气笑了:“你为了她就要跟父亲动手?!”   西门吹雪却答非所问,他冷冷道:“他对你情深义重,你却如此待他?!”   玉罗刹一瞬间想了很多,甚至想起了生下西门吹雪的女人,可“情深义重”四个字却又将所有的猜测都挨个排除了。   玉罗刹道:“谁对我情深义重?”   西门吹雪表情更冷:“你不知道?”   玉罗刹气闷:“我不知道!”   西门吹雪看着玉罗刹妖异的双眼,眼神满是失望。   他一言不发,提着剑转身就走。 第43章   白锦与春和寻着凌厉的剑气一路找过去时, 正好遇上了提着剑回返的西门吹雪。他一身雪似的白衣,满身的寒气却比雪更冷, 冷的仿佛可以将周围的一切冻成冰雕。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十分不佳。   长高了。   白锦想。   已经差不多跟他一样高了, 五官也已经彻底长开,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如今的西门吹雪与玉罗刹已有了五分相似。   玉罗刹的儿子,相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鲜少有人能欣赏到西门吹雪的相貌,只因西门吹雪实在是太冷了,旁人见到他的第一眼, 往往只会注意到他冰冷的气势, 反而忽略了他的相貌。   白锦开口叫住了他, “吹雪。”   西门吹雪顿住脚步, 抬起头,正好与白锦四目相对。   他张了张嘴:“……师父。”   白锦好笑道:“在想什么?连两个大活人都看不到。”   春和诧异的看了一眼白锦,又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庄主心情不好,她可不敢在这时候做出任何会惹到庄主的举动。   西门吹雪的眼中先是流露出惊讶和欣喜的情绪,接着又很快沉重起来。   诈死多年的父亲前脚出现在万梅山庄, 十年不见的师父后脚便到了,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白锦见他提着剑,浑身满是煞气,知道这是在跟玉罗刹生气呢,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他是你爹。”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我知道。”   他稍稍别开脸, 显然不想再跟白锦提玉罗刹的话题了,白锦便顺势换了一个问题:“听说你带回来了一位姑娘?”   西门吹雪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白锦身后的春和一眼,先一步告了状的春和就跟头顶上长了对眼睛一样,立刻把头埋的更低了。   西门吹雪答道,“她叫孙秀青。”   提起孙秀青三个字时,他浑身的煞气都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些,白锦眉梢一动,心中已是一片了然。   “那位姑娘的伤可好了?”   “余毒未清,但也快了,她中的毒十分罕见,药材也只有山庄里有,我才将她带了回来。”   这便是向白锦解释为何要将孙秀青带回万梅山庄了。   这样的一问一答,在师徒二人看来实在是太平常不过,可若是西门吹雪在江湖上的朋友看到了,指不定会大吃一惊。   白锦道:“你还学了医术?”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白锦赞道:“技多不压身。想来我徒儿的医术定不逊色于他的剑法。”   西门吹雪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眸子,想了想,问道:“师父是否要先沐浴?”   白衣剑客的眼中盈满了笑意。   “吹雪不想再与我多说说话?”   西门吹雪认真道:“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他看着白锦的眼睛,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否真的“来日方长”,白锦欣慰的点了点头,“是很长,往后的几年我都打算留在中原,以后便要叨扰吹雪了。”   西门吹雪的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似乎很是高兴,他道:“……十年不见,师父似乎变了很多。”   白锦怔了怔,“何解?”   “剑气。”他道:“从前师父身上,总有一种凌厉的剑气。”   白锦哂笑道:“许是年纪大了,凌厉不起来了吧。”   西门吹雪猛然回过头,盯着后方仔细确认了一番,确定没有玉罗刹的身影在,才对白锦道:“师父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师父随时可以回去休息。”   他这副防贼似的表情取悦了白锦,白锦捏了一把他冷冰冰的脸,道:“我知晓了。只是吹雪,莫要与你爹赌气,他只是爱子心切而已,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全当没听到吧。”   很久没被人捏脸的西门吹雪:“…………”   他眼神复杂道:“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   一看便知道是在说谎。   白锦没有当面揭穿徒弟,反而冲春和使了个眼色。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一道充满怨气的视线,针扎似的钉在他背上。   除了玉罗刹,还有谁会如此无聊,跟他争风吃醋?   他又不会抢他的儿子!   春和立刻会意道:“庄主,该去给孙姑娘诊脉了。”   西门吹雪正想说让景明替他去诊,白锦就抢先开口道:“去吧,只剩些余毒也马虎不得,我先回房歇歇,晚饭时再出来。”   西门吹雪勉强点了点头。   春和犹豫了一下,在白锦的眼神示意下最终还是跟上了自家庄主。   待他们主仆二人离开,白锦身边忽又多了一个人。   玉罗刹。   玉罗刹满脸不赞同道:“你让他去看孙秀青做什么?”   白锦好笑道:“只为了这点小事,就跟你儿子打了一架?”   一提起这茬,玉罗刹怒火更盛:“本座不过说了句人心易变,情爱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他便对他亲爹拔剑!”   白锦诧异道:“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白锦也觉得玉罗刹有些可怜起来,“或许他只是气你这么多年都不曾来看过他……听说,他以为你已故去了?”   “……本座不让人跟他提关于我的事,他会以为我故去了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这么说,可玉罗刹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受打击,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就是一个霜打的茄子,可怜兮兮的。   “……原来如此。”白锦道:“忽然知晓自己有了一个父亲,这件事本就够叫人惊讶的了,你一来就反对他与那位姑娘,这样做确实不妥。”   玉罗刹简直要气笑了,“你可知孙秀青是谁?”   白锦老实的摇摇头。   “我不知道。”   他刚从东瀛回到中原,唯一干过的事就是因缘巧合的救了一个人,又替他去杀了一个企图诈死脱身的男人,赶到塞北的途中,传进他耳中的名字皆是金鹏王朝事件牵扯进去的大人物,孙秀青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那你可知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   白锦点头,“据说他被吹雪杀了。”   玉罗刹阴森森道:“是啊。小雪不仅杀了独孤一鹤,还杀了独孤一鹤的徒弟,而这个孙秀青,同样是独孤一鹤的弟子之一,那个无名小子的师妹!”   以玉罗刹的身份,叫一声无名小子都是抬举那人了。   他会记得独孤一鹤的名字,却不会去记住独孤一鹤徒弟的名字,要不是西门吹雪带着孙秀青回了万梅山庄,玉罗刹简直听都没听说过什么三英四秀。   要不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才不会这么匆匆忙忙的就跑来与小雪相认!   白锦闻言,神色果然变了。   “吹雪心宜于她,却杀了她的师父和师兄……那位姑娘岂不是要憎恨吹雪了?”   玉罗刹冷笑道:“分明是她向小雪表白心意在先,小雪只是被她的情意打动,才出手救了她一命而已。呵,哪怕自己的师父师兄被杀,也依然对仇人痴心不改,你听听,真是好一个痴心侠女!”   白锦沉默了一会儿,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玉罗刹感动极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西门吹雪改变心意,那个人就绝对是白锦!没看他儿子越长越像白锦了么,要不是遗传到了他的眉眼,他简直要以为那是白锦的儿子了。   他们一前一后运起轻功落进了白锦的院子,隔壁的西门吹雪还没有回来,恐怕还在为病人诊脉,玉罗刹迅速关上房门,道:“你还想听什么?”   “与我仔细说说那些事。”   玉罗刹从属下那里接到了最详细的报告,虽没有亲临现场,但也了解的八九不离十,白锦听完了他的一番陈述,脸色果然也不轻松。   “那位姑娘是什么态度?”   “原本她还对她师父师兄抱有一丝愧疚,可这几日在万梅山庄跟小雪日日相处下来,那点子愧疚就被所谓的情爱压下去了。”   玉罗刹言语间毫不掩饰对情爱两个字的轻视和鄙夷,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于他而言最是可笑不过。   “才见了一面的男人竟然比养育她十几年的师父还要重要,本座可不觉得这样的女人能有情有义到哪里去。”   白锦蹙眉道:“她或许只是年纪小,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认为情爱便可战胜一切的时候。我担心的是……若她将来后悔了,又该如何。”   “哦?”   “后悔自己年少冲动,觉得自己愧对师父师兄,那她与吹雪又该如何收场?”   玉罗刹冷笑道:“还能怎么收场,自然是杀了自己的夫君以慰师父师兄在天之灵,然后自己再引剑自刎,这样既对得起师父师兄,又把命还给了小雪,没准还能落下一个忠孝两全的美名。”   玉罗刹对白锦道:“你也莫要觉得我心胸狭隘,你自己想想,假如你被人杀了,阿雪却转头就和杀了你的人欢欢喜喜的成婚生子,你高不高兴?”   白锦竟无言以对。   “……你暂时别在吹雪面前说这些话,你越是反对,他或许就越不想顺你的意,至于孙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目前也不能急着下定论。”   玉罗刹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倒是扮足了好人!”   “玉罗刹。”   一只手忽然点在了玉罗刹眉心。   清冷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缓缓抚过玉罗刹烦躁的心,奇异的让他宁静了下来。   “如此急躁,这不是你的作风。”   白锦看着玉罗刹的双眼,毫不避讳的直直看进眼眸深处的万丈深渊。   “静心。”   玉罗刹怔了怔。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挨得很近,白锦的一根手指正正点在玉罗刹的眉心,两个人就好似是深情对望一般。他们紧挨着,深深望进彼此的眼里。   这回轮到西门吹雪气笑了,“你方才还对情爱不屑一顾,如今又何必与我师父做出这般亲密姿态?诈死十年骗他一腔深情错付,你就一点愧疚也没有么?”   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玉罗刹与白锦满眼惊恐的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西门吹雪:(坚定的)我师父武功高强,还对我故去的父亲情深义重,替他养育我十数年。   玉罗刹:儿子,我没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什么,爱情?那种骗小孩的东西不要信!   西门吹雪:…………   玉教主被怒怼的真相。   叶孤城:……深藏功与名。 第44章   “你方才还对情爱不屑一顾, 如今又何必与我师父做出这般亲密姿态?诈死十年骗他一腔深情错付,你就一点愧疚也没有么?”   玉罗刹与白锦互相对视了一眼。   什么亲密姿态, 什么深情错付?   玉罗刹张了张嘴,又谨慎的闭上了嘴巴, 生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徒惹儿子不高兴。   白锦看了眼玉罗刹, 见他一脸古怪的朝自己使了使眼色,沉默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西门吹雪。   他问:“你怎么来了?”   玉罗刹:“…………”   西门吹雪看见了他们这个“默契十足”的对视,果然又沉下了脸,但到底还是没有对自家师父发脾气, 他冷冷的看了玉罗刹一眼, 走前两步, 对白锦道:“师父的书房一直锁着, 我没有让旁人进去过。”   他拿出一个钥匙,亲手交给了白锦,“这是书房的钥匙。”   说完转身就走。   被差别对待了的玉罗刹幽幽地看了白锦一眼。   白锦一派镇定的将书房钥匙收进怀里,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自然是问西门吹雪的那番“一腔深情错付”是怎么回事了!   玉罗刹一甩袖子,没好气道:“本座怎会知道!”   他总算想起西门吹雪与他动手时说的那句话了。   ——他对你情深义重, 你却如此待他?   谁对他情深义重?他又如此待了谁?   这个“谁”,竟然就是白锦!   玉罗刹不解道:“你为何会对本座情深义重?”   白锦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他们互相大眼瞪小眼半晌,发现谁也解释不了这个问题,玉罗刹气结:“你不知道?你养了他十四年还造成了这样的误会,你居然说不知道?”   白锦道:“我从不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哼。”玉罗刹背着手, 安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浮躁起来,“你倒是成了他有情有义的好师父,本座却落了个薄情寡义的形象在他心里,他以后还如何会甘心叫我一声爹?”   比起他们之间的误会,对玉罗刹而言显然还是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更加重要。   白锦无语道:“既然是误会,解释一下即可。”   玉罗刹蹙眉问他:“那你方才怎么不与小雪解释?”   “我?”白锦顿了顿,挑眉道:“我如何解释?”   “说你并没有对本座情深义重,所以本座自然也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是个薄情寡义的恶人。”   情深义重……白锦扯了扯嘴角,甩袖道:“这话我说不出口,你要说,便自己去说吧。”   玉罗刹道:“你以为本座就不想解释?可是你看看他,本座是他的亲爹,又不是他的仇人,他却如此敌对于我,就算本座真的去解释了,他能信?”   白锦冷冷道:“还不是你十几年都不曾来看过他,你哪怕三年来看他一回,还能造成这样误会、还能与吹雪离心至此?我自认过去的十四年对他尽心尽力,也不曾在孩子面前说过你半句不是!”   “好,好,好,什么都是本座的错,这也是错那也是错!本座是没能陪伴在他身边伴他长大,可我对他倾注的心血又何曾比你少过?凭什么他对你就轻声细语,对我就横眉冷目?”   “为什么?”白锦冷笑道:“你心里就不清楚么!”   这场讨论的最后,是两个人的不欢而散。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说不到一处,便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玉罗刹一怒之下摔门而出,很快就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他运起轻功,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梅树林里才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其实白锦说的是对的。   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对劲,易怒易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浮躁也越发严重,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教众们只觉得自家教主越来越喜怒无常,那片白雾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也越来越阴森可怖,便越发对他敬畏起来,将他视如鬼神,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叫他很不痛快。   高处不胜寒。   到了他这个修为的高手,都是很少有朋友,也很少有对手的。   玉罗刹便越加执着于他唯一的血脉,唯一的亲人了。   西门吹雪。   可就在今天,他才猛然意识到,他唯一的儿子其实也离他很远。很远很远,一颗心更是完全偏向了他师父,反而完全不将他这个亲爹放在心里了。   父子相认,简直可算是困难重重。   这要如何向儿子坦白他的身份,坦白西门吹雪少教主的身份?   玉罗刹甚至有些阴暗的想,若是西门吹雪不肯认他这个爹,待他百年之后,他的西方魔教、他的一生心血恐怕就要拱手让与别人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亲手将西方魔教一寸一寸拆个干净,碾碎成粉末,让所有窥视它的人也跟它一起陪葬。他玉罗刹的东西,要么留给他自己的血脉,要么就彻彻底底的,由他亲手毁个干净!   有什么东西悄悄靠近了他。   灰白的雾气不知何时笼罩了这小片天地。   白雾中,一只手猛然伸出,准确的一把掐住了来人的脖子。   毛茸茸的。   玉罗刹一愣。   雾气迅速散开了。   玉罗刹的手上抓着的,正是一只漂亮的白鹤,白鹤纤细的脖子正被他捏在手里,“偷袭”他的白鹤发不出声音,只能扑闪着翅膀挣扎个不停。   ……不是水潭那边的鸟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玉罗刹挥手将那只白鹤扔了出去。   “滚。”   寻常的鹤让玉教主这么摔了一下,就算没有当场摔死也定是要摔残的,可这只鹤却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活蹦乱跳的扑腾着翅膀迅速遁走了。   邪门。   玉罗刹想。   赶走了一只倒霉的鹤后,原本人迹罕至的梅树林忽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景明带着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脚步匆匆的端着盆花走过了这里。她乍一见到玉罗刹,也是吓了一大跳。   她立刻屈膝道:“主上。”   后面的小丫头们被她教导的很有规矩,纷纷有样学样的拜倒。   玉罗刹兴致不大的摆了摆手,“不必了。”   这副排场若是让西门吹雪看见了,必然会引他不喜,玉罗刹自嘲的笑了一下,正要离去,景明却道:“庄主方才命春和为主上打扫出了一个干净的院子,主上是否要去看一看?”   玉罗刹闻言停住脚步,扭头看着景明,只看到她温顺的低垂下去的头颅。   她是玉罗刹亲自挑选出来照顾少主的侍女之一,与身怀武功、又在石观音一事中立了功的春和不同,她只是个不通武艺的丫鬟而已,却因为模样好看,做事仔细嘴巴又紧,便被安排在了教主身边端茶送水,且奇迹般的在喜怒无常的教主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呆了五年,也算是在玉罗刹面前混了个眼熟。   她没有武功,不会医术,字也识的不多,也没有春和聪明机灵,唯一的优点就只是安分,安分的非常彻底。可这唯一的一个优点,却足够她在玉罗刹跟前活的很好了。   人人都道教主喜怒无常,但其实只要她足够安分,足够忠心,玉罗刹也不会无缘无故苛待属下,至少玉罗刹看景明还是很顺眼的,等到为儿子挑选侍女的时候,就特意挑了她赐名景明,跟心腹春和一起踹到万梅山庄去了。   景明对玉罗刹又敬又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畏惧逐渐褪去,到如今也只剩下了敬重和感激。她感激玉罗刹让她脱离了罗刹教,在万梅山庄安安稳稳的活了这么些年。   心情好了一点的玉罗刹勉强转了回来。   他问:“手上拿的是什么?”   景明温顺的回答:“是老爷吩咐婢子好好照看的花儿。”   “白锦?”玉罗刹脸色古怪道:“这不是仙人掌么?”   景明点头道:“是。老爷说,这盆仙人掌叫白小春,是老爷新认的女儿,要我们好生照看。”   玉罗刹:“…………”   他顿时觉得跟白锦置气的自己简直蠢透了。   他挥一挥袖子,“行了,去吧。”   “是。”   景明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了,玉罗刹背着手,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他身后的一棵梅树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个白衣剑客,还有一只掉了一簇毛的白鹤。   白锦带着爱鸟从树上一跃而下。   “听说你欺负它了?”   白鹤很怂的躲在白衣剑客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瞅着玉罗刹,生怕他又暴起伤鸟,它不安的扇了扇翅膀,又用尖嘴咬了咬主人的衣角。   玉罗刹嘴角抽了抽:“……它跟你告状了?”   白锦嗯了一声,眼神温柔的揉了一把隐雪的脑袋,“乖,他不打你了。”   玉罗刹的视线一扫到藏在他身后的鹤,白鹤就赶紧把头埋在白锦的袖子上,装死。   ……邪门。   玉罗刹想。   白锦看着玉罗刹,认认真真的对他道:“抱歉,方才的话是我说重了。那件事,我也会跟吹雪好好谈一谈。”   玉罗刹轻哼一声,背着手道:“你也不必道歉,话虽不中听,但是不是实话本座心里也清楚得很。至于那件事,也无需你操心!本座会自己跟小雪说清楚。”   白锦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也好,那就去吃饭吧。顺便见见那位孙姑娘。”   玉罗刹闻言目光一沉,一甩袖子:“走。” 第45章   白锦与玉罗刹到的时候, 西门吹雪与孙秀青已经在等着了。   孙秀青看起来不大好,脸上仍带着病容, 但她与西门吹雪说话的时候,却笑得很温柔, 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病痛, 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而西门吹雪这块儿冰,也的确有了点冰雪消融的迹象。   若是白锦与玉罗刹没有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来到万梅山庄,这两个年轻人或许已经成了。   白锦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若是两个人铁了心互相喜欢, 那是谁劝也无用的。更何况其中一个人是西门吹雪, 从小就固执而坚定的西门吹雪。   孙秀青已从西门吹雪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今晚的饭桌上, 不仅会有西门吹雪, 还会有西门吹雪的父亲和师父,甚至今天的晚饭已不仅仅是晚饭,它隆重的简直可以称之为晚宴了,罗管家亲自带着婢女们将一盘盘佳肴送上饭桌,脸上的笑容格外的发自内心。   孙秀青的笑容似乎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但孙秀青知道,她今天其实是有些紧张的,甚至连穿着打扮都比往日谨慎许多,因为晚宴上有西门吹雪的长辈在。   若是只有西门吹雪,她会尽力将自己打扮的更加好看,但如果还有长辈在场, 她就不得不再多考虑一番了。   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但长辈往往要求的更多,他们或许会希望西门吹雪娶一个贤惠的妻子,这时候便不能一味地将自己往漂亮上打扮。   所以孙秀青很紧张。   因为西门吹雪,显然十分重视他的父亲和师父。   说来也怪,她从未听说过西门吹雪家里还有其他的亲人,江湖上简直一点这方面的消息也没有。但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明白,万梅山庄的荣华富贵甚至不输江南花家,而西门吹雪显然是不会去打理家中生意的,那么万梅山庄之中,自然还有其他会做生意的人。   她想了很多,紧张的几乎要有些僵硬了,连西门吹雪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魂不守舍,西门吹雪正要开口说什么,两个姗姗来迟的长辈却终于到了。   西门吹雪站了起来,罕见的主动迎了上去:“师父。”   这一举动,已足够说明这位长辈在西门吹雪心中的地位了。   孙秀青也立刻站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见了走进来的人。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西门吹雪的师父看起来十分年轻,比起西门吹雪好像也大不了多少。   男人的容貌停留在了最好的年华,凌厉的剑气却在岁月中沉淀,化为了一种沉稳而内敛的气质。他同样一身白衣,可他的白衣与西门吹雪冰雪般的寒冷不同,他穿白色的衣服,更显出一种仙风道骨的独特气质来。   他低声跟西门吹雪说了些什么,便侧头看向了孙秀青。   他颔首道:“孙姑娘。”   孙秀青回过神,忙道:“见过前辈。”   白锦点了点头,把另一个人拉了进来。被拽进来的玉罗刹目光幽深的瞧了西门吹雪一眼,西门吹雪心中一动,最终还是开口道:“……父亲。”   白锦竟是微微笑了起来,“你小时候都是喊他爹爹的。”   西门吹雪转过头,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对孙秀青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父亲。”   孙秀青下意识的看向了西门吹雪的父亲,却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刚好打量过来的眸子,顿时神智一阵模糊。   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   她的灵魂被吸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一直一直往下坠,有无数个声音开始在孙秀青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心底徒然升起一股烦躁,她越来越焦躁,如毒蛇般的恶意也在焦躁中滋生,迅速侵染了她的整颗心……   “静心。”   一个严厉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把她的灵魂从深渊底下拽了上来。   玉罗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心性如此脆弱,难成大器。”   这个声音,正是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声音。   玉罗刹还真不是故意的。   万梅山庄里的人,武功不济的不敢看他的眼睛,敢看他的都无一列外是心性坚定的武者,玉罗刹已尽力把入魔的症状压制到最小了,他入魔起初,这双眼睛可是连岁寒三友都不敢直视。   他虽然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媳”多有不满,但玉罗刹一个大宗师,难道还能去亲自为难一个先天境界都没有达到的黄毛丫头?   孙秀青一阵晃神,回过神后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听了玉罗刹的话,顿时有些羞愧起来。   白锦仿佛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的事情,淡淡道:“我姓白,他姓西门,你叫他一声伯父就好。”   孙秀青点了点头。   “白前辈,西门伯父。”   玉罗刹幽幽的看了白锦一眼,白锦回给他一个隐含笑意的眼神,玉罗刹挑了挑眉,旋身第一个落座了。   十多年不见,白衣剑客似乎真的变了很多。   与白锦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西门吹雪冲孙秀青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介怀,倒是没在她面前表现出与家长之间的矛盾,挨着玉罗刹坐下了,孙秀青自然就坐在了西门吹雪与白锦之间,景明静悄悄的站在孙秀青身后,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免得姑娘一个人感到尴尬。   发乎情,止乎礼。一顿饭下来,白锦发现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并没有越礼之处,玉罗刹却在方才那件事后便对孙秀青表现的兴致缺缺,反而又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回了西门吹雪身上。   “小雪,尝尝这个。”   “这个虾仁不错,来,你尝尝。”   “…………”   如此温和可亲,俨然一个慈爱的老父亲。   西门吹雪面前的碟子迅速的堆出了一个小山,玉罗刹精的很,一看儿子脸上隐隐有了不悦的神色,筷子转了一个方向,竹笋就轻轻巧巧的放进了白锦碗里。   西门吹雪便盯着白锦的碗不动了。   白锦:“…………”   干什么?   玉罗刹又往白锦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   西门吹雪的神情似乎微妙的释然了一些。   忽然明白了如何可以讨好儿子的玉罗刹:“………!”   他一挽袖子,开始往白锦的碟子里频繁夹菜,白锦一开始还默默吃了几口,在意识到自己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玉罗刹堆的速度、且罪魁祸首还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之后,他也开始礼尚往来的……往玉罗刹的碗里夹菜。   两个绝世高手你来我往,顾忌着有外人在场没敢拼的太明显,孙秀青看的有些发愣,景明笑吟吟的给她盛了一碗汤,开口道:“姑娘,喝口热汤。”   “……谢谢。”   她低下了头。   方才坠崖一般的心悸感仍挥之不去,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反复在眼前出现,孙秀青却不敢再抬头看坐在她面前之人的眼睛了。   那真的是人类的眼睛吗?   根本就是……魔鬼。   一顿饭便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结束了。罗管家恭恭敬敬的请了玉罗刹去说话,孙秀青一直保持着心不在焉的状态,晚宴结束后立刻就匆匆告辞了。   月色下,两个白衣剑客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一个剑不离身,一个已经不再时时刻刻带着剑。   西门吹雪问:“父亲他,究竟是什么人?”   玉罗刹在亲儿子面前也没有多少收敛,以西门吹雪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他并非正道中人,这也是他心里排斥玉罗刹的原因之一。但到底是父子天性,一天下来,玉罗刹那副刻意摆出来的可怜模样已经不动声色的化解了西门吹雪的大半敌意,又有白锦和罗管家等人从中调和……想来再过两天,这份敌意便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白锦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当面问他,他或许会觉得很高兴。”   西门吹雪沉默了。   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先是亡故多年的父亲忽然来到万梅山庄与他相认,后又是十年不归的师父紧随着父亲出现在了山庄。他斟酌道:“我一直以为师父这样嫉恶如仇的性子,是不会与父亲那样的人……相处融洽的。”   他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   白锦伸手点了点西门吹雪的额头,好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嫉恶如仇了?”   “难道不是?”   白锦摇了摇头,“我与人相交向来是随心而为,没有什么恶不恶,善不善的区别……”他目光悠远,似乎想起了往事:“从我记事起,就从没有人教导过我这些……唯一一个引导我的人,她也只是个很任性的孩子而已。”   “孩子?”   白锦比了一个不到他腰的高度,“这么高,有一头雪白的头发,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我唯一的朋友。那时我每天做的事情,就只是等着她来找我,然后与我一起看论剑峰的雪,再听她说很多很多话我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要等?她若是不来,你可以去找她。”   白锦摇了摇头,“我去不了。”   他道:“他们在的地方,我永远也去不了,永远也达不到……我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那现在呢?”   白锦停下脚步,侧头瞧着西门吹雪,一贯清冷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我打算破碎虚空,去见她一面,了却我多年的执念。” 第46章   玉罗刹踏着月光回来的时候, 白锦与西门吹雪正坐在白锦院中手谈,棋盘中的白子与黑子以极为相似的风格厮杀在一起, 玉罗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注意力便逐渐转移到了两个剑客的脸上。   两个白衣人脸上是如出一撤的淡漠与平静。他们垂眸看着棋盘中的局势, 每次思考的时间都不长, 落子落得十分干脆利落,彼此之间似乎也不大在乎输赢。   落子时的每一声,都是在进行着“道”的交流。   这对师徒,简直比亲生父子还要像一对父子。   玉罗刹吃味的想。   终于,白锦将手中的两枚白子扔了回去, 问他:“你有什么事?”   西门吹雪也放下了黑子, 默默地抬头看着玉罗刹。   玉罗刹笑了笑,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们了?”   他悠然的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石凳上落座, 才说起了方才罗管家向他汇报的事情:“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似乎都被一股神秘势力接手了。”   西门吹雪蹙眉:“是谁?”   霍休的青衣十八楼,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他虽对这两个势力毫无兴趣,却也知道它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它们的主人一死,暗地里向它们出手的人必定不少, 陆小凤办完事拍拍屁股就走了,可谁都可以想象到,等他离开之后,这两个地方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   玉罗刹道:“这个人的名字,或许你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他的心腹属下都称他为九公子。”   九公子,江湖上可从来没有过什么九公子。   只是能在那样显而易见的混乱中接手这两股势力, 九公子的手段必定不凡。   白锦问:“你也想插手这些势力?”   玉罗刹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珠光宝气阁便罢了,可这个青衣楼……我却不喜欢它变成九公子的所有物。”   他随手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中,原本明朗的局势顿时变得诡谲莫测起来。   “人人都想要分这块儿饼,但有的人拿了大的,就必然有人分到的少一些,想从中作梗的人可不少,本座顺水推舟一把,倒也合了很多人的心意。”   白锦看着棋盘,漫不经心道:“你的手,还是莫要伸的太长了。”   玉罗刹:“哦?”   白锦的语气很慢,带着他特有的平静,就如同他永远都只是个局外的看客一般,缓缓道:“江湖人再如何掀起风雨,在某些人眼里也只是一群江湖草莽而已,但你不同。你若再向中原势力伸手,他们可不一定会继续容忍下去。”   西门吹雪默默的听着。   师父口中的某些人是谁?他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原来师父也会与人讨论这样的话题,原来……师父和父亲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西门吹雪没有将任何疑惑和感慨说出口,自然也没有人停下来为他解答,玉罗刹与白锦自顾自的继续着。   “道长高见。”玉罗刹眯起眼睛,笑容愉悦,他摩挲着手中手感极佳的棋子,道:“所以本座并无对青衣楼出手的打算。诚然,青衣楼的确很不错,但本座手中不错的东西何其多,又何须眼红别人?霍休的烂摊子,就叫他们挣着收拾去吧。”   白锦了然:“那么,就是你与那位九公子有旧怨了。”   玉罗刹哼了一声:“谈不上旧怨,只是看那只小狐狸不顺眼罢了。”   能让玉罗刹叫一声小狐狸,简直就是天大的赞赏。白锦轻轻笑道:“玉罗刹,小心阴沟里翻船。”   玉罗刹一挑眉:“………听起来你很期待本座吃亏?”   白锦坦诚道:“是。”   玉罗刹十分不解:“为何?”   白衣剑客认真道:“因为你这个人从以前起就太过自以为是,可惜就如你所说,能让你真正吃亏的人还是太少。”   “道长似乎从未对本座的毛病表示过反感?”   白锦理所当然道:“我脾气好。”   玉罗刹:“…………”   说好,也的确是很好。可若说不好,那就是直接要提剑打爆别人脑袋的怪脾气。该说他的确很有自知之明么?   玉罗刹神情古怪,可白锦却又执起一枚白子,“啪”的一声落在了玉罗刹的那枚黑子旁边。   玉罗刹抽了抽嘴角,拂袖道:“你这是什么下法。”   白锦道:“乱下。”   的确是乱下,他这一子落下后,无论是白锦自己的局,还是玉罗刹的局,都瞬间失去了灵气,就像两个根本不会下棋的人毫无章法的乱下了一通一样。   白锦道:“若说翻船,你或许早已翻过一回了。”   不用他提醒,玉罗刹立刻就明白了白衣剑客的意思。他冷笑道:“入魔。”   虽成功突破至大宗师,但从此却落下了一个毛病。他自己倒是很无所谓,奈何旁人受不了这个,个个对他退避三舍,生怕玉罗刹要吃掉他们一样,虽说威严日重,但他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不痛快。   这二十多年里唯一一个毫无芥蒂的跟他对视的人,也唯有同样处于大宗师境界的白衣剑客了……   就连西门吹雪,也是在他刻意的收敛之下才能与他匆匆对视一眼。   白锦看了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一眼,才问玉罗刹:“孙姑娘要不要紧?”   也是他们疏忽了,万梅山庄的一切都太过周到,他们一时竟谁也没有考虑到孙秀青居然是看不得玉罗刹的——白锦和西门吹雪是没想到,而唯一一个心思缜密的玉罗刹是压根不会对外人上这份心。   那位姑娘当时整张俏脸都刷的变白了,之后的一顿饭也吃的浑浑噩噩,偏偏西门吹雪还被玉罗刹的一通捣乱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饭后又被白锦带着散步下棋,没能去看看孙秀青到底如何了。   玉罗刹混不在意道:“无碍,做几天噩梦就没事了。”   他将手中的黑子尽数拋回去,凉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来。   “心中坦荡,又何惧心魔?”   西门吹雪蹙眉。   白锦拍了拍西门吹雪的手,对徒弟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再去打扰人家姑娘实在是不妥,等明日再去瞧瞧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玉罗刹附和道:“不错。今日有劳小雪为我们设宴了,时候确实不早,你也早些睡吧。”   一唱一和,仿佛在哄十岁的儿子早点回房歇息一样。西门吹雪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佩剑,独自离开了白锦的院落。   玉罗刹三个字,他不陌生。   早在他成为万梅山庄的庄主之后,有关西方魔教的情报便被罗管家恭恭敬敬的端上了桌案。   玉罗刹,据说是整个江湖最神秘、最强大的高手。   神秘到不知年岁几何,是男是女;强大到哪怕十几二十年不曾出现在人前,也无人胆敢与之为敌。   更叫人忌惮的是,如玉罗刹那样的人,已不是纯粹的江湖中人了。   他是西方魔教的教主,西域诸国真正的掌权人,实际统治着整片西域的无冕之皇。   待西门吹雪关上了房门,白锦才压低了声音道:“这样好么。”   “他总该知道的。”玉罗刹微笑道:“身为人子,怎么能连他父亲姓甚名谁、是何性情都不知道?”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棋盘,问白衣剑客:“往后,你还会留在万梅山庄么?”   白锦眼眸半垂,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随着玉罗刹的动作微微晃动,答道:“过几天我要先动身去一趟南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是打算在万梅山庄多住些时候的,对了,还得去一趟薛衣人处,替白鹤老人把信送到。   “南疆?”   “友人相托。”   玉罗刹问:“可需要我帮忙?”   白锦连想也没想,便答道:“不必。”   玉罗刹敲击着棋盘的手一顿,脸色也拉了下来。   “道长。”   察觉到玉罗刹语气中隐含的不悦,白锦轻轻皱眉,他抬眼看向玉罗刹道:“怎么了,有话便直说。”   玉罗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他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怅然,转而问:“这么晚了,你不打算回去睡觉么?”   “再等一会儿。”白衣剑客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喃喃道:“月光正好,我想让它再多晒一会儿。”   玉罗刹他这才注意到,他对面的石凳其实并不是空着的,石凳上静悄悄的放着一盆仙人掌,饱满的仙人球在月光下显出一种碧绿的色泽。   这盆仙人掌,似曾相识啊。   好像就只是换了个花盆而已?   “……白小花?”   白锦顿了顿,纠正道:“白小春。”   玉罗刹无语道:“你女儿难道还要晒足了月光才能开花?”   白衣剑客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一本正经道:“这是在吸收日月精华。”   玉罗刹:“…………你实话告诉我,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白锦,一个在游戏世界里吸收日月精华最终成精的NPC。 第47章   孙秀青这几日过的并不好。   她与西门吹雪之间的暧昧就好像一个美好的梦境, 从西门吹雪的长辈来到万梅山庄的那天起,梦境就被无情的打碎了。   她开始做噩梦。   每一夜, 她都会梦见养大她的师父、她讨人厌的师兄、她死去的姐妹,还有她长大的峨眉派。   一声声谴责, 就如同钉子一般血淋淋的钉在她的心上, 让她从甜蜜的美梦中惊醒,转而坠入地狱!   不是愧疚,不是悲痛,玉罗刹的那双眼睛唤醒的是她心中的不安、猜忌、暴躁和所有负面的情绪。   恶魔的眼睛,又怎么会引发人的愧疚, 引发人的良知呢?它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意侵蚀人的内心, 引出的自然是一些不太美好的情绪。   又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侍女推门而入, 看见孙秀青怔怔地站在房中, 手里拿着她的双剑,被子、桌子、墙壁……都是用剑划出来的痕迹。   侍女走过去,摘下她手里的剑,温声劝道:“姑娘,庄主马上就要来诊脉了, 您……”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可庄主两个字,却将孙秀青从混沌里成功拉了出来。   她忽然泪流满面。   她坐在地上,捂住额头,歇斯底里的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侍女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孙秀青:“姑娘, 使不得,这地上全是碎片——”   孙秀青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剑,给我剑!”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孙秀青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推开侍女,奋力跑出了房间,她跑出了她的院落,冲进了一片梅树林里,她仿佛已经疯魔了,心中的恶意在不断滋长,黑暗几乎要侵染她的整颗心,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大喊——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所有阻碍你的人!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就连他也一起杀!——   不,不可以。   绝不可以!   她狼狈的在梅树林中逃窜,就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远远的甩掉那一声声可怕的声音一样。   直到她撞上了一个人。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接住了孙秀青,面上的表情也十分诧异。除了孙秀青被带回万梅山庄的那一次,他们已许久没有再这样亲密过了。   淡淡的梅花香唤醒了孙秀青,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庞。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低头瞧着她,眉头轻轻蹙起:“你究竟是怎么了?”   敏锐如西门吹雪,早已注意到了孙秀青眼下的乌青和越来越憔悴的神色。   他也尽力去安慰过,每一日都嘱咐她不要多想,孙秀青强颜欢笑着应了,到头来症状却一日比一日严重。   原因在哪里?当然是玉罗刹!   罪魁祸首毋庸置疑,就是玉罗刹。   西门吹雪却又想起了玉罗刹说过的话,以及玉罗刹仿佛预料到了一切的笑容。   ——心中坦荡,又何惧心魔?   孙秀青的心里,又有什么心魔,让她如此痛苦不堪?   西门吹雪问她:“你是不是仍然放不下你的师父和师兄?”   孙秀青怔怔的看着他,眼底的痴情和悲痛哪一个都不是假的。只有这个人在她身边的时候,只有西门吹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在冰冷的万梅山庄感到一丝心安和温暖。   可西门吹雪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因为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和他的师父、父亲切磋武艺,交流武道。   他与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而现在,他更愿意将仅有的几句话说给他的两个长辈听,武学上的感悟也好,闲话家常也好,孙秀青都已经听不到了。   他甚至已不再需要她的温柔,甚至连冰冰冷冷的万梅山庄,都随着两个长辈的到来而变得温暖起来。   而西门吹雪……也果然不再那样时时记挂她了。   她忽然又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她仰头看着西门吹雪,小心翼翼的问他:“我无法与你交流剑道,无法跟你切磋剑术……我对你说的话,永远只能是剑以外的话题。我本以为就算是这些话,我也能对着你说一辈子,可这才短短二十天,你就已经不愿意再听我说了。是不是?”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孙秀青艰难的攀住西门吹雪的肩膀,眼中已有了泪意:“我以为你喜欢我,可我现在明白了,你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敢对你说喜欢的女人而已……你其实并没有多么看重我,无论是你的剑,还是你的亲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你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夺走。”   西门吹雪眸色沉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不要想太多。”   “是啊……”孙秀青后退了一步,她的手已松开了西门吹雪:“是我想太多……只因你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事的。”   她转过身,似乎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西门吹雪看着孙秀青的背影,良久良久都没有动作。   梅树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玉罗刹。   他沉声道:“是你搞的鬼。”   玉罗刹坦然地点头:“不错。”   他背着手,神情慈爱而怜悯:“可她说的每一个字,小雪,你能否认么?”   回应他的是更漫长的沉默。玉罗刹却不急,他耐心的等待着西门吹雪,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永远都是宽容且充满耐心的。   西门吹雪低声道:“是我错了吗?”   玉罗刹笑靥如花:“你没有错,你好心救了她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救人又有什么错呢?”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她并不是能和你并肩前行的女人,她根本陪不了你多久,连她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吾儿,你又何必为了一段注定半途而废的感情阻碍了自身的剑道?”   西门吹雪看了玉罗刹一眼,冷冷道:“我的剑并没有被孙秀青阻碍。”   “……哦?”   “师父的剑法天下无敌,他也照样有情。”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有情,一直都有,情之一字绝不会成为阻碍我剑道的绊脚石。”   玉罗刹愣了愣,继而欣喜道:“好,好,不愧是吾儿!很好,很好!”   西门吹雪却又道:“……可她说的没有错。若让我在她与剑中选择一个,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我的剑,我——并不是她的良配。”   他好像终于看透了某种迷障,看着玉罗刹,坚定道:“我总说你负心薄情,便不该让自己再踏上你的老路了,既然注定会负了她,我一开始就不该给她任何承诺,是我的错。”   玉罗刹:“……小雪,我没有。”   “父亲。”西门吹雪叹息道:“你能迷途知返,这很好。”   玉罗刹坚强的将话题转了回去:“现在还为时不晚。江湖上无人知道你与孙秀青的事情,你们之间又并未真正发生过什么,待她回了峨嵋派,只要说你虽杀了她的师父,却又救了她的命,恩怨两清,想必峨嵋派还是会接受她的。”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此事,终究是我思虑不周,待我好好想一想……”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他已抬步离开了梅树林,玉罗刹看着儿子的背影,神情复杂。   他知道,孙秀青和西门吹雪,这一下就真的没戏了。   白锦倚在梅树后,淡淡道:“事情已经如你所愿,你又为何愁眉苦脸。”   玉罗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忽然发现,我儿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还是不够了解他。”   白锦问:“这样不好?”   “不,很好,小雪很好。”玉罗刹道:“最起码,在这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本座都不用再操心他会给我带个‘儿媳’回来了。”   白锦道:“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找几个更适合他的人来。”   玉罗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何必。他将来要走的更高更远,是要成就大宗师境界的,就如同你我一般,现在这点成就比起他将来的,根本就不算什么。而这世上能在武学一途造就传说的女人太少,少到几乎没有,我又何必给他制造拖累。”   他扭头看着白锦:“你我不都是这样吗?”   高处不胜寒,而只有处在这样的寒冷里,才能将自己打磨的无坚不摧。   所有的大宗师都是一样的。   白锦点点头,叹道:“的确如此。我虽没有寻找伴侣的打算,但却一直很想要一个女儿。”   “……女儿又不能传宗接代,将来还要嫁去别人家里,你为何想要女儿?”玉罗刹挑了挑眉:“莫非是为了你那位白月光?”   白月光?   白锦立刻理解了白月光的意思,赞同道:“不错。我一直想要一个她那样的女儿,可惜,我们终究还是江湖不见了。”   白月光果然是个女人。   玉罗刹脸色微沉,却又不动声色的笑道:“南疆一行,我与道长同去。”   “为何?”   “你不认路。”   白锦道:“……我认路。”   玉罗刹笑容和蔼:“本座怕道长一去不复返,小雪又该责怪我了,左右这些日子本座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当是随便走一走,玩一玩了。” 第48章   对于师父和父亲打算一起出远门这件事, 西门吹雪表示十分欣慰。   他亲自将人送到山庄门口,亲眼目送两个长辈下山,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转过身, 对罗管家吩咐道:“今日起, 山庄闭门谢客。”   “是。”   这段时间来不及消化的感悟太多,他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好好地静心修炼一番。   于是,因幽灵山庄一事登门拜访的陆小凤就吃了个闭门羹。   万梅山庄里的仆人绝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到自家庄主,而陆小凤,他作为一个很好的朋友, 也是不会在朋友练武的关头硬闯进朋友家里的。   “唉。”陆小凤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想做一个好朋友。”   “为何?”   “只因好朋友是不能打扰朋友练剑的。”   花满楼微笑道:“若你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你也不会成为西门吹雪的朋友了。事已至此, 你还不如再想想别的方法。”   陆小凤唉声叹气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 二人与两个戴着斗笠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相错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带着斗笠的两人脚步不停,陆小凤与花满楼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仍然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的嘈杂声,那两个戴着斗笠的人却已消失不见了。   方才擦肩而过的身影就像是一场幻觉。   花满楼沉吟半晌, 复又笑道:“走吧。”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大笑道:“走,咱们先吃饭去!”   江湖上的绝世高手何其多?无论如何,还是想办法解决好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隐没进人群里的两个神秘人,自然是从万梅山庄下来的白锦和玉罗刹。   他们下山之后在城中的一家铺子里磨蹭了一天,待玉罗刹安排好各种事宜, 他们才终于打算启程,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了来找西门吹雪的两个“好朋友”。   “看来我们离开的正是时候。”白锦道:“方才那人就是陆小凤?”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应当是他。”玉罗刹评价道:“人倒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身上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   隔三差五就要来给西门吹雪添一添麻烦,玉罗刹想不知道陆小凤都难。西门吹雪看朋友的眼光一向很高,对于陆小凤这个经常光临万梅山庄的朋友,他又一向都表现的很大度,因此玉罗刹对陆小凤的印象并不差。   白锦之前也听过一些关于陆小凤的江湖传言,也从西门吹雪嘴里听过陆小凤的名字,此时听了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两句交谈,便知道这位陆小凤一定是在万梅山庄吃了闭门羹,也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据说陆小凤很有当年楚留香的风采?”   玉罗刹道:“旁的本座不知道,只是单论惹麻烦的本领,确实不分上下。”   白锦闻言,默契的听懂了玉罗刹的言下之意。   经常惹麻烦的人,自然是有能力解决麻烦的人。   说起楚留香,玉罗刹倒是想起来了,他对白锦道:“你当年也与楚留香胡铁花等人有些交情,怎么也不见你好奇他们如今过的如何了?”   白锦愣了愣,似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道:“以他们的为人和本领,想必无论在哪里都会过的很不错。”   君子之交淡如水,自石观音一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胡铁花了,也从没有萌生过去见一见他们的念头。这一点,想必彼此都是一样的。   “是么。”玉罗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随口换了个话题:“多年不见,不如让本座见识见识道长的轻功有何进步,如何?”   白锦爽快的点头,也跃跃欲试道:“求之不得。”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的展开了身形,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连城门都被他们遥遥甩在了身后。   这次出门白锦并没有带上绝尘,他与玉罗刹两人徒步从塞北走到南疆,竟是比别人骑着快马还要快。可哪怕赶路的速度如此之快,对于两个大宗师而言,这一路还是过得十分悠哉的,有时候闲着无聊,两人还会在客栈里手谈两局,赶路时还能顺便聊一聊江湖上的各种八卦,也不算枯燥。   这一天,白锦听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名字:“公孙大娘?”   玉罗刹道:“不错,公孙大娘公孙兰,据说是初唐公孙大娘的后代,公孙大娘四个字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她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他隐隐加重了“很有意思”四个字,白锦感受到玉罗刹语气中的不怀好意,挑了挑眉,问道:“她的武功如何?”   “很不错。起码峨眉四秀一流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是么……”白锦沉吟道:“若是有缘,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公孙大娘。”   能让玉罗刹顺口提起的人,在江湖上居然还是一个无名之辈,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无论这位公孙兰为人如何,她这个姓氏就足够引起白锦的注意了。   玉罗刹了然道:“想必在道长的故乡,也是有一位公孙大娘的。”   “不错。”白锦道:“那边的江湖上的确有一位公孙大娘,但我还听说,那位公孙大娘其实并不只是一个人。”   “哦?此话怎讲?”   白锦难得的谈性大起。   他虽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但奈何周围闲不住嘴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他听着听着,渐渐也对大唐江湖的各种八卦如数家珍。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竟是破天荒的说了许多武学之外的话题,这一路的气氛堪称其乐融融,就在这样美好的气氛当中,南疆,终于到了。   南疆风光果然大异于中原。   蓝天白云,荒漠戈壁,凶险的丛林中又藏着许多中原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兽,五彩斑斓,对于几乎不受外物威胁的大宗师来说,南疆绝对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   可在这偌大的南疆找一座坟,却又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幸好白鹤老人提供的线索还算有用,女蛊师也好,六十年前的第一美女也好,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一个抽着旱烟的老人痛快的给白锦和玉罗刹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片丛林里走,只是能不能找到,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那位女蛊师的坟墓,竟是在丛林里。   白锦和玉罗刹隔着斗笠对视了一眼,才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入了丛林。   进了丛林,玉罗刹才摘下斗笠,啧了一声:“这么大的丛林,怕是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行。”   白锦道:“随缘吧,若是找不到,我大不了回一趟东瀛把纸钱还给他。”   玉罗刹诧异道:“你这纸钱难道还是从东瀛带来的?”   “不错。”白锦颔首道:“既然是烧给故友,他也总该有点表示才对。只是我忽然想起来,我从前听薛衣人说过,南疆似乎有一位大宗师境界的女子,会不会与我们要找的蛊师有些关系?”   玉罗刹道:“本座也有所耳闻,只是没听说过那位大宗师还是个蛊师。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只是觉得他念念不忘数十年的女子,也必定不会是寻常人而已。”   玉罗刹想了想,道:“南疆的这位大宗师从不见客,加上咱们大宗师之间总是会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互相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对彼此的底细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白锦道:“这样说来,你我倒算是个异类了?”   玉罗刹道:“西方玉罗刹常年呆在西域,神秘的白姓剑客又定居塞北,互相隔的这么远,旁人可不会认为我们行事有何与众不同。”   白锦原来可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被人划分到了塞北地界,哂笑道:“我又何时成了定居塞北了。”   玉罗刹闻言,慢慢地敛了笑意,“白道长。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漂泊江湖,连个归处也没有么?”   白锦浑不在意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从前便没有归处,想来以后也不会有的。”   他想起从前那些因没有归处而寂寥不已的日子,释然道:“其实四海为家也没什么不好,到了如今,若是只让我呆在同一个地方十几年不动弹,我才觉得浑身都要生锈了。”   玉罗刹叹了口气,坦白道:“我本希望你能把万梅山庄当作你的家。”   “我知道。”白衣剑客看了玉罗刹一眼,轻轻笑了起来:“玉教主,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没有看出来。”   玉罗刹眼底一沉:“所以你才在十年前不告而别?”   “是。”   “呵。”玉罗刹笑了,“若你的目的是想打本座的脸,你倒是真的做到了。”   白锦笑道:“我说过,你这人从以前起就太过自以为是了。这世上可没有只许你算计我,却不许我气一气你的道理。”   玉罗刹哼了一声:“可惜能让本座吃亏的人还是太少了。现在看来,白道长倒是那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果然厉害得很。”   白锦也摘下头上的斗笠,瞧着玉罗刹的神色:“你莫不是生气了?”   玉罗刹淡淡道:“本座为何要生气。”   白衣剑客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也赞同道:“也是。”   玉罗刹脚步一顿,简直都要气笑了。   白衣剑客却忽然道:“你看。”   玉罗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就见前面一棵十人合抱才能抱着住的大树底下,竟然真的歪歪扭扭的立着一座坟。   玉罗刹挑眉:“是这里?”   这才走了多久,竟直接撞上目的地了。   白锦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上面没有刻名字,是个无名的孤坟。”   他思虑一番,低声道:“相见即是有缘,无论是不是这座坟,纸钱还是应该烧一烧的。”   说着,白锦便拿出一沓纸钱,放在坟前,直接用火折子点燃了火。   玉罗刹背着手,站在白锦身后,冷眼看着火舌迅速地蜿蜒而上,不一会儿就已经烧了一小半,就听白锦迟疑道:“……这么个烧法,会不会烧到整片林子?”   玉罗刹沉默了一下:“……你仔细着烧吧。”   他脸色忽的一变,就听背后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谁在烧老娘的坟?” 第49章   南疆的丛林深处, 独自居住着一个神秘的女人。她有着一张迥异于中原人的脸,美的极有异域风情, 身上哪怕只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斗篷,也只是给她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而已。   比她的相貌更吸引人的, 无疑是她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 鲜少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出现。   只因,那是世间最顶尖的武者才有资格拥有的傲气!   作为世间唯一一个成就大宗师境界的女人,她又怎能不傲气?   在互相确认了彼此都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之后,三个人默契的没有第一时间动上手。   他们选择了谈话。   白锦站起了身,玉罗刹的周身已经悄无声息的裹上了一层雾气。   待白衣剑客站起身, 女人才看到了坟前正在燃烧的纸钱, 她诧异了一下, 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衣剑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 答道:“友人相托,我来找一位蛊师的墓。”   “蛊师……”女人笑了笑:“那你还真是没有找错地方。”   她分别看了看白锦和玉罗刹,看向后者时,她注意到层层叠叠的雾气中隐隐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摄人心魄, 叫人过目难忘。   她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问道:“西方玉罗刹?”   江湖上的高手很多,走这种神秘风格的人物却只有一个。   玉罗刹淡淡道:“正是本座。”   女人道了一声:“稀客!”   她又转向白锦:“江湖上的剑客很多,大宗师境界的剑客却很少,你是哪一个?”   她这话问的无礼,却只是性子使然, 本身并无恶意。白锦平静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锦字。”   女人爽快道:“幸会!既然你们是来找蛊师的,那不如就直接叫我一声蛊师吧,我自己的名字……我已记不得了。”   她迫不及待的问白锦:“却不知你那位故人究竟是谁?”   白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用刀的刀客。”   蛊师似乎怔住了,又似乎早有预料,她沉默良久,忽然冷笑道:“那老东西居然还活着。他有本事叫你给我烧纸钱,却没有本事来亲自见我吗?”   白锦道:“他或许是以为你死了。”   蛊师叹了口气,道:“不错……没有死的人,又怎么会有坟墓?我早就已经死了。”   她似乎沉浸在了许久之前的记忆里:“他——就没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   一旁的玉罗刹忽然道:“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与我们说话?”   蛊师多看了两眼玉罗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道:“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就随我来吧。”   她的身上飞出一只乳白色的小虫子,引着他们往丛林更深处走去。   她的确是个蛊师。   玉罗刹没有怎么犹豫的跟了上去,他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背后有一只手伸向了他,玉罗刹下意识的一抬手,扼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这是谁的手?自然是白衣剑客的手。   玉罗刹挑眉:“你干什么?”   白衣剑客平静道:“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玉罗刹捏着白锦的那只手,无语道:“雾有什么可好奇的?”   白锦低头观察着玉罗刹周身的雾气,发现就算以他的眼力,竟也只能看到雾底下隐隐约约的轮廓而已。他道:“你平日就这个样子,也难怪别人把你传的神乎其乎了。”   玉罗刹嗤笑道:“本座再神秘,也没有白道长神龙见首不见尾来的神秘。”   这世上身世最神秘的江湖高手是谁?若是让玉罗刹来选,他必定要选白锦。   先不说这人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单凭这道士一手袖里乾坤的本事,也足够吓坏不少人了。   二人交谈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老朋友间的熟稔,走在前方的蛊师微微诧异,心道这在大宗师之间还真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她独自走在前头,赤着脚,飞快的在丛林中穿梭,一头黑丝披散着,随着她的走动偶有几缕白发露出来,才显示出她真正的年龄。   丛林深处,只有一个简陋的石屋。   乳白色的蛊虫飞进石屋,在窗上的盆栽处安静的伏了下来,蛊师拉开门,大大方方道:“进来吧。”   屋子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盆,种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整个石屋都散发着奇异的芳香。   玉罗刹放眼望去,发现竟有一半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蛊师兀自坐到屋中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两个客人各自倒了一杯,豪爽道:“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就这样吧。”   主人如此,客人也不该太过拘谨。玉罗刹和白锦各自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玉罗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就是六十年前的那名蛊师?”   蛊师道:“不错。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很多年不再养蛊了,只有那个小家伙——”   她指了指藏进花瓣里的乳白色蛊虫。   “只有它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如今年纪也大了,这两年飞的越来越慢,大约是活不了多久了。”   白锦原本对那只小虫很有好感——他似乎天生就对小动物充满了好感——闻言也觉得十分惋惜,神色中也不免带出一丝遗憾来。   蛊师却问:“……他呢?”   不用明说,在场的人都懂她问的是谁。   白锦答道:“他已不在中原了。”   他不会透露白鹤老人的更多消息,只因那个人已下定决心在东瀛过隐世的生活,不希望太多人打扰,也不希望旁人去挖掘他的过去。   所以白锦既不会多说,也不会多问。   蛊师白了白衣剑客一眼,道:“我知道你们练剑的人都有些死脑筋的毛病,所以我也不问他如今在哪里了。我只问你,他过得如何?他可还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白锦坦然道:“他过的很好,也没有什么要给你带的话。他只是要我来看看你,给你烧些纸钱,让你在地底下买些胭脂水粉。”   玉罗刹笑了。   蛊师也笑了。   她的笑却是冷笑!   她怒道:“老娘自己会给自己烧,又不是没手没脚,谁要他操这份心!?”   白衣剑客点头:“此外便没什么了。”   “唉。”蛊师叹了口气,惋惜道:“我也是服了你们这些练刀练剑的男人了。难得发生了这么一件有趣的事情,不想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结束了。”   她看向玉罗刹,忽然问:“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玉罗刹不动声色道:“怎么,莫非你找乐子找到本座身上来了?”   “相见即是有缘,正好我觉得方才的话题结束的太快了些,便多嘴一句。”她道:“你这双眼睛我觉得很是熟悉,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且我已有数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玉罗刹的手指摩挲着摆在他面前的杯子,没有说话,反而是白衣剑客开口道:“你那位故人也曾入魔过?”   “入魔?”蛊师惊讶道:“莫非你们以为这是入魔的症状?”   白锦蹙眉:“难道不是?”   “简直大错特错!”   玉罗刹终于开口了,他沉声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这蛊师的年纪起码比他大上几十岁,又同是大宗师,玉罗刹自觉喊一声前辈也不算太吃亏,他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子,难得有了关于他这双眼睛的情报,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而已!   蛊师惊讶道;“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练了这样厉害的魔功?”   玉罗刹淡淡道:“本座只知道这功法的确比旁的功法厉害些,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给我这本功法的人只道本座与他有缘,本座当时走投无路,只好选择修练。”   他浅色的眸子扫过蛊师和白衣剑客,捕捉到剑客面上凝重的神色,心情诡异的放松了一些,才悠悠说道:“后来也不是没有想过改练其他功法,只是到了那时我才发现,这功夫霸道得很,根本容不下其他武功。”   蛊师点头道:“这就是了!只能进不能退,一旦开始修炼便只能前进。别人练功尚有‘不进则退’一说,练了你那功法,若是无法前进,就只能死。”   玉罗刹的那声前辈似乎的确有用,蛊师果然不吝赐教的询问道:“给你功法的那个人,你可曾看过他的眼睛?”   玉罗刹干脆的摇头:“他蒙着脸,我没有看过他的眼睛。”   “果然如此,若是你看过了,你就绝不会把这当做入魔的症状了!要我说,他的眼睛简直跟你的一模一样,甚至比你还要严重一些。”   白锦问:“可对本人有什么害处?”   蛊师摇头:“他们那双眼睛是专门用来害别人的,又怎么会害自己?你那功法唯一的弊端,便是不进则死!三十多年前我那位故人的境界便已被功法逼至巅峰,他那时就告诉我们他打算放手一搏,去试一试破碎虚空,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不行了。之后数十年果然再无他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世上竟还有人继承了他的功法。”   她看着玉罗刹,眼中即是欣赏又是惋惜。   “而且这个人,竟还是大名鼎鼎的西方魔教的教主。我看得出来,比起我们这些老骨头,你们的年纪并没有多大……可惜,可惜,你竟是练了他的功夫!”   玉罗刹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平静的问:“自从步入大宗师境界后,本座时常觉得心烦意乱,这也与功法有关?”   蛊师思索道:“或许是有的,我那位故人的脾气简直是我们几个人里最古怪的一个。不过这跟他功法进展不顺利也有很大的关系,我并未练过他的武功,所以并不是很清楚这一点。”   玉罗刹触摸着粗糙的杯口,竟是缓缓地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本座将来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破碎虚空,要么死?” 第50章   一场南疆行, 收获实在是不小。   白锦与玉罗刹当天便辞别了蛊师,买了两匹快马回返万梅山庄。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两人谁也没有心情继续游玩了。   本以为玉罗刹会立刻回到西域去,不想一路上玉罗刹虽然总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提出回西域的事, 白锦知道玉罗刹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见他如此,也就没有多此一举的特意提醒。   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担忧的。   不说别的,光是“不进则死”这一点, 对于任何一个武者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更不提玉罗刹如今的境界了, 对于每一个大宗师来说, 每一次的进步都珍贵到可以称作是一种机缘, 殊不知有多少大宗师一生都停留在原有的境界,茫然四顾,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于是就干脆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只管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度过剩下的漫长岁月。   玉罗刹原本是怎样的打算的呢?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大宗师,最应该被人赞一声天纵奇才的传奇人物, 但到了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要么破碎虚空,要么死。   何等的憋屈。   是夜。   二人留宿在一家客栈里。   客栈的围墙上,趴着一只黑色的猫儿。   白衣剑客就站在围墙下,拿着小巧的铃铛,逗弄着这只一看就不大好相处的猫, 叮叮当当的脆响成功引起了猫儿的注意,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它的眼睛紧紧盯着晃动的银铃,猛地一扑——   “喵呜——!”   扑空了。   黑猫姿势优雅的落在地上,朝逗弄它的人龇牙咧嘴的喵呜了一声。   逗弄他的人轻笑道:“这么凶?”   他蹲下来,揉了揉猫儿的耳朵,看它使劲晃了晃脑袋,才将银心铃挂回腰间。   “……我走了,再见。”   黑猫闻言,竟慢吞吞地走过来用身体蹭了蹭白锦的小腿,依依不舍的对他喵呜了一声。   乖巧的跟刚才判若两猫。   白锦还是回去了。   他觉得,这种时候恐怕不是在外面逗猫的好时机。   他回到客栈二楼时,正巧看见店小二拎着两坛子酒在敲玉罗刹的房门。   他边敲边喊:“客观,您要的酒小的给您买来了。”   白锦径直从店小二手中拿过两坛子酒,低声道:“你去忙吧。”   店小二愣了愣,完全不知道手上的酒是什么时候到了别人手里的,他挠了挠头,仍然不明所以,只是见白锦直接推开房间的门走了进去,便知道这两位客人是一起的。他没再纠结,下去招呼其他吃饭的客人去了。   客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窗户处洒进来的月光勉勉强强照亮了整个房间,玉罗刹就坐在榻上,一动不动,面前则摆着一张矮几,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似乎是在等酒。   白锦将两坛子酒放在矮几上,不客气的坐在了玉罗刹面前。   玉罗刹这才抬眼看向白衣剑客。   白锦道:“酒来了。”   玉罗刹笑了:“来的不仅是酒,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白锦毫不在意玉罗刹话中的调侃,他利落的拍开酒封,将那坛子酒递给对面的男人:“你打算借酒消愁?”   玉罗刹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正和他意。   他冷笑道:“消愁就免了,消火还差不多。怕就怕喝的再多,人也醉不了。”   白锦道:“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原来道长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么,看来以往是本座误会了你。”   白衣剑客静静地瞧着他,玉罗刹坦然地回视过去,他们大眼瞪小眼半天,倒是玉罗刹先笑了。   “你是不是想说,即是不进则死,那么破碎虚空不就好了?”   白衣剑客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玉罗刹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道长说得轻巧,只是这世上已有足足百年没有人成功过了。”   剑客动也不动桌上的酒,只是抱着剑,不解道:“你为何就不能是百年来的第一个人?”   玉罗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着问他:“白锦,你是不是打算破碎虚空?”   白衣剑客点头:“跟你一样。要么成功,要么就死。”   从他得知这世上有破碎虚空一说后,他未来的路便只有这么两条了。他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后他将面临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到那里,一定。   玉罗刹慢慢道:“你打算回你的大唐。”   “是。”   “呵……你说你没有归处,其实还是把大唐当做了你的归处,大庆的朋友再多,你也是不肯在这里留下来的。”   白锦眼眸半垂,“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他道:“我只想再看一眼纯阳的雪,或者再看一眼以前的那群朋友……从此海阔天空,哪里都去得,哪里都是我的归处。”   玉罗刹问:“若你失败了呢?”   “即是失败了,那就是已经死了。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感想。”   玉罗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白锦还是第一次看到玉罗刹这样放肆的大笑,在他的印象中,玉罗刹要么霸气侧漏,要么老谋深算,要么就是在西门吹雪面前才会有的傻爹模样,却从来没有这样过。   人的笑容很多时候都是可以感染周围的人的。   但白锦听着玉罗刹的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只因这并不是一个开心的笑,它并不开怀,它反而更像是一种宣泄。   玉罗刹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他喝的很急,又很快,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红晕,他说他喝不醉,但有一种情况下,人还是可以醉的。   玉罗刹重重的放下酒坛子。   “我们魔道的人……讲究的就是遵从本心,随心所欲。只是这么多年的教主当下来,本座,却早已不是当年肆意妄为的模样了。”   他的面容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白锦结识玉罗刹的那年,玉罗刹就是这个样子,这许多年过去,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   曾经杀怕了整个西域的玉教主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他浅色双眸中的野心与傲慢已被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取代。   一身凌厉剑意,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退避三舍的白衣剑客,如今却是一身锐气尽数收敛,哪怕他抱着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会再有人被他的冷意所慑住。   岁月磨人。   他们其实都变了。   玉罗刹怅然道:“本座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想保住的东西也一样多,本座拥有的……更是多的数也数不清。”   他说着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   “年纪大了,反而开始畏畏缩缩,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魄力和胆识……你说可不可笑?”   他抢过白锦面前的那坛酒,拍开塞子一饮而尽。   酒液流过嘴角,沿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浸湿了胸前的衣料。玉罗刹浑然不觉,白锦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又是一个空酒坛子,被玉罗刹随手扔在了矮几上。   “本座……其实早就不年轻了。”   白锦嗯了一声,淡淡道:“毕竟你儿子都那么大了。”   玉罗刹笑了。   “道长。”   “嗯?”   “本座常常觉得,你这个人实在是可恶的很。”   白锦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我很可恶。”   玉罗刹伏在矮几上:“吹雪就偏心你,为了你,都不曾给过我几次好脸……”   白衣剑客无语的斜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作的。”   玉罗刹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换了个话题,他喃喃道:“其实,本座也并非没有成为百年来第一人的野心。”   白锦挑眉。   就见玉罗刹撑起脑袋,脸上一片晕红。   “那是天下所有武者都心驰神往的境界,只是本座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我居然会有被逼着走上那条路的一天!”   他已经醉了。   白衣剑客沉思半晌,斟酌着道:“其实你的事情也很好解决。”   玉罗刹已经再次伏在了矮几上,闻言,才含糊着道:“哦,说来听听。”   白锦一本正经道:“你自己把西方魔教打散,这样一来,你便做到了真正的了然一身,无牵无挂了。到时便可毫无顾虑的冲击最后一关。”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竟叫人辨不清是在玩笑还是在调侃!   “本座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玉罗刹勃然大怒:“本座的五十万两黄金呢?你带着我的黄金跑去东瀛逍遥,可问过本座的意见了?”   白锦:“…………”   白锦:“你醉了?”   “醉了又如何,不管本座醉不醉,那都是本座的黄金……”   醉趴了。   酒坛子咕噜噜的掉下矮几,被白锦及时接住放在了一边。玉罗刹已经趴在了矮几上,呼吸均匀,白锦侧耳听他的呼吸声,发现这人竟是真的睡过去了。   他面朝下的趴在桌上,衣领处,一根红绳在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惹眼,白衣剑客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那根红绳轻轻勾了起来。   是玉佩。   一块小小的玉佩,有些熟悉。   红绳上坠着的,正是当年在蝙蝠岛花五十万两黄金买下来的那块儿玉佩,上面还带着玉罗刹的体温,暖暖的。   白锦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他拍了拍醉得人事不省的玉罗刹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第51章   客栈的早晨是不能指望他有多安静的。   尤其这个客栈里住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人, 有一大早就起来练武的、有呼朋唤友谈天说笑的,还有一些脾气暴躁的更是一大清早便与人发生了冲突, 一言不合撸袖子开打,乒乒乓乓、吵吵嚷嚷, 叫谁也睡不安生。   它一点也不安静, 甚至吵闹的要命。   玉罗刹借着酒劲睡了个好觉,可到底还是抵不过楼下的吵闹声,终于还是悠悠转醒过来。即将清醒之际,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抓挠门板,一下一下, 坚持不懈, 间或传来一声低低的喵呜声。   有猫。   在挠门。   意识到这一点时, 玉罗刹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猫会挠玉罗刹的门,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只胆大包天的猫。   身边忽然有人动了。   玉罗刹猛然睁开了眼睛!   只因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身边有人。虽是不够清醒,但什么样的人能坐在玉罗刹身边,还没有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异常?   高手, 自然是高手。   世上有这样的武功的人不多,而自己身边的,则只有一个白衣剑客。   昨晚还与他一同饮酒的白衣剑客。   白锦。   玉罗刹一时之间竟有些辨不清楚,究竟是屋子里还有别人这一点让他感到震惊,还是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居然是白锦这一点更让他震惊?   他微微侧过了头。   映入眼中的果然是白衣剑客熟悉的背影,白衣剑客轻轻推开门, 蹲下来,抱起了一只通体纯黑的大猫。   “喵呜~”   猫儿亲昵的蹭了蹭白锦的臂弯,仿佛久别重逢后的欢喜。   白锦带着几分无奈的摸了摸猫的脊背,又将门重新带上,他抱着猫走回房中,恰好与玉罗刹四目相对。   “……你醒了?”   玉罗刹看了眼那只格外乖巧的大猫,嗯了一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就躺在昨晚的那张榻上,榻上的矮几也不知道被搬到了哪里,身上盖着一块毯子,他的身边则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和一把剑。   衣服自然是玉罗刹的外袍,而那把剑——   不用说,自然是白衣剑客的剑了。   白衣剑客两手都抱着猫,丝毫没有要拿起自己的剑的意思。他如今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与佩剑形影不离了,就像在万梅山庄的时候,他就常常把剑留在屋子里,除了晨起练剑就几乎不会去碰剑。   他已不需要剑了。   天下万物皆可为剑,他的手中无时无刻不握着剑。   剑,不该拘泥于其形状。   到了如今,他带着剑,其实更是习惯使然。   玉罗刹的手覆在了那把剑上,指腹轻轻触上了冰凉的剑鞘。   剑鞘上凹凸的纹路十分顺畅,它并不如何华美,甚至是极为单调、古朴的。它乍一看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一点也不惹眼,但只有近距离的细细观察时,才会发现打造它的人在它的造型上所花费的心思。   很独特,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玉罗刹的掌心摩挲着剑鞘,动作轻柔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   剑客通常都很爱惜自己的剑,他们大多时候都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自己的武器。哪怕他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剑了,可剑依然还是他的朋友。   白锦却只是看了玉罗刹一眼,便走到窗边,一手抱着猫,一手推开了窗户。   清新的空气涌入房中,屋内弥漫的酒气才稍稍散了一些。   玉罗刹揉了揉额头,哑声道:“早。”   白衣剑客望向他,眼中似乎还含着一点笑意:“不早了。”   玉罗刹清了清嗓子:“昨晚你就睡在这里?”   白锦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打坐了一夜。”   他怀里的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各种摆设,挣扎着跳下来,在地上轻盈的走了两步后,猫儿忽然一跃而上,跃到了玉罗刹的榻上。   玉罗刹向来不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畜牲,冷淡的瞥了它一眼,看在白锦的面子上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厌恶,那黑猫却敏锐的抖了抖,立刻风一样的窜回了白锦脚边。   “喵呜!”   玉罗刹轻轻嗤笑:“就这点胆子……”   白锦一派淡定的站在那里,询问道:“你不打算起来?”   玉罗刹正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闻言便翻了个身,慵懒道:“我再睡一会儿。”   多日以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其他的事情暂时也不需要玉罗刹操心,他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也格外的不想动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客栈实在是太吵了。   白衣剑客想了想,也觉得没有急着上路的必要,便道:“那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   玉罗刹问:“怎么?”   白锦颠了颠怀里的大猫,道:“我去还猫。”   猫儿不安的用爪子扒住了白衣剑客的袖子,它虽然不通人语,但大多数的猫都是非常敏锐的。   玉罗刹闻言顿时没有了兴趣,摆了摆手,又躺回了枕头上。   玉罗刹其实很不理解白衣剑客如此宠爱阿猫阿狗的行为,猫也好狼也好,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群畜牲而已,还有那盆仙人掌,一颗满身是刺的仙人球,居然还被一本正经的收作女儿……这实在是不可理喻。   他一抬眼,就看见窗边摆着的一个小盆栽。   小小的仙人球乖巧的窝在小小的花盆里,在阳光的照射下竟还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可不就是白衣剑客的宝贝女儿么?   ——它在吸收日月之精华。   当日月光下的惊人之语犹在耳边,玉罗刹后知后觉的想起,白锦似乎是个道观里的道士来着。   他平日里虽总喜欢一口一个道长的喊他,但心里其实还是把白锦看作一个剑客更多一些,而白锦,除了前几年爱穿着一身格外招摇的道袍外,后面的日子里都是规规矩矩的穿着一身白衣,身上也没有多少道士的印记。所以大宗师里头,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是个剑客,而没人知道他其实是道观出身的道士。   “吱呀。”   门被推开了。   白衣剑客的怀里已经空空如也,看来是已经将那只缠人的猫送了回去。   白锦昨日在玉罗刹的房里打坐了一夜,其实就是因为隔壁的房间已经被那只猫儿侵占了。那只猫不知为何好像格外的喜欢他,他便猜想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待它不好,可他也不能当真把猫买回去,干脆就不去招惹猫儿了,没想到一大早,那只猫竟然就找到了玉罗刹的房间里来。   他花了一些银两从老板手里买了猫,将猫送给了偷偷来给猫喂食的孩子。   老板卖猫卖的十分爽快,那猫儿在老板面前也显得畏畏缩缩,一副小心害怕的样子,果然验证了白锦的猜测。而收养猫儿的孩子,其实昨天就被白锦撞见过,是跟着家里的商队来住店的,今早又来围墙下找猫,白锦略略问了他几句话,便把猫儿托付给他”了。   总比跟着自己的好。   “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锦眨了眨眼睛,慢半拍的回答道:“它想跟我走,我却不得不把它送出去,心下便觉得十分愧疚。”   长大后的吹雪显然不会收养白鹤以外的动物,而他自己又居无定所,如何养猫?   玉罗刹不客气的嗤笑道:“矫情。”   白锦也笑了:“你说得对。”   玉大教主从榻上坐起来,道:“一只猫儿而已。若这是个姑娘家,眼巴巴的缠着你要跟你走,你也觉得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么?”   白衣剑客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比喻。又没有姑娘喜欢我,我做什么要操这个心。”   玉罗刹忽然问:“你们道观是许你们婚娶的么?”   白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许的。只是纯阳宫清静地,只偶尔才有人带着伴侣回来。”   玉罗刹问:“回去?回道观里做什么?”   白锦回忆了一下:“……看雪,或是一同切磋武艺吧。”   “看雪?”玉罗刹笑道:“看不出来,原来你们这些剑客也是爱做这些风雅之事的。”   白锦很认真的告诉他:“纯阳宫的雪很美。”   风花雪月,他独爱白雪,也因此才喜欢穿一身雪似的白衣,这大约也是因为纯阳宫的缘故。   他坐到榻上,问玉罗刹:“之后便回万梅山庄么?”   “怎么,不想回去?”   “若是不急着回去,我还想在外面多转一转。”   玉罗刹沉思道:“本座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提议,道长,你想不想见一见公孙大娘?”   白锦眼前一亮,“好!”   说走就走,两个人当天便敲定了路线,待吃过了午饭,就已经骑上快马奔向了与万梅山庄截然不同的方向。   公孙大娘的行踪虽然诡秘,但西方魔教还是可以提供大致的范围出来,之后能不能遇上,自然是随缘了。   而他们的终点,则是在商议过后定在了五羊城。   为何要去五羊城?   玉罗刹的理由很简单。   “五羊城以吃为名,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园的白灼螺片……”   轻易的说服了白锦。   白衣剑客虽不好口腹之欲,但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去尝一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为本座和本座的道侣提供了二人世界,不错,有些用处。   即将领便当的公孙大娘:…………   一不小心日常撸过头了,下章铁定进入剧情。   明天给你们一个大进展嗷!   关于客串的小黑猫,以前奶奶家那边就有一只黑猫,脏兮兮的,但是是有主人家养的,小时候姐姐经常带我翻墙去摸它,它都可乖可乖的,还要跟着我们回奶奶家。姐姐告诉我它的主人对它不太好,就很难过。 第52章   五羊城, 城西。   月圆如镜,月色朦胧。   白锦和玉罗刹各牵着一匹马, 放慢了速度并肩在西园漫步。   这是他们到达五羊城的第四天。   他们已吃遍了五羊城的美食,尚还没有真正去寻找过公孙大娘的下落, 他们谁也不急, 就如同现在,他们从落脚的院落出来,也只是想慢悠悠地散个步而已。   西园,是一个花园。   五羊城还算有名的花园。   它的景色很美,亭台阁楼, 晚风徐徐, 还有合抱成一株的连理枝, 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是美妙如同仙境。   这样朦胧的月光其实正适合年轻人来打情骂俏, 可惜在场的两个人都不是年轻人,他们不但不是年轻人,甚至连儿子都已到了娶亲的年纪。   哪怕他们的面孔还是年轻人的模样,但他们却早已没有了年轻人追求风花雪月的心态了。   其证据就是,在这样美丽的月光下, 他们选择交谈的是一个最不风花雪月的话题。   玉罗刹随口闲聊道:“你说,那幽灵山庄的幽灵们往后将会如何?”   白锦也很随意的接话道:“或许会回到人间,或许还会继续当一个幽灵。”   玉罗刹懂了白锦的未尽之语。   只因他的看法也是一样的。   幽灵山庄被揭露在了阳光下,老刀把子虽然死了,但仍有存活的幽灵需要幽灵山庄的庇佑,因为他们在江湖上仍然有仇人, 他们仍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人间。   大部分的幽灵,往后想必也依然只是个幽灵吧。   “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了……”   一个蹒跚的身影慢吞吞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嘶哑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连朦胧的月光都平添了一份诡异。   仿佛一个幽灵。   这真的是个幽灵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老人而已。   一个老人,一个老太婆,一个满脸沟壑、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老太婆身上的布衣打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她的背深深地弯曲着,整个人都折成了两半,似是已被沉重的生活压垮了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她的手上还挎着一个大篮子,篮子用厚布仔细的盖着,但还是有糖炒栗子的香气慢慢地飘了出来。   她慢吞吞地走着,直到遇上两个戴着斗笠的江湖人,才缓缓停下来,颤巍巍的揭开了篮子上那块儿厚布的一角。   “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两位大爷,才十文钱一斤呐。”   白锦与玉罗这一路上已吃过了不少美食,还给西门吹雪带了不少独特的吃食,却独独没有吃过糖炒栗子。糖炒栗子……他们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吃过糖炒栗子了。   其中一个白衣男人将一锭银子放在老人手中,低声道:“只要一斤,不必找了。”   老太婆顿时喜笑颜开,忙将那锭银子收了起来。   一个贫穷的老人家,总是免不了要贪心一些的。   只因她已经老了,老到连路都走不好,却还要为生计奔波,在这样的夜里叫卖着糖炒栗子,任何一个心软一些的人都会觉得她可怜,都不会吝啬于区区十文钱。   没有人会因她的贪心而责怪她。   玉罗刹没有阻止,在老太婆叫卖着糖炒栗子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白锦会这么做了。   他没有白锦的善心,却也不会阻止白锦善意的举动,只因他其实也是十分欣赏白锦的善心的。   他轻视一味贪婪的人,也对一味善良的人嗤之以鼻,白衣剑客这样的人倒是刚刚好,这样的性格至少不会惹他厌烦。而随着交情的加深,他对白锦的很多行为都是以一种近乎宽容的态度在旁观。   白锦剥了一个栗子,掰了半个放进嘴里,另一半给了玉罗刹。   老太婆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芒,快的仿佛一场幻觉,她笑容灿烂,灿烂到脸上的一道道沟壑都加深了,她问白衣人:“好吃吗?”   白锦颔首道:“味道不错。”   他说着话,一边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玉罗刹的手。   玉罗刹顿住了。   他的视线透过斗笠停在他们交握的那只手上,慢半拍的反应道:“……怎么?”   白锦神色淡淡,语气却很笃定:“有毒。”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神态更加平和,仿佛自己慢条斯理的咽下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栗子而已。   玉罗刹的脸色变了,老太婆的脸色也变了。   玉罗刹的脸色变了,是因为他总算想起了一个人。   月圆之夜,有毒的栗子,诡异的老女人……   可不就是熊姥姥么!   是他大意了。   老太婆的脸色也变了,她忽然向后疾退,身姿轻灵的已完全不像是个垂暮老人,她一边退,一边从装满糖炒栗子的篮子里拔出了一对剑器。   古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她的剑在出现的那一刻,绚烂的剑光就已逼退了月光,连头顶的明月都在她的剑光中变得黯然失色。   她没有出剑,但每一个人都能想象到她的剑招会是多么的惊天动地,美的令万物失色!   可这样的剑,却没有来得及使出一招一式。   她的整个人,忽然被一团黑雾裹住,整个人都被猛地吸了回去。那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诡异,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重量,仿佛周身的空间都被扭曲,她骇然失色,惊叫道:“大宗师!”   下一刻,她纤细的脖子便被一只手扼住。   玉罗刹阴恻恻道:“熊姥姥?”   那老太婆吃力的抬起了剑,紧接着却是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惨叫,她执剑的一只手已经断了,手臂连带着剑凄惨的飞出了数丈。   孤单的手臂落在地上,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老太婆的右臂只剩下了一个血洞,血流如注。滚烫的鲜血从断臂处流淌,淌在撒了一地的糖炒栗子上,她的整张脸都因难以言喻的痛苦而扭曲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胳膊是怎么断掉的,而知道手臂是如何断掉的两个人,却是将她的性命捏在手里的两个人。   白锦蹙眉道:“熊姥姥?”   玉罗刹冷笑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熊姥姥,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公孙兰?”   公孙兰。   这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太婆,竟然就是传闻中公孙大娘的后人,公孙兰!   公孙兰龇目欲裂,“玉……罗……刹……”   她看不清男人斗笠下的脸,却认出了这可怖的武功,这样令人惊骇的武功,也只有如今的魔道第一人了!   江湖上的魔道第一人是谁?除了玉罗刹,又有谁敢自称魔道第一人!   玉罗刹的手毫不留情的收紧,站在一旁的白锦清晰的听到了脖子断裂时发出的声音,公孙兰的口中喷出鲜血,那纤细的脖子被整个拧断,在玉罗刹手中断了气。   玉罗刹如同丢弃垃圾一般,扔下了她的尸体。   他的身上,干净的滴血未沾。   玉罗刹看着白衣人,又惊又疑:“你没事?”   白衣剑客只是摇了摇头。   “可惜了。”   他说可惜,却不知是在可惜一个高手就此陨落,还是在可惜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竟继承了公孙这个姓氏。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该选择在今天晚上出来害人,更不该在西园里遇上他和玉罗刹。   他的声音比以往要低沉一些,玉罗刹完全不关心公孙兰可惜不可惜,只是觉得仍旧不大放心。   “真没事?”   白锦点了点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离开西园时,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好几具青年人的尸体,旁边还散落着不少糖炒栗子,不必说,自然是被熊姥姥毒死的人了。   他们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想来尝尝糖炒栗子,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帮那个被生活压迫的可怜的老太婆,但现在再谈论这些都已毫无用处了,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死在这个西园里。   初唐公孙大娘的后人,竟是这样一个嘲弄别人善心的恶毒女人。   他们回到的地方是一个僻静的院落。   这个院落属于万梅山庄在五羊城的产业之一,事实上,这一路上白锦和玉罗刹落脚的地方大部分都属于万梅山庄,也算是二人委婉的向西门吹雪报了个平安。   西方魔教在中原的产业明面上并不多,大部分还是藏在暗处的,明处的产业全部划给了万梅山庄,两方相加,势力其实也十分庞大。   白锦回来后便说自己困了,房间里的灯更是连点都没有点,人就已经歇下了。   他一向少言寡语,玉罗刹却偏偏觉得他现在格外的没有精神气。玉罗刹在自己的屋子里洗净了手,想了想,还是去隔壁敲了门。   无人应答。   他伸手一推,门就被顺势推开了。   屋内一片寂静。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玉罗刹快步走到床边,就看见白衣剑客斜斜地靠在床头,紧闭着双眼,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道长?”   玉罗刹的双手握住了白锦的肩膀,向来敏锐的剑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又伸手探了探白衣剑客的呼吸,却惊骇的发现——什么也感受不到!玉罗刹用力摇晃白衣剑客的肩膀,失声道:“道长,你醒一醒!”   没有反应,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道长,白道长!白锦!!”   白衣剑客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惨白的、惊慌的、甚至是痛苦的脸……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色呢?   为什么玉罗刹会露出这种神色?   心头闪过这样的疑惑,困意就再一次席卷了他。   他的手无力的搭在玉罗刹手背上,眼皮沉重的似有千斤重。   “没事,让我……睡一觉……”   “白锦,白锦!!” 第53章   「找到他了……」   「终于找到了……」   有谁在耳边窃窃私语。   「怎么样, 能让他返回来么?」   「不可以。他跟我们之间的联系太微弱了,不能将他强行带回来。」   「怎么可能?」   「他正在逐渐摆脱系统, 还差一点,他就要彻底甩脱禁锢了。」   白锦睁开了眼睛, 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光。   他的眼前什么也没有, 只有白色,一片白色。   这里是哪里,他又为何会在这里?   白锦开口道:“你们是谁?”   周围的嘈杂声骤然停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变成一片死寂,良久, 才有一个声音传进了白锦耳中。   这个声音似男似女, 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中, 令他无法准确定位说话人的位置。   「你知道你是谁么?」   白锦动了动嘴唇:“……白锦。”   「不, 这只是别人给你的名字。」   “……一个游戏世界里的傀儡,还是一个程序漏洞?”   那个声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笃定道:「……不,都不是。」   「你是奇迹。」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周围的嘈杂声又回来了, 有质疑,也有激烈的反对声,却有一股霸道而温柔的力量,坚定的将白锦推了出去。   「祝你得偿所愿。我的孩子。」   …………   ……   “教主恕罪……属下实在是查不出病因……此事……一同商议……”   “……退下吧。”   白锦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似乎有很多人,但离他最近的声音却只有一个。   很熟悉的声音。   有人低声道:“教主,要不要将教中的神医请过来?”   近在咫尺的声音语气淡淡的道:“不必了。你去准备马车, 他今日再不醒,本座就要带他回西域。”   “是。”   又有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教主,那红鞋子的人……”   “让她们死,一个不落。”   语气平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滔天杀意。有机灵的教众立刻躬身道:“是!”   是玉罗刹……似乎也有很多西方魔教的属下。他睡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除身边人以外的人全部退出了房间。   白锦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起了手,这一抬手,他才意识到有另一个人的手正紧紧握着自己的。   他的动作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就被另一人察觉到了。   玉罗刹一惊,侧过头:“……白锦?”   “嗯……”   白锦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觉得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只是方才梦境中的声音犹在耳边,心里便有些沉甸甸的。   他呼出一口气,含糊道:“没事了。”   玉罗刹沉下了脸。   他坐在床边,握着白锦的手,闻言面无表情的道:“昏迷了四天,这叫没事?”   不仅是昏迷了四天,纯粹的查不出病因也就罢了,古怪的是这人昏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呼吸,体温却还是正常的,吓坏了好几个前来诊脉的大夫。   玉罗刹心里既欣喜这人能够醒来,又为多日来的心惊胆战感到恼火,他只能更用力的握住白锦的手,勉强压下躁动的情绪。   白锦却浑然不觉:“只是做了一个梦,听见了一些声音在呼唤我。”   玉罗刹微微冷笑道:“莫不是黑白无常来找你了?”   白锦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了玉罗刹语气中的不善,可一时却想不明白玉罗刹究竟是在生什么气。   他忽然想起睡着前、他被那些声音呼唤过去之际好像被玉罗刹的声音唤醒了一刹那,那时玉罗刹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有些模糊,但那一刹那感受到的情绪却被他深深地记下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他们依然交握在一起的手。   抬眼看向玉罗刹的脸,白锦心中浮现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他张了张口:“玉罗刹,你——”   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教主。”   两个人都是一顿,玉罗刹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身材微胖的管事走了进来。   这个管事白锦也认识,是专门负责万梅山庄在五羊城的产业的人,姓顾,顾管事的声音他听过许多次,不算陌生。   管事的脚步声停在了屏风另一侧。   房间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扇屏风,他和玉罗刹在里面,所有进出房间的人则都止步于屏风外面,这几天恐怕也只有诊脉的大夫例外过。   管事小心翼翼道:“教主,蛇王来了。”   蛇王。   白锦轻轻蹙眉,低声问道:“是五羊城的蛇王?”   玉罗刹点了点头。   他半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反而问管事:“他来做什么?”   “据说是来向您道谢。”   “谢?”玉罗刹扯了扯嘴角,“他有什么可谢本座的。”   管事斟酌道:“属下不知。只是蛇王已很久不曾离开过他的小楼了,若不是他亲自上门拜访,属下也不敢打扰教主。”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五羊城呆了这许多年,跟蛇王的势力自然也是打过交道的。五羊城地方特殊,他十年前才从兰州调到了这里,产业打理的不错,便一直留下来了。这十年间,他已经在五羊城娶妻生子,儿子都已经能带着小女儿满地跑了,本以为已是脱离了西方魔教,没想到如今竟是教主亲临,一夜之间又冒出了许多罗刹教黑风堂的弟子……   这几日过的实在算得上是战战兢兢了。   不过还好,他总算也是在兰州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白锦问道:“他是来找这座院落的主人,还是来找西方魔教的教主?”   顾管事立刻道:“自然是院落的主人。”   白锦想了想,对玉罗刹道:“你去看看吧,毕竟是挂着万梅山庄的名字。”   玉罗刹不怎么情愿的站起来,随手捞起搁在一边的斗笠,嘱咐床上的人道:“你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白锦道:“我已经没事了。”   玉罗刹冷漠的转过身:“本座不是怕你有事,而是怕你跑了。”   顾管事心里一惊。就见玉罗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虽戴着斗笠,但慑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他忙收敛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恭敬地垂下头,乖觉的跟在玉罗刹后面走出了房间。   当然得出去!里面那位昏迷了多少天,他们就兵荒马乱了多少天。若是那位跟他独处一室时咳嗽了一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管事抖了抖,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恨不得立刻飞出这间屋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顾管事还贴心的带上了房门,白锦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玉罗刹离开的背影,哪怕玉罗刹的身影很快就被屏风遮挡住了,可他仍是没有将目光收回来。   ……是他想的那样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无论是不是,白锦的心情都无法否认的沉重了起来。   他坐起身,一眼便看见了放在窗台上的白小春,似乎有些萎靡不振,连颜色也变得暗淡了一些。   是没照顾好么?   他走下床,亲手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往花盆里倒了一大半。   剑客苍白的指尖戳了戳白小春,白小春身上的刺又细又软,摸着一点也不扎手,白锦柔声问它:“是玉罗刹没给你浇水么?”   白小春当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它其实只是一盆十分普通的仙人掌罢了。   白锦站在窗前,迎着上午温暖的阳光,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那个声音……梦里的那个声音,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被同样地声音唤醒的。   被唤醒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自己的灵魂,然后在银装素裹的纯阳宫里,遇见了他的引路人。   之后数十年,他都再也没有听过同样的声音了。   久到几乎已经忘记。   ……为什么。   心中的迷惑越来越多,可令他烦心的事情却又不仅仅是这一件。   玉罗刹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白锦拿起窗台上的剑,慎重的握在了手里。   无愧于心即可。   另一边。   待关上房门走出一段距离,玉罗刹才停了下来,他低声道:“给本座看住了。”   静静蛰伏在暗处的黑风堂弟子们皆是不敢吭声,唯有一个男人显出了身形,领头的黑衣人露出为难的表情,抱拳道:“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是一定的,但能不能做到,他却一点自信也没有。   旁人不知道里面这位究竟是谁,他可是清楚的很。应该说,所有在黑风堂混了几年的老人都知道屋里这位剑客的“丰功伟绩”。   当年负责护送罗刹牌的黑风堂弟子就全部死在这位剑客的剑下,前去追回罗刹牌的枯竹寒梅两位长老同样铩羽而归,连名震西域多年的石观音都被他一剑斩杀……这样的人,他们哪里看得住?   玉罗刹嗤笑道:“量你们也没有拦住他的本事。他若是踏出了这个房间,第一时间来汇报本座。”   领头的心下一宽,“是。” 第54章   和蛇王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蛇王真的只是纯粹的来道一声谢而已。   谢他们杀了熊姥姥, 谢他们杀了公孙兰,只因蛇王的妻子和孩子, 当年就死在了公孙兰手下,而蛇王, 则在这样的仇恨中生生煎熬了十年。   煎熬的日子并不好过, 统治着整条黑街的蛇王并不如他的威名那般威风凛凛,他很瘦,却不仅仅是瘦,他连脸色也是骇人的苍白,在这样的大热天里, 他还裹着最厚的衣服, 就好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一般, 白锦与他擦肩而过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 蛇王一怔后,对白衣剑客点了点头,白锦也颔首示意,然后二人便不约而同的各自移开了视线。   白锦的身后,还跟着明显紧绷着脸、精神高度紧张的黑风堂副堂主。他们没有在白锦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就来汇报玉罗刹这件事, 是因为白锦离开房间正是为了来找玉罗刹。   他不仅踏出了房门,还在打开房门后的第一时间指了指隐在暗处的副堂主:“带路。”   副堂主:“…………”   可无论如何,他们的确没有完成教主吩咐的任务,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很紧张,再嚣张的西方魔教弟子也会畏惧他们的教主,玉罗刹在教中的威严毋庸置疑,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威严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重,只增不减。   不得不说,玉罗刹这高深莫测的手段玩的实在是高明极了。   蛇王已经告辞离开,大堂中只剩下了玉罗刹和侍奉在侧的婢女,那婢女被顾管事调教的很好,低眉顺眼,不看不听,她站在那里,除了会倒茶,简直跟个木头人没什么两样。   在白锦走进来之前,玉罗刹的目光便已经看向了他们。   黑风堂的副堂主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请主上处罚!”   无人应答。   屋子里一片寂静。   副堂主紧张的额上都冒起了丝丝冷汗。   白锦却好像对周围的气氛毫无所觉,他将一路端过来的白小春放在了玉罗刹手边的桌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没给它浇水?”   白小春蔫巴巴的,整个仙人掌都显得无精打采极了,白锦方才在屋子里研究了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自家闺女有些不对劲,干脆就携着闺女来兴师问罪了。   虽说仙人掌不必频繁浇水,但若好几天都不给它一丁点水,至少白锦认为,这样是不对的。   玉罗刹闻言,瞪眼道:“怎么可能,本座每天都有给它浇水!”   仿佛知道了病因的副堂主:“…………”   副堂主抬起头,看了一眼很可能正处于弥留之际的仙人掌,小心翼翼道:“报告教主,仙人掌……其实是不需要这么多水的。”   白锦沉吟了一下,改口道:“不错,每日浇水对它并无益处。”   玉罗刹一点也不觉得白小春如今这个样子是自己造成的,他理直气壮道:“那也只是连续浇了五天水而已,能有什么事?也没见过有哪个骆驼连续喝了五天的水就撑死了的。”   白锦蹙眉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道:“或许只是正常现象而已,枯叶落了也总会有新的叶子长出来,它把老了的部分褪掉了,很快就会有新的给它填补上了。”   白锦半信半疑。   玉罗刹信誓旦旦道:“你想想,这仙人掌放在荒郊野外好几年都不会死,万没有你精心照顾了几天就忽然死了的道理。”   白锦似乎被说服了,他颔首道:“你说的没错。”   副堂主:“…………”   玉罗刹冷冷的看向跪在下面的副堂主,语气不善:“你还有什么事?”   副堂主艰难道:“……属下认为,这仙人掌就这么放着还是有些不妥,不若让属下给这盆仙人掌换换土?”将功折罪?   白锦颔首道:“可以。”   玉罗刹便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拿走。”   副堂主小心翼翼的捧起仙人掌,迅速的遁了。   白锦和玉罗刹相对坐着,没了白小春,一时间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他们沉默了半天,还是玉罗刹率先道:“出来的也够久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万梅山庄?”   “嗯。”   白锦问他:“你不回西域?”   玉罗刹这次离开西方魔教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玉罗刹只是摇了摇头:“不急,再过段时间吧。”   路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白锦醒来后表现的跟往常别无两样,丝毫看不出昏迷了四天的虚弱,玉罗刹把这一切的异常默默看在眼里,倒也没有真的问他什么。   每个人都有秘密,白锦的秘密只不过是比别人更多一些而已。   骄阳如火。   黄尘滚滚的大地上,有两匹马在飞驰。   这两个只身上路的人,自然是从五羊城出来的白锦和玉罗刹。   他们各自骑着一匹快马,有时是玉罗刹的马跑的更快些,有时是白锦的马更快些,两人如同赛马一样,一路从五羊城飞驰到了现在。   这样炎热的天,倒是让白锦想起了西域的大沙漠。   那年他莫名其妙的踩上了西域的黄沙,从此与玉罗刹结下不解之缘,如今仔细算一算,竟已过了二十多年了。   “我忽然有些想要重操旧业了。”   玉罗刹好笑道:“你有什么旧业?”   “劫镖!”   自然是劫镖!   道路中央,几辆镖车东倒西歪的停着,四周的镖师们接二连三的惨叫着倒了下去。   几十个大男人捂着眼睛满地打滚、撕声痛呼。   唯有一个男人还站着。   大热的天,这个男人却穿着件紫红的大棉袄,满脸大胡子,手上还拿着一件牡丹绣样和绣花针,他的绣花针上还滴着鲜红的人血,整个人看起来荒诞又怪异。   两匹马渐渐放慢了速度,在这片修罗场外停了下来。   白衣负剑的男人坐在马上,策马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掠过地上翻滚的镖师们,最终定格在了紫红大棉袄的男人身上。   准确的说,是定格在了男人的绣花针上。   “你在绣花?”   那绣花的大胡子道:“我是在绣瞎子。”   白锦闻言,也只是语气平静道:“原来瞎子是这样绣出来的。”   大胡子道:“很简单,两针一个瞎子而已。”   两针一个瞎子,这句话倒是让白衣剑客想起了另一个人,在他的岛屿上,也曾住着很多他“绣”出来的瞎子。   他道:“你很像一个人。”   “像谁?”   “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这实在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当年的江湖上便没有多少人知晓蝙蝠公子的存在,过了二十年的今天知晓蝙蝠公子名号的人恐怕就更少了。大胡子的男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白锦的言下之意,他看了看白衣人,又看了看停在白衣人身后,明显无意插手的男人,问白锦:“你要替镇远镖局出头?”   白锦摇了摇头,“我不想为他们出头。”   “为何?”   “行走江湖,生死有命,每个闯荡江湖的人都该有随时丧命的觉悟。我为何要替他们出头?”   大胡子皱眉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白锦道:“劫镖!”   “劫镖?”大胡子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动了一下,沉声反问道:“你是想要抢我的生意?”   白锦摇了摇头。   “我不抢你的生意。他们已经成了瞎子,而这些东西也已经是你的了。”   “你要劫镖,又不想抢我的生意,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黑吃黑。”   “黑吃黑?”   白锦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说话,却已经陪你说了太多的话。”   他说着这样的话,径自拔出了自己的剑。   “锵”的一声,剑客的剑已经出鞘。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动作,一点花架子也没有,普普通通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无趣,可大胡子却偏偏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清醒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若是此人出剑,他——必死无疑!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短短一瞬间便有七八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我喜欢财富,也喜欢绣花,但是我更喜欢自己的命。”他一字一句,极不情愿的说道:“这八十万两镖银我不要也罢,还请阁下笑纳。”   一直冷眼旁观的玉罗刹忽然笑道:“好小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很不错。”   大胡子紧紧闭上了嘴巴。   他未尝没有全力一搏的想法,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连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在他的计划之中也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玉罗刹策马往前走了几步,与白锦站在了一处,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七十二针,三十六个瞎子,你的确很会绣瞎子,却不一定会绣花。”   白锦侧头:“何解?”   玉罗刹笃定道:“他不会绣花。”   大胡子沉默了,他将绣样收回了自己怀中,忽然朝他们深深一揖:“还请两位前辈放过晚辈一马。”   玉罗刹轻轻笑了起来,他这样的笑容,多半是种漫不经心又不怀好意的笑:“你服输的态度这样好,反倒让人失去与你动手的兴致了。这样的黑吃黑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道长?”   白锦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他只是问:“你要放他一马?”   玉罗刹笑道:“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   他又道:“且他这样的武功,动起手来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传出去还成了我们欺负一个小辈。”   白锦斜了他一眼,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冷冷道:“你走吧。”   大胡子转身就展开身法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的轻功比他的人可要飘逸的多了,全力施展时便显得有些违和,玉罗刹瞧着那背影,明白这大胡子定是有人乔装打扮后刻意弄出来的形象。   他敏锐的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大胡子卸了易容站在他面前,他也一样不知道那是谁家的阿猫阿狗。   他们的身后,有一个汉子忍着剧痛爬起来,哑声道:“多谢两位相助。”   玉罗刹漫不经心道:“我们可没有救你。”   “至少、至少二位保住了我们的镖银,于我而言,镇远镖局的名声与我的命一样重要!所以常漫天,在此谢过二位!”   他被人绣瞎了一双眼睛,却还能爬起来对他们道一声谢,不得不说,这个常漫天的确是一条硬气的汉子。   玉罗刹只是嗤笑一声,牵动缰绳,慢悠悠地跟上了白锦。   “道长,怎么不等等我。”   远远走在前面的白锦停下来,蹙眉道:“你快些。”   玉罗刹啧了一声:“莫不是我耽误了你重操旧业,所以道长正在与我置气?”   白锦道:“我有我的五十万两黄金,又何必与你置气。”   玉罗刹心情不错的纠正道:“错了,那是本座的五十万两黄金。” 第55章   繁星点点, 凉风扑面。   两个人,两匹马, 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玉罗刹看了看头顶的夜空,呼出一口气, 道:“今日便歇在这里吧。”   白锦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们此时已到了万梅山庄山下的城镇, 以他们二人的速度,哪怕不紧不慢的漫步上山,也只需再走上一个时辰而已。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客栈里歇一夜再走。   只因万梅山庄有一个规矩,是西门吹雪亲口立下来的。   万梅山庄天黑不见客。   西门吹雪说不见客,那就一定是谁也不见, 江湖人慑于他的实力, 无人敢打破这个规定, 而他的朋友——例如陆小凤——他作为西门吹雪的好朋友, 一向是很自觉的遵守这个规定的。   ——不得不说,陆小凤的确是一个相当可爱的朋友。   若他哪一日无奈之下破坏了这个规定,想来西门吹雪也会愿意包容自己的好朋友一回。   而白锦与玉罗刹,他们作为西门吹雪的师父和父亲,或许没有一定要遵守这个规定的必要, 只因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现在上山敲门,西门吹雪也绝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   父亲、师父,这两种人在孩子的心里,从来都是享有特权的。   哪怕这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哪怕这个孩子名叫西门吹雪,仍然都是一样的。   可他们还是选择了遵守。   因为他们尊重自己的儿子, 尊重自己的徒弟,就像陆小凤尊重自己的朋友一样。   要知道即使是至亲之间,尊重也应该是相互的。   所以他们决定在山下的客栈住一夜,待明日天亮再回万梅山庄。   “两位客官……”小二哥满面笑容的迎出来,看见白锦的一刹那,神色便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郑重,他轻声道:“老爷。”   白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能做小二哥的都是脑子灵活反应快的人,他立刻就懂了白锦的疑惑,不太好意思的抹了把脸:“老爷,您可能不记得小的了,十年前您走的时候,小的才十一二岁,偶尔跑腿给庄子里送送东西,有幸见过您几回。”   白锦想了想,倒是想起了一个每次都混在仆人堆里,好奇的左看右看的熊孩子。   “是你,我记得。却不想你已经这样大了。”   小二哥嘿嘿笑道:“小的好几年前就成婚了,如今二娃都出生了呢。”   听到动静的杜老板正好从客栈大堂里走了出来,顺势踹了小二哥一脚,咬牙切齿道:“混小子,嘿嘿什么!”   “老爷,两位爷,请,快里面请——”   这家客栈也算是万梅山庄的产业之一,是罗管家直接打理的,老板一家身世清白,与江湖中人没什么关系,更不知道万梅山庄背后的罗刹教,他们只当自己的东家是万梅山庄,管事的是山庄里的罗管家,主人是白锦和西门吹雪,其他的真真是一概不知。   可这样的“一概不知”,有时候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舒服。   白锦道:“还有单独的院子么?”   “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东儿,你去把两位老爷的马牵下去!”   小二哥轻轻“唉”了一声,便牵着两匹马去了后院,白锦跟玉罗刹便被杜姓的掌柜引着,走到了一座小院。那小院的确打理的十分干净,虽是小了些,但两个人住却是足够了。   白锦觉得很合心意,嘱咐他烧些热水,再准备些饭菜之后便将人打发了。   玉罗刹摘下斗笠,第一时间去了确认了一下卧房的床铺。还算舒适,被子也是新的,他便觉得很满意了。   这几日几乎都在赶路,虽不至于感到疲乏,但有个松软的床铺总还是一件好事。作为一个十分注重享受的魔教教主,有好东西就一定要用着,他将斗笠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白锦来敲了敲门。   “吃饭。”   言简意赅。   玉罗刹懒洋洋道:“进来。”   白锦不解的伸手推开了房门,看见玉罗刹摊在床上的样子,无语了一阵:“你打算住这儿?”   玉罗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隔壁那间就给你了,左右就只有这么两个房间。”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再一次重复道:“出来吃饭。”   玉罗刹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同样的话,白衣剑客大约是不会说上第三次的。   简单的几道家常菜,配上热汤和两道凉菜,也算是很丰盛了。他们就坐在院子的石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不知不觉间就消灭了一大半。之后就是沐浴,沐浴完再回来下两盘棋,时间就已经消磨到了深夜。   玉罗刹要落子的手忽然顿住了。   他看向了院门的方向,吃惊道:“小雪?”   院门外,正是一身白衣胜雪的西门吹雪。他只身一个人,还有点风尘仆仆,竟也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的。   西门吹雪看着他们,道:“你们回来了。”   玉罗刹疑惑道:“你这是去了哪里?”   不等西门吹雪回答,白锦却道:“你先进来。”   玉罗刹便闭上了嘴巴。   他发现在有关西门吹雪的事情上,白锦总是表现的比他更加妥帖,从没有亲自养过孩子的傻爹谨慎的保持了沉默。   西门吹雪的确是出了趟远门。   江湖人皆知,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上一次他为陆小凤下了一次山,杀了独孤一鹤。而这次,没有人请他下山,他是自己下山的。   出去杀人。   千里追杀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时间不算长,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二十天,回来的途中他便收到了师父和父亲正在回万梅山庄的消息,他这边便也加快了回家的速度。没想到竟是在城中的客栈里遇上了。   白锦把孩子带进屋里,给他倒了杯水,“要不要先沐浴?”   西门吹雪答:“我已让小二去烧水了,是他告诉我你们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疑惑的问:“你们为何不直接上山?”   白锦摇了摇头,道:“天色已晚,便打算明日一早再回万梅山庄,我们却不知你并不在山庄里。”   “此事也是临时起意。”西门吹雪思索道:“我闭关出来后便一直想要与人一战,你们又迟迟不归,干脆就下山了。”   师父和父亲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西门吹雪便消了给他们写信的念头,也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报备的,他早些去、早些回也就是了。   白锦道:“我们去了一趟五羊城。”   “我知道。”西门吹雪冷漠的眼中浮现一丝担忧的情绪:“在五羊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锦看了玉罗刹一眼,玉罗刹摇了摇头:“此事是我不许他们传消息的,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你师父身体不大舒服,我们便在五羊城多逗留了几日。”   西门吹雪问白锦:“师父,你可大好了?”   “无碍了。你且宽心。”   他们又互相问了问彼此的近况,聊了一会儿,小二哥才提着热水过来了。夜里守夜的就他一个,动作便慢了些,好在也没有人着急。   把西门吹雪送进去沐浴之后,白锦想了想,“我去下一碗面吧。”   玉罗刹瞪大了眼睛,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你还会做饭?”   白锦淡淡道:“只会做面食。”   他见玉罗刹仍是一副吃惊的模样,才又解释道:“从前吹雪过生日,我偶尔也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味道其实也就一般……你会不会做饭,若是你会,那就你来?”   最后一句,倒是纯粹的玩笑话了。   玉罗刹果然一口否定道:“本座不会!”   他咽下了那句“让店小二去做”,跟着白衣剑客进了院子里附带的小厨房,只因他很想瞧一瞧,这白衣剑客做出来的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双拿剑的手,竟还是可以用来做饭的!   白色的面条,热腾腾的汤,再撒些葱花,简简单单却色香味俱全的一碗面就被端上了桌子。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家师父做的面,十年不曾尝过,如今乍然一见,竟也有些感慨了。   剑也分无情剑与有情剑,人人都以为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练得是杀人的无情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由这样一位师父拉扯长大的他,注定不会是一个无情的人。   味道清淡,很合西门吹雪的胃口,暗暗感慨一番这碗面的味道真是二十年如一日,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玉罗刹正撑着脑袋,眼神复杂的盯着他手里的白瓷碗。   西门吹雪:……做什么。   在一旁的白锦顺着西门吹雪的视线看了玉罗刹一眼,责怪道:“你做什么盯着他看?”   玉罗刹慢慢道:“……只是觉得,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也该睡了。明日一早再一起回万梅山庄。”   师徒俩皆是赞同。   西门吹雪问:“你们住哪儿?”   你们。   玉罗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已经征用了的房间。西门吹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无比自然的走向了另一间房。   推门,进门,关门。   一气呵成。   忽然变得无处可去的白锦:“…………”   玉罗刹抽了抽嘴角,试探道:“算了吧?咱们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跟孩子抢卧房。左右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上路了,你……不如来我房里将就一晚。”   白锦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似是疑惑似是探究的盯住了玉罗刹的脸。   玉罗刹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怎么?”   白锦眼眸半垂,语气平淡的问:“你睡得着?”   玉罗刹仿佛浑不在意的嗤笑道:“有什么睡不着的。”   白锦垂下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释然的笑意:“……也好。” 第56章   先睡着的是白锦。   信誓旦旦说着能睡的玉罗刹反而是睁着眼睛熬了一夜的人。   床不大, 一个人躺着绰绰有余,两个人却显得有些拥挤了。   他们脱下了外衣, 只穿着白色的单衣,肩膀挨着肩膀的躺在床上。两个人都不太适应这样的相处方式, 白锦甚至想过要不要今晚也打坐一夜敷衍过去, 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他睡着了。   睡着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他与玉罗刹已经相识了许多许多年,在他的一生里,他还从未与别的人有过这样深厚的交情。   所以他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玉罗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 鼻尖仿佛已经嗅到了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雪的气息。   真是奇怪, 冰雪怎么会有味道?温热的身体上, 又怎么会有冰雪的气息?   玉罗刹轻轻的翻了个身, 脸对着白锦的方向,缓缓地靠了上去,两张脸近在咫尺,却并没有真正挨上去,因为他知道, 若是真的挨到了一起,这个人恐怕立刻就会清醒过来。   他甚至明白,白锦已经对他的异常有所察觉。   而这样微妙的局面,将在不久以后就被他们二人中的其中一个率先打碎。   会是谁?   玉罗刹有些跃跃欲试的想着,是白锦,还是他?如果是白锦, 这个人又会怎样打碎他们之间的僵局?而他自己,也是绝不肯坐以待毙的。   坐以待毙,不是他玉罗刹的风格。   大宗师其实并不如何需要睡眠,玉罗刹索性也不睡了,他看着剑客冰雪雕刻般俊美的侧脸,开始冷静的思考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   他其实一向都很冷静。   他的人似乎分做了两个,一个掌控着身体,同时也被自身的情绪掌控,另一个却超然物外,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所言所行,并给出最冷酷最公正的评判。   玉罗刹依然对尘世间的情爱嗤之以鼻,充满了轻视和鄙夷,却控制不住自己对白锦的占有欲。   没错,占有欲。   只是纯粹的占有欲而已。   却强烈的几乎要喷薄而出。   想留下白衣剑客,想把他永永远远锁在万梅山庄,只要自己回到这里,就可以随时见到他、摸到他,他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去不了。   这样就很好。   更多阴暗的想法和手段不止一次的出现在脑海里,却因白衣剑客强大的实力而遗憾的被一一否决掉。他为白衣剑客的强大感到遗憾,又因他的强大而感到了心灵上的满足。   弱者满足不了他,只有跟他旗鼓相当的强者,才有资格被他看在眼里。   白锦昏睡的那四天里,玉罗刹也曾经问过自己,难道他爱白锦么?   答案是不爱。   如果白锦没有了这身武功、如果白锦不是这样清冷的性子、如果白锦会主动喜欢上自己,自己又会怎么样?   大约会瞧不起白锦吧。   玉罗刹想。   他瞧不起弱者、视弱者为蝼蚁,温顺乖巧的人他又觉得索然无味,至于主动倒贴上来的人,只不过是随手就可以抛掉的杂物而已,廉价的很,不值得他稀罕。   这并不是世人唱诵的爱情,所以玉罗刹意识到,他并没有爱上白锦。   可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欲望,又逼迫他快点去占有这个人,明明理智很冷静的告诉他,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白锦,可那股占有的欲望和冲动,却只会越来越炽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不告而别的十年,无疑是种火上浇油的行为。   玉罗刹甚至阴恻恻的想,若实在得不到,大不了就毁去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魔道之人的行事作风,可若是得到了呢?   若是得到了,就一直拥有他,直到自己感到厌倦的那天。   玉罗刹靠在剑客枕边,呼吸浅浅,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猝不及防的,一只手盖住了他的脸。   玉罗刹:“…………”   白锦还有些不太清醒,他推开玉罗刹的脸,问他:“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天蒙蒙亮,玉罗刹这一思索,竟是一直思索到了天亮。   玉罗刹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道:“我也刚醒。”   白锦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一种正在深思的眼神打量着玉罗刹,直把人看的心中一沉,他才忽然出手,用力捏住了玉罗刹的脸。   玉罗刹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红色的手印,可见白锦下手完全没有留情。   玉罗刹用力挥开白锦的手:“你干什……!”   “撒谎。”   白锦收回手,冷冷的道。   他跟玉罗刹之间,还没有感情深厚到会在睡眠之中下意识向对方靠近的地步,尤其以玉罗刹的警戒心,是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更有趣的是,方才他是被一丝淡淡的杀意所激醒。   ……果然大意不得。   他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玉罗刹,玉罗刹也坐起来,默默靠在了床头。他揉了把脸,仍是觉得脸颊隐隐作痛。   啧。   他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方才还与本座抵足而眠,怎么一睁眼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原是十足挑衅的话,可配上他那红红的脸颊却有些逗人发笑了,白锦还是维持绷着脸的表情,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哦?你想知道?”   玉罗刹的嘴边还噙着一丝笑意,眼神却透出几分隐隐的狠戾来。   白锦也沉下了目光。   不必多说,他们都已感受到了一触即发的气氛。   不由得感慨,大宗师果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只因旁人永远都猜不到他们下一刻会做什么!   有熟悉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脚步声很轻,又自带一种奇妙的韵律,会这样走路的人轻功一定很高,高到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但屋子里的两个人偏偏都听见了,他们不仅听见了这个脚步声,也已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西门吹雪,只能是西门吹雪。   有西门吹雪在,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到此为止,玉罗刹勉强压下心中的暴戾,正要说什么,一只苍白的手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刹那的天旋地转后,玉罗刹的背结结实实的被人按在了床板上,他瞪大了眼睛,就看见了白锦的脸正停在他的正上方。   剑客已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   ……什么情况?   以白衣剑客的为人,玉罗刹相信就算白锦在他疏于防备的时候压了他一头,也不会真拿自己怎么样,被按在床上时便没有立刻出手反击。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若出手,便一定是下死手。   他们都没有和对方拼命的打算。   西门吹雪敲了敲门:“师父,父亲。”   玉罗刹和白锦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出声。   西门吹雪迟疑了一下,推了推门,门却很轻易的就被推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屋子里,白锦垂眸瞧着玉罗刹,罕见的没有把眼神分给西门吹雪半分,玉罗刹却是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去瞧西门吹雪。   四目相对。   西门吹雪冰雕似的脸上浮现一丝震惊和茫然,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的关上了房门,如来时那般默默的走掉了。   白锦松开了玉罗刹的肩膀。   他冷笑:“呵。”   玉罗刹不敢置信的瞪着白锦,简直都要怀疑白衣剑客是被人掉包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被这人给故意坑了一把。   等他震惊完的时候,白衣剑客已经穿戴完毕,他衣冠楚楚的拉开房门,冷冷淡淡的对玉罗刹道:“出来吃饭。”   良久,玉罗刹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脸。   饭桌上,西门吹雪和白锦师徒俩都表现的跟往日别无两样,偶尔白锦还给徒弟夹两筷子菜,西门吹雪都乖巧的埋头吃掉了。   玉罗刹却总忍不住多看西门吹雪两眼,而一旦他们父子二人对上视线,西门吹雪便会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动作别开视线。   玉罗刹:“…………”   白锦斜了他一眼。   “总看他做什么。快吃,吃完了早些上路。”   玉罗刹咬牙切齿的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竹笋当作白锦,嚼烂了再吞进肚子里。   白锦依然八风不动。   等吃过了早饭,三人便一同踏上了回万梅山庄的路,气氛稍稍有些怪异,三个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如此,一路无话。   早早等候在庄外的罗管家见到他们三人一起回来,也显得十分惊讶。   西门吹雪回了自己的房间,玉罗刹一回来就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白锦将白小春交给景明,嘱咐她好好照顾之后,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向了水潭的方向。   万梅山庄的水潭边,依然是那几只白鹤的地盘。   它们已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直到现在,也依然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白锦招了招手,隐雪率先靠近了他,温顺的将脑袋凑到白衣剑客面前,白锦抚了抚它触感极好的羽毛,轻轻叹了一口气。   收不回来了。   他已经,没法将这几只白鹤收回去了。   在东瀛修行的那段日子里,白锦就感受到自己与这几只白鹤之间的联系在逐渐消失,随着他的境界越来越高,他们之间的羁绊也越来越薄弱。   这意味着什么?   ——「他正在逐渐摆脱系统,还差一点,他就要彻底甩脱禁锢了。」   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有人恰到好处的为他解答了疑惑。既然他正在脱离与大唐世界的联系,那么反过来想,这是否意味着,他也可以借着这个联系回到大唐?   可待他离开了这里,或者有一天他死了,这些白鹤又会怎么样?   “抱歉。”   他拍了拍隐雪的脑袋,“不该把你们带过来的。”   隐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它虽不通人语,但也能感受到主人低落的情绪,它轻轻啄了啄白锦的手背,全当安慰了。 第57章   清晨, 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在练剑。   他的剑法、步法、身法,都注重一个“稳”字, 手腕翻转间,使出来的一招一式, 也皆是不疾不徐。他练剑, 练得都是最基础的剑法,只要是学过几天剑的人想来都可以跟着耍上几招。   手中有剑,剑如臂指使,便称之为剑客。   他毋庸置疑是一个出色的剑客。   白锦静静地站在廊下,在一旁观看西门吹雪练剑, 景明跟在白锦身后, 手里捧着盆仙人掌, 垂眸敛目的站着。   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陌生。   十年前, 白锦就常常这样亲自监督徒弟练剑,偶尔练岔了,就会给他指点一下招式承接上的不足,有时徒弟练得好了,他便下场跟他稍稍过上几招。   西门吹雪其实是一个很省心的弟子。   他爱剑, 爱的如痴如醉,很小的时候就天天缠着白锦要他给自己削一把木剑,后来有了木剑,开始学起了基本功,便一面练剑,一面又盼着一柄货真价实的剑, 还有师父倾囊传授的剑法。   白锦最重视他的基本功,他便十几年如一日的练这最基础的剑招,将自己的剑打磨的稳如磐石,旁人只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是一往无前的剑,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样惊艳的一剑,也是一招又一招的基础剑法长年累月的积累出来的。   大约也只有剑客才能理解剑客。   西门吹雪收了剑。   他默默地看向了白锦。   白锦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   到了如今,西门吹雪的剑已经练得极好了,根本不需要他来指出瑕疵。西门吹雪顿了顿,却道:“师父,能否与我一战?”   白锦欣然应允:“好。”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   景明躬身道:“婢子去拿老爷的剑。”   “去吧。”   草木皆可为剑,白锦却以为,此时他用的剑就应该是相伴多年的那柄佩剑,因为他同样重视与西门吹雪的比试。   剑来了,白小春却没有来,景明恭敬地捧上了白锦的佩剑,白锦接过剑,“锵”的一声,长剑出鞘!   一股清正的剑意立刻在场中铺开,白锦挥剑,肃然道:“这一战,我将全力以赴。”   西门吹雪郑重的点头。   “请赐教。”   两柄剑,两个人,两名极为相似的白衣剑客执剑而立。   景明已退到了离他们最远的地方,生怕自己打扰到了这场久违的比试。罗管家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她身边,看了一眼远处的两名剑客,低声道:“陆大侠来了。”   景明一怔,同样压低了声音:“待老爷与庄主比试完了再说吧。”   罗管家点了点头。   秋风簌簌,落叶纷纷。   已是到了秋天了。   一阵秋风裹挟着落叶缓缓抚过大地,风动了,场中的人也动了。   先动的是西门吹雪。   他的剑,一改练剑时的沉稳,变得锋锐而犀利,西门吹雪的剑,一向是最一往无前的剑,他的剑就如同他的人,一剑既出,就绝不回头!   白锦的剑也动了,他的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牵动了此处的风,牵动了此处的枫叶,也牵动了天地之道,这似快似慢的一剑,迎着西门吹雪一往无前的剑锋而上!   他说全力以赴,就一定是全力以赴!   剑气碰撞,似乎碰撞出了令天地色变的光彩!   目眩神迷的一剑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这场比试的胜负并不难预料,每个人心中都知道它的结果,连西门吹雪也是一样。西门吹雪的心神仍沉浸在方才那一剑中,良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自己的师父,目光中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孺慕与敬佩之情,而此刻,他的眼中还多了兴奋和喜悦。   与剑客过招,与这样一个强大的剑客过招,他怎么能不兴奋,怎么能不喜悦?   白锦看着他,道:“吹雪,何为剑道?”   西门吹雪肃然道:“诚。诚于剑,诚于人,若心不诚,不足以论剑!”   白锦欣慰的点头:“你已找到了你的道。”   西门吹雪颔首:“是。”   白锦又道:“你要知道,学无止境,剑道更是没有止境。”   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依然坚定的认为,将来还有更长的一段路要走!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我明白。”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若是一生都能走在探索剑道的路上,那便是一生最大的快乐。   “好。”白锦点了点头,终于展颜一笑,赞道:“剑好,人更好。”   西门吹雪也笑了,他长大之后便很少笑,因此今日这一笑,一定是最发自内心的笑。   他郑重道:“终有一日,我必能与师父比肩。”   白锦也郑重道:“我等着。”   他们师徒二人都觉得心情不错,见他们谈的差不多了,罗管家才带着景明上前,汇报道:“庄主,老爷,陆大侠来了。”   西门吹雪疑惑道:“陆小凤?”   “是。陆大侠,还有神针山庄的薛冰薛姑娘,都在会客的堂中等着见您。”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收起了剑。   白锦问道:“薛冰是何人?”   罗管家恭敬的解释道:“是‘针神’薛夫人的后代,人称‘冷罗刹’。”   至于薛冰在江湖上还有“四大母老虎”的戏称,就不要在庄主和老爷面前提起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大约又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   他似乎对陆小凤携着红颜知己来万梅山庄一事有些不愉,毕竟如今的万梅山庄里还有师父在。但想到陆小凤居然一大早就到了山庄里等他,又觉得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大事。   “师父。”   “你去吧。”   西门吹雪颔首,他脚步一转,就直接往大堂的方向去了,罗管家对白锦鞠了一躬,也跟上了西门吹雪。   白锦在原地目送徒弟离开,待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问景明:“玉罗刹呢?”   景明道:“主上一夜未归,至今也没有回来。”   白锦颔首表示自己了解了,“走吧。”   会客的厅堂里,陆小凤已喝干了一杯茶,亲自迎接陆小凤的春和笑吟吟的给他续了一杯。   陆小凤摸着胡子笑道:“有劳春和姑姑。”   春和微笑道:“没有的事。”她又对薛冰道:“姑娘,你的茶凉了,让婢子给您换一杯吧。”   薛冰忙摆手道:“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喝茶……”   她小声说着话,脸却慢慢地红了。她似乎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儿,她坐在万梅山庄的厅堂里,又是担忧,又是紧张,又是害羞,简直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忙的一个了。   陆小凤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且安心。至少追兵没有追进万梅山庄里来,光凭这一点,我们就该松一口气了。”   薛冰嗔他一眼,低声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陆小凤叹气:“总会有解决之道的。你总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本就不是喜欢杞人忧天的人,也不喜欢让自己不开心,如今终于到了朋友的地盘上,难得可以轻松一会儿,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自寻烦恼的。   薛冰的眼眶已经红了:“是我拖累了你。”   陆小凤道:“你是来帮我的,你帮我的时候难道还怕过被我连累吗?”   薛冰立刻道:“我不怕,天涯海角,我都不怕!”   陆小凤笑嘻嘻的道:“那不就得了,你不怕,我也不怕!直到这件事彻底解决为止,我都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薛冰看起来宽慰了很多,她瞪了陆小凤一眼,嗔道:“那这件事结束了,你就不打算管我了?”   陆小凤唉声叹气道:“我不是不管,是不敢管。你这样的母老虎,世上哪个男人敢管?”   “你是想说我很凶?”   “你不凶,你一点也不凶。你这只母老虎非但不凶,还会哭鼻子呢。”   薛冰站起来,用力跺了跺脚:“你!”   “哎哟!”陆小凤立刻跳起来,躲到椅子后面,笑嘻嘻道:“是我错了,看来你这只母老虎,果然还是很凶的。”   薛冰涨红了脸,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春和,小声道:“你过来,我不凶你。”   陆小凤道:“其实,我也不是怕你凶我。”   “那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咬我。”   薛冰简直都要被他气死了,她刚要发作,就听一个冷漠的声音冷冷道:“你们看起来好得很,想来是不急着见我的。”   陆小凤和薛冰都是一愣,薛冰的脸已红的都要熟透了,她又羞又恼,瞪了陆小凤一眼,便俏生生的垂下了头。   春和躬身道:“庄主。”   来的人自然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欢喜道:“西门,你总算是来了!”   若不是知道西门每天都会练剑,不宜打扰,他真的挺想直接找过去的。   西门吹雪问他:“你有什么事?”   陆小凤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拉着薛冰一起坐回去,朝西门吹雪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叹道:“我本来是很急的,但是进了你的山庄之后,我就没那么急了。”   西门吹雪自然的坐在属于主人家的上首位置,笃定道:“你又惹了麻烦。”   “是啊,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薛冰小声道:“这其实是我的麻烦,并不关陆小凤的事。”   陆小凤道:“若是我没有带你去五羊城,这个麻烦或许就不会找上你了!”   五羊城?   这个地名近日出现的次数有些过多了,西门吹雪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们正在被人追杀!”   “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薛冰。”   西门吹雪沉吟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解决追杀你们的敌人?”   陆小凤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借你的手解决追兵,只因他们实在是太多、太神秘了,我本也不该把你牵扯进这巨大的麻烦之中,但是——”   西门吹雪越听越糊涂:“但是?”   陆小凤道:“整个江湖上,只有你能救薛冰!” 第58章 萌萌哒番外(上)   01.   阿锦年轻的时候, 也曾走遍大江南北,打遍天下无敌猫, 在猫界也算是一只凶名远播的大猫了。   没错,它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白猫。   庆幸的是, 它虽然是一只流浪猫, 但流浪的生活并没有过上多久。   他被爷爷收留了。   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一个人孤单的生活在一个安静的小镇上,收留了一只同样孤单的猫,一人一猫,从此相依为命。   每天晒晒太阳, 吃吃猫粮, 在自己的院子里转悠转悠, 一天就这么轻松惬意的过去了。   独住的老人和没有归处的猫就这么生活在了一起。   这样美好, 却也只持续了三年。   或许美好的时光永远都是最短暂的。   于人,于猫,都是一样。   三年后的某一天,阿锦忽然发现它无论如何都唤不醒爷爷了。   它急得在爷爷周围团团转,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爷爷的体温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冷,最后,阿锦在爷爷的枕边蜷缩成了一团,不再围着他绕圈了。   它想,爷爷可能再也不会给它倒猫粮了。   02.   爷爷死了。   阿锦舔着猫爪思虑很久,最终决定留在爷爷的房子里。   他一只猫, 独自守着爷爷的房子,饿了就去欺负欺负隔壁的胖猫和呆狗,抢些小鱼干来吃,剩下的时间就守着爷爷的小院,懒洋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直到有一天,两只野猫闯进了爷爷的房子。   爷爷的房子,就是阿锦的领地。   没有任何一只猫可以容忍自己的领地被其他的猫侵犯,已经很久没有松动筋骨的阿锦一跃而起,跃上墙头,一爪子挠跑了入侵者。   仿佛一个威风凌凌,可以把敌人一剑毙命的剑客。   帅呆了。   入侵者落荒而逃,并不忘撂下了一句狠话,“喵呜!”   阿锦充耳不闻的甩了甩尾巴,慢吞吞的回到了自己的猫窝。   它现在的野心很小很小,只想守着爷爷小小的院落,安安稳稳的过完剩下的猫生。   只是以后的日子可能要不太好过了。   它见过那两只野猫,是这一带成群结队生活着的野猫之中的核心成员。   怕的就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不出阿锦所料,没过几天,果然来了一只大的。   03.   那是一只大猫,浑身都是漂亮的黑色,拥有最尖锐的爪子和最灵巧的身手,它的一双浅色的眼睛就像最剔透的宝石,是美丽的碧色。   这只黑猫,是这片区域的猫中之王。   罗刹喵。   很凶。   凶的连周围的居民都人尽皆知。   它正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从上而下俯视阿锦,阿锦明白,这只猫多半是来替之前的两只傻猫找回场子的。   要是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它很怂很没有胆量?   04.   阿锦跟黑猫打了一架。   黑猫本就来者不善,阿锦也不是任由别猫蹂躏的软弱性子,两只体格差不多的大猫就在爷爷的院子里全力以赴的打了一架,最终两败俱伤。   黑猫走了。   阿锦默默的钻回自己的猫窝里,蜷缩成一团,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它觉得以后的日子恐怕真的要麻烦了。   那只大黑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或许过几天就会再一次的卷土重来,它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因为无论如何,它都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   还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下一战的好。   此时的阿锦并没有想到,这世上总是不缺少转机与意外的。   05.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的院门竟然被人打开了。   阿锦的耳朵动了动,警戒的一骨碌爬了起来,它不知道是谁来了,却依然下意识的摆开了架势,做好了随时扑上去打一架的准备。   然而推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少女。   好像是……爷爷的外孙女。   阿锦立刻收起了“我很凶”的气势,乖巧的晃了晃尾巴,朝小姑娘“喵呜”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善意。   它见过女孩儿几次,殡仪馆的车子开过来之前,女孩儿就曾在这间房子里失声痛哭过。   爷爷给它取名阿锦,其中的锦字就是从自己的孙女“白锦”的名字里取出来的。   “原来你还在这里啊。”   小姑娘说。   小姑娘是来收拾爷爷的遗物的,顺便把阿锦也一起抱走了。   “乖哦,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住了。”   阿锦伸出舌头舔了舔女孩的手指,猝不及防的,女孩儿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滚烫的眼泪。她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紧紧抱着爷爷留下的大白猫,再一次哭的撕心裂肺。   阿锦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最终只是温顺的依偎在她怀里,跟女孩儿一起,告别了爷爷的家。   06.   小姑娘就住在一条街外的另一个房子里,也是带着小院子的小房子,她似乎是刚搬来的,很多行李都还没有放置好。   最先一个被放置的,反倒是阿锦。   几天后,小姑娘撕开一个又一个快递,拿出猫粮,猫砂盆,猫玩具,猫抓板……   阿锦蹲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   小姑娘拿起一个逗猫棒,兴致勃勃道:“阿锦,来呀!”   阿锦勉为其难的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逗猫棒,便一骨碌钻进了新送到的猫窝里,踩了踩柔软的垫子,准备睡觉去了。   小姑娘白天出去实习,夜深了才带着从外面打包回来的晚饭回家,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忙碌。她几乎每天都吃外卖,自己根本就不会做饭的样子,阿锦便不再期待她能和爷爷一样给自己做一顿美味的猫饭了。   还是啃猫粮吧。   它一只猫躺在窗台上,每天的日常只是晒晒太阳,饿了就去吃一口猫粮,仅此而已。   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轻松惬意,一样的无所事事。   直到有一天,晒着晒着,一道黑影挡住了它的阳光。   阿锦不情愿的抬起脑袋。   一只大白猫,一只大黑猫,隔着一层玻璃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真是……老熟人啊。   08.   阿锦这才知道,小姑娘在外面其实是有别的猫的。   “哎呀,你来我家找我了呀。”   小姑娘欢欢喜喜的给大黑猫端了一盘猫粮出去,还贴心的给它倒了碗牛奶。   阿锦冷眼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大黑猫却挑衅的看了它一眼。   阿锦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尾巴一扫,当场扫翻了餐盘上的牛奶。   大黑猫:“…………”   小姑娘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白一黑两个大毛团就扑在了一起,又挠又咬,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它们又干了一架。   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09.   大黑猫为什么要叫罗刹喵呢?   当然是因为它很凶,很凶很凶,凶到统一了这片地区所有的野猫。   连这片地区的居民都知道,这附近的几条街都是罗刹喵的领地,其中就包括了爷爷的家,也包括了小姑娘的家。   罗刹喵不怎么怕人,小姑娘刚搬来没几天,它就去小姑娘面前卖过萌,并两次尾随着她一直走到了家门口。   因为它在小姑娘身上,闻到了一个令它十分不愉快的味道。   那只白猫离开那栋老房子后,或许去了这个小姑娘的家里做宠物。这个小姑娘或许就是白猫的新主人,但是一只聪明的、活了比较久的时间的猫,是不会去主动攻击人类的。   因为那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搞不好会被抓去做绝育的。   10.   罗刹喵开始隔三差五的来白锦喜欢的那扇窗户前刷一刷存在感。   阿锦一开始还会跟它对着干瞪眼,到了后面就自然而然的学会无视它了。   反正它也进不来。   相处的久了,一开始针锋相对的敌意就逐渐的消失了一大半,有时候罗刹喵就蹲在阿锦的院子里乘凉,它也懒得撵人家出去了。   小姑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喜欢猫,对阿锦很好,对偶尔过来卖萌讨食的罗刹喵也很好。可大黑猫不喜欢人类摸它,炸着毛抗拒了两次后,小姑娘就不再试图撸猫了,只是每次罗刹喵来了,她一样会给它吃好吃的。   一日,大雨倾盆。   大黑猫被大雨浇成了落汤喵,却还是叼着一只小小的幼崽,出现在了小姑娘家的屋檐下。   夜色已深,小姑娘早就睡着了。   清醒的只有阿锦。   大黑猫将幼崽放在地上,挠了半天玄关门无果后,开始一遍遍的舔着瑟瑟发抖的幼崽,又围着它团团转,很焦虑、很着急的样子。   阿锦冷眼瞧了很久,忽然转过身,窜进了小姑娘的卧室。   “喵呜!喵呜!”   起来,救猫!   小姑娘:“…………”   #我家高冷的大白忽然踩奶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家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小姑娘就把奄奄一息的幼崽带去了宠物医院。   11.   阿锦家里,从此就多了一只雪白的幼崽。   连路都走不好,走两步就要跌一下,叫声也软绵绵的,一副软弱好欺负的样子,小姑娘却偏偏给它取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西门吹雪。   阿锦作为一只猫,完全get不到这个名字的槽点在哪里,它只是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要开始做一个苦逼兮兮的奶爸了。   因为幼崽十分喜欢粘着它。   或许是毛色相同的缘故,幼崽可能以为阿锦就是它的父亲,表现的极为依恋。反而是过了半个月才来看它的罗刹喵,已经被幼崽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猫的记忆力,尤其是幼崽的记忆力,是不能指望它有多好的。   罗刹喵幽怨的蹲在玻璃外面,看着自己救出来的幼崽围着大白猫喵呜喵呜的卖乖,心情十分微妙。   喜当爹的阿锦冷漠的看着外面的那只“甩手掌柜”,心情同样十分微妙。   新仇旧恨,真是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打一架。   啊呀,这小东西又掉进猫砂盆里了。   12.   人的交情都是处出来的,猫也一样。   罗刹喵每天叼着一只老鼠、一只蝙蝠,偶尔还有一条蛇,风雨无阻的来阿锦家里报到。   小姑娘简直都要吓死了。   她平日里连蟑螂都不敢打,有会飞的虫子闯进家里时,她的尖叫声简直能把猫耳震聋,第一次开门得到“死老鼠”大礼的那天,她是从窗户翻出去上班的。   看不过去的阿锦难得主动的窜上围墙,跟大黑猫喵呜喵呜的交流了一番。   罗刹喵勉强表示受教了。   第二天起,老鼠变成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蝴蝶结,蝙蝠变成了附近农场里出产的小西红柿,偶尔还有漂亮的鲜花来凑数——是花店的小姐姐随手剪给罗刹喵的花,被它拿来借花献佛了。   13.   小姑娘直呼这猫多半是成精了,还叫上自己的小伙伴来家里围观罗刹喵。   可小伙伴对黑猫没什么兴趣,反而是对小姑娘家里的两只白猫兴致勃勃。   “这是母子吗?”   小姑娘回答:“不是哦,阿锦是男孩子,剑神是小黑送过来的,它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小黑送过来的?那这是它的崽子吗?”   “应该不是吧……它经常来我家,但是我之前也没看到它有怀孕啊,一直活蹦乱跳的,应该是它捡来的幼崽吧。”   小伙伴惊讶的说:“咦,它是母猫吗?我怎么听说罗刹喵是只公猫!”   小姑娘也很吃惊:“它是公的?那它天天来找我家阿锦干什么?你看,它还给阿锦送花呢!”   沙发上的阿锦懒洋洋的舔了舔猫爪,心想自家的小姑娘真是愚蠢极了,它很担心小姑娘试用期一到就会被公司辞退,到时候买不起外卖买不起猫粮,它也只能请她吃蝙蝠了。   人类那么大个儿,或许要吃很多很多。   怎么办,它可能养不起小姑娘。 第59章 萌萌哒番外(下)   14.   罗刹喵对小姑娘把自己误会成母猫一事毫无察觉, 依然每天都来小姑娘家里报到,偶尔也会被请进家里洗个澡, 吃个饭,再陪着幼崽玩一玩。   幼崽从阿锦身上爬下来, 又慢吞吞的爬到了黑猫身上, 罗刹喵明显感觉到幼崽沉了不少,个头也大了,大概还是小姑娘养的好的缘故,已经看不出当时那瘦瘦弱弱的小模样了。   玉罗刹舔了舔幼崽的头顶,幼崽看了阿锦一眼, 见阿锦没有反对的意思, 就乖乖的任由大黑猫把它按在怀里舔毛。   阿锦瞧着它们的互动, 也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   安稳, 也不会太过无趣。   它想。   15.   又是一个深夜。   噗通一声,阿锦被重物落地的响声惊醒了。   有什么东西摔进了围墙里,阿锦毛绒绒的耳朵颤了颤,警觉的一骨碌爬了起来。   它走出猫窝,探头看了眼窗外。   好像又是那只大黑猫。   它摔进了围墙后就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阿锦觉得很奇怪,探出脑袋喵了半天,也不见那只猫再爬起来。   ……有点不对劲。   阿锦飞快的窜进小姑娘的卧室,用力蹬腿。   “喵呜!喵呜!”   出猫命了,快来救猫。   16.   黑猫浑身都是血。   它一身黑色的皮毛,小姑娘本来也不知道它流血了, 直到伸手一摸,沾了一手的血后她才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大约是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她碰也不敢碰罗刹喵,坐在一边干着急。   阿锦也很急,它用脑袋拱了拱黑猫,可这一粗暴的行为立刻被小姑娘制止了:“不行,阿锦,万一又伤到了怎么办。”   白猫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跑回房间里,拿起手机拔出了一个号码。   她召唤了她的小伙伴。   小伙伴也不知道住在哪里,接了电话以后就开着车来了,两个女孩合力小心翼翼的把黑猫抱进了屋子里,擦干净它身上的血,又用棉签简单的上了药,之后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锦带着幼崽,轻盈的跳到了奄奄一息的罗刹喵边上,它静静地看了罗刹喵半天,才伸出舌头给黑猫舔干净了毛上残留的脏污,尽心尽力的守了它一夜。   它觉得自己很够义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女孩儿就急匆匆的驱车送黑猫去了医院,阿锦带着小吹雪趴在窗台目送她们,有些忧心忡忡。   幸运的是,黑猫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喜可贺。   17.   昨晚的街上,发生了一场人类不知道的火拼。   入侵的三只大猫被罗刹喵打跑了两个,剩下一个灰猫被它咬掉了一只耳朵,也落荒而逃,但罗刹喵自己却因此身负重伤。   等它恢复意识时,自己正呆在一家宠物医院里,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哪里也不能去。   罗刹喵其实并不信任人类,一只野猫,太过信任人类是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对野猫抱有善意,它能在这条街上活这么久,凭借的可不是人类的爱心,它勉强相信的也只有阿锦家的小姑娘而已。   它默默的蜷缩进笼子的最深处,拒绝吃医生喂给它吃的东西。   咕噜咕噜。   好饿。   大黑猫无精打采的趴在笼子里,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它昏昏欲睡,但又没法真正睡过去。   笼子忽然被打开了。   “小黑,我们来看你啦。”   “喵呜!”   是小姑娘和大白猫。   玉罗刹睁开眼睛,碧色的眼睛里头一次染上了直白的喜悦。   它回应道:“喵呜!”   大白猫走过来,用自己毛茸茸地脸蹭了蹭大黑猫的脸,恭喜它从鬼门关里走回来。   18.   大黑猫出院之后,小姑娘义不容辞的将它接到了自己家里。   因为大名鼎鼎的罗刹喵,暂时还只是个病患而已。   家里的原住民阿锦不反对,这件事便顺理成章的落实下来了。   罗刹喵打了针,就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大街,但他暂时不想出去乱逛,就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一边养伤一边看阿锦带孩子。   幼崽已经很大了。   雪白雪白的一只,毛绒绒的,除了个头暂时比阿锦小一点,眼睛的颜色也不太一样外,两个白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黑猫酸溜溜的想。   其实幼崽并不是它的幼崽,这只幼崽只能算是大黑猫捡来的。   它捡到幼崽时,它的母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有可能是出去觅食了,五六只猫崽都被一只凶恶的流浪猫咬死了大半,那只流浪猫不是这片地区的猫,大黑猫正好很不喜欢别的猫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就出手吓跑了那只大猫,只是为时已晚,当时唯一活下来的,就是这只幼崽了。   幸好,它看起来过的还算不错。   “喵。”   阿锦唤醒了正在沉思的罗刹喵,慷慨的邀请它一起玩猫抓板。   19.   前面说过,入侵的三只大猫里,罗刹喵赶跑了两只,还剩下一只被它咬掉耳朵的,才是三只大猫之中最穷凶极恶的一个。   很凶,也很能打。   它灰扑扑的,个头比罗刹喵还要大一圈,一只眼睛早就瞎了,又被罗刹喵咬掉了一只耳朵,整个喵都显得十分阴郁而凶狠。   它来到小姑娘家里的时候,小姑娘正蹲在门口,怀里抱着西门吹雪,看大白猫和大黑猫挣着扑一个球玩,时不时还给它们加油打气。   它趴在围墙上,阴森森的看着健康的活蹦乱跳的大黑猫,眼神恐怖极了。   大黑猫也抬头看它,低吼了一声,摆出了随时准备扑上去的姿势。   小姑娘还是头一次看到灰猫那样一看就很流氓很不好惹的大猫,罗刹喵虽然是这附近的猫王,但它却是个十分爱美爱干净的猫,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再出来见人,也没有在小姑娘面前这么凶残过。   小姑娘一下子站起来,下意识的退到了房子里,她握着门把手,朝外面喊:“阿锦,小黑,你们快进来啊!”   罗刹喵不为所动,阿锦静静地站在罗刹喵身后,紧盯着那只入侵的灰猫,也没有动。   小姑娘都要急死了,但她不敢关门,她怕她一关门,小黑和阿锦想逃也逃不进来了,可她同样怕灰猫进到家里来,这样凶的猫,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从厨房里拿了一个扫帚,紧张兮兮的守在了门口,下决心等一会儿打起来了,要是她家的两只大猫都打不过这只更大的,她就自己上去打跑入侵者。   西门吹雪就站在她脚下,这还是它头一次遇上别的猫闯入自己家,心情同样不太愉快。   场面一时僵持了。   阿锦抽空看了小姑娘一眼,觉得这细细的扫帚可能并没有什么卵用,一会儿真的混战起来这小姑娘绝对是最容易受伤的一个,毕竟目标太大了,还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简直只有被挠的份儿。   它默默的挡在了小姑娘和幼崽面前,与此同时,罗刹喵先一步发动了进攻!   20.   罗刹喵。   因超凶的性格和身手而得名。   因干净漂亮的外表而深受附近居民的喜爱。   这样的猫,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罗刹喵表现的格外英勇,它扑上去就是一顿撕咬,直接把那只胖猫撕下了围墙,之后乘胜追击,又是一顿狂风暴雨似的暴打!   也不想一想,它们当初三只猫也没干死它一只猫,现在居然还妄想单打独斗赢过它,简直做梦!   矫勇善战的猫中之王出色的捍卫了自己的领地,险些失去另一只耳朵和眼睛的灰猫最终落荒而逃,灰溜溜的离开了罗刹喵的领地范围。   大获全胜!   小姑娘高兴的都要蹦起来了!   “什么嘛,原来小黑这么厉害,白担心了!啊啊啊!今天请你们吃鱼!”   大黑猫矫健的跃上围墙,很快就被小姑娘抱了个满怀,大白猫也跳上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大黑猫的眼睛。   “喵呜。”   大黑猫的心中忽然涌现出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来。   21.   街道再次恢复了平静。   大黑猫却从纯粹的不被人类驯养的野猫,变成了一只半野猫。   为什么是半野猫?   因为它仍然统治着这片区域的野猫,但却有了自己的家。   偶尔,阿锦也会跟罗刹喵一起出去巡逻。   很久以后小姑娘才知道,原来它们家阿锦也是很能打架的,每当这片区域出现了新的入侵者时,阿锦就会不放心的跟着罗刹喵一起出门。   小姑娘很赞同这样的做法,他们两个在一起肯定比只有一只要强一些,要是她家漂亮的小黑被咬掉半只耳朵,她绝对会很伤心的。   西门吹雪也长大了,已经跟大黑猫和大白猫长成了差不多的个头,也会自己出去捕猎了。于是小姑娘的家里,又开始出现老鼠和蝙蝠、甚至是蛇的尸体了。   小姑娘欲哭无泪。   算了,等西门吹雪再长大一些,或许就会对捕猎失去兴趣了,反正小动物的尸体会有阿锦帮她处理掉。   有三只大猫可以撸的人生,简直太圆满了。   22.   咣当。   “吹雪,你怎么又把仙人掌撞掉了!小春这个星期都第三次被你们摔碎了!”   挨了骂的西门吹雪夺路而逃,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我上班去了。阿锦小黑,你们今天不许打架了哦。”   阿锦晃了晃尾巴,喵呜了一声。   其实打不打架,还真不是它说了算,主要还是看罗刹喵怎么样,那只大黑猫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要么是在暗中观察阿锦,要么就是在试图扑倒阿锦。   “喵呜!”   果然,又来了!   大白猫眼神一凌,将扑空了的大黑猫一把按在怀里,教育道:“喵呜!”   大黑猫死不悔改的喵了回去。   阿锦知道,等过了一会儿,这只猫还是会像刚才一样继续扑过来的。它认真的想了半天,觉得会不会是公猫的领地意识在作祟?   23.   大白猫将大黑猫按在怀里,一寸寸的开始给它舔毛,从额头舔到脊背,又从脊背舔到尾巴,这面舔完了再翻过来舔另一面。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都舔上一遍。   大黑猫喵呜喵呜的低叫了几声,显得有些不安,在阿锦舔舐它的脊背时,它控制不住的颤了颤,有一瞬间甚至还露出了锋利的猫爪,跃跃欲试的想要反扑上去。   幸好阿锦眼疾嘴快,啊呜一口咬住了它的后颈。   “咪呜!”气秃。   24.   “我回来了!”   忘了拿东西的小姑娘回家一开门,不禁愕然。   两只猫也愣住了。   小姑娘目瞪口呆:“……啊啊啊!不可以!快分开,不能这样,你们都是男孩子呀!”   “咪!”   一片兵荒马乱中,好不容易放回窗台的仙人掌再一次不知被谁扫了下来。   咣当。   两只猫愣了愣,迅速的分开窜到了一边,都纷纷表示自己是无辜的。独留小姑娘一个人瞪着一地的碎片,跟两只大猫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是谁——算了,算了,是我,是我撞的!”   25.   就这样,一家四口……不,或许是一家五口,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白小春:生命垂危。 第60章   “整个江湖上, 只有你能救薛冰!”   陆小凤语气笃定,西门吹雪却越发疑惑了。   “何解?”   陆小凤很光棍的往椅背上一靠, 笑道:“我不知道!”   西门吹雪也笑了,他的笑却是冷笑:“你简直什么也不知道!”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苦笑道:“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此事唯一的突破口就在你身上,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他又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两个月前,江湖上多了一个横空出世的绣花大盗,擅长绣花, 更擅长绣瞎子。   他先找上了镇远镖局, 一口气将镇远镖局里的三十六个镖师都绣成了瞎子, 后又去了平南王府, 将平南王府的总管江重威也绣成了瞎子。   陆小凤原本不想管这样的闲事,却偏偏中了金九龄的激将法,变得非管不可。思虑一番后,陆小凤决定从“绣花”二字入手,去神针山庄请教了薛老夫人, 收获颇丰,回来时身边还多了一个薛冰。   其中缘由,不说也罢,毕竟以陆小凤的风流名声,是个人就能猜到。   红颜相伴,朋友倚重, 五羊城中还有一个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蛇王在,案子虽仍是扑朔迷离,但陆小凤也并不十分担心。   却没想到,他们在五羊城里遇上了始料未及的变故。   到了五羊城后没几天,薛冰就开始被一股神秘势力追杀!   那股势力十分奇怪,他们似乎对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一点兴趣也没有,回回只找薛冰一个人的麻烦,同时也毫不介意薛冰正受到陆小凤和蛇王的保护,不管陆小凤在不在她身边,接踵而来的危机根本一刻也没停止过。   一开始光明正大的追杀渐渐转变为隐藏在暗处的杀机,令人防不胜防,也更叫人寝食难安,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猫在意识到这只老鼠格外有趣之后,便开始用锋利的爪子逗弄它,想要将它慢慢地折磨致死。   陆小凤毫不怀疑,若没有他和蛇王的保护,薛冰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可薛冰又能活多久呢?   他不知道,但她不能丢下薛冰一个人,所以他只能来找西门吹雪。   他将所有能想到的线索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只因这里是万梅山庄,他信任西门吹雪,若是连西门吹雪、花满楼这样的朋友他也不能全心信任,那这个世界可就太无情了一些。   陆小凤摸着胡子,思索道:“其实,被追杀的人并不止是薛冰,还有一个欧阳情。”   说到欧阳情三个字时,他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之意。女人何等的敏感,薛冰几乎是立刻就瞪了陆小凤一眼,却碍着西门吹雪在场,到底还是忍耐着没有发作。   西门吹雪对陆小凤吸引女人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偏偏他又不是个会看旁人眼色说话的人。   他不解风情道:“又是你的红颜知己?”   “不,不是,我怎么敢?”   陆小凤朝他挤了挤眼睛,努力在薛冰面前表示自己的清白,可惜效果甚微,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薛冰也黑着脸看他,那模样真是恨不得将陆小凤生吃了。   他只好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如今欧阳情已经躲了起来,连我都找不到她了,我甚至有些怀疑……她会不会已经被人杀了。”   西门吹雪不说话,他在听,在听陆小凤把未完的话说完。   “我很想调查清楚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但他们追的实在是太紧了,我们曾经也去寻求过蛇王的帮助,但是很快,蛇王那里也顶不住了。所以我便猜测,那一定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甚至不亚于青衣楼!”   西门吹雪缓缓道:“可你为何要说——只有我能救你的红颜知己?”   陆小凤眼神复杂。   “因为离开五羊城之前,蛇王曾偷偷告诉我,如果有谁能够阻止这场无休无止的追杀,那转机就只在万梅山庄。”   陆小凤叹气,他这几天里叹的气,简直比他一辈子叹的加起来还要多:“我再追问,他就什么也不肯再透露了。”   他期待的看着西门吹雪:“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但我知道他这番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西门,你可知道些什么?”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只是五羊城这个地点……倒是过于巧合了。   “果然如此么………”陆小凤反而觉得释然,他道:“我也不觉得你这样高洁的人会跟那样可怕的势力有关联。或许,蛇王的话里另有别的深意,只是我一时半会儿领会不到罢了。”   西门吹雪却因陆小凤的这句话而蹙了眉,一旁的春和眼皮一跳,素手拿起茶壶,给西门吹雪倒了杯茶。   西门吹雪侧目看了她一眼,拿起了茶杯,那一瞬间的不愉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陆小凤又道:“其实我们之前也找过大智大通,我一口气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肯说,最后甚至连银子都一股脑还给我了,让我赶紧滚蛋。你说这奇不奇怪?简直太奇怪了!”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都已交代完了。堂中一时安静极了,西门吹雪垂眸沉思,陆小凤则是看着西门吹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冰低头,下意识的用力掐着自己的指尖,很是惴惴不安的模样。   她不安,不仅是因为怕西门吹雪拒绝帮助她,她更怕的……更怕的是……   她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陆小凤,咬咬牙,再一次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坦白压了下来。   “此事我还需进一步调查。陆小凤,你们先在万梅山庄住下,两日内,我必定给你答复。”   陆小凤笑了:“多谢。”   薛冰也道:“多谢西门庄主。”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看来我今晚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对春和道:“你去安排一下。”   春和应道:“是。”   她转向陆小凤和薛冰,笑得温柔无害:“两位,请随婢子来。”   陆小凤笑嘻嘻道:“有劳姑姑。”   他知道万梅山庄里有两个地位极高的侍女,都是西门吹雪很小的时候就在他身边的,平日管着万梅山庄的各种内务,对西门吹雪忠心耿耿,西门吹雪也同样对这二人信任有加。   若他不是西门吹雪的至交好友,出来给他端茶的人也绝不会是春和。   春和将他们引到客房,又贴心的安排了吃食沐浴之类的事情,才躬身一礼,悄然退下了。   陆小凤问薛冰:“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头一次来万梅山庄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因为我总觉得西门家里的仆人都有些过于庄重了。可她们做事的时候,又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薛冰点了点头:“我早就听说过万梅山庄,却没想到,万梅山庄里头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陆小凤见她还是愁眉苦脸,心知除非这件事情彻底得到解决,不然谁也开解不了她的。便开朗道:“我早说过,我这位朋友虽然冷漠,但一向是个很有义气的人。”   薛冰小声道:“你是他的朋友,但我不是。”   陆小凤无可奈何道:“你又来了!”   薛冰的眼中似乎有了泪意:“你是不是会永远陪着我,永远包容我,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原谅我?”   陆小凤目光闪动:“薛冰,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薛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会被人追杀,那就一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错事,我或许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他们的话语渐渐被秋风隐没,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不知是从哪里进入万梅山庄的,他就像是一个鬼影,脚步一错,人就出现在了已经走远的春和面前。   “那两个人是谁?”   阴沉的声音让春和脚步一顿,她立刻垂下头:“拜见主上。”   此人,正是一夜未归的玉罗刹。   春和道:“这两位都是今早来到万梅山庄的客人。一位是陆小凤陆大侠,一位是神针山庄的薛冰薛姑娘。”   玉罗刹知道陆小凤,却听也没听说过什么薛冰,什么神针山庄,只以为又是一个陆小凤的红颜知己。   陆小凤居然带着红颜知己来万梅山庄串门?   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春和乖觉的知无不言道:“薛姑娘似乎正在被人追杀,详细的情况并不清楚。只是陆大侠方才与庄主谈了话,庄主便留了两位在山庄小住。”   玉罗刹勉强点了点头,“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春和一大早就在会客的厅堂里陪着陆小凤等西门吹雪,其他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打听,便摇了摇头:“没有了。”   玉罗刹一挥袖,人已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一句话在春和耳边:“你自去吧。”   春和深深躬身。   “是。” 第61章   玉罗刹回来时, 白衣剑客正立在一群白鹤之间给自己的爱鸟喂食。几只白鹤姿态翩翩的围绕在他身边,时不时扇动翅膀在他跟前扑腾两下, 与其说是在讨食,还不如说是在他面前玩耍打闹。   白锦嘴角噙着一抹极浅的笑意, 也由着它们闹腾。   玉罗刹看着他的侧影, 无端端想起了岁月静好四个字。他缓步走到白衣剑客身边,摘下斗笠,唤了一声:“道长。”   白锦侧头看了玉罗刹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减:“回来了?”   玉罗刹嗯了一声,也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   “解决了一些琐事。听说山庄里来了客人?”   白锦点了点头:“是吹雪的朋友, 陆小凤。”   正说话间, 一个同样着一身白衣的剑客朝着水潭的方向走了过来, 身上凌厉的剑气远盛于白锦——这大约就是独属于年轻人的锐气了。   西门吹雪道:“师父, 父亲。”   他的神色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玉罗刹从白锦手里抓了一把饲料,有样学样的丢给了几只大鸟,笑着问他:“有事?”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我有事问你们。”   他如此郑重其事,必定不是小事, 白锦和玉罗刹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忽然拜访的陆小凤身上。白锦将剩下的一点食物喂给了主动凑上来的一只鹤,随即拍了拍手,转身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进来说话。”   三个人便将谈话的场地转移到了白锦房中。   正在整理书房的景明忙走出来,给他们换上了一壶热茶,才又回去继续整理书架了。   玉罗刹给西门吹雪倒了杯茶, 将茶杯推到西门吹雪跟前,询问道:“你想问什么?”   西门吹雪接了茶,神色淡淡,倒是与白锦平日里的神情颇为相似:“是关于五羊城的事情。”   白锦想了想,问他:“可是跟陆小凤有关?”   “是。”西门吹雪颔首道:“他的红颜知己正在被人追杀。”   玉罗刹嗤笑:“他平日里就拿这样的小事来烦你?”   西门吹雪似乎是踌躇了一下,才又继续道:“追杀他的势力十分神秘,是从他们踏进五羊城不久之后才开始的。”   他看着白锦和玉罗刹,缓缓道:“蛇王却说,只有万梅山庄才可以阻止这场追杀。”   “哦?”玉罗刹饶有兴趣道:“这话倒是很有趣了。”   白锦蹙眉问:“蛇王的原话说的是西门吹雪,还是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回想了一下陆小凤说话时的语气,肯定道:“万梅山庄。”   这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蛇王说万梅山庄而不说西门吹雪……这句话本身就有些怪异。联想到他不久前因公孙兰一事与玉罗刹和白锦都有过一面之缘,不难推测他这句话里暗指的应该就是他们两个人。   白锦想起了玉罗刹曾叫人抹杀红鞋子一事,红鞋子……似乎是个由很多女人构成的组织。那陆小凤的这位红颜知己,莫不是也与红鞋子有些关系?   他看向玉罗刹,玉罗刹也恰好看向了他,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玉罗刹低头抿了一口茶,又问:“却不知他的那位红颜知己是做了什么事,竟被人追杀到如此地步?”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陆小凤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他的红颜知己叫薛冰。”   玉罗刹是真没听说过什么薛冰。就如同他只知道独孤一鹤而不知三英四秀,他能记住公孙兰,却绝对不会去记住公孙兰手下到底有几个阿猫阿狗,更别提这些小猫小狗姓甚名谁了。   他现下只是觉得,若这个薛冰当真是红鞋子的一员,且正受到西方魔教的追杀,那负责清理红鞋子的黑风堂可真是太无能了,竟然让这个女人活着逃到了万梅山庄向西门吹雪寻求庇佑。   他目光森森,开口时的语气却依然很温和。   玉罗刹对自己的儿子,一向都是最温和最有耐性的。   “说起五羊城,小雪,你有没有听说过红鞋子?”   西门吹雪皱眉:“红鞋子?”   玉罗刹瞥了一眼白锦,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缓缓开口道:“红鞋子是一个由一群女人组成的组织。她们的首领公孙兰,据传是初唐公孙大娘的后人,会一手极漂亮的剑法,但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却并不显赫。”   他不动声色的强调剑法二字,见西门吹雪似乎有些兴趣,便又接着道:“可她的另外一些身份,小雪或许也略有耳闻。五毒娘子,桃花蜂,销魂婆婆……唔,道长,还有谁来着?”   白锦冷冷的接话道:“女屠户,熊姥姥。”   西门吹雪的脸色已变得冰冷一片。   他不曾听说过公孙兰,却听说过桃花蜂,听说过女屠户!   白锦道:“那日正好是月圆之夜,公孙兰也正好扮作熊姥姥出来杀人,光是那一夜,她便毒死了好些人。”   那一夜,自然是公孙兰命陨的那一夜!   西门吹雪冷冷地问:“后来呢?”   白锦道:“后来她便被我们杀了。”   玉罗刹笑了笑,没有插话,西门吹雪却并不好糊弄,他其实很聪明也很细心,只是关心的东西太少,鲜少会把心思花在剑以外的事物上。   可这一次,他却立刻蹙眉道:“是否与师父受伤一事有关?”   白锦这才点了点头,却显然不想多谈。   西门吹雪仍是蹙眉不展,但到底没有再追问。   玉罗刹适时道:“之后我便下令清理了红鞋子,红鞋子里除了公孙大娘,应该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人,或许薛冰正是其中一个。要确认也很简单,我去问一问追杀名单里都有谁,今晚便可给你答复。”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玉罗刹却又道:“小雪。如果这个薛冰当真是红鞋子的一员,你待如何?”   他的语气随意的像是一句玩笑话,但其中试探的意味却还是被白衣剑客听了出来。   白锦淡淡的斜了他一眼,警告道:“玉罗刹。”   玉罗刹充耳不闻,只向西门吹雪道:“陆小凤千里迢迢来找你,若是你不帮他,岂不是显得我儿不够仗义?”   西门吹雪眼神坦然,他不闪不避的看着玉罗刹的眼睛,道:“诚于剑,诚于人,我自会有自己的决断。”   玉罗刹欣慰的点头:“好。”   白锦冷眼看着玉罗刹和西门吹雪的交谈,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玉罗刹身上,眼神微沉。   那一晚,玉罗刹难得的没有去找西门吹雪或白锦打发时间,而是呆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罗管家亲手点了灯,沉默的站到房间一角,玉罗刹闲闲的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面雕刻精致的玉牌。   有人跪在他脚下,诚恳道:“请主上处罚。”   玉罗刹头也不抬:“还有一个漏网的欧阳情,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男人道:“欧阳情从五羊城神秘失踪,属下怀疑这与九公子的势力有关。”   又是九公子。   玉罗刹笑了笑。   这只小狐狸,还真是会想方设法的找他的不痛快。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和,听到的人却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连区区一个红鞋子都处理不好,本座要你们何用?”   男人只是叩首,“请主上处罚。”   没有杀掉薛冰,这其中的原因其实有很多,既有陆小凤和蛇王从中阻挠的缘故,也有顾忌着陆小凤的朋友是西门吹雪的缘故,只是若将这些理由跟玉罗刹一一道来,那他一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唯有认错,然后领罚。   玉罗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本座也无心理会这种小事。你自己回去领罚吧,至于怎么领,你自己心中有数。至于红鞋子一事,暂且停手,这事之后怎么处理,就听少教主的。”   跪着的男人心中一震,深知这句少教主指的绝不是西域的玉天宝,他深深地明白知道的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的道理,便道:“多谢教主。”   玉罗刹忽然抬眼看了一眼门外,嘴边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下去吧。”   “是。”   烛火一晃,是秋夜的风从窗户刮了进来,男人的身影也随着那阵风一起消失不见了。   玉罗刹将罗刹牌随手扔在桌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待他将杯子放回去时,房门正巧被人推开了。   来的是西门吹雪。   昏暗的灯火下,他看见了姿态悠然的玉罗刹,和站在一旁的罗管家,冷声道了一句:“父亲。”   玉罗刹指了指空着的椅子。   “坐。小雪难得来找我一次……可看过我送过去的情报了?”   西门吹雪已坐了下来,他冷冷道:“已看过了。”   春和呈上来的情报里不仅有公孙兰和薛冰,还有红鞋子的其他几位成员,以及他们这些年做过的种种事迹。   他看完了,便来找玉罗刹。   玉罗刹问:“你的心里可是有了决断?”   西门吹雪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师父究竟出了什么事?”   玉罗刹实话实说道:“或许是中了公孙兰的毒,在五羊城昏睡了好几天。”   “或许?”   “我也不大清楚,因为他那样的症状,看起来又不像是单纯的中毒。小雪,你的师父有很多秘密,二十年前我曾经听他说起过一些,可如今想来,或许他透露给我的也只是所有秘密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西门吹雪并不大懂玉罗刹指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只是他如今仍挂在腰间的梨绒落绢包……直到他成年以后,他才真正明白这是个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的师父的确有很多秘密。   他道:“师父似乎不想深谈他受伤一事,我便来问问你。”   玉罗刹颔首,表示了对这一举动的赞同:“他看起来的确不想深谈,这或许是他不希望你担心,又或许是他自己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目光慈爱:“薛冰一事,你大可不必顾忌你师父。左右公孙兰已经死了,想来以你师父的性子,是不大在意红鞋子的其他人是否还活着的。”   西门吹雪问:“他不在意,你也不在意?”   玉罗刹笑靥如花:“我下令清理红鞋子,并不是因为白锦中了毒,而是觉得公孙兰冒犯到了我。小雪,你能理解么?”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   玉罗刹宽容的道:“不理解也不要紧,左右你还年轻。不说这个了,机会难得,吾儿,不如趁着今夜谈一谈另外一件事?” 第62章   西门吹雪怔了怔, 似乎很是不解。   “有什么事?”   玉罗刹思考了一番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决定从白锦身上寻找突破口。   ——白锦的话, 西门吹雪总是愿意听一听的。   “你师父不喜欢公孙兰,也不喜欢红鞋子。却并不在意红鞋子最终有没有得到她们应有的下场, 你可知这是为何?”   西门吹雪道:“你说。”   玉罗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慈爱的就像每一个引导孩子成长的长辈。   “只因他已经走遍了五湖四海,见过很多人,很多事,世上能真正牵动他心肠的事物已经很少很少, 所以他看人待物便格外的淡。”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这一点他或许比玉罗刹还要清楚。   他的师父性子说冷也冷, 说热也热。他冷, 冷的有目共睹。他热, 会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人奔波上几天甚至几月,索要的回报也仅仅是听人道一句谢。   这样矛盾的性子背后,便是极致的淡漠。   他不在意。不在意自己正在做什么,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甚至连驻留了许多年的万梅山庄和东瀛小岛, 他也同样不在意,同样是说走就能走。   他从始至终都坚定着的,或许只有他心中的剑道。   就连曾经提起的那位故人,西门吹雪也不认为可以例外。   当时的白锦是如何说的?   ——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   见上一面之后呢?   恐怕就是再无遗憾,也无需留恋了。   玉罗刹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儿子的思绪就飘到了哪里,他只是语重心长的对西门吹雪道:“爹爹给你建造了万梅山庄, 给你找来了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是希望你能在这里正确的成长。可,爹爹却并不希望你一辈子都局限在这一小方天地里。”   西门吹雪勉强拉回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就好像一直都在认真聆听似的。   他不解道:“何意?”   “江湖上与你齐名的叶孤城,也管着一个偌大的白云城。你的师父年轻时也曾在红尘俗世中肆意闯荡,而现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大宗师,没有一个不是从滚滚红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玉罗刹低头瞧着西门吹雪,脸色慈爱:“不入世,又如何出世?”   “……你希望我入世?”   “不错。”   “比如西方魔教?”   “不错!”   玉罗刹欣慰道:“我魔道中人皆把‘魔教’二字当做一种赞赏,只是我儿还需记住西方魔教真正的名字——罗刹教。”   西门吹雪冷冷道:“据我所知,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另有其人,那人却绝不叫西门吹雪!”   玉罗刹理所当然道:“他当然不叫西门吹雪,只因唯有本座的亲生儿子才有资格叫西门吹雪。”   他说这句话时连眉梢都透出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慢,西门吹雪的脸色却只是更冷:“你为何会觉得我可以胜任西方魔教的教主?”   玉罗刹微微一笑:“我儿如此冰雪聪明,不做教主岂不是可惜了?”   西门吹雪却已站了起来,他抗拒地态度如此鲜明,鲜明到连罗管家都看出来庄主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挥袖走人。   他语气冰冷,“我却不这样认为!”   罗管家默默的挺直了背,觉得自己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他不敢去看玉罗刹的脸色,只求这对父子可莫要再打起来了。   若是真打起来了……唉,反正他也不敢阻拦,还是第一时间去找老爷救场吧。   可玉罗刹毕竟还是玉罗刹,他最叫人头痛的一个毛病就是他的喜怒无常,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下一秒究竟是会高兴还是会生气。   玉罗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恼怒,反而还劝慰起了心情不愉的西门吹雪:“吾儿不必如此动气。这只是爹爹的一个提议罢了,你若哪一天想要入世,西方魔教岂不是一个最好的踏板?”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   玉罗刹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俊不禁:“小雪不信爹爹?”   良久,西门吹雪才长吐一口气。   “这些年,在背后支撑万梅山庄的人是你。”   玉罗刹点头:“不错,是我。”   西门吹雪直直对上玉罗刹的眼睛,道:“你为我煞费苦心,究竟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还是因为我将来要继承你的西方魔教?”   玉罗刹闻言也叹了一口气:“一开始,当然是因为西方魔教。”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玉罗刹又道:“可到底还是血浓于水。你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已长成了一个令为父感到骄傲的剑客,你在我心里,便同西方魔教一样重要。”   他轻轻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温声道:“爹爹自然是希望由小雪来继承西方魔教的,可你若执意拒绝,那也无妨,左右爹爹还是希望小雪能过的开心。”   西门吹雪质疑道:“此话当真?”   “当真。”玉罗刹答应的爽快,他见西门吹雪仍是蹙眉,便又道:“那是我一生的心血,你若不愿意继承,我就亲手将它毁掉。这一点,我已跟你师父说过了。”   他特意将白锦搬出来,西门吹雪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暗叹一声这个爹当的还不如师父,玉罗刹道:“只是这件事你莫要急着下决定。爹爹不急,小雪也不要急,我今日只是随口与你一说,你也只是随意一听便罢了。”   西门吹雪勉强点了点头。   “此外便没什么了,小雪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早点回去歇息吧。”   西门吹雪静了静,忽然问:“师父打算破碎虚空,你呢?”   玉罗刹一怔:“他与你说的?”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他回来的那天晚上便与我说了。”   “是么。”玉罗刹笑了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告诉你,但既然他已经说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你师父的确都有这个打算,不成功,便成仁。”   他瞧着自己的儿子,目光触及西门吹雪腰间的乌鞘长剑,话锋一转,道:“你也是时候冲击宗师境界了。”   宗师二字令西门吹雪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他的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不愉,只剩下几分憧憬和满满的跃跃欲试。   玉罗刹倒是不介意多对他谈谈这件事,便道:“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就已是宗师境界。我自负天纵奇才,本以为世上再无第二个如我这般年轻的宗师了,却不想遇见了你师父。后来几年,我们又先后突破了大宗师。”   西门吹雪蹙眉道:“那我岂非慢了你们许多?”   玉罗刹笑了。   “不急,你看那几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宗师,哪一个不是比你大上十几二十岁?你师父也道你可以试试冲击宗师境,这已十分了不起了。”   这真不是他在安慰儿子,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白锦和玉罗刹都认为西门吹雪积累的已经足够多了,目前只是缺少一个突破的契机而已。   白锦的情况他不了解,但他自己年轻时可是真正从西域的修罗场中厮杀出了这一身武功,若是不逼着自己变强,那就只剩一条死路可以走,那样决绝的心境,可不是在万梅山庄安稳长大的西门吹雪可以比的。   况且玉罗刹也觉得,慢一点也不是一件坏事。   西门吹雪年少气盛,自是觉得不服,今晚这一番谈话,竟是再一次激起了他练剑的斗志。有这样两个引路人的激励,西门吹雪未来的成就怕是想不惊人也难了。   在经历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后,父子俩竟算是十分融洽的结束了这段谈话。   罗管家看着自家教主显然心情不错的模样,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玉罗刹会逼着西门吹雪接手西方魔教,却不料玉罗刹如此的好说话。那蛇王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蛇王对陆小凤说了有关万梅山庄的那一番话,按着玉罗刹以前的行事作风,蛇王简直必死无疑,只因他活着,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万梅山庄和神秘势力之间的关系,西门吹雪的真实身份暴露的可能也越大。   可教主只是叫他们警告了蛇王一声,便没有了进一步的举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管家不知道,他望了望彻底黑下来的天,只觉得风雨欲来。   西门吹雪走回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发现水潭前格外的热闹。   几只白鹤具在,他的师父则正站在水潭前逗弄着自己的爱鸟,而一旁懒洋洋的蹲在那里的人——可不就是陆小凤?   他们二人竟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起来相处的十分不错。   陆小凤是个很健谈的人,尤其是在对一个人感到好奇的时候。   白锦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陆小凤聊了一会儿便发现这人的性子简直像极了西门吹雪,他反倒觉得高兴。   ——跟西门吹雪相处,他擅长啊。   “白兄,你莫不是也跟西门一样用剑?”   白锦轻轻颔首。   陆小凤顺手撸了一把从他面前走过去的白鹤,随口道:“你们剑客的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都喜欢穿白衣,还都这么少言寡语。喏,白兄,你是西门的朋友?”   他自己问完,自己倒先笑了。   “错了错了,我结识西门时他就曾说我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以西门的性子,有了新朋友也是万万不会对我藏着掖着的,我猜,你莫不是他的师兄?”   他半点都没联想到“师父”这个身份上,只因白锦的模样实在是太年轻了,就算沉着的气质使他完全不像是个毛头小子,陆小凤也绝不会想到这个人的年纪已经大到可以给他当爹了。   白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湖中人都说陆小凤有几分香帅之风,我却觉得不像。”   这样的话陆小凤也曾听过不止一回,白锦的语气却格外笃定,陆小凤奇道:“你见过楚留香?”   白锦点头:“见过。”   陆小凤摸着两撇小胡子:“那白兄觉得陆小凤如何?”   白锦道:“不错。”   西门吹雪的朋友,自然都是不错的。   陆小凤大笑,“我听白兄夸我,就好像在听西门吹雪夸我一样!”   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的西门吹雪:“……陆小凤。”   陆小凤这才瞧见了西门吹雪,他站直身体,欣喜道:“西门,你可真是让我好等。”   西门吹雪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而对白锦颔首道:“师父。” 第63章   陆小凤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师父?   师父?   西门吹雪竟然有师父?   不理会陆小凤的目瞪口呆, 白衣男人转向自家徒弟,对西门吹雪道:“从他那里回来?”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脸上似乎并无不愉快的神色,白锦这就放心了。他一挥袖, 抬步往西门吹雪走过来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一句话:“你这位朋友等你很久了,别怠慢了。”   那条路……是去玉罗刹房间的路。   西门吹雪目送师父离去之后,才将目光转向了陆小凤。   “你有事?”   陆小凤神色古怪,他喃喃道:“本来没有事,可现在却有事了……西门, 你竟然还有师父?”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为何就不能有师父?”   陆小凤胡乱点了点头:“是了, 你就算再如何天才, 剑术也不可能是凭空悟出来的。”   他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竟是苦笑了起来:“你这位师父脾气也是怪,我喊了他半天白兄,他明知我是你的朋友,却半句也不反驳我,这岂不是成了我在占你的便宜?”   西门吹雪道:“你来找我, 便只是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难得在你的山庄里见到其他人,让我稀罕一下不行么……唉,你师父这是要去哪儿?”   西门吹雪淡淡瞥他一眼:“与你无关。”   玉罗刹的存在,还是不要暴露为妙。   其实西门吹雪并不在乎他与玉罗刹的父子关系暴露后江湖会怎样评论他,无论别人嘴里说了什么,都碍不到他参悟剑道就是了, 而敢在他面前嚼舌根的,一剑杀了就是。   可师父和父亲的态度都摆在那里,他也免不得要配合一二。   陆小凤却半点不怵他的冷脸,反而还笑嘻嘻道:“莫不是去见你师娘吧?”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古怪了。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了陆小凤半天,直把陆小凤盯的毛骨悚然,原本还兴致勃勃的陆小凤顿时蔫了,他摸摸小胡子,道:“西门,你怎么了?”   西门吹雪终于转开目光,神色淡淡的扯开话题:“我是人,是人就会有长辈,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难道你就没有父亲,没有师父?”   “我有,我当然有。”陆小凤道:“只是你这个人太不食人间烟火,你就算告诉别人你只喝露水、只吃梅花瓣,他们也是要信的。你要知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声早就传的简直不像一个人了!”   西门吹雪道:“那我岂非成了精怪?”   “你还可以是神仙!”   西门吹雪无语的看着他。   陆小凤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司空摘星以前就对我说过,二十多年前的万梅山庄就有一位同样白衣使剑的剑客,很可能就是西门吹雪的长辈。我当时半信半疑,还说他在吹牛,没想到你的山庄里竟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西门吹雪蹙眉,“他从哪里得知的?”   “我不知道。”陆小凤道:“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以后也可以去替你问问那猴精。嘿,我这一趟出来的实在是值,竟见到了你的师父,西门,我现在有些想见一见你的师娘了!”   西门吹雪蹙着眉,不赞同道:“你见他做什么。”   陆小凤震惊道:“原来你真有师娘?!”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手已经按在了他腰间的剑上。陆小凤赶忙见好就收,“能令你师父动心的女人岂不是要美的倾国倾城,叫人魂牵梦绕?唉,见不得见不得,不见,我不见了!”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西门吹雪深知陆小凤的脾性,冷笑道:“好奇心害死猫,我劝你不要去见他。”   “为什么?难道她也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   “不错。你若是去见了他,我救不了你,连你自己也救不了你自己。”   “哦?”陆小凤反倒更有了两分兴致,“她的武功很高?”   “很高。”   “比你如何?”   西门吹雪道:“我尚不如他。”   陆小凤奇道:“这么厉害?那你师父呢?”   西门吹雪想也不想,“我师父的剑,自然是天下无双的剑。”   陆小凤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惊奇道:“原来你也是会崇拜别人的。”   西门吹雪不答,陆小凤眼珠子一转,又笑着问:“那你师父和师娘,谁更厉害些?”   西门吹雪顿了顿,很快给出了结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   他当然不知道。白锦和玉罗刹不曾在他面前交过手,也从未提起过这方面的话,西门吹雪更是从未想过探究这个问题。   陆小凤哈哈大笑,“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   西门吹雪诡异的沉默了半晌,冷冷道:“与其在这里说废话,你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陆小凤立刻垮下脸道,“我睡不着。”   他一把抱住从他面前走过去的白鹤,白鹤的羽毛又滑又软,手感堪比上好的绸缎,叫人爱不释手。白鹤在他怀里扑腾了两下,没扑腾出去。   西门吹雪冷冷道:“小心它啄你。”   下一刻,陆小凤嗷了一声,捂住了被叨红的手背,看着白鹤火急火燎的跑掉的背影,他唉声叹气道:“你说你要调查,不知道调查的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   陆小凤眼睛一亮,“你快说说。”   西门吹雪却摇了摇头,“我不说,我若是说了,你今晚就睡不了安稳觉了。”   “为何?”   “因为等我说完了,我就要把你的红颜知己赶出万梅山庄。”   陆小凤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吧,好吧,那我今晚先不听了,我要回去了!天大的坏事,也得等我吃饱睡足了再去解决!”   他摆了摆手,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人来的莫名其妙,去的更是风风火火,倒还真是符合陆小凤一贯的作风。   西门吹雪看着他走远,自己也转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才刚吃完早饭,陆小凤就带着薛冰来到了昨天的大堂里,春和也如前一天一样笑吟吟的为他倒茶。   西门吹雪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他开门见山道:“薛冰?”   薛冰绞紧了手帕,努力维持平静道:“是。”   “你跟红鞋子的关系,难道就不打算告诉陆小凤么?”   陆小凤失声道:“红鞋子?”   薛冰动作一顿,一咬牙,否认道:“我不知道西门庄主是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目光冰冷:“你心里明白。”   薛冰道:“我不明白!”   西门吹雪道:“被追杀的人里有你,也有欧阳情。”   “是。”   “而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陆小凤道:“红鞋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薛冰忍不住颤了一颤。   陆小凤低声道:“是不是红鞋子?你们都是红鞋子的成员,欧阳情是,你也是。”   薛冰眼眶一红:“你连一声是也不是都不问我,就认定了我是红鞋子?”   陆小凤摇头道:“西门吹雪从不说谎。”   西门吹雪脸色稍释,无论如何,被朋友信任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身后的春和已将红鞋子的情报捧到了陆小凤面前。陆小凤毫不犹豫的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红鞋子的女人都有收集物件的癖好,或是金银,或是人身体的一部分,就比如已经被杀掉的三娘,她的房间里搜出了七八十个人的鼻子,都是她亲自从人的脸上割下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回去带来孙中的手臂,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只因你也是红鞋子的一员,而你想要收集的就是人的手,是不是?”   薛冰的眼中已落下泪来:“是。你也觉得很残忍对不对?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告诉你。你为了保护我奔波了这么久,我一日一日煎熬着,却一日比一日怯懦,始终无法对你开口说出真相。”   陆小凤嘴巴动了动,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质问她,可他看见了她的眼泪,又什么都质问不出来了。   女人的眼泪,总是让男人心软的。   薛冰道:“我们去五羊城的时候大姐已经死了,除欧阳情以外的姐妹也都失去了联络,我想联络大姐,却只见到了欧阳情,我们见了一面,她告诉了我红鞋子被人追杀的事情……那晚之后,我也开始被那伙势力追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针对的其实只是红鞋子。”   陆小凤叹气,“你早该告诉我这些事的。”   薛冰只是抹眼泪,陆小凤看着她通红的眼,又不能说话了。   他一直都是个心软的男人。若是他的心肠能硬一些,陆小凤的一生里,岂不是能少上许多麻烦?   西门吹雪冷冷道:“公孙兰冒犯了我的师父,我本不想救你。”   陆小凤一愣:“西门?”   西门吹雪看向了陆小凤。   “可我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陆小凤只能苦笑。   这已是默认的表现。   因此,西门吹雪道:“从今日起,不会再有人继续追杀薛冰了。”   薛冰愣住了,似乎是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她看向了陆小凤,陆小凤面上复杂难辨,又是感动又是惊诧。   他知道西门吹雪会做出这样的妥协全是因为他,可他又不禁诧异,西门吹雪竟有阻止那神秘势力的力量。万梅山庄……   究竟是什么来头?   又联想到西门方才说的,公孙兰得罪了他的师父,才导致了红鞋子的覆灭——   西门吹雪已站了起来,他冷冷道:“你若想要替你死去的姐妹报仇,尽管来万梅山庄找我。春和,送客。”   春和立刻对薛冰道:“薛姑娘,请。”   薛冰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小凤,见他并无回护之意,跺了跺脚,一个人跑出了大堂。   薛冰跟陆小凤都很清楚,这或许就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相处。   西门吹雪虽放过了薛冰,可薛冰,已再不能走入陆小凤心里了。   陆小凤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那无穷无穷的追杀……总算是到头了。   这总是一件好事!   西门吹雪冷冷道:“下不为例。”   “我知道。”陆小凤笑了,“多谢。”   “我也走了。我……总得送她回神针山庄,我答应了薛老夫人。”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了陆小凤会这么做。   陆小凤转过身,又顿住了脚步:“西门,那个势力……与你的师父有关吗?”   西门吹雪道:“不是他。”   陆小凤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他那位神秘的师娘,他甩了甩头,将这样的想法抛出了脑海。   “再会了,我来日再登门拜访!”   万梅山庄的主人冷冷道:“下一次,可不要带着你的麻烦一起来了。”   陆小凤大笑:“尽量,尽量!” 第64章   薛冰走了, 陆小凤也走了。   等陆小凤追出万梅山庄不久,梅树后的人影脚步一错, 隐在暗处的两个人才显出了身形。   玉罗刹背着手,站在梅树下, 盯着陆小凤离去的方向思索片刻, 忽然问白锦:“你觉得陆小凤如何?”   白锦答道:“不错。”   玉罗刹勾了勾嘴角:“是很不错。”   敏锐的从玉罗刹的话里听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白锦挑眉:“怎么?”   玉罗刹神秘一笑,只是道:“本座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显然不愿意深谈,神神秘秘,一副“不可说”的高深莫测样, 白锦也是顺嘴一问, 见他如此神秘便也不追究了。玉罗刹心里的算计和谋划实在是太多, 这不是一心只有剑道的白锦可以去了解的。   有些人自命清高, 只愿闲云野鹤了却一生。有些人沉迷权势,算计刻入骨血成为本能,一生都在权力的漩涡里拼杀。   各有各的追求而已。   他与他,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可谁又规定,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便注定只能殊途异道?   他神色淡淡的一挥袖子, “走吧。”   话音刚落,白衣剑客就足尖一点,身形飘渺如同嫡仙一般,眨眼间飞出了数丈。   玉罗刹轻轻颔首,也跟上了白锦。   两个人一前一后,选择了跟陆小凤不同的方向, 运起轻功离开了万梅山庄。   他们的目的地是山下的城镇。   原因无他,只是闷的久了,就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气而已。白锦向来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以前西门吹雪年纪小,离不得他,也不能常常跟着大人出门游历,他倒也能耐着性子留在万梅山庄教导徒弟,这会儿却大不一样了。   他很闲。   没有徒弟绕着他撒娇,就更闲了。   说来也怪,顶尖的剑痴都喜欢安安静静的参悟剑道,巴不得红尘俗世离他们远一些、再远一些,可白锦却常常觉得自己很闲。   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玉罗刹也觉得好奇,所以就跟着白锦一起下山来看一看,殊不知白锦也正觉得玉罗刹很怪。   只因玉罗刹已在中原停留了许久。   从大金鹏王的事件起,他就从西域来到了塞北,后来与白锦共赴南疆,花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回来之后又在万梅山庄呆了两三个月,前前后后算起来,竟已在中原呆了半年的时间。   虽偶尔会神神秘秘的离开万梅山庄一小段时间,但玉罗刹始终都没有要回西域的意思。   这的确很奇怪。   山下的城镇其实说不上多么繁华,但好歹也是个城镇,五脏俱全,到了集日也会冒出许多赶集的人,人挨着人,挤的寸步难行。   白锦和玉罗刹远远看了一眼,都没有凑热闹的打算。   白衣剑客道:“我领你去看一个朋友。”   玉罗刹瞥他一眼,笑道:“别又是哪里的猫儿吧。”   白锦便回头给了他一个“你很懂”的眼神,带着人七拐八拐,拐到了十分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踏进去,便有一股隐隐的臭味袭来,脚下的路一步一个小水坑,是前阵子下了雨之后留下的,因为巷子里排水不好,阳光照射进来的时间也少,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白锦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这次我没有找错地方。”   玉罗刹知道他认不得路的毛病,便猜想他的那位“朋友”或许也是误打误撞结识的,而白锦如此做派,常常意味着他的“朋友”有些不大寻常。   这样的巷子里,住的怕都是些穷人。   或许差不多到了,白锦故意放重了脚步,巷子深处忽然传来“汪!”的一声,一只小狗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那只狗体型小,看起来还没有完全长大,全身都是黑色,不仔细看恐怕连它的眼睛在哪儿都看不清楚。   它认得白锦,白锦显然也认得他,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微小的喜色来。   那狗却硬生生在离白锦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嗷呜!”   它受惊一样的往回跑了两步,又停下来,瞅一瞅白锦,又瞅一瞅玉罗刹。动物的本能令他不敢向之前几次一样扑到白锦脚下,只因白锦身边多了一个玉罗刹。   白锦侧头,对玉罗刹道:“你可莫要吓着我的朋友。”   玉罗刹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小狗,沉着脸没吭声。   “呜哇,道长!”   紧跟着小狗跑出来的小女孩惊喜的大叫一声,反应跟她养的小狗一模一样,先是想扑到白锦怀里,又硬生生的在玉罗刹的目光中停住了脚步。   小动物和小孩子,直觉都是一样的灵敏。   戴着斗笠的玉罗刹:“…………”   他可什么都没干。   白锦来找的朋友,原来正是这位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扎着两个丸子头,脸圆圆的。她打扮的还算干净,衣服上的补丁却东一块儿西一块儿,显示着家境的贫寒。   她的家,就是巷子深处的一个小破屋。   白锦和玉罗刹停在院子里,小姑娘人小鬼大的嘱咐了白锦好好呆在院子里等她,便走近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玉罗刹问:“屋子里还有人?”   白锦点了点头。   “她的娘亲,病得很重,起不来了。”   玉罗刹上上下下把白衣剑客打量了一遍,“你不会又去做冤大头了吧?”   白锦无语道:“本来想当的,只是她娘病入膏肓,没得救了,就没有当成。”   小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她捧着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粗布出来,到了白锦面前才小心翼翼的展开,里面竟然包着许多铜钱,有的新有的旧,加起来也有二三十文的样子。   “道长,这是还你的。”   白锦垂眸看了一眼,动作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铜板,郑重的收进怀里。   “你哥哥领了工钱了?”   小姑娘点头:“嗯,顾老板对我们很好,前几天还送了我们一条鱼呢。嘿嘿,多亏道长,我们娘也尝上鱼汤了。”   她笑容灿烂毫无阴霾,实在是讨人喜欢的很。   白锦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这是你哥哥的功劳,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让哥哥在顾老板的店里打下手啊……以前我们总上别人的店里偷东西吃,等我们再赚一些钱,就能把那些馒头也一起还上了。不过……不过还是得先还道长你的粥钱!”   白锦问:“那粥,你娘喜欢么?”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娘一直想喝,那天终于买来喝了,她却说舌头已经尝不出味儿来啦。不过她还是很高兴!”   白锦也笑了,“高兴就好。”   小姑娘嗯了一声,悄咪咪的偷看了一眼玉罗刹,便拉着白锦的袖子,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关于他哥哥的话,这些话她似乎准备了很久,只等白锦来了再一股脑倒出来。   玉罗刹在一边听了半天,听明白他哥哥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鬼头而已,半年前娘病倒了,家里分文不剩,便去偷客栈厨房里的馒头给妹妹吃,可十次里有七次是被人打出来的,常常被打的鼻青脸肿,回家硬说是自己摔的。   最后一回是去了药铺里胡乱偷了些药材,被追出来的时候撞上了正在城镇里溜达的白锦。   药可不能乱吃,药铺的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教育了他半天,才终于把人给放了,白锦跟着那小子回了家,给他娘亲把了脉,发现人已病入膏肓,喝什么药都不管用了,便给他们留了钱让他们买些好吃的,左右日子不多了,总得吃顿好的再走。   哥哥肯收这个钱,妹妹却不愿意白拿别人的银子,得知哥哥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偷别人东西的时候,她还哭着打了自家哥哥一顿,叫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偷东西了才罢休。   人是小了点,心气儿却很高。   白锦便收回了银子,只给他们留了几十个铜板,说是借给他们的,又叫客栈的顾掌柜随便给她哥哥安排个差事。   之后他拍拍衣服走人,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再一次下山的时候却就被一个毛头小子截住了,硬塞了十文钱,说剩下的以后再还给他,他这才真正记住了这对兄妹。   白锦随手塞给小姑娘一根糖葫芦,便蹲下来逗弄小狗,那狗实在是乖巧的很,别提多听话了,自己躺下来露出肚子让他摸。白锦摸着摸着,忽然惋惜道:“可惜了。”   玉罗刹问:“可惜什么?”   “她哥说等狗长大了就要炖着吃。”   玉罗刹嗤笑道:“这小姑娘倔的很,她不愿意,做哥哥的还能偷着把狗炖了?”   他已看出来了,这小丫头人小鬼大,有主意的很,长大了也该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他们兄妹只要熬过这一阵子,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他半点触动也没有,只是冷眼看了半天,就觉得这臭道士的毛病实在是太多了。   “你倒真是好心。这世上可怜之人多的数不胜数,你可顾得过来么?”   白锦摸着小狗,嘴里只是道:“他们兄妹与我有缘。”   玉罗刹追问:“那没有缘分的呢?”   白锦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若真事事皆管,岂不是要立地成佛?你瞧我,像成佛的人么。”   玉罗刹也笑了,“你一个道士,成什么佛。”   摸够了小狗,白锦才向小姑娘道别,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不舍,但家里也没有能招待他们的东西,总不能真把狗宰了炖肉,而玉罗刹不想呆在这里的态度又十分明显,她也只好依依不舍的挥了挥手。   “道长,再见!”   “汪!”   白锦也挥了挥手,转身与玉罗刹一起走了。   他来这一趟,先是收回了借出去的钱,又在人家里撸了半天的狗,好像真的只是来带玉罗刹玩一玩的。   玉罗刹自觉扫了他的兴,中午便找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叫了上好的鱼,加上一壶白锦最爱的竹叶青,两个人在酒楼的雅间里消磨了剩下的半天。   好鱼美酒,实在是一桩美事。   而这种时候,若还有一个可以一起无所事事的好友在,那更是美事中的美事了。   玉罗刹道:“我打算明日就回西域。”   白锦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要回了?”   “本来就打算这两日回去的,今天想了想,也不用特意挑日子了,就明天吧。”   白锦亲手给他斟满一杯酒,道:“一路顺风。”   玉罗刹笑了笑,“借道长吉言。”   轻轻一碰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晃了一晃。   第二日,玉罗刹果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消失在了万梅山庄。   他走后不久,白锦去了一趟松江府,将白鹤老人的信交给了薛衣人。   之后,便是风平浪静的半年。   两个月后,西域传来消息——   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暴毙。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不就是大宗师嘛,本座随随便便就突破了。   然后走火入魔(伪)。   玉罗刹:不就是不进则退嘛,本座回去闭关去了。   然后暴毙(伪)。   白锦:……卧槽。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65章   “我百年之后, 将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的继任教主, 若有人抗命不服,干刀万剐, 毒蚁分尸, 死后也必将水堕鬼狱,万劫不复。”   知晓罗刹牌存在的人,也必定知晓这句话。   这是西方魔教立教那日,玉罗刹亲自立下的规定,人人都以为这是玉罗刹精明, 怕自己死后属下们争夺权力, 毁了他一手创立的罗刹教, 殊不知这规定的背后, 深藏着更深一层的算计。   而知晓这一层算计的人,除了已经暴毙的玉罗刹本人,便只有当年出手抢了罗刹牌跑路的某位剑客了。   万梅山庄里,罗管家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来。   “为了追悼主上,也为了朝拜新任教主, 教中的护法长老和执事弟子们已决定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会于昆仑山的大光明镜。”   西门吹雪抬起一双如雪的眸子,冷声道:“所以,谁能在那一天带着罗刹脾赶到昆仑,谁就是魔教的新教主?”   罗管家深深地躬身道:“正是。”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   这里是白锦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五个人。   白锦,西门吹雪,罗管家,还有春和景明。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丝笑意,每个人的心情都不轻松。   玉罗刹暴毙的消息,他们甚至不是第一时间收到的。万梅山庄与西方魔教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在玉罗刹消失后便基本断开了,在这一消息秘密的传递到中原各大势力耳中时,万梅山庄也才打探到了这件事。   待万梅山庄反应过来时,西方魔教那边早已定下了迎接新教主的日子,关于罗刹牌的各种传闻也开始从西域渐渐扩散至中原,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在尽量配合魔教捂住这个消息的同时——沸腾了。   西方魔教的教主!   若是做了西方魔教的教主,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就有了巨大的权势,在江湖上甚至可以拥有说一不二的名望!西方魔教的势力根深蒂固、遍布天下,无论谁能继任教主,都立刻可以成为江湖中最有权势的人,而有了权势之后,难道还怕名利不来吗?   万梅山庄,算是所有得到消息的势力之中,唯一一个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地方了。   他们有人是玉罗刹的朋友,有人是玉罗刹的儿子,有人是玉罗刹的心腹属下,他们因玉罗刹而结识,甚至已在这万梅山庄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西域的权利纷争早已与他们无关了——所以,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甚至在前所未有的沉寂着。   罗管家道:“属下已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去联络主上,但所有的消息却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一直沉默的白锦终于开口了,“玉罗刹是怎么被人发现暴毙了的?”   罗管家脸色沉沉:“据说是闭关练功时出了意外,尸体已被护法长老们收捡了起来。”   白锦又问:“他们如何确定那具尸体就是玉罗刹本人?”   罗管家一愣,答道:“从教主的闭关室里发现的,自然就是教主的尸体。”   “无人见过玉罗刹的脸?”   “无人见过。”   “你确定?”   “属下可以确定。”   白锦点了点头,“那么,我便走一趟昆仑山。”   罗管家神情复杂:“您……”   白锦坚定道:“我见过玉罗刹的脸,所以这一趟只能由我去。”   白衣剑客不仅见过玉罗刹的脸,还是所有见过玉罗刹的人中唯一一个可以动身前往西域,并能在那显而易见的修罗场中保住自身的人。   所以能去确认那具尸体的人,只有白锦。   西门吹雪道:“我也去。”   白锦摇了摇头:“你留下来。”   西门吹雪问:“为什么?”   白锦定定的看他一眼,叹息道:“此事才刚起了个头,之后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变故出现,所以你留在中原,我去西域。”   西门吹雪抿了抿唇,观其神色显然还是不大赞同白锦的决定。   罗管家也道:“庄主,老爷说的不错。在新任教主继任那日前,西域和中原必定会展开一场争夺罗刹牌的腥风血雨,您还是留在中原吧。”   比这更重要的理由是,西门吹雪才是玉罗刹属意的继承人,万万不能在事件起初就趟进这趟浑水里,总得等他们分出个一二三四再决定如何出手。   教主死了,他无论如何都得护住教主唯一的血脉!   这二十年的隐姓埋名,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   罗管家的目光越发坚定,西门吹雪思量片刻,忽又问:“罗刹牌在哪儿?”   罗管家怔了怔,答道:“罗刹牌在玉天宝手里,而据属下得到的消息,玉天宝已在主上闭关前就来到了中原,具体在哪里,还得由那边的眼线继续查探。”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玉天宝却偏偏到了中原!   西门吹雪闭上了眼睛,算是勉强赞同了师父的安排,可他仍是道:“若出现了我认为应该插手的变故,我会随时下山。”   白锦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罗管家,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对吹雪说。”   “是,老爷。”   罗管家没有多少犹豫,立刻就带着春和景明离开了白锦的房间,到了院中候着。他知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真心为玉罗刹着想的人,那必定就是房间里的这一对师徒了。   “师父。”西门吹雪蹙眉道:“是什么事?”   他很少见白锦如此肃穆,也不由得拿出了最郑重的态度。   白锦垂下眼眸,低声道:“有一样东西,是玉罗刹二十多年前托付给我的,让我在你长大后再转交给你。”   西门吹雪一怔,一种奇异的直觉已经爬上了心头。白锦从袖中摸出一块牌子,递到了西门吹雪跟前。   那是一面雕刻精致的玉牌,上面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是部梵经,从头到尾,竟密密麻麻的刻有一千多个字。   这一块小小的牌子,已在白锦身上放了二十余年。   西门吹雪顿了顿,微微诧异道:“……罗刹牌?”   白锦颔首。   “这块玉牌是专门打造给你的信物,玉罗刹中意的继承者,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白衣剑客手里的罗刹牌,自然就是真正的罗刹牌!   西门吹雪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真正的罗刹牌在这里,那么显而易见的,据说被玉天宝携带着的那面罗刹牌,就只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冒牌货而已了。   白锦为什么要将罗刹牌交给西门吹雪?   因为真正的罗刹牌只属于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早在之前,玉罗刹便主动跟他谈过这件事,他看着白锦,一双纯粹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家师父的身影。   西门吹雪神色淡淡。   “师父,你也希望我继承西方魔教么?”   白锦摇了摇头,道:“那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只是替玉罗刹将罗刹牌交给你而已。无论你是不是西方魔教的继任者,你都是我的徒弟。”   西门吹雪垂下了眼睛,他抱着剑,沉默了很久很久,当初玉罗刹只是叫他随意一听,他却也是真的深思熟虑过的。   他道:“我是西门吹雪。”   白锦瞧着自己的徒弟,目光温和:“你当然是。”   西门吹雪道:“至少现在,我只想做西门吹雪。”   他拿过白锦手中的玉牌,又将它还给了白锦。   白衣剑客动作自然的接过玉牌,重新收回了袖中。   “我明白了。”他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玉罗刹,我这便走了。”   西门吹雪轻轻颔首。   白衣剑客将一盆仙人掌放到桌上,嘱咐道:“好好照顾它吧。”   他这一路,想来也没什么时间顾得上白小春了,还不如留在万梅山庄,交给吹雪好好照顾着。   白衣剑客便转身,再不迟疑的走出了房间。   门外只有罗管家和景明在候着,他们似乎早已料到了白锦会即刻离开,景明道:“老爷,春和去牵马了。”   白衣剑客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向万梅山庄大门的方向。西门吹雪也随着他一同走出来,看样子是打算送他到门口。   门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   鹅毛般轻盈的雪,纷纷扬扬落在白衣剑客的肩头,悄然融化。   白锦恍然想起了他从西方魔教破关而出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雪天,满目都是飞扬的白雪,在重重的垂帘之后,他头一次看到了玉罗刹的脸。   慵懒,傲慢而又凉薄的脸,因他而露出惊讶的神色,玉罗刹举手投足间都是志得意满的傲气,他很年轻,年轻到能让江湖上所有的少年青年都感到自惭形秽。   若这江湖上真的有一个天下第一,那人必定是玉罗刹无疑。   白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霜,就如同他最初来到大庆朝的那天,满身都是尖锐的冰刺。   背上的长剑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嗡鸣一声,仿佛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急不可耐的想要大杀四方。   白锦牵着马,默默离开了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目送着他远去,既没有开口,也无需开口。   白衣剑客的身形渐行渐远,最终与白马一起,与纷飞的白雪融为了一体。   一个人,一把剑,一匹马。   这世上便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白衣剑客的模样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至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过客,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只因大庆的江湖如何繁华,都与他这个过客无关。   与他有关的,只有玉罗刹和西门吹雪父子。 第66章   西门吹雪满月那天, 玉罗刹曾在西域大摆满月宴,一面送走真正的西门吹雪, 一面正式将玉天宝推到了台面上。   从此,塞北多了个万梅山庄, 西方魔教的少教主也成了玉天宝。   玉天宝替西门吹雪做了挡箭牌, 作为补偿,玉罗刹也将世上最好的繁华都送给了自己的便宜儿子,而玉罗刹当初猜的也果然不错,在二十多年的阿谀奉承里,玉天宝最终还是长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他生来富贵, 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 自小锦衣玉食,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自告奋勇去为他摘下。   这实在是很难不长成一个败家孩子。   只因就算是中原皇帝的儿子,恐怕也不敢奢侈至此,偏偏玉天宝却都得到了。玉罗刹偶尔训斥过他两回,见他毫无悔改之意, 便也随着他去。亲生儿子他都没空理会,更何况一个假儿子,又能搏得他几分关心呢?   他的确不是一个做父亲的料,至少在这一点上,白锦也该夸玉罗刹一声有自知之明。   若一直只是奢侈愚钝,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至少西方魔教供得起,他如果能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活在锦衣玉食里,也是寻常百姓做梦都想过上的好日子。   可玉天宝却渐渐不再满足于此。   他渐渐感到无趣,渐渐厌倦了西域的富贵生活。   同样一道菜吃了二十多年也早该恶心的想吐了,富贵的生活也是一样,最好的衣裳、最贵的宝石、最美的女人,他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往地上一扔,心情好了或是差了,还能赏脸踩上一脚,只因这些东西在他的生活里已稀松平常的如同大白饭,连狗屎都比它们稀罕上一些。   人不会珍惜随处可见的东西,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在这一点上,这一对假父子倒是出奇的相似。   玉天宝开始向往自由,向往中原的土地,恨不得化身为一只自由的鸟儿,飞入中原的春暖花开中,却一直碍于玉罗刹的阻拦而不敢贸然去做。   他甚至绝望的想,他要去中原,也只能等他家的老爷子死了再大大方方的动身了。   每当这种时候,玉天宝就会思考玉罗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死,反正他爹在乎的永远只有权势,他这个儿子小时候一月也不一定能见上他爹一次,长大了次数就更少了。   可忽然有一天,玉罗刹却松口了。   “去吧,带上罗刹牌。”   玉天宝一愣,继而大喜:“爹,你安心,我会看好罗刹牌的。”   玉罗刹慢悠悠道:“罗刹牌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我儿的安全,若是情况特殊,这块儿牌子你交出去也无妨。”   玉天宝愣住了:“我交出了罗刹牌,那我以后该怎么做教主?”   玉罗刹笑意更深:“罗刹牌归谁、教主之位归谁,到底还是本座说了算,你无需忧心。”   玉天宝便欢欢喜喜的应了,带着自己最喜欢的几个仆从,很快就进入了中原。   到了中原,他疯狂的爱上了赌博,恨不得吃住都在银钩赌坊里,却越输越惨,最后索性把罗刹牌也一起抵了出去。   玉罗刹料到自己暴毙后必定有许多人找上玉天宝,向他索要罗刹牌,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竟是为了赌博主动将下一任教主的信物抵押了出去!   罗刹牌就此脱了玉天宝的手,再也寻不回来了,更要命的是他不仅丢了罗刹牌,还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的命也弄没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是谁杀了他,可连玉天宝他爹都已经暴毙了,这世上又有谁会真正在乎玉天宝的命?   就连岁寒三友,在意的也只是玉天宝手中罗刹牌的下落而已。谁杀了玉天宝,罗刹牌就落在了谁的手中,他们当然要追查凶手!   可悲可叹,可恨可怜。   白锦行至半路,才收到了西方玉罗刹之子死在银钩赌坊的消息,昆仑山岁寒三友正为玉天宝追查元凶,而陆小凤也不知为何卷进了这场纷争里,受托去寻原本属于玉天宝的罗刹牌。   这份消息是万梅山庄急匆匆传给白锦的,白锦知道罗刹牌不止一块,而唯一一块儿真正的玉牌就放在自己身上,自然对陆小凤正在追寻的那块儿毫无兴趣。   只是……   白锦转了个方向,向着银钩赌坊的方向策马疾驰。   银钩赌坊,银钩赌坊。   黑暗的长巷里,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灯笼下连着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样。   银钩。   这里就是银钩赌坊。   白衣剑客瞧着那发亮的钩子,伸手一碰,冰冰凉凉的。那灯笼在黑夜里散发着惨白的光,剑客的手却比这白光更苍白,更惹人瞩目。   他忽然感受到一道隐晦的视线,这视线就来自对面的屋檐上,有人正趴在屋檐上窥视着自己。   白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准确的跟屋檐上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是吓了一跳,当下运起轻功便要跑,白锦拍了拍绝尘的脑袋,嘱咐道:“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绝尘嘶鸣一声,算作回应。   这一人一马,简直一点也不懂得何为低调。   下一刻,一道白影翩然跃起,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那座屋檐上,不紧不慢的坠在那黑影身后。   黑影的轻功不弱,奈何追踪他的是一个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他就算跑断了一双腿也不可能跑的掉。   他跑着跑着,也不知方才的白衣人追上来没有,可想起那一双清冷的、仿佛直接看进人灵魂里的眼睛,咬咬牙,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那人绝不好惹,甚至比正在追杀他们的那伙人还要可怕。   他在树林里胡乱跑了一通,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树干,在冷风里微微晃动,根本没有其他的人影。   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   远处忽听“咻”的一声,一道暗器朝着那黑衣人直直射了过来,黑衣人眼神一凌,敏捷的闪身避开那道暗器,下一刻,却是铺天盖地的暗器向他齐齐发射!   黑衣人狼狈闪躲,他的功夫实在是不错,但终究还是没能完全躲过这铺天盖地的暗器,肩膀上一疼,他就知道要糟了。   他总共挨了两枚暗器。   一枚扎在他肩头,一枚扎在他腿上,肩头和大腿几乎是立刻就麻了,他的眼中闪过决绝,嘴里噗的吐出一口黑血,竟是当场咬舌自尽!   树林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待到呜呜的风将那一丝血腥气彻底吹散,发射暗器的一行人才谨慎的走了出来。   七八个人,同样穿着夜行衣,但脚步的韵律和身法都与死去的黑衣人不太一样,白锦在一旁冷眼瞧着,判断出自尽的这个男人应该是西方魔教黑风堂的弟子,剩下这七八个他就不知道了。   有人抓着黑衣人的头发将他拎起来,哑声道:“果然死透了。”   领头的男人冷笑道:“死的倒是快。”   “老大,怎么办,这么多天就只发现了这一个,那两个会不会已经跑了?”   领头道:“继续搜,他还在这附近行动,说明人还在林子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完不成公子下达的命令,你们就都准备好后事吧。”   他踹了黑衣人的尸体一脚:“你主子的尸体都凉透了,还尽忠给谁看?”   下一秒,一个雪亮的银钩插在了领头人的脑袋上,那尖锐的钩子竟是生生插进去了三分之二,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脑袋上流下,领头人瞪大了眼睛,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他脑袋上插着的钩子,可不就是银钩赌坊灯笼下的钩子?   剩下的几个人霍然抬头,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树枝上。   他裹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衣,目光冰冷,表情更是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白衣人冷冷的俯视着死不瞑目的领头人,冷冷道:“他的主子如何我不清楚,不过你很快也要凉透了。”   剩下的几人纷纷脸色大变,个个如临大敌。   有人哑声喝道:“你是西方魔教的人?!”   树上的男人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不错?”   那几人一咬牙,低吼一声,齐齐道:“杀!”   他们亮出各自的武器,全力施展身法朝白衣人攻去,白衣人也动了,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做了个拔剑的动作,长剑出鞘,划出一道雪亮的白光,眨眼间,那一道剑气就已经抹了这七八个人的脖子,他们就如同他们的头领一样,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却唯有领头的男人死的最惨。   白衣剑客落在地上,连看都没看一眼这一地的尸体,转身便要走,却听一阵马蹄声传来,竟是绝尘自己找过来了。   “怎么过来了?”   白锦摸摸他的脑袋,绝尘也亲昵的蹭了蹭主人的手,表现的很是依恋。   就如同白锦无法收回白鹤一样,绝尘也同样收不回来了。绝尘也察觉到了这一异样,这次出行便显得格外粘人。   白锦叹息道:“走吧。”   “等等!”   一直躲在树后的女人忽然出声叫住了将要离去的一人一马,白锦平静道:“何事?”   他一直都知道还有人藏在暗处,但那人并无恶意又不愿现身,他也懒得去管,不想倒是她先叫住了自己。   那女人缓缓走出来,迟疑道:“……白道长?”   白锦一怔,终于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女人披着件黑色的外袍,像是匆匆忙忙套上去的,里面的衣衫则是深一些的绿色,用外袍掩着,想来是这样打扮更容易在夜间行动。她的长发只是随意的捆成一束,素颜朝天,像是许多天都没有精心打理过了,可即便如此,女人依旧很美,瞧着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满身都是成熟女人的韵味,风韵犹存。   这样的女子,年轻时候也一定是个极美的少女。   白锦微微蹙眉:“我见过你?”   他总觉得这女人的面容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了。   女人听了这一声询问,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白道长!”   这一声白道长,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白锦眼前浮现一道碧色的倩影,他怔了怔,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碧月?”   碧月终于还是潸然泪下,又轻声唤了一句道长,哽咽道:“是,正是奴家。”   当年在沙漠里领着狼群赤足奔跑的娇俏少女,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女人,白锦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他放缓了脸色,道:“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你。”   碧月胡乱点了点头。   白衣剑客的态度如此温和,她却突然厌恶起了此刻狼狈不堪的自己。这么些年了,她所思所念之人还是如当初一般清风明月,她却早已是个半老徐娘了。   但也只是刹那,碧月便将这些儿女情思抛到一边,她脸色一肃,猛的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的叩在冰冷的地上。   “道长,求您,求您救救教主唯一的血脉!” 第67章   白锦低头瞧着碧月, 大宗师的眼力使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一头黑发中混杂着的几缕银色发丝,他试探道:“玉罗刹的血脉?”   碧月只是叩首, “求您。”   白锦再问:“玉天宝?”   “是。”   “可我听闻他已经死了。”   碧月这才抬起头,答道:“死了的是少主身边的暗卫。”   她说这话时眼神中一丝波澜也无, 似乎早已见惯了生死, 别说死的只是一个暗卫,哪怕是她自己,也没什么值得悲伤的。   江湖,可不适合多愁善感的人出来闯荡。   白锦问:“是谁杀的?”   碧月迟疑着摇了摇头,她心中有些猜测, 却不敢贸然断定, 此时也只能摇头。   白锦又问:“追杀你们的人是谁?”   碧月想了想, 反而问他:“您可听说过九公子?”   白锦点了点头。   九公子, 他曾听玉罗刹说过一嘴,这么一看这两个人果然是有过节的,当初在万梅山庄之时玉罗刹便冷笑着要给对方添堵,这会儿玉罗刹前脚暴毙,九公子后脚就要找玉罗刹儿子的麻烦。   他问:“玉天宝现在在哪儿?”   碧月脸上一喜, 动容道:“您肯帮我?”   她早已不是二八少女,在白衣剑客面前时却显得格外容易被人打动,只因岁月丝毫没有在她意中人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同从前一样好,与她心心念念的一样好。   白锦只是沉声道:“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上一帮也无妨。”   碧月抬头看着白衣剑客的眼睛, 笑得既欣喜又苦涩。   她欣喜这人愿意帮她,却又不得不为他们如今的处境感到苦涩。   前有狼后有虎,能不能熬得过去……谁知道呢?原本已经打算听天由命,却不料峰回路转,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白衣剑客再次出现了。   她决绝道:“信得过。就算栽在您手里奴家也认了,大不了以死谢罪,用奴家一条贱命还了少教主的命。”   白锦沉默许久,问她:“玉罗刹真的死了?”   碧月点了点头。   “奴家是奉教主之命偷偷保护少教主的,却不想我们才出了西域,教主就……就………”她不忍再回想,只是沉痛道:“奴家本该立刻将少教主带回西域,却不想少教主如此不争气,竟是连罗刹牌都抵给了赌坊。奴家卑微,以一人之力无法寻回信物,如今只盼能将少教主平平安安送回去,也算没有辜负教主所托,教主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看着碧月如此,白锦不由得想起了塞北的罗管家。   罗管家前半生随着玉罗刹闯荡西域,后半生却甘心淡出江湖,愿意隐姓埋名只在万梅山庄一心一意照顾西门吹雪,却不想他唯一的徒弟竟是与他一样忠心耿耿。   虽是个女子,这份忠义和决绝却不知胜过天下多少男儿。   白锦叹息道:“他一生心血眼看就要落入别人手里,如何瞑目。带路,我要去见玉天宝。”   碧月大喜过望,她一骨碌爬了起来,立刻就要为白锦引路。   她带着玉天宝和两个仅剩的暗卫在树林里东躲西藏了许多天,藏身之处自然极为隐秘。哪怕两个暗卫已经接连死去了,但最重要的玉天宝却始终都没有被九公子的势力发现,不得不说碧月的能力也实在是很高明。   如果只有她和两个暗卫,拼个鱼死网破固然能搏得一线生机,但奈何玉天宝……实在不是个争气的主子。除了吃喝玩乐就只剩一副好皮相,他不在林子里吵闹着要吃山珍海味,碧月就已经千恩万谢了。   他们藏身的地方足够偏僻,快到的时候周围还有不少奇门遁甲的痕迹,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下,疑似玉天宝的身影颤巍巍的缩成一团,被冻的浑身僵硬却又不敢生火,生怕引来追兵。   功夫不好,内力也不深厚,但好歹还是个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白锦刚下了这样的判断,碧月便出声道:“少教主。”   玉天宝立刻跳了起来,不顾冻僵的半边身子,吼道:“蠢货,你怎么才回来!?”   碧月是眼下唯一一个愿意护着他的属下,他却仍然如此不知收敛,白锦目光微冷,上上下下打量着玉天宝,发现这孩子长的其实还不错,细皮嫩肉,眉眼细长,年龄跟西门吹雪相仿,只可惜身上没有半分武者的威严,反而显得幼稚很多。   玉天宝威严不够,脾气却是大的很,他看见白锦,愣了愣,警惕道:“你是何人?”   白锦只是冷冷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碧月赶忙解释道:“少教主,这是教主的朋友,是属下请来帮您的。”   “我爹的朋友?”玉天宝狐疑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爹还有个朋友?”   碧月尴尬道:“这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许多年前的朋友,你就敢直接把人往我面前带?谁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朋友?蠢东西,你是想害死我吗!”   碧月又是尴尬又是为难,“少教主,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有白道长在,我们必定可以顺利脱身。我们总得回昆仑山,送教主最后一程啊。”   “我不去!”玉天宝不耐烦的挥手:“打死我都不去了!”   这样的言论这些天里碧月也不止听说过一次了,她无奈道:“您不出去,难道要一直呆在这里吗?少教主,中原的形式太过复杂,我们回西域才是最安全的。只有到了西域,才会有更多的人保护您。”   “呸,保护我?别是想抓了我让我把教主之位让给你们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都是什么主意,从前我爹还在,你们人人都怕他,现在我爹一死,你们是恨不得把我跟他塞进一个棺材里,一块儿烧成灰——”   “啪。”   冰冷的剑柄狠狠抽在玉天宝脸上,直把玉天宝抽飞一丈远,细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碧月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出手的白锦却目光森冷,吐出的话仿佛含着冰渣子。   “丢人现眼。”   他冷冷道:“你这么个东西,当真是丢尽了玉罗刹的脸面。”   玉天宝捂着脸,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碧月终究还是心软,赶紧小跑上去扶起了玉天宝,替他揉着红肿的脸颊。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知道他不成器,就算知道白锦说的都是对的,可她又能如何?   她满脸歉意:“少教主年幼不懂事,还请道长不要同他计较,他刚刚丧父,心里难受……”   玉天宝猛地甩开她的手:“闭嘴,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又冲白锦道:“我怎么了,我哪里对不起我爹了,要不是因为他,我现在能这么惨吗?!”   碧月低喝道:“少教主,慎言!”   这位道长从前脾气就有些怪,少教主这时候惹恼了道长,对他真是半分益处也没有。   玉天宝许多天的委屈好像被白锦这一下给完全激了出来:“从小他就没管过我,还不许我这不许我那,好不容易许我出来一次,就让我遇见了这样倒霉的事情,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什么时候不好死,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死!”   这句话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西方魔教人人都把玉罗刹奉若神明,因此哪怕玉罗刹暴毙,也没人敢正大光明的喊造反的口号,玉天宝说了这样的话,碧月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又变,十分难看,却终究是按捺住了怒火,抿嘴不语。   白锦看着这主仆二人的模样,忽然笑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惯着他的?”   玉天宝呛声道:“是又如何!”   白锦已缓缓拔出了他的剑,冷声道:“我徒儿十岁稚龄时都比你懂取舍知进退。武功不济,莽撞愚钝,鼠目寸光,不思进取……你这副模样,如何做教主?”   他一挥剑,一把半透明剑便直直插在了玉天宝脚尖,玉天宝顿时抱头惊叫,下一刻,细细密密的暗器如同狂风暴雨般击打在了那一层若有若无的剑气上。   叮叮当当,连绵不绝!   待到这暗器终于消停下来的时候,玉天宝抬起头,看见这许许多多的暗器都被格挡在了剑气形成的保护层外。   插在他跟前的剑也在他的注视下消散了。   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   维持的时间却是原镇山河的两倍之久,若是白锦的武功能再进一步,它维持的时间还可以变得更长。   玉天宝怔怔地看着剑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碧月失声道:“暴雨梨花针?!”   白锦颔首。   他又是一剑,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声惨叫,藏在暗处发射暗器的人被一剑划断了脖子。   隐匿的功夫上佳,是个潜伏的高手,   白锦淡淡道:“已经暴露了,此地不宜久留。”   碧月立刻要拉着玉天宝起来,“少教主,少教主,少主!”   玉天宝这才回过神,如梦初醒的瞪大了眼睛,他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白锦的腿。   “前辈!如果能熬过这一关,待我成了教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金山银山,名马美人,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白锦都要被气笑了,他一把挥开玉天宝,俯视着这个败家孩子,冷声道:“还是先给你的便宜爹上柱香再说罢。”   碧月脸色一白,满眼惊疑不定的看着白锦,眼中暗涛汹涌,甚至闪过一丝迟疑的杀机,可在白衣剑客镇定自若的神情下,一切汹涌的情绪都逐渐沉淀下来。   她相信白锦。   这是一种毫无由来的信任。   哪怕白锦看向她的眼神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一毫别样的情绪。   可或许正是因为白锦对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她才会念念不忘上二十年的吧。   这恐怕就是魔教中人的通病了。   玉天宝却并不把那句“便宜爹”放在心里,甚至都没有认真听进耳朵里,他只是道:“前辈,我们能不能不回西域?”   白锦垂眸看了他半晌,才叹息道:“也罢,带上你也只是白白拖累行程。走吧,我给你安排个藏身之处。” 第68章   白锦带着玉天宝去的地方, 是万梅山庄的产业之一,负责这一片地区的管事面相敦厚, 白锦把人领来之后也绝不多问,只是积极的找了个最合适的藏身之处。   一间胭脂铺后, 是一个种满梨花的院落, 足够隐蔽也足够舒适,过了几天连叫花子都不如的日子后,玉天宝对吃穿用度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了,他换了件干净的衣裳,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 一时感慨的几乎热泪盈眶。   碧月笑得无奈又温柔:“少教主, 快吃吧。”   玉天宝点了点头, 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狼吞虎咽,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食物一样,也不管另外两个人吃不吃的问题了。   他从来不是个会体贴别人的人。   碧月朝白锦眨了眨眼睛,白锦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出了房间。   他没兴趣看别人吃饭, 只是觉得既然把这个麻烦带到了万梅山庄的地盘,那么无论如何都该和西门吹雪说一声才是。   又想起管事传来的消息,真是觉得什么事都变得一团乱麻——呵,该说真不愧是玉罗刹搞出来的动静么?   他站在梨树下,仰头望向覆着薄薄一层白雪的树枝,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开口道:“你是回西域,还是留在这里保护玉天宝?”   言下之意,便是没打算带着玉天宝这个拖油瓶赶路了。   碧月犹豫道:“奴家想回西域,可少教主这个样子,奴家又实在放心不下。若是可以,奴家还是希望能将他一同带回去。”   白锦道:“他这样的性子,你觉得他能做教主?”   碧月只能苦笑,她怕里面的玉天宝听见,压低声音道:“可……他终究是教主的儿子,奴家不能不顾着他。”   她一抬眼,见白锦还在看着她,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   仿佛被看穿了一切,埋在心底的秘密都暴露在那清冷的目光下,他的眼神,简直一眼就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遇上白衣剑客,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电光火石间,忽有一道声音传音入密进入她的耳中,碧月一愣,随即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奴家想好了,奴家无论如何都要回西域。恳请道长保护少教主的安危,道长大恩,奴家下辈子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白锦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淡淡道:“他的安危自然会有人保护。”   “这……”   白锦打断道,“待我修书一封,我们便立马上路吧。”   碧月一愣,下意识的就问:“您要……去西域?”   白锦颔首道:“不错。”   碧月惊讶道:“那您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西方魔教的缘故吗?”   白锦嗯了一声,“我来找岁寒三友,只是他们已跟陆小凤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不大在意道:“遇不上便罢了。”   一挥袖,人已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大约是真的写信去了。   碧月的神情有些复杂。   据她所知,自当年的满月宴后,这位剑客便再也没有回过西方魔教,客卿一职也似乎不了了之,教主也不曾再提起过,她是真以为他们已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一个多年没有交集的人,为什么要主动搅进这趟浑水里?   碧月心中疑窦丛生,她从前就是个狡猾又机灵的性子,眼看着最大的危机已经随着剑客的出现而得到缓解,脑子里也终于能想一想其他的事情了。   可时间却不容他们耽搁,待玉天宝吃完饭后,他就发现碧月和这个来历不明的高手要回西域了,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玉天宝顿时急了,对碧月怒目而视:“你要把我留在这里?!”   碧月温柔的劝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定,奴家会亲自回来接您。”   “尘埃落定?呵,恐怕是想等新教主继位了才来接我吧?”   从另一间房子里走出来的白锦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剑柄,顺手把手上的信递给了管事。管事恭顺的接过,悄悄退下了。   剑客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一起上路,要么留在这里。”   这一下显然比树林里的那一下要轻上许多,玉天宝捂着脸,在白锦的暴力镇压下勉强安静下来,委委屈屈道:“那我万一被那些人发现了呢?”   剑客冷冷道:“死不了。”   玉天宝对他怒目而视:“连我爹都没打过我!”   白衣剑客冷笑道,“我也没打过我徒弟。”   “那你凭什么打我?!”   剑客恨铁不成钢的斜了他一眼,玉天宝肩膀一缩,不敢再造次了,这个人的武力太高,还不是他爹的属下,他的确惹不起。   白锦心中庆幸当年没让玉罗刹带西门吹雪,冷漠的翻身上马:“走了。”   碧月掩嘴笑道:“少教主,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说罢,这二人竟真的一前一后绝尘而去了。   玉天宝傻眼了。   这、这这这,这是真的走了?   …………   ……   玉天宝这段日子过的很是逍遥。   真如白锦所说,他除了不能自由出入院落以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不舒坦的事情发生,更别提面临生命危险了。   刚开始的每一天,他睁眼看到床顶的时候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险和庆幸,在他富贵的二十多年里,这被人追杀的十几天实在是一场一生难忘的噩梦。   没人陪他说话,没人陪他胡闹,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大适合做教主的,可要让他将教主之位拱手让人,又觉得不甘。   偶尔也会想起玉罗刹。   他那个一年也就见上几次面的爹,怎么就那么死了呢。   对他从来也不亲热,就算见了面,十次里也有七次是骂他没出息,他记得他练武的第二年,他爹带着教中的几个长老兴致勃勃的来考察他的练武进度,他却连个像样的马步都扎不出来,玉罗刹当场甩袖离去,如此几次后,就真的不再管他了。   他想,玉罗刹当年或许对他也是有过那么一点期待的。   只是他辜负的多了,他爹就渐渐认定了他没有出息。   “唉。”   他唉声叹气的坐在台阶上,将一壶酒倒进嘴里,喉咙一阵辛辣,他狼狈的咳了几声,就听一个声音悠然道:“少教主好兴致。”   玉天宝愣了一下,他忙站起来扫视一眼院子,院子里除了梨树就只是梨树,他大声道:“是谁鬼鬼祟祟,滚出来!”   装神弄鬼的他见得多了,也没见过哪个能装的过他爹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梨树下,他朝玉天宝神秘一笑,紧接着,所有的梨树后都转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跟凭空出现的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那男人意味深长的笑道:“你果然还活着。”   玉天宝狐疑道:“你是谁?”   他还算有点脑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难道是你杀了我的暗卫?”   男人哈哈大笑:“怎么会是我呢,杀了玉天宝的人分明是陆小凤,你可莫要冤枉我。”   “你究竟是谁?”   “少教主或许没有听说过我,在下方玉飞,也没有旁的事,只是——还请少教主将真正的罗刹牌交给我。”   玉天宝不解道:“我的罗刹牌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哪来的罗刹牌!”   方玉飞似笑非笑,“此言差矣。当年玉罗刹打造了一堆假的罗刹牌混淆视听,我有幸见过打造它的工匠的妻子,才知道连你手上那块儿也不是真的。”   玉天宝当场跳脚道:“呸!我的罗刹牌怎么可能是假的,除了我,我爹还能把罗刹牌给谁?!”   男人忽然叹了一口气。   “玉罗刹何等的枭雄,不想却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玉天宝恼怒极了,“关你什么事!”   “你真的没有罗刹牌?”   “我没有!”   男人又是一声叹息:“真是叫我失望,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告诉我你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罢了,你可以去死了。”   他一挥手,他身后的魁梧大汉们便要一拥而上,一条细长的软鞭却忽然缠住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脖子,使上巧劲一甩,就把那九尺大汉摔到了另一个汉子身上。   玉天宝大喜:“碧月!”   绿衣女子巧笑嫣然:“几天不来,这院子倒是好生热闹!”   她早已没有了几日前的狼狈模样,精心打理过的面庞和发饰,最漂亮鲜活的衣衫,使她整个人都光彩焕发,美丽极了。   方玉飞一怔:“……碧血妖姬?”   碧月给他抛了一个眉眼,娇声道:“堂堂飞天玉虎还能知道奴家的贱名,奴家真是三生有幸。”   玉天宝诧异道:“飞天玉虎?那是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念道:“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白衣剑客从门外走进来,步子悠闲的仿佛闲庭漫步一般,根本不将这一院子的人放在眼里。   飞天玉虎的脸色已经变了。   已经离开了多日的两个人,为何忽然去而复返?还是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碧月娇笑道:“西北双玉,据说是如今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哩。”   西北双玉,说的自然是西方的玉罗刹,以及北方的飞天玉虎了。   白锦冷冷道:“听说你与玉罗刹齐名?”   飞天玉虎阴沉道:“不错。”   “方玉飞?”   “不错!”   白锦点了点头,“据说你平生从未遇过对手。”   飞天玉虎恶狠狠道:“不错!”   白锦已拔出了他的剑。   “我一生自负,自认在剑道一途成就不低。”   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颤动。   只听剑客又道:“我练剑三十载,世上能与我一战之人却寥寥无几,其中便有一个玉罗刹。你既然与玉罗刹齐名,便让我来瞧一瞧你的本事。”   飞天玉虎的脸色又变了。   他几年前已成了宗师高手,可他居然看不清眼前这人的武功修为!   碧月讥讽道:“小小一个宗师,就敢猖狂到敢跟我们教主齐名,好不要脸的男人!”   飞天玉虎却不理会碧月,他低吼一声,率先出手,只因他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知道,只有先下手为强,他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周身忽然被浓郁的剑意笼罩,身上的每一块儿肌肉都变得不听使唤,沉重而僵硬,他的脸色刷的发白了,双目睁大,就见白衣剑客一抬手,一道清正的剑气将他猛然推开了数尺。   他噗的吐出一口血,脊背重重的撞在了树干上。   白锦失望道:“不过如此。”   他没有杀飞天玉虎,只因飞天玉虎根本不配与玉罗刹齐名,根本不值得被他视为对手。   飞天玉虎满头冷汗,他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剑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隐世的大宗师?   难道玉罗刹……生前也是一个大宗师?!   白锦不愿意与他动手,碧月却愿意的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蹭她家教主的名气,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她一甩鞭子,鞭上细细的倒刺便勾在了飞天玉虎脸上,她本不是飞天玉虎的对手,可白锦就站在这里,她半点也不怕!   飞天玉虎来不及防备,就觉得脸上一疼,就听女子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娇声斥道:“你既然不要你的脸皮,那便给了奴家吧。”   她一拉长鞭,飞天玉虎的脸皮就被生生撕开了一半,他青筋暴起,几乎脱口而出的惨叫被他硬生生忍下,脸上却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疼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   碧月将那血淋淋的脸皮拿在手里,咯咯笑道:“听说没人知道飞天玉虎长的什么模样,连你老婆也不知道。你既然这么不喜欢抛头露面,想来留着这张脸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呕——!”   碧月一僵,竟是玉天宝伏在台阶上,将胃里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包括刚刚喝下去的酒水。她尴尬的敛了笑容,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少教主,您……”   玉天宝却躲开她的手,脸都绿了:“别过来,你别过来,呕——!”   白锦对血肉模糊的脸皮没什么特殊的感想,魔教中人心狠手辣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可玉天宝又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他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场甩袖离去。   “丢人现眼。”   他也是服了玉罗刹养儿子的方法了。 第69章   玉天宝到底还是上路了。   白锦与碧月的本意是要守株待兔等来九公子, 却不想九公子没来,飞天玉虎却过来了。   也罢, 再耽搁下去,怕是连昆仑山的继任仪式都要赶不上了。   玉天宝没精打采的坠在白锦和碧月后面, 只要他没停下来, 白锦也懒得督促他。碧月偶尔会回头看看玉天宝,问问他渴不渴饿不饿,却也没有要为他耽搁行程的意思。   他们已进入了沙漠,路上能遇见的人就少了,玉天宝遭遇刺杀的可能也跟着变小, 碧月总算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柔软的黄沙, 掺着沙子的风, 连绵不绝的金色沙丘……这样风景, 倒是久违了。   白锦忽然开口:“你的狼群呢?”   碧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答道:“现在没有狼群了,跟着奴家的也只剩一个孩子,奴家受教主之命前往中原保护少教主, 那孩子便留在了教中。”   白锦蹙眉:“它们怎么了?”   碧月娇笑道:“您还真是老样子,不关心奴家,只知道关心奴家的狼。当年您见过的那群孩子有些病死了,有些老死了,还有很多都是在战斗里受伤死去的。狼群里的成员越来越少,到了如今也只有一只雌狼还留在奴家身边。”   二十年, 其实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   碧月感慨道:“我这些年做了长老,也不爱往外跑了,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照顾少教主。他虽然不成器了些……但这到底还是不能怪他。”   她在满月宴那天无意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隐约得知了少主被掉包了的事情,又联想到消失的师父,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几日后,玉罗刹把她叫了过去,她跪在玉罗刹脚边,承受着教主打量的视线,沉默了很久。   本以为小命休矣,却不想峰回路转,教主竟是将玉天宝丢给她负责。   她想,她那天大约是在鬼门关处走了一趟回来。   碧月扭头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玉天宝,看他歪歪扭扭的坐在马上的模样,不由轻笑。   就算是一匹狼,养了二十年也该是她的心头肉了,玉天宝虽然没出息,但到底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她希望玉天宝活着。   她扯开话题,问白衣剑客:“道长,您呢,这二十年过的怎么样?”   白锦随口道:“还不错。”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二十多年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练剑养孩子而已。碧月还算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多说些话,这场谈话恐怕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便又问:“您之前说过您有了徒弟?”   白衣剑客望了她一眼,颔首道:“不错,他如今也是个了不起的剑客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也染上淡淡的骄傲,碧月笑道:“您的徒弟,自然是最优秀的。”   接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抿嘴不语。氛围一时安静下来,白锦见她不再说话,也心无旁骛的赶起了路,碧月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缰绳,似乎很是不安,良久,她才开口问。   “道长……可有婚娶?”   白锦顿了顿,答道:“尚未。”   “是么……”碧月试探着道:“您这样的人,想来是没有女子能入的了您的眼的。”   白锦闻言,好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没有喜欢的女子,也从没有女子喜欢我,便没有婚娶,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   碧月的脸上立刻有了些喜色,她掩嘴轻笑道:“奴家就是喜欢您这个样子哩。”   她瞧着白衣剑客的侧脸,含羞带怯道:“若不是奴家一生都会孝忠罗刹教,真想跟着您远走高飞哩。”   好歹也曾是西域有名的妖女,做起这副模样来可是十分的得心应手。她说罢,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样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又多了几分不同于少女的美。   “可是教主对师父有大恩,就是对奴家有大恩,哪怕教主不在了,奴家也不能任由他们毁坏我教基业,总得为新教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   她唉声叹气道:“道长,奴家把随身的帕子给您,您愿不愿意收下,了了奴家一生心愿?”   她这番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白锦却只当她是在说笑,也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道:“你这帕子真给了我,你怕是要不好了。”   碧月一愣,“怎么说?”   白锦只是摇了摇头。   碧月心中一紧,强笑道:“您可是有了意中人?”   白锦思索片刻,倒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或许有了。”   “或许?”   “嗯。”   他一笑,不愿再多话,只是牵动缰绳,让绝尘跑的更快了。却不知他那一笑,放在碧月眼中是何等的刺目。   原来,他也是会为意中人展演一笑的人啊。   她这棵老树,看来是开不了花了。   “道长,您等等少教主!”   玉天宝在后面半死不活的叹道:“别管我,别管我,我自己认路。”   …………   ……   正月初七,昆仑山。   离西方魔教教主暴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多月。   为得到罗刹牌而使尽浑身解数的各路人马,最终找出了七枚罗刹牌。   他们面面相觑,将做工明显粗糙的几个罗刹牌排除之后,疑似真品的只剩三个,聚在西域的江湖人还没有登上昆仑山山顶,就已经为了这三块罗刹牌各自斗了起来。   偶有几个清醒的,已从七个罗刹牌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匆匆忙忙撤离了混乱的战圈,也有几个留下来静观其变的,可更多的都是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他们能千里迢迢来到西域,就是已经为教主之位赌上了一切。   白锦一行人来的还算晚,昆仑山下一片混乱,皆是为罗刹牌杀的头破血流的江湖人,玉天宝原本还有点忧虑,见这些人一味打打杀杀无人注意到他,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别是针对他就好。   他作为魔教的少教主,各种场面见的不算少,只要别是碧月撕人脸皮的那一套就好,普通的胳膊腿乱飞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他们三人的到来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白锦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却停在一个白衣青年身上。   那是一个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够引人注目的年轻人。他的脸苍白、冷漠而骄傲,如雪的白衣上一点褶皱也没有,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手持一柄折扇,贵气天成。   四目相对,那俊美的青年忽的对白锦一笑,竟是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一拱手,洒脱一笑道:“白前辈,初次见面。”   他气度不凡,在这一群江湖草莽中优雅的如同一只高傲的白鹤,白锦对他感官不错,便也轻轻颔首。   他看了这年轻人几眼,忽然福至心灵。   “九公子?”   那位青年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态度谦和的道:“前辈叫我一声宫九便好。”   宫九,九公子,这人竟真的是九公子。   白锦打量着,觉得这位九公子年纪与西门吹雪差不了多少,同样一身白衣,却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风采,玉罗刹又叫他一声小狐狸,可见心机手段皆是不凡,观他走路的姿态,武功也应该是跻身一流的高手,起码绝不亚于西门吹雪。   碧月的目光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她巧笑嫣然道:“原来是九公子,不知九公子出现在昆仑山地界,是来找咱们少教主呢,还是来要我教的教主之位?”   宫九微笑道:“若说少教主,在下已经见过一面了,只是那位少教主却好像不大喜欢在下。”   玉天宝满脸不明所以,白锦和碧月却都是听明白了,白锦立刻抬手止住冲动的碧月,轻轻“哦?”了一声,询问道:“却不知他为何不喜欢你?”   碧月惊疑不定的看看宫九,又看看白锦,这简简单单的两句对话,听在她耳中无疑是惊涛骇浪!她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忍住杀人灭口的冲动退了回去。   她并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只是什么叫“那位少教主”?这等大事……这等大事……!   宫九笑得意味深长:“是在下孟浪,惊到了少教主。”   白锦有些不大明白,宫九却只是神秘一笑,不肯再多透露只言片语了。要真说出来,那位西门庄主大约是真要与他不死不休上几十年,这可不是他想得到的局面。   他真诚道:“在下今日来,只是想见一见传说中大宗师境界的剑客罢了。在下对前辈仰慕已久,只是前辈的行踪太过飘渺,万梅山庄又不喜外人拜访,直至今日才有缘一见。”   他的笑容更加愉悦:“今日一见,前辈果真名不虚传。”   最后的名不虚传四个字,仿佛是从唇齿间呢喃出来的话语,无端端添了一份暧昧的色彩。好小子,果然是能跟玉罗刹斗上一斗的人,果真不是正道中人。   白锦倒也很喜欢这种有个性也有本事的人,况且宫九能让玉罗刹咬牙切齿这一点,就足够白锦对他抱有一份好奇和欣赏了。   “九公子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亦是不凡。”   他这句话说的同样真诚,宫九展开折扇,姿态潇洒。他仰头笑道:“能让两位大宗师都有所耳闻,实在是我的荣幸,还请白前辈替在下向玉教主问个好。在下这便告辞了,改日再去塞北登门拜访。”   白锦点了点头。   这人出现在昆仑山脚,就好像真的只是来见白锦一面的,他说完这番话后,真就带着自己的人潇潇洒洒的离开了昆仑的地界,碧月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   ——替在下向玉教主问个好。   这句话又是何意?   再一看白锦,只见白衣剑客脸上一片平静,他背着手,侧头看向上山的那条路,对碧月道:“时辰差不多了。安置一下玉天宝,上山。”   碧月正色道:“是。”   玉天宝一愣,“为什么不带我去?”   碧月道:“少教主,过了今夜一切就都解决了,您先避一避,奴家总是不会害您的。”   玉天宝蹙着眉,良久才道:“好吧。”   他脑子其实不笨,这昆仑山顶会是怎样一个修罗场,他想都不愿意想。   到了西域,碧月办事也不再有许多顾忌了,有异心的人很多,但忠于玉罗刹的弟子同样不少,他们都不觉得玉天宝可以胜任教主,却都很愿意帮他一把。   待安置好玉天宝,碧月便随着白衣剑客踏上了去往昆仑山颠的路。   上山的路不算崎岖,西方魔教似乎早就为今夜做了万全的准备,每隔一段距离便有西方魔教黑风堂的守卫立在路旁。可每隔一段距离,同样有江湖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里,脸已冻的青白,不知因何而死。   能让他们丧命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   昆仑山颠,西方魔教的高层齐聚一堂,中央摆着的三具棺材里,装着的是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的尸体。   他们脸色灰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熟悉教主武功的人都知道,他们皆是死在了教主的掌下。   除岁寒三友外,也有几个被当场抹了脖子的高层,是黑风堂堂主亲自动的手。   在场的只有两种人。   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   死了的人,自然都是对玉罗刹有异心之人,而活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两个月里表现不错的人。   没有异心,拎得清,聪明人。   昆仑山颠一片死寂,除了呜呜的风声真真是半点杂音也不敢有。   银白的月光下,特意搬来的教主宝座前,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在寒冷的雪地中着一身尊贵的紫衣,周身还拢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   这人是谁?   是谁能把西方魔教的这群妖魔鬼怪驯的服服帖帖?   当然是玉罗刹,也只有玉罗刹!   白衣剑客踏上山巅,一步,两步,三步……向着紫衣男人靠近。   碧月瞪大了眼睛,却也识趣的停住了脚步,有黑风堂的弟子迅速搬开几口棺材,给白衣剑客让出一条干净的路。   最终,白衣剑客在离玉罗刹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玉罗刹也终于转身,薄薄的雾气中,他露出自负而满足的笑容。   “你来了。” 第70章   “你来了。”   玉罗刹露出自负而满足的笑容。   此情此景, 他又如何不满足,如何不得意?   迎着玉罗刹的笑容, 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也不说话。   玉罗刹便主动踏前两步, 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酥软温柔,他叹息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这一句话说的笃定极了,剑客挑了挑眉,也往玉罗刹的方向走了几步,抬手就是一剑。   剑没出鞘, 玉罗刹伸手接住剑柄, 使了个巧劲, 将剑客的佩剑从他手里夺下来, 抱在自己怀中,又往剑客身上靠了靠。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立刻被拉近,近的近在咫尺,他们身高相仿,这样靠在一起时, 几乎就是脸贴着脸,近的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   白锦脸上冷冷淡淡,语气也不大友善:“又在算计我?”   一个又字,听不出来是失望还是生气。   玉罗刹破天荒的心中一软,满溢而出的欣喜与得意化成一股冲动,让他将脑袋轻轻靠在了白锦的肩膀。他们之间尚还隔着一把冰冷的剑, 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两个人皆是一颤,玉罗刹也好,白锦也好,似乎很久都没有与人如此亲密过了。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其实就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玉罗刹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白锦垂下眼帘,清冷的眸底一片平静。他似乎并不惊讶,或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是无动于衷,此刻的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已经看不见彼此的神情。玉罗刹看不到白锦此刻的脸,却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搂住了他的腰。   剑客很瘦,却并不孱弱,他就像他的剑一样,简单、锋锐,不出鞘则已,一旦出鞘则必定一鸣惊人。这具精瘦的身体下,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玉罗刹满足的一寸寸抚摸着剑客的腰身,鼻腔里也全是剑客身上独有的气息,恍惚间,他竟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在回到西域之前,他也曾在万梅山庄与这人日日相对,那时候他便很想这么做了,等到终于如愿搂上一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忽然跳的这样快。   ——他大约是十分欣喜的。   白锦身上很冷,冷的像昆仑的雪,玉罗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剑客紧绷的肌肉,随着他的抚摸紧绷的更加厉害,他知道,这是武者的身体在下意识的排斥别人的亲近。   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他同样紧绷着,同样无法适应与他人的身体接触,但是玉罗刹也好,白锦也好,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拒绝的动作,玉罗刹甚至单方面的将他搂抱的更紧。   昆仑的山巅一片寂静,寂静到好像连风声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息,惊骇到不敢呼吸。碧月的一双美眸睁大,她愣了许久,才猛然间想起了白锦之前的那一番话。   ——“若我收下了,你怕是要不大好了。”   ——“您可是有了意中人?”   ——“或许有了。”   他的意中人,难道就是教主吗?   一切的疑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碧月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庆幸,震惊于玉罗刹和白锦之间的关系,又庆幸于白锦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她的话语当真,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没有越过雷池,幸好教主还在。   她不是蠢人,她已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教主为铲除异己而布下的局,她更加明白,所有的混乱都能在这一夜宣告终止。   因为西方魔教的教主还在!   只要玉罗刹还在一天,西方魔教就一直都是西方魔教!   她欣喜的几乎要落泪,想要跪下来大呼教主的名字,但她还是忍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住了。   白锦听到了玉罗刹的心跳声,也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他已明白了玉罗刹的意思,也敢肯定自己并没有会错玉罗刹的意。   白锦的默许,或许就是他做出的回应吧。   玉罗刹想。   过了很久,剑客忽然抬起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扼住了玉罗刹的下巴,将他推离了自己。玉罗刹不情愿的后退了小半步,搂在剑客腰间的手却坚定的纹丝不动,甚至还在刻意的往自己的怀里拉。   白锦的目光中头一次染上一丝复杂和迟疑。   他斟酌片刻,坦诚道:“我不会为你放弃剑道,该走的时候,我还是会走。”   用他引以为傲的剑破碎虚空——要么成功,要么死,他的将来就只有这么两条路。而无论成败与否,他都不会为玉罗刹而放弃去尝试。   玉罗刹笑了:“这样好的时候,你却偏要说这样的话扫本座的兴。”   他沉下脸,同样认真道:“你有你的道,本座亦有本座的道。你无需为我改变,本座亦然。”   白锦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很好。”   若是连追求的道都可以说变就变,那样脆弱的道心,恐怕一生的成就也就止步于后天境界了。他们同样固执,所以都无意为对方放弃自身的道。   这世上的大宗师,可没有一个不是老顽固。   玉罗刹话锋一转,傲慢道:“况且,你可莫要以为这世上有本事破碎虚空的人只有你一个。”   白衣剑客闻言,终于还是展颜一笑,“我明白,你自然是天下无双的人。”   玉罗刹诡异的沉默半晌,胳膊更用力的圈住了白锦的身体,力道重的都要将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感慨道:“……道长。”   白锦听着耳边的一声叹息,心中一动,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凑上前去,在玉罗刹的额上留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低低道:“我应该恭喜你……得偿所愿吗。”   他的嘴唇有些干燥,连亲吻都只是一触即分的一吻,玉罗刹却觉得额头一阵滚烫,他知道以剑客清冷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是十分不易了。   说心里没有触动,那一定是假的。   却不想,下一刻白锦的目光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他面色转淡,冷冷的推开玉罗刹,从袖中拿出一枚罗刹牌,丢进他怀里,冷声道:“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事情吧。”   玉罗刹面色微沉,眯着眼睛看向恭敬地立在一旁的教众们,罗刹教的教众们一个激灵,当即振臂高呼:“恭喜教主得偿所愿——”   白锦:“…………”   玉罗刹脸色更沉:“…………”   虽看不见玉罗刹的表情,但多年的生存经验使他们立刻改口,齐声高呼:“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九天十地,同登极乐,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属下等恭请教主圣安!”   如此,由西方魔教掀起的一场腥风血雨,也暂时告一段落。经过这两个月的暗中清洗,教中有异心的长老和弟子皆是被拔除的差不多了,从始至终知晓玉罗刹整个计划的,也只有黑风堂堂主一人,而万梅山庄那边,却是玉罗刹特意嘱咐了不要泄露计划。   为的是什么?在白衣剑客登上昆仑山颠的那一刻,答案已经揭晓。   而惹出了这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自然应该去收拾剩下的残局了,原本忠心于玉罗刹的教众们个个生龙活虎,对高瞻远瞩的教主崇拜敬仰的比从前更甚,办起事情来也是生怕慢了一步被人抢了功劳。   白锦总算是见识到了玉罗刹御人的手段,罗刹教早已成了他的一言堂不说,他手下的教众更是将他奉若鬼神,玉罗刹在他们眼里,比起人,更像是掌控他们的神。   ……也罢,没有把自己的属下搞的人心涣散,也是玉罗刹自己的本事。   白衣剑客无意参和西方魔教的内务,只是安安稳稳的在西方魔教住了下来,住的还是从前的院落,偶尔来访的客人中除了玉罗刹,还有各种寻着借口“偶然路过”的罗刹教高层。   乖乖,这可是活的大宗师啊,他们除了自家教主,可还从没见过别的大宗师。更微妙的是——这位大宗师似乎还是教主的情人,真正的罗刹牌可是从他身上拿出来的,且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还是教主先追的对方。他们又怎么能不好奇?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白锦是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师父的这一身份,也在几天之后传遍了魔教上下。西门吹雪有个大宗师境界的师父,也难怪人家是江湖上最年轻有为的剑客之一了。   白锦原本还很喜欢在院子里读读书、看看雪,抽空给西门吹雪写写信,有一天心血来潮时还又在树下埋了一坛子酒,但后来“偶然路过”的魔教高层越来越多,他就不愿意再出去了。   ……刚刚跟玉罗刹绑了情缘,回头就打人家的下属,恐怕不太好。   于是白衣剑客便窝在房间里,闲来无事就手抄一本道德经,如此过了几天之后,江湖上的各种后续消息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银钩赌坊的蓝胡子死了,方玉飞也死了。他的飞天玉虎身份被揭露,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被人吊在银钩赌坊的灯笼旁,手下的势力自然也就此散掉了。   无数人嘲笑起了那句“西北双玉”。人西方的玉罗刹玩了一出诈死,把整个江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飞天玉虎却一脚踩进了人家的陷阱里,死的如此窝囊,对比此时依然风光无限的玉罗刹,实在是叫人唏嘘。   而那枚真正的罗刹牌,则是再次回到了白锦手里。   这一夜,白锦刚躺上床,自己的房门就被人悄悄推开,又悄悄关上了。   他听不见来人的脚步声,而在这里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的……除了玉罗刹,还能有谁?   被子的一角被掀开,玉罗刹如一尾鱼般钻入了白锦的被窝里,身上凉飕飕的,带着冬夜的寒气。白锦也不嫌弃,给他挪出了一点位置,问道:“忙完了?”   “还没有。”玉罗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你来的重要。”   白锦还未说话,玉罗刹就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醒着也没什么可做的。”   玉罗刹顿了一顿,语气不善道:“你莫不是又打算去别的地方一游了?”   “……没有。”白锦道:“只是想在周围转一转而已。”   玉罗刹翻过身,带着寒气的身体贴上白锦,好言好语的商量道:“你再等我几天,等我忙完了最重要的几件事,我们就一起回塞北,总得给小雪一个交代。”   白锦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便点了点头。可说起西门吹雪,他就不由得想起了玉罗刹的另一个儿子。   “玉天宝如何了?”   玉罗刹轻轻哼了一声:“这两天嚷嚷着要练武,不过依本座看,也就那样了。”   他伏在白锦身上,张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又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耳廓,含糊道:“与其关心他,还不如跟本座做一点不太无聊的事情。”   湿软的舌头细细的舔舐着剑客的耳朵,一双碧色的眼眸里闪过侵略的光,下一刻,却是被扭住手臂面朝下按在了床上。   “玉罗刹。”白锦冷冷道:“收好你的利爪。”   玉罗刹侧着脸看他,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你不敢么?” 第71章   “怎么, 你不敢么?”   他这话说的极为挑衅,也不在乎被压制的一方是自己, 白锦只觉得玉罗刹舔过的地方烫的几乎要烧起来,他看着玉罗刹的嘴唇, 伸出拇指轻轻按在了那张说个不停的嘴上, 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凉薄的唇瓣,眼底有异样的情绪明明灭灭。   玉罗刹犹自挑衅道:“道长清心寡欲,想来也不大明白这事的妙处,不如由本座——唔!”   剑客的两根手指猝不及防的探入他的口中,迟疑了一下, 竟是拨弄着湿热的舌头慢慢搅动起来, 玉罗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白锦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耳朵, 张开嘴,在他小巧的耳垂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在口中搅动的动作渐渐大了,玉罗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被动过,无法咽下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下,濡湿了枕头。他的脸上一片艳红, 不知是羞是怒,眼圈微微泛红,白锦这才撤出手指,玉罗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你怎么会懂得这些?!”   白锦神色淡淡,只是挑眉:“还没够?”   他这已是动了真怒。   苍白的手解开了衣带,玉罗刹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转头却狠狠咬住枕头,不肯再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来,呼吸在白锦的抚摸中越来越滚烫,直到那只握剑的手将他彻底送上了云端,他才浑身一颤,泄尽了力气一般彻底瘫软下来。   神志慢慢回笼,玉罗刹睁开眼睛,却见白锦已经下了床,擦净了手,顺便点上了屋里的油灯。   有些晃眼。   他无力的闭上眼睛,自己这衣衫半解满身是汗的狼狈模样,对比起此时的白衣剑客实在是有些难看了。   白锦没注意到他的模样,只是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里衣,放到枕头边,语气平淡道:“换上吧。”   玉罗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或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软成一摊,暗道一声果然是老了,从前也没有觉得这事儿有多令人沉沦,偏偏今天却如此失态。   没脸见人。   白锦见他懒懒的动也不动,只以为又是懒病犯了,出门交代仆从烧了一盆水过来,过了没一会儿,仆从便殷勤的回来敲门,白锦没有让他进屋,自己端着那盆水回到了床边。   教训过了,气也消了,总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   他将帕子浸入水里,又捞出来拧一拧。玉罗刹听见水声,才慢半拍的疑惑起来,他刚要反应,一双手就将他绵软的身子整个翻了回来。   四目相对。   玉罗刹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声音嘶哑道:“……干什么。”   白锦没说话,而是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温热的帕子细细的擦净玉罗刹的脸,耳朵,脖子,再往下就是解开衣衫后的胸膛……   玉罗刹浑身僵硬,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此时退缩就与示弱别无二样,他硬是在白衣剑客专注的目光下全部忍了下来,偶尔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身体还会下意识的颤上一颤,玉罗刹恼羞成怒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白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玉罗刹怒极反笑,“很好笑?”   白锦伏在他身上,似乎是闷声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不好笑。”   被嘲笑的玉罗刹不满的瞪他。   白锦直起身,眼里都是浅浅的笑意,他忍俊不禁道:“是你自找的。”   玉罗刹冷笑着哼了一声,终于坐起来,捞过枕边的那套里衣,大大方方的在白锦面前穿上了。   神色间已不带半分不自然,又是平日里的那个玉罗刹了。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的扫过某人腰部以下的地方,挑眉:“你不想要?”   白锦回以警告的一瞥。   玉罗刹轻轻笑起来,他穿戴好衣服,道:“饿了。”   白锦起身:“我去叫人准备些宵夜吧。”   玉罗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见白锦完全没有领会到他话中的另一个意思,叹息道:“你对本座要是有对小雪的一半好,本座也算无憾了。”   白锦不解道:“他是我徒弟,我对他自然要好一些。”   如此不解风情,玉罗刹反倒安心不少。他拉过白锦的手,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亲了一亲,低声道:“我还未尝过道长的手艺呢。”   白锦的指尖一动,“哦?”   “道长可不能厚此薄彼。”   说罢,低头又是一吻,这一吻却不再是蜻蜓点水的亲吻,而是从手指一路吻到手背,末了还用舌尖舔一舔才作罢。   白衣剑客面无表情的抽出手:“也好。”   他松了口,玉罗刹便雷厉风行的将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安排了下去,生怕他反悔一样。白锦入住的院落还是当年那一座,足够僻静,环境也足够优美,却是没有带着厨房的。   不过这可难不倒西方魔教的教众们,等玉罗刹披上外袍,跟白锦一起走进厨房时,西方魔教的厨房已经清的干干净净,连半个侍从婢女的人影都看不见,厨具却摆放的整整齐齐,食材也都提前收拾干净了,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虽小题大做了些,可教主乐意,谁又管的着呢?   白锦拿手的其实也只有几样面食,让他做菜他可一点也不擅长,顶多只会炒个鸡蛋。   玉罗刹已经落座,满脸的期待。   白锦看着满屋子的新鲜食材,心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他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下来的事情,如今也不好反悔。最终,他放弃了红红绿绿、令人眼花缭乱的食材,只是熬了一碗粥。   白色的粥,加上切碎的些许瘦肉和葱花,简简单单的端上了玉罗刹的桌子。   玉罗刹尝了一口,倒是由衷的赞道:“味道不错。”   他其实并不在乎白锦做的是什么,味道究竟好不好也是其次——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是觉得既然连儿子都尝过了,他这个做情人的又怎么能没尝过白锦的手艺呢?   白锦坐在他对面,闻言神色也只是淡淡。   味道不错,想来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玉罗刹却十分高兴。其实自昆仑山巅那一夜后,他的心情就一直都很不错,得偿所愿,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目前唯一的遗憾就是今晚夜袭失败这一件事而已,不过来日方长,往后也有的是机会。   玉罗刹自信满满,等那股不自在的劲儿过去了,他反而还有些食髓知味。把这清高的道士成功拉下“神坛”的成就感让他心情愉悦,可惜还没能真正扒开这一身衣服……   白锦狐疑的抬眼,“在想什么?”   玉罗刹轻轻咳了一声:“明天,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白锦低头呡了一口茶,“什么礼物?”   玉罗刹吃饱喝足,将白玉做的碗筷一推,抢过白锦手边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茶水。   “惊喜说出来可就没有意思了,道长,你说是不是?”   的确在理,白锦认同的点了点头。   他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吹雪那里,你可想好怎么说了?”   玉罗刹道:“我诈死的消息,想来他那边也已经知晓了。”   整个江湖都把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还顺带捎上了玉罗刹有一个剑客情人的重大八卦,没道理万梅山庄会不知道。   此时的白锦还不知道自己低调了几十年,到了如今却一朝出名,只是道:“他很担心你。本要与我同行,却被我拦下了。”   “是么。”玉罗刹笑了起来,“终究还是父子天性。他对我虽不比对你,但心里到底还是有我这个父亲的。”   “你这样行事,他怕是要恼上一阵子。”   “我知道。所以待回了万梅山庄,还请道长多为本座美言两句。”   白锦挑一挑眉,“我为何要替你说好话?”   玉罗刹眨了眨眼,慢慢的站起身,隔着一张桌子倾身向白锦身上凑,白锦却伸出一根食指,准确的抵住了玉罗刹的额头。   “又来?”   玉罗刹反问道:“你不喜欢?”   白锦收回那只手,冷冷道:“一大把年纪了,你害不害臊?”   玉罗刹闻言大笑起来:“这话你方才在床上怎么不提?”   白锦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玉罗刹笑了,他将自己的茶杯推到白锦面前,又当着白锦的面将人家的茶杯拿过来,准确的找到对方的嘴唇碰过的位置,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他喝一口茶水,由衷的感慨道:“好茶。”   一晚上被撩了好几次的白锦终于忍无可忍道:“玉罗刹,你收敛些。”   玉罗刹却丝毫不为所动,还理直气壮道:“情难自禁,本座又有什么方法。”   ……罢了。   玉罗刹是什么性子,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怕是只会越劝越来劲。   白锦肃着脸道:“至少去了万梅山庄,你可莫要在吹雪面前如此了。”   玉罗刹好笑道:“那有什么,在小雪眼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反倒是我这个亲爹,干点什么都要被质疑不怀好意……你说我冤不冤?”   白锦奇怪的瞧他一眼:“你莫不是在吃醋?”   “呵……”玉罗刹低低笑道:“怎么会呢,道长与小雪师徒情深,本座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与道长吃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就是唇齿间的呢喃了,眼看着他又做出这副暧昧模样,白锦冷淡的转移话题道:“那位九公子,似乎已经知道了吹雪的身份。”   玉罗刹一愣,也正了正脸色:“我知道。小雪下山去帮陆小凤的途中不知怎的就遇上了宫九,似乎还起了点冲突,本座看那小狐狸是活的不耐烦了。”   “不要紧?”   “不要紧。他知道了这个秘密,本座却也有他的秘密,道长想不想知道?”   玉罗刹自信满满,白锦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不想操心这个事儿了,玉罗刹能处理好就好。   他摇头道:“不想。”   玉罗刹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他乃太平王世子,却不知因何对太平王恨之入骨,很小的时候便离家出走,长大了更是一心想把自己全家玩的满门抄斩。”   白锦狐疑道:“他想造反?”   “不错。”   白锦沉吟。   一个要造反的王府世子,却说改日会拜访万梅山庄,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玉罗刹却还不知道宫九将要登门拜访一事,他只知道白锦和宫九在昆仑山下见过一面,而知道具体对话的碧月,却是不敢对教主提起真假少主相关的事情,就没将这事汇报上去。   至于玉天宝,他不觉得拜访一下人家家里有什么不对之处,没人问他,他也就没有主动跟任何人提起。   白锦道:“秘密虽是个不错的把柄,可若传的人尽皆知,反倒没意思了。”   玉罗刹闻言也只是一笑,似乎颇有赞同:“你不想接着听便罢了。道长,今夜能否与我抵足而眠?”   白锦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的瞧他一眼,“可。” 第72章   既然说好了抵足而眠, 自然也要做好面对各种意外的准备。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的躺了没一会儿,玉罗刹那边就动了一动, 一伸胳膊搂过了白锦的肩膀,想要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白锦动也不动, 最后实在被他折腾的有些烦了, 便自己主动靠过去揽住了对方的腰。   玉罗刹便消停了。   他们身形相仿,靠在一起时脸挨着脸,近的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这样亲密的距离,不用多说, 必定是要一夜无眠。   身边有人, 玉罗刹睡不着。   这种姿势, 白锦睡不着。   这样睡在一起, 也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对方。   就这样过了很久,白锦主动开口道:“睡不着?”   玉罗刹立刻嗯了一声:“睡不着。”   他们在微弱的月光中面面相觑,白锦低声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玉罗刹支起一只手臂,惊讶道:“你?”   他的声音里满是讶异,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双浅色的眼睛也稍稍睁大,像猫一样。白锦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变得可爱了起来,不过很快,那双眸子里就盈满了笑意,玉罗刹借着月光, 将白锦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兴趣盎然道:“本座洗耳恭听。”   他实在是期待的很,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心血来潮想要和自己讲一讲曾经的往事,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   白锦不知玉罗刹心中所想,见他很有兴趣,便坐起来靠在了床头,俨然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玉罗刹见他如此郑重,也挨着他靠坐在了床头。   两个人排排坐着,没人去点灯,就这么坐在黑暗里,一个清了清嗓子,一个随时准备洗耳恭听。   剑客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来:“说有一日大雾,却有三个人,想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里去。”   玉罗刹一愣。   白锦浑然不觉,自顾自讲述道:“可路上的雾太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怕失散,于是三人便手牵着手,走进了浓雾当中。”   他板着脸,努力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其他行人,或许是气氛所致,三人一路沉默着,直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出了那片浓雾。”   “他们却发现,从浓雾里出来之后,手牵着手的变成了最两旁的两个人,而中间的那个人却凭空消失了。”   白锦看向玉罗刹,道:“自那之后,那两人再也不敢在雾天赶路,而消失的那个人也再没有出现过了。”   玉罗刹:“…………”   这就结束了?   白锦偏过头,见玉罗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有些疑惑道:“你没有听懂?”   玉罗刹神情微妙,白锦就以为是自己没讲明白,认真的冲他解释道:“就是三个人牵着手走近雾里,出来的时候牵着手的却变成了第一个人和第三个人,中间的第二个人则离奇失踪了。”   玉罗刹木着脸点了点头:“这是个鬼故事?”   白锦嗯了一声:“是很多年前友人讲给我听的,我一直记得。其实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并没有这样的大雾,那里最有名的鬼故事……还要属十六夜红月。”   玉罗刹挑眉:“……听起来似乎是个女人?”   “应该是。据说半夜醒来的人有一定可能会被十六夜红月附身,也偶尔有白天遇上的,不过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颇有点惋惜,玉罗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一笑道:“说起女鬼,本座儿时也听过一个故事……”   他竟也兴致勃勃的说起了另一个故事!   就如此,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了大半夜,第二天天微亮,玉罗刹被一缕阳光照醒,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他身上盖着一张被子,侧头一看,白锦还在熟睡,玉罗刹想起昨夜承诺过的礼物一事,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了白锦身上,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直到房门关上的细微声响响起,一直闭着眼睛的人才睁开了双眸,深深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   ……玉罗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   白锦穿戴好了衣物,他正打算出门,却正巧撞上了回来的玉罗刹。   玉罗刹换了一身雍容华贵的黑袍,估摸着这会儿白锦也该醒了,才带着人过来,不想却在门口直接撞上了正主,他挑了挑眉:“你要出去?”   跟在玉罗刹身后的是多日不见的碧月,碧月朝白锦笑了一笑,将怀里的毛团向上托了托,好引起白衣剑客的注意。   白锦一愣:“……这是?”   碧月的怀里有一团黑色的毛球动了动:“喵呜……”   黑猫低低的喵呜了一声,眼睛不安的看着周围的三人,尤其惧怕玉罗刹,恨不得整个猫都贴在碧月身上。玉罗刹纳闷的瞥了一眼那猫,对白锦道:“你不记得它了?”   白锦想起来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黑猫,好像还是在一家客栈里。对了,就是从南疆回来的路上,他跟玉罗刹住进了一家客栈,他还买了客栈老板的猫,送给了商队的一个孩子……   他伸手从碧月怀里抱过那只大猫,仔细瞧了瞧,浅浅的笑意很快染上了清冷的眸子,他叹道:“你有心了。”   玉罗刹勾了勾嘴角:“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小雪不喜欢鹤以外的东西,这猫以后就留在西域吧,平日里就让碧月照看着,你来西域的时候也可以过来看看它。”   白锦欣然点头,碧月见他答应,立刻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温声道:“属下也十分喜爱这小家伙呢。”   她向来聪明,知道教主眼里容不得沙子,从来都是教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教主跟白衣剑客的关系如今全教皆知,所以她在玉罗刹面前看白锦的眼色行事,也是一件十分讨巧的行为了。   何况,她连狼都可以养的跟亲儿子一样,更别提这些普通的猫猫狗狗,交给碧月,白锦和玉罗刹都很放心。   剑客将黑猫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见它虽然乖巧,但始终紧张不安的模样,就有些惋惜的把猫还给了碧月,“好好照顾着。”   碧月掩嘴笑道:“这个您放心。”   玉罗刹问白锦:“你这是去哪里?”   “闷久了,想随便出去走一走,天黑前回来。”   玉罗刹看了一眼天色,觉得离天黑还远着呢,果断放弃了下午还要处理的几样事情,爽快道:“本座与你同去。”   白锦闻言微微笑了起来:“怎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玉罗刹也笑了:“不错,本座的确是怕你跑了。你若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本座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白锦确实没有具体的打算,于是也很爽快的应道:“好。”   两个人都不是拖沓的性子,向来都是说走就走,玉罗刹挥手让碧月退下,率先运起轻功,身形一展,人已消失在了原地。白锦不慌不忙的跟上他的脚步,也随着玉罗刹一同消失了。   碧月摸了摸怀里的大猫,叹道:“猫儿,我师父当年说江湖人也讲究个门当户对,到了如今才总算是明白了。比如这世上的大宗师就只看得上大宗师,你说是不是?”   “喵呜~”   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的黑猫乖巧蹭了蹭碧月的胳膊。   而被念叨的玉罗刹跟白锦,又去了何处?   他们在沙漠里穿梭,像是比试一般使出了十分功力用来赶路,大约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抵达了一处山谷。   风中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如梦似幻,美妙的像是从天上而来,他们在山谷里走了一段路后,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艳丽的花海。   大宗师的眼力可以轻易的看到每一朵盛放的花儿,花瓣红艳欲滴,颜色之美几乎压过了世间所有的凡花,还散发出奇异的花香,引人沉醉。   白锦蹙眉道:“罂粟?”   玉罗刹道:“正是,道长好眼力。”   他走过去,亲手摘下一朵,拿在手中把玩:“我们这儿也有人称他为罪恶之花,道长不如再猜一猜,这里是何处?”   白锦摇了摇头。   玉罗刹道:“这里曾经的主人也与道长颇有渊源。她的人,也像这一片花海,令无数男人沉沦,成为她的奴隶,甘心为她做牛做马。”   “……石观音?”   “不错。”玉罗刹笑道:“当年的石观音也是我们如今的这个年纪了,本座记得她似乎有两个儿子,相貌却依然年轻美丽,一身白裙,这世上便再没有比她更温婉动人的女人。”   白锦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我不曾见过她的白衣,只记得胡铁花成婚那夜,她穿的是一件红色的嫁衣,的确很美。”   不仅美,武功也很高,南疆的蛊师他没有交过手,这样算来,石观音倒是他在大庆见过的最强的女人了,也正是因为石观音,他才得以突破至大宗师,说他们颇有渊源也没有错。   然而,白锦还是疑惑道:“为何带我来这里?”   玉罗刹指了指一望无际的花海:“你不觉得这里很美么?”   “是很美。”白锦问:“这些花……本就这么多么?”   罂粟这花,若是用的好了便可以用来治病,可若用不好,那绝对是个害人匪浅的东西,而这山谷里种植的量,确实有些过了。   玉罗刹摇头:“石观音死后,曾经服侍石观音的男宠大都离开了这里,可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他们承诺一辈子都只活在这小小的山谷里,其中有几个来历特别的,本座便准了。这多出来的花,都是这些年他们自己种植出来的。”   他的目光无悲无喜,只是平淡的陈述道:“只因他们离得了石观音,却离不了这些花儿,二十多年过去了,那几个留下来的人也死的七七八八。底子本就被石观音破坏的差不多了,还一直不肯停止服用这花,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他们命硬。”   一阵风裹挟着花香吹过,甜香扑鼻,白锦看着眼前诱人的花海,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玉罗刹道:“本座可不需要罂粟来掌控人心,也不想有不安分的人用这片花海在本座眼皮子底下闹出事端,过一阵子就打算烧了,烧之前……带你来欣赏欣赏。”   留了二十年,到了如今却忽然要烧掉花海,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如同他忽然要将教中的异己拔除,虽清洗了手下的势力,魔教却也因此损失了一部分力量……他现在的行事,更像是为下一任教主铺路。   那他呢?   是准备退隐江湖,还是……   白锦眼眸半垂,淡淡道:“陪我走一走吧。”   玉罗刹欣然应允。   他们并肩在山谷里没有目的的漫步,一时间气氛也十分融洽,白锦随口闲聊道:“当年石观音死的时候,吹雪才刚刚出生,如今也二十好几了。”   玉罗刹接口道:“你来到这个江湖,想必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白锦点头道:“我记的你当时还要以石观音的死讯庆贺吹雪降生,叫你的属下去屠石观音的巢穴,想来那地方就是这里了。”   玉罗刹脚步忽然一顿:“……道长。”   “嗯?”   玉罗刹压低了声音,“你听!” 第73章   “你听!”   白锦怔了怔:“……似乎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声音。”   沉重的石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就来自他们脚底下, 二人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了紧接着响起的脚步声。   白锦低声询问玉罗刹:“这里有密道?”   玉罗刹脸色不愉的点了点头:“有好几处, 可是本座早已下令封锁密道,谁还敢擅自出入这里?”   平日里有人阳奉阴违也就罢了, 他今日亲自带着白锦过来散心, 留守山谷的弟子中也不会有人没眼色到此时过来打扰。   白锦哂笑道:“你说他会上来么?”   玉罗刹看了他一眼,也意味深长的冷笑道:“不如就让本座瞧一瞧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   ……   李玉函如从前一样,推开密道门进入了山谷。他熟门熟路的一路走到种满罂粟的花海,却不见平日里在此处洒扫的故人,一眼望去, 偌大的山谷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是怎么了?   他知道前阵子西域的局势一片混乱, 如今玉罗刹回到西域主持大局, 一切才又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他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正是因为此时局势稳定、且西方魔教暂时还顾不上这里。   李玉函目光阴沉的看了一眼艳丽的花海,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找不到人,总会有其他找得到人的地方。   山谷里景色宜人, 除了花海以外还有很多值得人惊叹的美景。   石观音本身就是个极爱美,也极注重享乐的女人。   最美的女人住在最美的房子里,实在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她的山谷很美,不仅美在景色,连建筑也一样很美, 说一句琼楼玉宇也不为过。   而她死后的这些年,西方魔教也将山谷中的建筑保存的十分完好。   ——因为他们的教主也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   尽管教主二十年间也只来过这里两次,但保持它的美丽和整洁总是一个正确的做法,就如同今日,教主就毫无预兆的带着他的情人——那位神秘的大宗师拜访了这里。   他们不仅拜访了这处山谷,此刻还悄然跟在了那个奇怪的男人身后。   男人来到的地方是一座偏僻的院落,这里有很多个同样规格的院落,都是给石观音留下的男宠们住的。   西方魔教并没有将石观音的男宠们杀死,也没有将他们驱赶,因为这些男宠里有几个身份特殊的人,似乎与西域的几个小国有些关系。更妙的是,他们都已经废了许多年,早已变得不人不鬼,整日浑浑噩噩,玉罗刹一点也不介意留他们一命,也算是给那几个王室卖个人情了。   留下来的男宠们每天扫扫地,种种花,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枯燥的生活,这一过,就是二十余年的时光。他们活的毫不起眼,毫无存在感,一旦出了山谷,恐怕就连他们的亲人都不一定再记得他们了。   他们已经不再属于外面的世界。   李玉函冷冷的问:“你们今天为什么没有去扫地?”   坐在榻上发呆的老头子回过神,木然道:“谁说我们就一定要每天都出去扫地?”   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语调也平板的过了头,李玉函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不相信这老头的话,因为每一次来到山谷里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老头扫地时佝偻的背影,二十年,没有一次例外过。   老头目光混浊,瘦的几乎脱了形,气色也很差,看起来就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七十岁老人,可事实上,他如今也只是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的年纪而已。   他看着李玉函,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你今日不该来的。”   李玉函问:“为什么?”   老人答:“因为今天有贵客到来,我们都不可以擅自离开房间惊扰贵客。”   李玉函又问:“是什么贵客?”   老人道:“不知道。”   李玉函冷笑,“左右不过就是西方魔教的贵客而已,他能到石观音的故居做客,莫非是玉罗刹的情人不成?”   老人肯定的道:“你们又没有药了。”   “不错。”   一阵沉默在屋子里蔓延,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发出一声叹息:“我早跟你们说过,药不能吃的太频繁,你们如果可以一个月吃一次,甚至一年吃一次,或许就有戒掉它的一天,但你们偏偏不这么做,偏偏就吃了二十年。你们现在吃药的速度,简直可以算是一天吃一次了。”   李玉函冷冷道:“话说的轻巧,可是你自己不还是一样吃了这么多年?”   老人道:“正是因为吃了这么多年,我才快要活不下去了。我不像你们江湖人,身强体壮,还可以多熬两年,我现在这副模样,说我有八十岁都有人信。”   他说这一连串话的时候,语气依然平板的毫无波动,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之间停顿的间隔也都是一样的。   李玉函的脸庞稍稍扭曲,似是忍受着某种痛苦:“我有什么办法,她不吃药,就会一直一直说胡话、产生幻觉。她害怕看到那些东西,我也不想看到她痛苦,所以我们不能不吃,我不仅要让她吃,我还要陪着她一起吃。”   老头子终于还是叹道:“好吧,好吧。你跟我来,我将药给你。”   李玉函道:“你为何就不能把药方也一起给我?”   老头道:“我不能给你。这害人的东西决不能流传出去,他只能握在我手里,你要知道,在我们几个人里头,捏着这个方子的也只有我一个。”   “……我当然知道。正因为只有你手上有石观音的方子,我们才不得不一直来找你。”   老头掀开了布帘,走进了里间,李玉函跟着他一起走进去,抱怨道:“你老眼昏花,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放错药量?”   老头打开木头做的柜子,枯瘦的手从里面拿出几个瓶子,一边回答李玉函的问题:“我也担心我放错,所以我每天都会看一遍方子,免得自己弄错了。”   李玉函走到他身后:“这么说,是有写下来的药方了?”   老头蹙眉:“你问这个做什………!”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冰冷的匕首准确的从背后插入了老头的心脏,李玉函恶狠狠道:“有方子就好,只要有写下来的方子,我就可以安心让你去了。”   老头瞪大了眼睛,缓缓扑倒在柜子上,怀里的药瓶散落了一地,李玉函亲眼看着他死了,才在屋子里快速的翻箱倒柜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找到了一份疑似方子的纸张,再三确认后,他将药方揣进怀里,又拿了一块布,将柜子里所有的药打包成一个大包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他原路返回,走入一条密道之后娴熟的在密道里面打开了第二个密道,如此反复三次,又走了大约一刻钟,他总算是出了这座山谷。   出了山谷,李玉函运起轻功,他年轻时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俊才,几十年过去,他的武功却反倒退步了不少,至少轻功就没有年轻时使出来的好看了,可他早已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只有他日渐憔悴的结发妻子。   “……无眉,无眉,我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娇小女子艰难的撑起身体,她已从丈夫的声音里听出了喜悦,他们心意相通多年,自然是立刻就明白是药方到手了。她欣喜的几乎热泪盈眶,“好,好,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李玉函将装满药瓶的包袱一抛,激动的紧紧抱住了瘦弱的柳无眉,“这一下,我们就真的可以离开西域了,我们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了。无眉,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我们渡海到更远的地方去,到西方魔教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玉罗刹再也不能害你了!”   窗外,被点名的玉罗刹无声的做了个挑眉的动作,他身旁的白锦侧头看他,低声问:“你在追杀他们?”   玉罗刹想也不想,立刻否认道:“本座近几年追杀过的只有岁寒三友。”   白锦道:“那女子叫无眉,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无眉的女子?”   玉罗刹还是摇头。   “从未听说过。”   白锦沉吟道:“他们或许跟石观音有些关系,我记得石观音有很多女弟子,她或许就是其中一个,还侥幸活到了现在。”   玉罗刹似乎被这句话提醒了,他道:“等等……似乎有些印象。你记不记得当年有一个女人,是石观音的亲传弟子,亲自带我教弟子杀入了石观音的老巢。无眉,她似乎就是这个名字,柳无眉。”   白锦也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可你为何要追杀她?”   玉罗刹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只能无辜的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屋子里,忽有男人的声音喝道:“是谁再外面?!”   玉罗刹没说话。   白锦却语气淡淡的道:“玉罗刹。”   玉罗刹:“…………”   房间里立刻没有了声音。   玉罗刹无语的看了白锦一眼,白锦却只是向他微微一笑,被猝不及防坑了一把的玉罗刹故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若有若无的白雾慢慢笼罩住他的身体,缓步走了进去。   李玉函神色悲壮,紧紧搂着柳无眉:“你还是来了。”   玉罗刹高深莫测的冷笑一声,“本座为何要来?”   “因为你要杀了无眉。”   玉罗刹哦了一声,语气仿佛是在‘明知故问’一般:“本座为何要杀她?”   李玉函满脸痛苦的答道:“因为无眉知道的太多了。我们知道,在你们眼里,背叛过石观音一次的人就一定会背叛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你才不想留着她的性命。”   柳无眉在丈夫怀里止不住的颤抖,她尖声道:“你给我的解药只会加重我的病情!我吃了解药之后心悸反而更加厉害,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并非真心想要救我……我们躲躲藏藏二十多年,还要来西域寻求延缓痛苦的药方,你……当真是比石观音还要阴狠!”   玉罗刹哑然。   当年柳无眉说自己中了石观音下的毒,向玉罗刹寻求解药,并承诺帮助他们击溃石观音的势力,可事实上,柳无眉根本就没有病,她的病纯粹就只是吓出来的而已。   所有大夫都说她没有病,只有她自己不相信。   玉罗刹知道人一旦多想起来,也是可以自己吓死自己的。所以当年就意思意思给了柳无眉一份“解药”,或许可以解了她的心病,却没想到柳无眉不但没有把自己治好,反而还越来越严重,甚至主动吃起了石观音的“药”。   那哪里是什么“药”,哪里是什么“药方”,根本就只是罂粟做出来的“毒药”而已,她作为石观音的弟子,明知那药的真面目却还要主动去食用,可见是真的认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玉罗刹道:“当年本座给你解药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觉得那解药是假的?”   柳无眉的双目已流下泪来:“是,我的确有这个猜测。因此我才十分警惕,食用前还给买来的畜牲喂过一颗,当时并没有事,我便半信半疑的吃了。结果……我猜的果然不错,你是打算慢慢地将我毒死,我当年若没有察觉出不对,我如今肯定早就已经死了。”   玉罗刹忽然大笑起来。   他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好笑,为这对夫妻的愚蠢、也为这对夫妻多年的“共患难”感到好笑,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得李玉函和柳无眉脸色铁青,才忽然大手一挥,爽快道:“你们走吧。”   李玉函一愣,“你要放我们走?”   玉罗刹半真半假道:“你对柳无眉痴心不变这么多年,也实在是个难得的痴情种,所以本座放过你们这一回。”   柳无眉蹙眉道:“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   她还是不相信,她的心里似乎永远都充满了怀疑,这世上她可以全然信任的,也只有一个李玉函而已。   正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也踏进了房内,冷冷的看向床上的夫妻二人:“趁着他心情好,你们走吧。”   玉罗刹扭头看了那白衣人一眼,凑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一下。白衣人只是回以一瞥,接着十分镇定的移开了目光。   柳无眉与李玉函皆是一愣,立刻想起了西域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玉罗刹的神秘情人一事,又联想到玉罗刹方才说的话,才终于理解了玉罗刹放过他们的理由。   爱情总是可以冲昏人的头脑的,哪怕这个人是传说中的玉罗刹,也同样不会例外。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道:“好,我们立刻就走!”   反正药方也赶在花海被烧毁前到手了,不管玉罗刹的话是真是假,能多活一刻就是一刻,李玉函搀扶起柳无眉,只来得及拿了两个包袱,夫妻俩便匆匆的骑着门外拴着的骏马离开了。   待这夫妻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白锦才问:“她当年当真没有中毒?”   “千真万确。”   “你那时给他们的解药是什么?”   玉罗刹感慨的一笑,答道:“面粉而已。”   白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聪明的过了头。”   柳无眉根本就没有中毒,玉罗刹给她的也只是稍作加工的面粉,她却实实在在的病了这么多年,还在根本没有追兵的情况下提心吊胆的藏了这许多年,如今还对罂粟上了瘾……这命运实在是叫人唏嘘。   “从她背叛石观音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注定如此了。”玉罗刹似笑非笑道:“你说,当年石观音骗柳无眉说她中了毒的时候,是不是就猜到了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白锦摇了摇头。   “或许吧。”   命运无常,因果相报,谁又能知道呢?   玉罗刹道:“不想出来散步还能碰上这么一件事,实在是扫兴的很。道长,咱们回去吧?”   白锦颔首,“回去吧。” 第74章   十日后, 白锦与玉罗刹启程回塞北。   此时的万梅山庄正是梅花盛放的最后一段日子,还没到达山庄所在的山顶, 二人就已经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罗管家亲自带着春和、景明与一干仆人出门迎接,见到不仅毫发无伤, 甚至还因情场得意而容光焕发的玉罗刹时, 罗管家默默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才重新露出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   “热水已经烧好了,就只等两位主人回来呢。”   玉罗刹自然明白罗管家的意思,他将马儿的缰绳交给万梅山庄的仆从,欣慰道:“你有心了。”   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他随手将信递给罗管家, 道:“这是那丫头给你写的信, 看看吧。”   罗管家受宠若惊的接过, 很快就珍而重之的将信收进了怀里,这还是他们师徒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传递书信,还是教主亲自当了这个信使,这是否意味着……教主默许他们师徒的书信往来了?   果然,玉罗刹道:“你若想写回信便写吧, 只一点,不该写在信上的事情……”   罗管家立刻道:“属下明白,请主上放心。”   这道理罗管家当然懂,玉罗刹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而已,他会默许罗管家和碧月恢复往来,正是因为罗刹牌事件中他们师徒优异的表现, 令他十分满意。   白锦扫了一眼山庄门口的几人,道:“吹雪呢?”   罗管家答道:“庄主四日前闭关了,那时还未曾收到两位主人要回来的消息,是否要属下去向庄主通报一声?”   两个家长对视了一眼,玉罗刹大手一挥:“不必了。可小雪怎么忽然就要闭关,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一边往庄子里走,一边交谈起了有关西门吹雪的事情。罗管家忧心忡忡道:“山庄里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当日老爷下山前往西域后不久,庄主也下山去帮陆大侠的忙了,这种事原本很常见,可这次不知为何,庄主回来之后心情就一直不佳。”   说起白锦去西域找他的事情,玉罗刹至今还觉得十分得意,白锦却想起了曾在昆仑山下遇见的宫九,他蹙眉道:“可是因为遇见了什么人?”   罗管家一愣,答道:“庄主不曾提起心情不佳的原因,因此属下也并不清楚。”   白锦了然的点了点头,以吹雪那样的性子,罗管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实属正常。他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把玉罗刹的东西收拾收拾,今日就搬到我的院子里吧。”   罗管家这回是实实在在的惊住了,他诧异的看向玉罗刹,却见玉罗刹只是背着手,冲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罗管家一个激灵,心道这不靠谱的江湖传言总算是靠谱了一回,立刻应道:“属下这就差人……不,属下亲自去收拾。”   玉罗刹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悠然道:“去吧。”   而他自己,当然是跟着白锦一起回了他们的院子。   院中的梅花开了。   一树的白梅,比庄子里的其他梅花开的要晚一些,此时正是盛放的好时候,白色的梅花清雅无双、幽香宜人,静静地开在院落一角,实在是美仑美奂。   站在这样美好的景色当中,玉罗刹的心情显然也很不错,他感慨道:“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西门吹雪的院子就紧挨着白锦的院子,跟住在一处也没什么差别,可不就是终于团聚了么?   白锦看了他一眼,对景明道:“沐浴。”   “是。”   景明立刻进去准备了。   白锦又道:“去吹雪那里把仙人掌拿回来。”   “是。”春和立刻小跑着离开了院子。   白锦看向玉罗刹:“我去沐浴,你就自便吧。”   玉罗刹爽快的点头应了,他亲眼确认了白锦走进一个房间里,才放心的踏进了主卧。   罗管家收拾的很快。   玉罗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必要的也只是几件衣物,再加上玉罗刹自己从库房里挑选出来的几样珍玩而已,玉罗刹亲自指挥着人将东西安置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再次闲了下来。   他的目光瞥向了方才白锦走进去的房间。   景明将一套白衣整整齐齐的叠好,一转身,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玉罗刹,她一愣,立刻行礼道:“主上。”   玉罗刹冲景明伸出了一只手。   “衣服给我。”   景明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就恭敬的把那一整套白衣捧到了玉罗刹跟前,接着手上一空,玉罗刹已经推开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了。   进去了?   景明面色古怪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春和喊她的声音,才恍然回神,赶紧小跑着奔向了春和的方向。   那里面……那里面老爷正在沐浴啊!   不管景明心里如何惊慌,正在沐浴的白锦一手支着头,在浴桶里静静地闭目养神,他听到门开的声音时,就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进来的绝不会是山庄里的仆人。   他目光如电,瞥向了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的玉罗刹。   来的果然是玉罗刹!   白锦的眼中似乎有了细微的波澜,又很快平静下来。他亲眼看着玉罗刹走到他面前,将那套白衣随手抛到一边,大大方方的脱起了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和修长的双腿。   玉罗刹赤着脚走到白锦的浴桶旁,修长的手指捏住剑客的下巴,一双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一起?”   白锦偏过脸,面无表情道:“随你。”   之后肩头一沉,紧接着响起轻微的水声,是玉罗刹按着他的肩膀跨了进来,他毫不忸怩的坐到白锦身上,肌肤亲密相贴,手掌暧昧的从白锦的肩头一直滑到他的手臂。   玉罗刹低声道:“道长,本座还未曾好好看过你呢。”   剑客的身体也跟他握剑的手同样苍白,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肌肉也匀称的恰到好处,十分好看,玉罗刹贪婪的望着沉在水面下的部分,情不自禁的俯身亲吻了一下剑客的肩头。   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白锦目光平静,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捞起伏在他身上的玉罗刹,回应般的亲吻那双猫儿似的眼睛。   玉罗刹顺势仰起脸,待白锦亲够了,才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剑客的唇上。他细细的舔吻着对方的嘴唇,一点一点描绘起了对方的唇形,无声的催促着。   白锦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无奈,最终还是在玉罗刹坚持不懈的亲近下张开唇,用舌尖回应了他的亲吻。   这是他们头一次接吻。   玉罗刹忽然想起了西域的那一夜,剑客修长的手指伸入他的口中,不紧不慢的搅动一池春水的情景,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只好探入对方的口中,去主动索取更多的津液。   失控的好像永远都是他。   而白锦,大约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玉罗刹狠狠咬了一口白锦的嘴唇,语气也恶狠狠道:“道长,你越是这样本座就越是喜欢你。”   永远冷静自持,永远不被情爱左右……这才是玉罗刹心目中的白锦,若有一天白锦也会为他说尽情话,做尽一个情人该做的事情,玉罗刹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就很好。   只有这样的白锦,才能引起他的兴致,让他想要去占有,想要去亲近。   难道玉罗刹真的会为李玉函和柳无眉之间的感情动容么?   不会。   他当然不会。   他只觉得可笑,只觉得愚蠢。那一对夫妻简直就像是个讲了二十年还没有讲完的笑话,杀了有些可惜,不如就让他们继续活着。   活着多好啊,继续做一辈子的噩梦,继续做一对拔光了毛的比翼鸟,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瑟瑟发抖着,直到终于吐出最后一口血、眼里的最后一点光芒泯灭,再凄惨的抱在一起死去、腐烂,最终化成阴影里的泥土。   白锦拧住玉罗刹的手腕,将他的双手钳制在背后,回敬一般的咬破了玉罗刹的唇角,他也开始亲吻玉罗刹,亲吻他的眉心、鼻尖、下巴、喉结还有胸膛……   玉罗刹的喘息声更加急促,他跨坐在白锦身上,一边挺起胸膛方便剑客的亲吻,一边故意去磨蹭对方的身体,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上次的教训,只一味撩拨着清心寡欲的情人。   “呃啊!”   他发出一声似是满足又似是哭泣的颤音,在剑客不算温柔的抚摸中渐渐飘上云端,被锢住的双手不安分的挣了挣,没挣开,他嘶哑着声音开口道:“重一点……嗯……”   白锦更用力的揽住玉罗刹的腰,头埋在对方的肩窝里,叹息道:“你啊……”   浴桶里渐渐只剩下了玉罗刹的喘息声、那一声声喘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炽热,直到攀上高峰的那一刻,玉罗刹狠狠咬住了白锦的肩头,将冲出喉咙的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他们起身时,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了。   玉罗刹懒洋洋的靠在白锦身上,由着白锦帮他擦干身体,他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动都不想动,比起上次倒是好受很多,至少没有那么不自在了。白衣剑客瞧着懒成面条的玉罗刹,嫌弃道:“你进来就是为了给我添乱?”   不过就是个沐浴而已,却非要折腾的满地都是水,从浴桶里出来后这个人又懒洋洋的一动也不肯动,难怪会被情人嫌弃了。   “嗤。”玉罗刹毫不介意的在白锦面前舒展四肢,配合他擦拭自己身上的水珠。想了想,似是不经意地询问道:“道长,你就只会做到这一步么?”   白锦狐疑的看了玉罗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不然呢。”   玉罗刹一愣:“……你认真的?”   白锦蹙着眉,抿唇不语。   玉罗刹立刻就懂了,他大笑道:“我的好道长,你可真是让本座感到惊讶,来来,我与你好好说一说……唔。”   白锦将一套衣服劈头盖脸的扔到玉罗刹头上。   “自己穿罢。”   玉罗刹扒开罩在头上的衣服,得意道:“你不懂便罢了,怎么还不肯虚心向人求教?道长,你老实告诉我,你想不想要?你要是想要,本座也很愿意帮帮你,我其实也很想看到你高潮时的表情……”   白锦理都不理他,只是拾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不经意的思索着玉罗刹口中的下一步指的究竟是什么,在他正要拿起挂在腰上的一串铃铛时,却被玉罗刹眼疾手快的一把抢了过去。   方才还说自己使不上力气,这会儿出手却快如闪电的玉罗刹把玩着小巧的银心铃,若有所思道:“此物很是眼熟。”   他当然觉得眼熟,因为白锦从东瀛回来后几乎一直将它挂在腰间,他想不眼熟都不行。明明不是多么珍贵的玩意儿,却因为某种原因而被自己的情人如此珍爱着,玉罗刹觉得它顺眼就是有鬼了。   他细细打量着那串银心铃,终于发现了银铃上小小的刻字。   「白锦」。   玉罗刹挑了挑眉,在白锦的注视下晃了晃手中的银心铃:“这个铃铛,给我可好?”   白锦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伸手就要将银心铃要回来,玉罗刹却浅笑着看他,将银心铃拿的更远了些,观他姿态,似是不打算将东西物归原主。   白锦只能开口解释道:“这银铃上刻了别人的名字,你拿着也没什么意思。”   玉罗刹嘴角的笑意更浓:“哦?”   他拿起银心铃看了看。   “「白锦」,这不就是你的名字么?怎么还成了别人的名字?”   白锦毫无危机意识的道:“我从前不叫白锦。这原本是别人的名字。”   玉罗刹简直都要气笑了。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白衣剑客道:“我的一位朋友。”   “他就叫白锦?不知是男是女?”   似乎十几年前他就曾向白锦询问过这串银心铃的来历,白锦当时的回答有些记不大清了,而说起白锦一直念念不忘的故人……   白锦坦然道:“她是个女孩子。”   玉罗刹将银心铃抛回白锦怀里,自己爬起来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哪里还有半分软绵绵的样子?简直生龙活虎的不得了!   白锦他蹙眉道:“你在生气?”   玉罗刹似笑非笑道:“怎么会?谁年轻时还没有点风流往事,有些事你不爱说,本座便也不问了。”   他如此善解人意,白锦反倒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就过于小气了,于是他解释道:“她对我亦师亦友,相伴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毕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这银心铃算是她赠予我的,送人实在是有些不妥。你以后若有别的看中的东西,就尽管开口罢。”   说着,揉了一把玉罗刹的脑袋,将银心铃挂回腰间,推门给白小春浇水去了。   玉罗刹:“…………”   气秃。 第75章   清晨, 水潭边。   几只白鹤围着白衣剑客,纷纷伸长了脖子想从他那里讨些吃食, 白衣剑客逗着它们,一个一个挨个喂过去。   奈何白鹤的数量有些多, 有时难免会忽略一两只, 被主人忽略的白鹤们就会扑棱棱的扇着翅膀,闹出一点小小的动静来引起白锦的注意。   他们玩的不亦乐乎。   今日是西门吹雪闭关的第五日。   也是白锦和玉罗刹回到万梅山庄的第二日。   景明捧着一封薄薄的信走过来,在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外停下来,轻声道:“老爷,这是您的信。”   她的声音尽量放轻, 就怕惊扰了水潭周围的鸟儿, 但她知道, 老爷一定能听见的。   正在水潭前喂鸟的白锦连眉梢都没有动弹一下, 只是随口问道:“谁的信?”   景明轻轻摇头:“婢子不知。”   白锦侧头看一看她捧上来的信,上面果然什么落款也没有,又静了一会儿,景明才听白锦问道:“你如何知道是我的信?”   景明答:“是送信之人亲口所言,他希望婢子能将信亲手交给老爷。”   白锦点了点头, 将最后一点饲料洒给白鹤,擦了擦手,“拿来吧。”   景明立刻往前几步,捧上了手中的信纸,白锦苍白的手接过那薄薄的信,撕开, 又慢条斯理的展开信纸,瞧了两眼,他便笑了。   果真是神通广大,他到万梅山庄的第二天,九公子便依约来找他了。   白锦将信纸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对景明道:“信我已收到了,你去忙你的吧。”   景明温顺的垂下头,“是。”   她仍是一贯的听话乖巧,不该好奇的事情就绝不好奇,不该多问的事情也绝不多问。正因如此,她当年才可以被玉罗刹选中来服侍西门吹雪。   既然是被主人看中的品质,就应该努力维持一辈子,才不算辜负了主人的看重。   白锦揣着信,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很安静,充斥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隐隐透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来。他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床上鼓鼓的一团,是玉罗刹。   玉罗刹还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究竟醒了没有,白锦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道:“过会儿我要出门一趟。”   床上的棉被动了动,伸出来一条胳膊,懒懒的搭在床沿。   被子里的人沙哑着声音问:“去哪儿?”   刚睡醒的声音不大好听,但玉罗刹自己不在意,白锦也同样不在意,白锦答道:“山下的城镇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想起白锦有事没事就喜欢跑到山下溜达的习惯,玉罗刹也没太在意,他嗯了一声,又瘫回去睡了。他这个人发起懒来,有时候是可以一整天都不动弹的。   床铺远远看上去,竟只有一头披散的乌发露在外面。   白锦看着好笑,挑眉道:“不起来?”   玉罗刹不情不愿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不起来。”   白锦走过去,手掌轻轻压住他的发尾,另一只手摸摸玉罗刹的额头,觉得一切正常,才建议道:“起来喝碗粥?”   玉罗刹闻言把头扭了回来,压住的发尾却扯得他头皮一痛,他轻轻嘶了一声,看起来倒是比刚才精神了一点:“你做的粥?”   白锦挑了挑眉:“不是。”   玉罗刹抬手把白锦压住他发尾的手扒拉过来,张嘴含住,湿软的舌灵巧的卷上指尖,白锦眉心一跳,不急着将手指抽出来,反而又伸入一指,在玉罗刹口中不客气的翻搅起来。微凉的手指攻城掠地,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侵略了口中的每一个角落,玉罗刹控制不住的发出几声泣音似的呜咽声,张开嘴承受着,无法咽下的津液从嘴角流出来,给那张原本就很是昳丽的脸上添了几分媚气。   简直与西域的那一晚一模一样。   在白锦平静的视线下,玉罗刹的脸蛋渐渐泛红。   “够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幸而白锦听懂了,他抽出手指,拿过床头上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又帮玉罗刹擦拭好狼狈的嘴角,才将帕子一扔,冷漠道:“这招已经没用了。”   上一次在西域时,玉罗刹只是亲吻了一下情人的手,就让白锦亲手给他做了顿饭,这次却没那么容易了。倒也不是白锦吝啬,只是早饭有现成的,他一会儿又要出门,实在不必再折腾一回。   他隔着一层棉被,轻轻拍了一下玉罗刹的臀部。   “起来,多大的人了。”   玉罗刹脸色一僵,瞪大了眼睛看向白衣剑客,似乎不太敢相信刚才那一巴掌是眼前这个人干的。白锦坦然回视过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玉罗刹面色古怪的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他洗漱一番,又随意挑了件衣服披上,就跟着白锦吃了顿简单的早饭,吃完没多久,白锦就拿着自己的佩剑、戴上斗笠离开了万梅山庄。   ——他说了一会儿就走,果然是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刻也没耽误,准时得很。   玉罗刹啧了一声,发现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什么,那道士硬是把他从床上挖出来,结果自己却转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实在是恼人得很。   西方魔教暂时也没有需要玉罗刹亲自过问的事情,万梅山庄更没有,庄子里最吸引他的西门吹雪又偏偏在闭关。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能玩的除了外面那几只邪门的白鹤,就只有窗台上的白小春了。   ……虽说仙人掌不必频繁浇水,但想来也不至于多浇几次就死了吧?   玉罗刹倒了杯凉茶,正蠢蠢欲动的考虑要不要去祸害一下白小春,却听几声叩门声响起。   “主上。”   玉罗刹放下茶杯,稳稳的坐回了椅子上。   “进。”   门应声开了,推门进来的人是罗管家。   罗管家将手中的画册捧到玉罗刹跟前,恭敬道:“教主,您昨晚吩咐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玉罗刹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一时冲动吩咐下去的事情,暗道一声万梅山庄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伸手将罗管家手中的画册接了过来。   这一接,才发现竟有三本之多。   玉罗刹有些诧异,“这么多?”   罗管家不大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解释道:“这三本里有两本是同一位大师绘制,据说这位大师成名多年,亲手绘制的画册千金难求。属下想着,既然它千金难求,就一定是有它千金难求的道理。”   玉罗刹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戏谑的看着罗管家,罗管家略显局促的又咳了一声,缓缓道:“另一本画册虽没有前两本珍贵,但却是私底下流传的最广的一本。”   玉罗刹翻开那本据说最广为流传的画册,随意翻了几页后之后,却蹙着眉嫌弃道:“不好。”   太露骨,不适合他家道长看,万一污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他将手里的画册抛回罗管家怀里,转而翻开了千金难求的那两本。   他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画儿画的不错,内容也比较含蓄,旁边配以小字解说,倒是很适合用来欣赏。他略略翻了一遍,点头道:“可以了。这两本留下,那一本……那一本就烧了罢,可别让我儿子看见,他还小,伤眼睛。”   罗管家深以为然的抱紧了画册:“属下明白。”   他的背后,却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我为何不能看?”   冰冰冷冷,冷的都快要冻出冰渣子了。   罗管家猛地转过身,“庄、庄主!”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罗管家怀里的画册,目光如果有实体,罗管家甚至觉得这本画册已经被西门吹雪锐利的目光切割成两半了。   西门吹雪冷冷地命令道:“翻开。”   罗管家冷汗直流,前有庄主后有教主,实在是叫人为难的很,教主虽吩咐过了万事以庄主为先,可这种事情……   他苦笑着看了一眼教主,西门吹雪的视线就也跟着钉在了每天都在搞事的亲爹身上。   玉罗刹摆摆手,示意罗管家赶紧离开,自己拿起桌上的两本画册,当着西门吹雪的面走到床边,把它们光明正大的塞进了被子底下,捂的严严实实。   等藏好了画册,玉罗刹才冲着西门吹雪微笑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缓慢的从床铺移到了玉罗刹脸上,蹙着眉,不说话。   玉罗刹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师父早上出去了,过会儿才能回来。”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他早已从春和那里听到了白锦和玉罗刹回来的消息,自然也知道白锦现在不在山庄里。   他看着玉罗刹,问道:“为何诈死?”   他如此一本正经,玉罗刹也不由得正色道:“我若不来上这么一出,你师父又怎么肯来西域找我?”   西门吹雪问:“只是为了师父?”   西门吹雪的敏锐令玉罗刹感到十分欣慰。   “当然不止。”他欣然道:“更重要的还是清理教内不够忠诚的属下。”   “所以你就戏弄了整个江湖?”   “他们若是没有贪心,又怎么会搅进那趟浑水里?”玉罗刹叹气:“归根究底,还是他们的本事配不上自己的野心,奢望了自己奢望不起的东西。吾儿,你说对不对?”   西门吹雪语气更冷:“那忠诚于你的人呢?”   玉罗刹傲然一笑,淡淡道:“能为本座鞠躬尽瘁,是他们无上的荣幸。”   至死都仰望着主人高不可攀的背影,怀抱着信念和忠义而死,当然是无上的荣幸!   西门吹雪拂袖离开。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说不到一处,便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玉罗刹在西门吹雪面前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他并不生气,他只是笑了笑,走出卧房,对候在外面的侍女嘱咐道:“让人给庄主烧好热水,再备一桌热菜。”   闭关辛苦,可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婢女躬身道:“是。” 第76章   这里本是城中最好的茶楼。   茶楼外依旧人来人往, 可今日的茶楼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   他不仅没有客人, 连小二、账房、掌柜都没有。整座茶楼仿佛人去楼空,寂静无声, 只余幽幽的茶香, 迎客的大门敞开着,像是在静静地等候着谁的到来。   二楼窗边的雅间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江湖上喜欢穿白衣的人有很多,从前就有剑客薛衣人,杀人时最爱穿一身白衣, 因对手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故而得名血衣人。   如今江湖上最有名的白衣剑客, 一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二是飞仙岛的叶孤城。   可茶楼里的这个男人, 他既不是西门吹雪,当然也不可能是叶孤城。   他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脸上的轮廓优美如雕刻,这实在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他亲手斟了两杯茶, 道:“在下本该亲自去万梅山庄拜访前辈,奈何前些日子一不小心给西门庄主留了些不好的印象,所以只好请前辈来这茶楼里喝一杯茶了。”   他的对面空空如也,连半条人影也没有,可他并不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的话音刚落, 就有一只苍白的手拿起了茶杯。   一只苍白,修长有力的手。   这绝对是一个绝顶的剑客才有的手。   男人眼中的笑意更浓。   白锦开门见山道:“你有何事?”   他问这话时,人已坐在了男人的对面。他不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人,自己却是一定要开门见山的说话的,这或许是很多剑客的毛病。   白锦摘下斗笠,露出一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的人,正是宫九。   茶楼里的这个白衣男人,可不就是昆仑山下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公子?白锦本以为宫九是对玉罗刹有所图谋,当初才会说上那样一番话,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真的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他极少涉足江湖,更不曾接触朝堂,一个太平王世子为什么还对他感兴趣?   白锦很好奇。   所以他来了。   宫九笑容愉悦,明明是极为年轻的一张脸,这样笑起来时眼里却有了几分老狐狸的味道。   一个老谋深算的年轻人,也难怪玉罗刹会叫他一声小狐狸了。   白锦对宫九印象不错,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傲慢又有本事的年轻人。   不错,傲慢。   两次见面,宫九的态度都可以称得上是温和又谦逊了,可他的眉梢眼角透露出来的神色却仍是傲慢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又独属于年轻人的傲气。   白锦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傲,哪怕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如何傲慢,可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之后,他也会常常怀念年轻时的傲气。   不只是他,连玉罗刹也是一样。   宫九不答,只是拱手笑道:“还未恭喜前辈。”   白锦呡一口茶,“恭喜什么?”   “自然是前辈与玉教主的事情。”   “哦?”   宫九爽朗一笑:“在下虽早已知晓白前辈与玉教主关系匪浅,却也不曾想过原来竟是这样的关系。”   他说着这番话,又自己摇了摇头,感慨道:“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能入的了大宗师的眼的,自然也只有大宗师。”   白锦苍白的手指随意的点了点茶杯的杯口,似是不经意的说道:“你似乎很了解大宗师。”   因为这人说起“大宗师”三个字时,语气里就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敏锐如白锦,自然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细节。   宫九道:“了解不敢说,只是家师恰好也是一位大宗师,在下行走江湖时,便难免对各位大宗师抱有几分好奇心,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二。”   正题来了。   白锦平静的注视着宫九,等待他的下文。   宫九微微一笑,“前辈认为,在诸位大宗师中,谁才是天下第一?”   …………   ……   梅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藤椅。   它本不该摆在这里,可偏偏就有人喜欢将它放在这里,所以它也不得不做一个摆在梅树下的椅子了。   梅树上开着梅花,是万梅山庄里罕见的白梅,在一庄子红梅的衬托下,这一树白梅便显得格外清雅脱俗。物以稀为贵,哪怕这里是世外桃源般的万梅山庄,物以稀为贵五个字也同样适用。   玉罗刹躺在藤椅上,早春的寒冷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影响,所以他只是惬意的躺在梅树下,呼吸着白梅散发出来的幽香,享受着这极为难得的闲适时光。   人在无聊到了极点之后,是会自己寻找乐趣的。   他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自从白锦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之后,他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毛燥,待他抽空冷静下来回忆这段日子时,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果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这把年纪的人,其实怎么也该表现的稳重一点,矜持一点,可每每看到白衣剑客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他又忍不住想要去撩拨一下,这一撩拨,就又停不下来了。   玉罗刹闭着眼睛,出声道:“你回来了。”   刚刚踏进院子里的白衣剑客嗯了一声。   他看到大冷天躺在院子里乘凉的玉罗刹,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走过去,问他:“听说吹雪已经出来了?”   玉罗刹嗯了一声,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方才又被我气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反正现在不在他的院子里就是了。”   白锦道:“你又如何气他了?”   玉罗刹闭着眼睛笑了笑:“还不是那些事。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些,眼里容不得沙子……本座记得你年轻时候也不是如此非黑即白的性子,也不知小雪怎么长成了这个模样。”   当年他邀请白锦成为西方魔教的客卿时,对方可是欣然应允了的,虽说这个客卿也没能当上多久,但好歹还是说明了白锦对待正魔两道的态度。   无所谓。   是黑是白、是正是邪,他其实都不大在乎。   白锦淡淡道:“你一面希望他成为一个正直的剑客,一面又希望他不要排斥西方魔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玉罗刹终于睁开了一双浅色的眼睛,笑着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可做人父亲的难免就要贪心一点,希望自己的儿子这个好那个也好。本座这一腔慈父之心,道长最是了解不过了,是不是?”   他从白锦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茶香。   玉罗刹道:“好香的茶,你去哪儿了?”   白锦道:“茶楼。”   玉罗刹挑眉道:“你要喝茶,万梅山庄里什么好茶没有,偏要去山下喝。”   白锦瞥了他一眼,道:“是别人请的茶。”   玉罗刹却一点也不吃惊:“哦,是谁?”   白锦道:“宫九。”   玉罗刹笑了:“宫九?”   白锦颔首。   “你可知道宫九的来历么?除了太平王世子身份以外的来历。”   玉罗刹已经从白锦的话里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换了个严肃一点的姿势,正色道:“当然有。比如,这些年教养他并教他武功的师父。”   白锦眼睛一亮,“说说看。”   这个眼神玉罗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玉罗刹已经猜到了白锦问出这个问题的理由。   “他是不是宫九的师父,本座并不清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宫九的背后一直都有这个人的影子。”玉罗刹思索一番,道:“本座粗略算一算,他也该是个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了。这个人的武功在很多年前就十分厉害,据说无论是什么样的武功招式,他都可以很快学会,并将它们融会贯通到一处。只可惜,他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中原,到海外避世去了。”   白锦道:“按宫九所言,他的确是个大宗师。他去了哪里?”   玉罗刹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绝没有东瀛远就是了。你知道的,大宗师都有喜欢避世的爱好,到了这个境界还沉醉权势不肯退隐江湖的,世上恐怕也只有本座一个人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做人最重要的,岂非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一个人,若是能比别人更了解自己,那他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了,尽管不是绝顶聪明,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绝不会是个蠢人。玉罗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他喜爱权力,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是永远都不能像其他的大宗师那样告别一切,然后一心一意养老的。   在这一点上,玉罗刹就充分显示出了他的特立独行。   一般到了大宗师境界的高手,通常都与江湖纷争无缘。   他们要么躲在荒山野岭,要么大隐隐于市,要么干脆跑到海外养老……反正是极少出现在世人眼中的。   也正因为如此,飞天玉虎才会一直以为玉罗刹是跟他一样的宗师境界,他要是知道玉罗刹二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大宗师,想来江湖上也不会出现“西北双玉”一说了。   太不自量力了。   若是把江湖上宗师以下的武者比喻成大大小小的水滴,那宗师就是一条河流,大宗师就是一整片大海。   一条河难道还能与大海比肩?   不能!   白锦背着手,道:“我想去见见那个人。”   玉罗刹支着下巴问:“那小狐狸究竟找你做什么?”   以宫九古怪的性格,难道还能是专门跑来塞北跟白锦炫耀他也有个大宗师境界的师父的?   白锦实话实说道:“他问我,我们这些大宗师中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   玉罗刹一愣,眼中有奇异的情绪一闪而过。   天下第一……么?   他饶有兴趣的追问道:“那么,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白锦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如何知道。”   玉罗刹又是一愣,跟白锦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白锦点了点头。   玉罗刹大笑:“是极是极,咱们又不曾见过所有的大宗师,谁知道哪一个才是天下第一!”   白锦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很想去见一见宫九的师父,去看一看他究竟算不算天下第一。”   他看着玉罗刹:“一起?”   玉罗刹果断道:“一起!”   他竟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到时候我们去海边码头,跟宫九会合。”   “好。” 第77章 加更番外   匆忙赶出来的番外, 小学生文笔,十分惭愧, 还请原谅啊qwq   1.   枯黄的叶子纷纷落下,玉罗刹面无表情的扔下鼠标, 看着满屏幕喷洒的鲜血, 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又死了。   自来到现代世界后,他就沉迷RPG(角色扮演)游戏不可自拔,每天的日常就是攻略不同的游戏角色,体验不同选择之后所得到的不同结局——遗憾的是,玉罗刹大约是真的没有正常谈恋爱的天赋, 昨天刚被攻略对象捅死在办公室后, 他一怒之下换了个人攻略, 结果今天还是被这个看似糯糯软软百依百顺的小兔子乱刀砍死在了街角公园。   凄凄惨惨戚戚。   据说这五个攻略对象里还有一个人可以达成被分尸的BE结局, 如果玉罗刹去玩了,不用说,十有八九是可以一把就刷出结局的。   乖巧的坐在玉罗刹怀里、围观了走向BE的整个过程的白小春弱弱的道:“父亲,你其实可以攻略那两个不捅人的对象呀,这样的话, 就算是BE结局也不会被杀掉了。”   玉罗刹不以为然道,“本座对太主动的人不感兴趣。”   剩下的两个攻略对象,一个太阳光开朗,一个太娇娇弱弱,都不是他玉罗刹的菜。   白小春撇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他的约会邀请呢。”要不是因为玉罗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暧昧态度,她坚定的认为这次的好人是不会干出捅人这种事的。   玉罗刹给了女儿一个“你还小你不懂”的眼神, 一脸高深莫测的缓缓答道:“撩拨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若即若离,在氛围最佳之时抽身离去,才能叫人怅然若失、抓心挠肝……”   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看书的白锦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怎么这么渣。”   被道侣盖章“很渣”的玉罗刹,默默地闭上了嘴。   白小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建议道:“爹爹,父亲,我们明天去游乐场玩吧!”难得来到这么有意思的世界里度假,可一定要好好玩一玩才行。只可惜……她哥哥要在山庄里练剑,没能跟他们一起过来。   2.   白小春,妖修,化形时的性别为女。   因为她的爹爹心心念念希望她是个女儿,所以孝顺如她,化形时便有意识的将自己化成了一个女孩儿的模样。   妖修修炼时可以选择的道路总是比人修要多一点,白小春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而能提供建议的玉罗刹和白锦,却都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只是让她自己思考。于是“年纪尚小”的白小春暂时没有走上仙道,也没有走上魔道,它选择了吸收日月精华这一条最古老、也最适合妖修的修炼方式,因此无论是本体还是人形,生长的速度都极为缓慢。   几千年前,它还只是一颗普通的仙人掌。生在凡世一座平平无奇的海岛上,连个灵植都算不上,根本没有半分化形的可能。   可这样一颗平凡的仙人掌,却有一个一点也不平凡的爹。   白锦。   它爹白锦,修真者出了名的顶尖剑修,很强,很凶。他当年为了让自己的宝贝闺女开启灵智,硬是执着一把剑就杀入了凶险万分的隐仙秘境里,靠着一人之力挑翻了秘境里的大半修士,最终得到了一份指甲盖那么大的帝流浆。   帝流浆,其形如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而如今的修真界里,帝流浆已经几乎失去踪迹,哪怕是有,也都得藏着掖着,绝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别看这份帝流浆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它也照样能令无数修士赴汤蹈火。   白锦将帝流浆封印在手中珠串里,挥一挥衣袖,直接循着道侣契约回到了玉罗刹所在的罗刹教,玉罗刹听闻白锦得到了传说中的帝流浆,亦是十分高兴。可他还没来得及一饱眼福,他脑回路清奇的道侣就在他面前,亲手将一整份帝流浆统统喂给了那颗总也不开花的——仙人掌。   晴天霹雳。   玉罗刹瞠目结舌。   他当时的表情简直恨不得一把扑过去掐死白锦了,憋气憋的满脸通红。   在玉罗刹愤怒的注视下,白锦忍不住笑出了声。   玉罗刹:“…………”   笑出声的后果就是他们两个人当场就打了一架,打的轰轰烈烈,从西域的罗刹教一直打到南域的佛心海,最后硬生生把一座佛岛给劈成了两半,岛上的灵兽修士纷纷作鸟兽散,逃离了两个大能的破坏范围,可从那之后,他们二人算是彻底把修真界的佛修给狠狠得罪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仙人掌化成星星点点的绿色光芒,最终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白小春,从此脱胎换骨。成精了。   3.   白小春虽然不是多么难得的珍品灵植,可毕竟还是吸收了帝流浆才得以化形的妖修,一成形便拥有金丹期的修为,修炼天赋也比修真界的大多数灵植要强上许多,而鉴于他爹白锦是一个三天两头就跑出去搞事的战斗狂,白小春便不得不跟在玉罗刹身边修炼。   玉罗刹一开始看向白小春的目光,可以说是十分不怀好意的。   ——不知现在扔进炼丹炉里炼成灵丹,还能不能保持帝流浆的功效?   玉罗刹的魔爪蠢蠢欲动,可到底还是碍着白锦的关系没有真正动手,他看着白小春便觉得心烦,可又怕这小东西趁他不注意时被别人偷走炼成灵丹,也只好时时刻刻都把她带在自己身边了。   白小春便在玉罗刹阴晴不定的态度下,瑟瑟发抖着活了下来。   直到某一日,又成功扫荡了一个秘境的白锦满载而归,他回到家里见到这样的情况,思索半晌后给自己的女儿出了一个主意。   刚化形的小仙人掌,形态其实并不稳定。   归功于家族传承,或是天然的优势,别的灵植灵兽一化形就有十分不错的相貌,但不知是白小春自身的问题,还是帝流浆吸收过多的后遗症,白小春十天里有七八天的时间是半透明的‘小绿人’模样,五官模糊不清,只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所以在听取了爹爹的建议之后,白小春每日努力修炼,等她终于能控制好自身的灵力时,她终于细致的幻化出了自己的五官。   五分像白锦,五分像玉罗刹。   这样的长相一出来,白小春就立刻察觉到玉罗刹的视线都变得友好了许多。   后来的某一天,在白小春抱着玉罗刹的腿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父亲后,玉罗刹总算是彻底收起了把她扔进炼丹炉里的想法。   如此,白小春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可喜可贺。   4.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错。   当年玉罗刹能狠心把西门吹雪丢给白锦来养,今天就不能怪白锦把女儿全权丢给他负责了。   没能陪伴西门吹雪长大,一直都是玉罗刹心中的遗憾,如今忽然多了一个乖巧听话、还稍微有点傻兮兮的女儿,那点遗憾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尽管这个女儿远没有他的小雪聪明,但总还是个可塑之才,笨一点也没什么了。   最关键的是,白小春的长相一看就是玉罗刹跟白锦的孩子,在玉罗刹第一次带着白小春出席魔帝之间的聚会时,连修炼了万年的母狐狸都掩嘴惊呼道:“这难道是你跟你道侣的孩子?”   玉罗刹傲然道:“不错。”   母狐狸眼珠子转了转,不怀好意的问:“你生的?”   玉罗刹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   母狐狸笑眯眯的将自己头上的发饰解下来,亲亲热热的交给白小春,道:“好孩子,收着,这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   白小春被红衣女子艳丽的容颜惊艳了一把,直到那漂亮的发饰已经拿在了自己手中,她才恍然回过神。她捧着那金色的发饰,看了又看,最终眼巴巴的看向了父亲。   玉罗刹淡淡道:“收着吧。”   从魔帝身上抠下来的东西,可都是世间难得的好物。   白小春乖巧的道了一声谢,将发饰小心的收下了。   母狐狸这才笑道:“怎么这么乖?这可一点也不像你,也不像你道侣。”   玉罗刹哼了一声,只是道:“说正事,那边布置的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出手向来万无一失。”母狐狸笑得甜美极了,“九为极数,咱们却有十个魔帝,这多出来的一个天道必定不能容忍,早晚要降雷劈死其中一个,既然不想让自己倒霉,那也只有主动出击,让最不得人心的那一个自己消失了。”   白小春茫然的瞧了瞧玉罗刹,又瞧了瞧眼前美丽的红衣女人,有些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最后视线停在了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第三位魔帝身上。   被白小春盯着的“小孩子”察觉到她的视线,稚嫩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戏谑道:“玉罗刹,你们两个人族是怎么生出一个仙人掌的?”   他嗅了嗅,神色忽然一变。   “帝流浆?”外貌如同一个稚龄孩童的魔帝大声嘲笑道:“你们是疯了吗,居然给一颗仙人掌浇了帝流浆?”   觉得自己的品味被狠狠嘲笑了的玉罗刹面上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本座乐意。”   他道侣的锅,还得由他来背,想想居然还有些心疼自己。   5.   又一次出门游历的白锦回来了。   他回来时,肩膀上还趴着一只蓝色的肥鸟,据说是从遗府里带出来的,白锦还答应了那只肥鸟,等来到飞雪大世界看过自己的道侣后,就亲自送它去蓬莱岛。   玉罗刹一把拎起白小春,恶声恶气道:“你还管不管你女儿了?”   白锦看了白小春一眼,欣慰的笑道:“看来修炼有些进展了,不错。”   听见夸奖的话,白小春不太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一下,就听玉罗刹阴恻恻道:“你也不怕本座把她扔进炼丹炉里炼丹?”   白锦笑了笑,无所畏惧道:“你扔。”   他随手点了点蓝色肥鸟的脑袋,温和的嘱咐道:“你先进灵兽袋里歇几天,出发的时候我叫你。”   “啾。”   肥鸟亲密的啄了啄白锦的头发,正想扇着小翅膀飞起来,却被一只手猛然捏住,捏得整个身体都要变形了。   “啾!!”   它被当成一颗球捏了又捏,然后被粗暴的塞进了灵兽袋里,始作俑者的玉罗刹冷笑道:“这么胖,飞得起来么。”   白锦无奈的笑了笑,伸手给玉罗刹顺毛,“又生什么气?”   玉罗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明天去看看小雪?”   白锦颔首道:“也好,我们约了一起去蓬莱岛,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从万梅山庄出发了。”   玉罗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静静地打量白锦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们……”   “嗯?”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如今已经不带着本座一起了是么?”   白锦无辜道:“你在忙。”   玉罗刹瞪着他:“忙什么?”   “带孩子。”   于是,在白小春茫然的眼神下,两个家长当着孩子的面当场大打出手,差点把整个宫殿都掀翻了,最后还是回过神的白小春一声嚎啕大哭,才让两个人勉强住了手。   6.   飞雪大世界,万梅山庄。   “师父,父亲。”   西门吹雪的视线落在白小春身上,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看了看玉罗刹的脸,又看了看白锦的脸,试探着道:“白小春?”   白小春弱弱的道了一声:“哥哥。”   西门吹雪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妹妹,一时有些接受不能。那盆养了几千年的仙人掌,居然还真的成精了?   他勉强点了点头,转身道:“进来吧。”   他身后的几棵梅树纷纷向两边避开,主动让出了一条通向山庄内部的路。飞雪大世界没有春夏秋冬之分,一年四季都是一片冰天雪地,好在修真者大都不惧寒暑,飞雪大世界又盛产各种奇珍异宝,遗府秘境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资源丰厚到连其他大世界都觉得眼红,西门吹雪自从来到飞雪大世界后,便更加沉迷修炼,如今正在为参加百年后仙魔大会做准备。   在来到飞雪大世界之前,西门吹雪已经独自经历了两个世界,剑术虽然增进不少,可独自一人终究还是寂寥了些,直到偶然遇上了在三千世界到处游历的白锦后,他们一家才能在飞雪大世界重新团聚。   白锦是西门吹雪的引路人,从前是,现在也依然是。   所以师父养的仙人掌变成了自己的妹妹什么的……勉强也可以接受吧。   玉罗刹和白锦其实也曾回到过大庆朝,可那时西门吹雪早已破碎虚空,不知前往了哪一个世界,世界之外的世界何其多,他们毫无头绪,更是无从查起,也只好暂时放弃了寻找。   可该到的缘分,终究还是会到的。   7.   西门吹雪对白小春的态度算不上热络,可到底还是比对待别人要强上许多,白小春也渐渐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每一次玉罗刹带他去万梅山庄玩时,她都会主动去粘着西门吹雪,这一来二去,两兄妹也变得亲密了一些。   这次离开修真界到现世游玩,最惦记西门吹雪的人竟然也是白小春。   游乐场里,白小春一手牵着白锦,一手牵着玉罗刹,颜值极高的一家三口回头率很高,白锦不动声色的在他们周围罩了一层结界,免得外面的人听见了他们“奇怪”的对话。   白小春唉声叹气道:“哥哥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来呢?”   玉罗刹好笑道:“他要忙着练剑,哪有空陪你玩。”   他还等着亲儿子在下一个仙魔大会上一剑成名呢,虽然他们的父子关系依旧不适合公开,但到时候趁机告诉修真界西门吹雪是剑尊白锦的亲传徒弟,也是一件十分长脸的事情。至于这个更小的……她还小呢,再过个几百年再说。   白小春鼓起了脸:“父亲,爹爹,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白锦低头看她:“怎么,游乐场不好玩?”   白小春道:“因为……哥哥只有一个人的话,不会觉得很寂寞吗。”   白锦闻言,只是移开视线,淡淡道:“大道多艰,终究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的。修道者,就不能畏惧寂寞,你是妖修,你要经历的时光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漫长,我跟玉罗刹顶多也只能再陪你几千年。待我们离开后,你早晚也是要学着自己走下去。”   白小春一愣,“你们要去哪儿?”   玉罗刹洒脱一笑,道:“要么飞升,要么殉道。还能去哪里?”   白小春怔住了。   她好像头一次思考起了长辈终有一天会离开她的问题,在这热热闹闹的游乐场里,一切的欢笑声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竟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落寞。   人说草木无情,难道草木就真的无情吗?   至少在修真界里,有情有义的花草树木多的是,其中也包括白小春。   过了一会儿,白小春却又问:“可是,父亲以后要去魔界,爹爹以后要去仙界,你们不就分开了吗?”   两个家长诧异的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白锦道:“你要去真灵界,你与我们也是要分开的。”   白小春一愣,眼圈已经红了。   她问:“那哥哥呢?”   白锦道:“大约也会去仙界吧,如果都成功了的话。”   哥哥和爹爹会去同一个地方,也算是聊胜于无的安慰了,可白小春的眼泪最终还是大颗大颗的滴落了下来,一家人会四分五裂,似乎比死亡还要让她觉得难受。   玉罗刹瞪了白锦一眼,将闺女抱了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咱们又不是没有分开过。”玉罗刹蹙眉道:“别说仙界魔界,就算是如今的修真界,背地里诟病我跟你爹关系的人也绝不算少,我们又何曾动摇过?”   一个仙修,一个魔修,还都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这样两个人居然是一对道侣,这让很多修真者都觉得无法接受。   可那又如何,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有为所欲为的权力。强者为尊,哪怕真到了仙界魔界,也一样是这个道理!   白小春泪眼朦胧的问:“真的吗?”   玉罗刹亲了亲女儿的发顶,道:“真的。”   白小春又求证般的看向了白锦,白锦也颔首道:“不错。”   白小春这才破涕为笑。   ……小孩子可真好哄啊。   玉罗刹想。   8.   “看看你,她小时候非要给她浇那么多水,现在一言不合就要哭。”   白锦冷冷道:“你当年也没少给她浇过水。”   “呵。”玉罗刹冷笑,“她当年差一点就烂根了,还不是你乱浇水的后果,她总共就那么一丁点大,你那一次浇的水比两个她加起来还要多。”   白锦蹙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不是你天天给她浇水,后果至于那样严重?”   白小春默默拉了拉西门吹雪的袖子,“哥哥……他们又在吵架了。”   她顿了顿,又问:“我一喝水就想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没等西门吹雪说什么,就听白锦又道:“还有那一次,分明是你擅自给她浇了酒。”   玉罗刹气笑了,“那分明是小雪干的,你莫要什么蠢事都赖到本座头上!”   被硬是扯进战局的西门吹雪:“…………” 第78章   定下了一个月之后的行程, 他们二人也开始为出海做准备了。玉罗刹很快就将罗管家叫了过来,至于究竟说了什么, 白锦不用听也能猜到个大概,他在院子里独自擦着剑, 忽然手腕一番, 剑尖挑了一朵小小的白梅,他凝视剑尖的梅花半晌,撤了剑,转而去找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离开万梅山庄而又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时,多半是呆在梅花林里参悟剑道的。   此时, 西门吹雪正站在一株梅树下, 闭着眼睛冥想。   这一次的闭关并不顺利, 他能感受到自身的瓶颈, 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离突破其实也只差那么一点,可闭关五日,却依然毫无收获。   西门吹雪忽然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他拔出了自己的剑,“铛”的一声, 两把冰冷的长剑碰撞在一起,激荡的剑气卷起衣袖,西门吹雪冰冷的眸子里已多出了一个白衣剑客的身影。   出手的是白锦。   在拔剑的那一刻,西门吹雪就已经察觉了来者的身份,若说世上有谁最了解白锦的武功,那这个人一定非西门吹雪莫属。西门吹雪的反应也半点不慢, 他脚步一错,反手就刺出了自己的一剑,锋锐、犀利、一往无前的一剑!   最好的防守,岂非就是进攻?   白锦眼神明亮,赞道:“好剑!”   不必多言,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梅树林中,两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剑客你来我往的拆起了剑招,过了一会儿,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人影。玉罗刹看着那两道翩然的身影,好笑道:“这儿的梅树都要被他们比划秃了。”   罗管家也露出个欣慰的笑脸来。   “秃了也值了。”   西门吹雪不高兴了这么多天,他们这些人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果然还是老爷最了解庄主,一出手就解决了一桩大事,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玉罗刹也十分赞同这句话,他一挥衣袖,道:“等他们练完了,再叫他们过来用饭。”   罗管家立刻道:“是。”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对师徒是还要打上好一会儿才肯停手的,估计等他们打完了,就能刚好赶上晚饭了。   ……还是吃鱼吧。   玉罗刹想。   白锦喜欢吃鱼,西门吹雪也不讨厌,正好儿子闭关了这么多天,也该熬点鱼汤补一补。   他这样想着,脚步已经转向了通往厨房的方向,而他的猜测也果然不错。白锦和西门吹雪这一打,就真的酣畅淋漓的打到了夕阳时分。   西门吹雪的心情已经彻底和缓回来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了手,充满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白锦一笑,轻拍徒弟的肩膀,道了一句:“急不得。”   他一眼便看出了西门吹雪隐隐的焦虑,只因每一个剑客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都说只有剑客才最了解剑客,白锦当然也明白,要让西门吹雪心情好转,除了让他好好的发泄出来,是没有别的方法的——因为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根本不需要旁人的劝解。   所以他只是跟西门吹雪打了一架,并告诉他急不得。   还不是时候,所以急不得。   西门吹雪道:“我明白。”   白锦便点了点头,收起了自己的剑,随口玩笑道:“当年送了我一场机缘、助我突破的人是石观音,却不知我徒儿的机缘究竟是在谁的身上。”   西门吹雪也笑了。   他道:“我亦是十分期待。”   罗管家见他们气氛不错,便适时的上前道:“庄主,老爷,该用饭了。”   白锦“嗯”了一声,问他:“方才玉罗刹来过了?”   罗管家道:“来过了,看了一会儿便走了,走之前还嘱咐属下要提醒你们用饭。”   西门吹雪闻言也收起了自己的剑,白锦道:“那便走吧,别让他久等了。”   他走了两步,就听西门吹雪在背后喊他:“师父,不是那边。”   白锦脚步顿了顿,自然而然的转了一个方向,西门吹雪对于自家师父偶尔不认路的行为见怪不怪,甚至是十分熟悉。   他还记得小时候师父就曾牵着他的手,在梅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拉了拉白锦的手,指着院子的方向问:“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去?”,他们才总算是成功走出了梅树林。   当然,这种意外也并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只是偶尔,偶尔而已。   玉罗刹早已等着白锦和西门吹雪了,见他们师徒俩推门进来,他亲手盛了一碗鲜美的鱼汤,放到白锦面前,又给西门吹雪也盛了一碗,心情愉悦道:“厨房新做出来的,本座觉得味道不错,你们也尝尝。”   白锦舀起一勺鱼汤喝了,果然赞道:“是很不错。”   他一向对吃食没什么要求,只独独偏爱水里游的鱼,鱼肉、鱼汤,只要做菜的人手艺不是太糟糕,白锦就都吃得下,更何况万梅山庄的厨师手艺必定是不差的。   白锦难得有点爱好的东西,玉罗刹当然不会不放在心里,他住在西域的那段日子里西方魔教的厨师就变着花样研究做鱼,可又怕白锦觉得腻,玉罗刹也没让人天天往饭桌上端,只是三天一次,次数控制的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上了十二分的心了。可惜他这份心思太细腻、太隐晦,白锦暂时还没有察觉出这个三天一次的规律来,只是每一次吃鱼都觉得十分满足。   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里,西门吹雪也只能选择忘掉上午跟玉罗刹之间的不愉快。   有白锦在中间调和,他们父子是注定闹不到拔剑相向的地步的。   饭吃的差不多了,玉罗刹看着西门吹雪放下了筷子,才道:“小雪,我跟你师父打算出海一趟,半个月后出发。”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去哪儿?”   玉罗刹道:“邀请我们的人叫宫九,至于他的目的地是何处,我们现在也不大清楚。”   西门吹雪的眼里立刻浮现出了几分不悦,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两分:“是他?”   玉罗刹明知故问道:“你认识他?”   西门吹雪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语气笃定道:“对方来者不善。”   两个家长一脸果不其然的对视了一眼,玉罗刹一手支着头,神色间多了几分认真,他问西门吹雪:“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许多秘密。”西门吹雪沉声道:“比如玉天宝并非你的亲生儿子。”   玉罗刹笑了:“又比如,玉罗刹真正的儿子其实是西门吹雪?”   “嗯。”   玉罗刹冷笑道:“到底还是蛇王那边泄了消息,将西方魔教的势力和万梅山庄勾在了一起。只可惜,这件事已经不算是多大的秘密了。”   西门吹雪不解,白锦却接着说道:“只因玉罗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成长为了足够独当一面的剑客。”   白锦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西门吹雪的身影。   “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好,阿谀奉承也好,都已经动摇不了他的本心。吹雪,若你跟玉罗刹的关系暴露,整个江湖都知晓了你的身世,你会如何?”   西门吹雪冷冷道:“与我何干。”   旁人如何指指点点,与他何干?   他西门吹雪,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目光?   玉罗刹笑了,他由衷道:“好孩子。”   虽然儿子不大愿意继承罗刹教这一点让他有些头痛,但总体而言他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欣慰道:“如此,便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我与你师父离开后,若是陆小凤又带着朝廷的麻烦事来烦你……那多半就是这小子在作怪,至于理会与否,都随吾儿开心。”   西门吹雪挑眉:“调虎离山?”   玉罗刹笑了笑:“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总该留上几个后手的。就像小雪说的,对方的确来者不善。”   西门吹雪正色道:“一切小心。”   玉罗刹点了点头,正为儿子难得的关心而感动不已,却听白锦笃定道:“放心,有你爹在,如不了他的意。”   玉罗刹一愣,仔细消化了一下白锦的意思后,顿觉受宠若惊。   白锦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觉得好笑,他淡淡道:“吃完了?那就走罢。”   玉罗刹此人,毛病很多,但办事一向是最靠谱不过的。   论老谋深算,白锦自信玉罗刹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无论宫九心里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要有玉罗刹在,他就相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天夜里,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白锦坐在油灯前,慢慢的、仔仔细细的擦拭自己的剑。   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做出擦剑的举动了。   玉罗刹躺在床上,看着剑客专注擦剑模样,不由好笑道:“你很期待?”   白锦头也不抬,答道:“我还从未与大宗师全力一战过。”   玉罗刹问他:“你又如何知道这一战会是全力以赴的一战?”   “直觉。”   白锦的直觉也一向极准,玉罗刹闻言也收敛了笑容。   “大宗师之间的决一死战,你哪怕胜利了,也必定身负重伤。”   白锦不甚在意道:“无妨。”   他还是头也不抬的擦着剑,却向玉罗刹解释道:“我能察觉到突破的契机就在这一战里。”   突破,又是突破。   面临武道瓶颈的人,其实并不只是西门吹雪。   白锦亦是。   他成为大宗师的机缘在石观音身上,而破碎虚空的机缘,显然就是在那位即将遇见的神秘大宗师身上。   他有预感,且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有时候本座也觉得不可思议。”玉罗刹好奇道:“为什么你总以为破碎虚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白锦擦剑的动作一顿,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或许是因为我本就来自另一个世界吧。”   有道理。   玉罗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话,他又好奇道:“你生活的大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白锦缓缓答道:“是一个很有趣,又很无趣的地方。”   玉罗刹来了兴致:“哦,有趣在哪里,无趣在哪里?”   白锦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才斟酌着道:“比如,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七秀坊,万花谷,长歌门。”   七秀坊和万花谷玉罗刹是知道的,长歌门倒是头一回从白锦口中听到,而白锦要跟他讲的,却正是长歌门。   他道:“来到这里之前,我曾与友人去过一趟长歌门,发现长歌门里有很多珍奇的小鹿,一点也不怕人,能与门中弟子和睦相处,令我十分羡慕。”   玉罗刹忍俊不禁:“你就去人家的风雅之地里看鹿?”   白锦道:“那里的风景也很美,只是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只鹿出来,可惜那些小鹿是不许其他门派的弟子抱养的。”   起了个头,接下来话匣子便打开了,曾经生活在大唐时的记忆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还有明教往生涧,散养着许多波斯猫,波斯猫之间还有一个猫王,威风凌凌,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仇人,似乎是因为我在昆仑山摘了一朵雪莲,而他已经等了那朵雪莲很久很久了。”   “至于无趣……”白锦摇了摇头,“有时心里觉得无趣,那么看什么也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忽然笑了。   “其实比起那里,我更喜欢大庆。”   至少在这里,他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异类,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真实的活在这里,而不是像从前的那群朋友一样,说下线就下线。   玉罗刹叹息道:“可你还是想走。”   白锦没说话,有时候沉默就等同于默认,而白锦此刻的态度也的确是默认。于是玉罗刹也没有说话,他看着白衣剑客将剑收回剑鞘中,脱下外袍,熄灭了油灯,自然而然的躺在了他身边。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白锦忽然伸手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子。   这被子底下,怎么好像有个东西?   玉罗刹注意到他的动作,这才想起来白天放进去的画册,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拿出来吧,我怕小雪看见就放到被子底下了。”   这本画册,本来是不该在这样的气氛里交给白锦的。白锦从被子底下抽出那两本画册,拿在手里:“这是什么?”   玉罗刹语气微妙的回答:“给你的。”   给我的?   白锦狐疑的看了玉罗刹一眼,手在画册上一抹,那两本书就已经被他收进了背包里。   玉罗刹:“…………”   玉罗刹:“……你不看了?”   以大宗师的眼力,就算身处黑暗也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神情,白锦隐隐意识到这份“礼物”可能有些不大寻常,他淡淡道:“天色已晚,所以明日再看,有什么问题么。”   玉罗刹抽了抽嘴角,翻过身背对着白锦,道:“没问题,本座能有什么问题?睡,睡。”   ……果然很可疑。   白锦幽幽的望了玉罗刹的后脑勺一眼,也闭上了眼睛。   不管枕边人是在作什么妖,改日再说吧。 第79章   转眼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耳边是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温暖湿热的海风拂过衣角,一眼望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金灿灿的海。   金色的海。   一望无际的海。   白锦站在甲板上,静静凝视远方的夕阳。   他在等, 等太阳彻底沉进海里, 宣告又一个黑夜的到来。   海风撩起他的袖子,露出了一截苍白的手腕,与黑色的衣料形成鲜明的对比。   今日的剑客并没有穿平日穿惯了的白衣,他披着一件玄色外袍,外袍上简简单单的绣着几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神秘而肃穆。   这是为即将到来的一战准备的衣裳。   待太阳再一次浮出海面时, 他便能见到宫九的师父了。所以他很兴奋, 很期待, 很希望太阳早些消失,又早些出来。   终于,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吞进了浪涛里,海面也在那一刻褪去了所有绚丽的颜色,变成黑沉沉的一片。   海上的黑夜降临了。   剑客转身离开了甲板。   他虽然很想站在这里等待朝阳升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人正在船舱里等他,一个与情人结伴出海的人,总是不应该把情人一个人晾在船舱里太久的。   白锦伸手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一个棋盘正摆在桌子上,桌边却不见落子的人。   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人正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 听见门开的响动也依然动也不动,白锦见状,会意的将房门反锁住,才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他推了推床上的“尸体”,伸手拂开了玉罗刹额前的头发:“他走了?”   玉罗刹恹恹的嗯了一声。   待白锦坐到床沿上,玉罗刹才扭了扭身体,调整了下趴在床上的姿势,把头枕在剑客的大腿上,没好气道:“烦人得很。”   这几天宫九每天都要来找玉罗刹下一盘棋,特意掐着午睡的点来,一来就是一两个时辰不挪屁股,两个互相看对方不大顺眼的人就在棋盘上优雅的厮杀一场,直到晚饭的时候再“和和气气”的道别离开。   于是玉罗刹这几日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看宫九不顺眼只是其中的小部分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晕船。   大宗师还能晕船?   按照玉罗刹的话来说,他是以前晕过船,现在虽然不晕了,可心底还是十分排斥大海的,说着便把手放在白锦的腿上,不动声色的往上摸。   白锦其实不怎么信他的邪,可每次回来都看见玉罗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趴在床上,也只能替他揉一揉太阳穴,意思意思安慰一下他了。   今天也是如此。   他揉着玉罗刹的额头,道:“明天就到了。”   玉罗刹嗯了一声,用一个比较费力的姿势抱住了白锦的腰,眼睛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   白锦直觉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还未想清楚这股危机从何而来,趴在他腿上的人忽然如同一条灵蛇般缠上了他的身子,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他的双手,将白锦整个揽在了自己怀里。   玉罗刹凑近剑客的耳朵,暧昧的在他耳边吐息道:“那两本书,你看了吗?”   白锦眼眸半垂,脸上一丝慌张的神色也没有。   他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你弱不禁风了这么多天,其实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不是为了问这句话,而是为了做这件事。”玉罗刹伸出舌尖,舔了舔剑客的耳廓:“回答我,到底看了没有,嗯?”   白锦坦然道:“看了。”   他刚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感受到一只手灵巧的钻入了他的衣襟,也不知道怎么动作的,白锦的半边衣服竟就那么散开了,露出肩膀和半边胸膛,玉罗刹一边低头亲吻剑客的肩头,在那雪白的肩膀上吮出暧昧的印记,一边又用手在剑客的腰侧摸索。   忽然,整座船都被一道海浪抛了起来,吻的忘情的玉罗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耳边噼里啪啦的传来棋盘砸在地上的声音,他的人也狠狠撞在了白锦身上,白锦反应极快,一手揽住玉罗刹的腰,一手稳稳的扶住了床头。   床头在这剧烈的颠簸中纹丝不动,可见是专门为出海而打造的,结实得很。   玉罗刹也不管船有没有在晃了,他缠在白锦身上,吻了吻他的喉结,又舔了舔形状优美的锁骨,正想再得寸进尺一些,整个人就忽然被掀在了床上,短暂的天旋地转里,白锦已经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脚,将他死死压在了床板上。   又来!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的玉罗刹在心底暗骂一声老天偏心,他的下巴就被白锦用力捏住,被迫偏过了头。   白锦冷冷道:“玉罗刹,这把年纪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玉罗刹:“…………”   玉罗刹眨了眨眼睛,总算拉回了几分理智,他张了张嘴,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嫌本座年纪大?”   白锦没说话。   可有时候不说话往往就代表着默认。   至少此刻的玉罗刹是这么认为的。   玉罗刹挣了挣,没挣开,他费力的转过头,怒气冲冲道:“要不是你跑去东瀛藏了十多年,本座至于这把年纪了才跟你在一起?!”   完全不知道玉罗刹为什么忽然发怒的白锦奇怪的看了他两眼,挑眉道:“莫要转移话题。玉罗刹,你只需告诉我,到底能不能?”   能不能,当然是问他能不能消停一点。   白锦可半点都不想在别人的船上跟玉罗刹被翻红浪,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住过,要翻也得在自家的山庄里翻不是。他委婉的将这层意思传达给了玉罗刹,玉罗刹才收起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保持着被他按住的姿势,没好气道:“这话你怎么不在山庄里说?”   白锦闻言,竟是微微笑起来:“只因你明里暗里试探我的样子……实在是很有趣。”   每天变着法问他到底看过画册了没,又每次都被他糊弄过去的样子,自然是十分有趣的。   玉罗刹叹了口气:“你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糊涂的时候也一点都不糊涂。”   白锦便笑着吻了吻他的头发。   玉罗刹完全不理会白锦难得的讨好,只冷冷道:“白锦。这一架打完,你最好给我全手全脚的回来,只因你要是伤了或者残了,本座是要直接把你绑回西域的。”   “绑回西域做什么?”   玉罗刹冷笑着吐出四个字:“夜夜笙歌。”   白锦低低的笑了起来:“跟我?”   “嗯,”玉罗刹认真道:“只跟你。”   他难得这样郑重其事,白锦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却听“咚咚咚”的三声,竟是有人敲了敲房门。   房里的两个人都是一顿,宫九在门外喊道:“两位前辈都还好么?”   他的声音不慌不忙,还带着悠闲的笑意,不像是来关心受惊的客人的,只像是闲着无聊时过来随便走一走的。   玉罗刹又叹了口气。   他一把挣开白锦的禁锢,道:“本座无事,你却要有事了。”   宫九哈哈笑了一声,爽快的告辞道:“不劳烦玉教主,既然两位无事,那在下这便告辞了。”   他来的突然,走的更加爽快,白锦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玉罗刹写满了不爽的脸,硬是把不开心的表情给揉了开来。   他又撩起玉罗刹散开了的头发,轻轻亲吻他的耳朵。   玉罗刹无奈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嫌弃道:“你别撩我。”   不给睡还偏要撩个不停,这不是存心气他么。   见他如此,白锦也不再做什么,默默将散开的衣带系好,躺在了玉罗刹身侧,过了一会儿,玉罗刹还是转回来,跟白锦相拥而眠了。   第二日,阳光灿烂。   他们已到达了海岛。   沙滩洁白柔细,海水湛蓝如碧,这实在是一座十分美丽的海岛。   宫九看着空荡荡的沙滩,摇着扇子,笑得豁达:“到达的时辰比预测的要早一些,看来今天是没有人来迎接咱们了。”   他看着玉罗刹和白锦一前一后的下了船,才道:“两位前辈请随在下一起来吧。”   白锦颔首。   下一刻,宫九已经运起轻功飞掠了出去,玉罗刹轻轻哼了一声,拉上白锦,一起不紧不慢的跟上了宫九的身影。   这座岛实在是很大,起码比白锦跟白鹤老人生活过的那座岛大了不知多少倍,岛上长满了奇花异草,有许多许多中原根本看不到的花草树木。   就如同他们曾经去过的南疆,是个很适合世外高人隐居的地方。   进入山谷不久后,宫九终于停了下来。   他道:“花径的尽头,便是咱们要到的地方了。”   白锦已隐隐听到了人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热闹得很。   花径的尽头是另一条花径,穿过花丛也依然还是花丛。   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花径两旁的花儿五颜六色,还散发出奇特的芳香,玉罗刹忽然咦了一声:“罂粟?”   宫九颔首道:“是罂粟,这儿的水土其实不大适合种植这样的花,但岛上毕竟有需求它的人在,所以便养了几株。”   他可是宫主口中无所不能又十分大方的九哥,这样一点小事,他自然是能够办到的。而需求罂粟的人,要么是需要用药的病人,要么就是瘾君子了。   玉罗刹也只是随口惊讶了那么一下,很快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花径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老头。   一个小老头。   圆圆的脸,头顶半秃,这样的老头在中原也是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他的脸上带着很和气的笑容,对着他们三人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他看了眼白锦和戴着斗笠的玉罗刹,眼神又慢慢地移到了宫九脸上,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宫九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小老头的表情,摇着扇子,看向了老头身后的水阁,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   白锦缓缓道:“在下白锦。”   小老头也看着他,郑重道:“我姓吴,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白锦颔首:“幸会。”   吴明和气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玉罗刹,玉罗刹淡淡道:“本座姓玉。”   这一句话,就等同于亮明了身份。   吴明大笑:“久仰。”   他抚掌道:“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正好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两位贵客,你们要不要也来凑个热闹?”   玉罗刹感兴趣道:“什么热闹?”   吴明答:“赌!”   玉罗刹问:“赌?”   吴明点头:“正是赌。咱们这座岛上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岛上的一切都要自己去赚取,而赚钱最快的方法,岂非就是赌?”   “是这个理。”玉罗刹也笑了,“本座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赌过了,白锦,你赌不赌?”   白锦摇头:“我不赌。”   玉罗刹道:“难得一次,为什么不赌?”   白锦坦然道:“因为我手气不好。”   玉罗刹笑了。   “好,你不赌,我赌。”   吴明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么二位请吧。今天咱们这里还有一位新来的客人,人多才热闹。”   九曲桥头,果然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那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男人女人,老人少年,白锦之前听到的嘈杂声正是这群人闹出来的动静。   宫九很有主人风范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他们走向水阁时,却也有人走向了他们。   一个女人。   一个很高的女人。   她的一双眼睛像极了猫,里面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浑身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白锦忍不住多看了女人两眼。   女人也察觉到了白锦的视线,她看了过来,与白锦四目相对。   两个人静静地凝视对方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别开了视线。   女人朝宫九伸出了手。   宫九微笑道:“你又赌输了?”   女人点了点头。   吴明道:“她不仅赌输了自己的钱,还把你送给她的首饰也全部赌出去了。”   宫九问:“输给了谁?”   吴明道:“钱输给了很多人,首饰却全部抵押给了我。”   宫九闻言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温和的交到了女人手里,他就像一个最温柔、最大方、也最贴心的爱人,对女人道:“首饰倒不要紧,只是今日来了很特别的客人,你要是继续赌下去,恐怕还要再输上一天。”   女人看了眼白锦和玉罗刹,终于开了口。她冷冷道:“刚才的那个人也说自己很厉害,他却输的比我还要惨。”   宫九目光闪动,“哦?”   女人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回了水阁的方向,宫九也不恼,默默的跟上了她的脚步。   此时的白锦和玉罗刹却早已走进了水阁里。   他们当然不是会等宫九和他的情人闲聊完了再进来的人。   水阁里很热闹,里面的人要么在赌,要么在看别人赌,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很难注意到外物,却有一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是你?!”   这个声音很大,大到连赌桌上的人都回过了头,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转过头,出乎意料的看见了一个绝没有想到的人,他看着白锦,先是一愣,紧接着连眼神都明亮了起来。   “伯父!”   他乡遇故知,哪怕这个故知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是西门吹雪的师父,而自己又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这就足够他高兴了。   一开始惊呼出来的男人却连表情都扭曲了。   他颤抖着指向白锦,“玉罗刹!又是玉罗刹!”   四条眉毛的男人闻言又是一愣,竟是直接扔下了赌桌上的东西,不可置信的问那个男人:“你说谁?”   男人指着白锦:“玉罗刹!”   四条眉毛的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他是玉罗刹?哪个玉罗刹?”   他知道的玉罗刹就只有西域罗刹教的玉罗刹,可西门吹雪的师父又怎么可能是玉罗刹,这绝不可能!   男人嘶吼道:“他就是玉罗刹的情人!”   白锦冷冷的看着他,道:“李玉函。”   这个男人,竟然就是柳无眉的丈夫李玉函。   李玉函在这里,是否意味着柳无眉也在这里?他们夫妻逃出西域之后,竟是投奔了传说中的九公子么?   四条眉毛的男人深深地望了白锦一眼,仿佛从那张与西门吹雪十分神似的脸上找到了自信,他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是玉罗刹的情人?”   白锦看了看四条眉毛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我是。”   四条眉毛简直都要跳起来了,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是那个人的情人?!”   一旁的玉罗刹冷笑道:“他为何不能是本座的情人?”   四条眉毛闭上了嘴,李玉函也闭上了嘴,他们都闭上了嘴,一齐看向了戴着斗笠的男人。玉罗刹冷冷的扫了一眼水阁里的所有人,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四条眉毛的男人身上。   他笑,“又见面了,陆小凤。” 第80章   水阁里有许多人。   岛上的水阁里一直都有很多人, 却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他们个个锦衣华服,身怀绝世武功, 在这样一座不为人知的海岛上,围着一张赌桌, 兴奋又紧张。   水阁里的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是赌鬼, 剩下的则都是在围观赌鬼的人。   玉罗刹是赌鬼,而白锦就是看着他赌钱的人。   赌桌上有很多人。   有陆小凤,有沙曼,有庄家和好几个叫不出名字的赌鬼,赌桌上也堆满了银票和珠宝。   他们在下注。   陆小凤手里的十万两银票是吴明借给他的, 沙曼手里的十万两银票是宫九送给她的, 而玉罗刹的银票却是他自己的。   他总算知道陆小凤看到他们时为什么那么高兴了。   因为陆小凤没有钱。   他简直一贫如洗, 如今正为生计发愁, 愁的都把自己卖给了吴明,搞不好就要在这座岛上活一辈子、当一辈子赌鬼了,名满天下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当然不愿意,而恰在此时,他见到了白锦。   西门吹雪的师父, 能没有钱吗?   他觉得西门吹雪的师父一定跟西门吹雪一样可靠又可爱——每一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都是可爱的,事实也的确如此,白锦很愿意帮他一把,可陆小凤万万没想到的是,西门吹雪师父的身边还会有一个玉罗刹。   江湖上盛传玉罗刹有了一个武功绝高的情人,可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消息不但是真的,那位神秘情人还跟万梅山庄扯上了关系。   他觉得脑袋有点乱,索性就不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陆小凤经历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也太乱了,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绑上石头沉进海里,这样他或许还能过的开心些。   可他不能。   他首先要做的,是要在这座岛上活下去。   然后离开这里,继续回江湖做朋友满天下的大侠陆小凤。   庄家大声道:“我们玩的虽然是最简单的骰子,但是既然要玩,我们不妨就玩一把大的!”   陆小凤问他:“有多大?”   庄家将手里的银票全部压在桌上,道:“五十万两!”   陆小凤惊呼:“五十万两?!”   沙曼冷笑道:“我看你是赌疯了。”   庄家道:“我的确是赌疯了,所以我决定把我所有的财产全部赌上!你们敢不敢?”   他不仅自己玩大的,还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起玩大的。因为他已经连输了一天,输的甚至比沙曼还要再惨一些。   沙曼有宫九养活,哪怕她把裙子都输出去了,她也照样可以活的很好,但他不一样,九公子虽然大方,却不会像养着沙曼一样养着他。   他只能自力更生,只能赌,每天都赌。   而一个赌红了眼睛的赌徒,难道会因为剩下的财产不多,而放弃赌钱吗?不会!他只会压上自己全部的钱,孤注一掷赌一把最大的!   玉罗刹斜斜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脸,但是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问:“五十万两白银,还是五十万两黄金?”   庄家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神神秘秘却一定来头不小的男人,半信半疑道:“你有五十万两黄金?”   玉罗刹一指白锦,“我没有,但是他有。”   白锦恍若未闻,只是靠着朱栏抱剑而立,平静地等着这群赌鬼开赌,这群赌鬼里,自然也包括他的情人。   所以他愿意等。   他跟西门吹雪很像,但是又比西门吹雪要平和很多,这或许是因为他人生的阅历比西门吹雪要长,又或许是因为他不仅有个徒弟,还有个情人。   有家室的男人脾气总是要好一些的。   陆小凤瞪着玉罗刹和白锦,道:“不可能,连天下首富的家里都绝对没有五十万两黄金。”   玉罗刹笑。   “天下首富算什么,这世上可再也没有比他更有钱的人了。”   庄家的眼睛里闪动着贪婪的光芒,“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黄金,既然有,你们就该拿出来让我们一饱眼福才对。”   赌桌上的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错,我也想见见五十万两黄金是什么样子。”   玉罗刹笑了,“你们真的想看?”   陆小凤看他如此自信,也有些好奇了,他本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当然不会想要错过那么多黄金,他道:“想!”   说罢,他的眼睛已经看向了据说能拿出五十万两黄金的白锦,沙曼也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神秘剑客,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催促之意,宫九却忽然走前一步,“啪”的一声,他的折扇敲在了赌桌上。   声音不大。   跃跃欲试的看客们却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宫九微笑道:“想看,你们也要有命看。”   陆小凤问:“这话怎么说?”   宫九冷笑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海上最有名的销金窟蝙蝠岛?”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   宫九道:“那你一定听说过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我听说过。”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只是无争山庄的最后一个庄主也在十几年前去世了,听说他唯一的儿子死的比老头子更早,所以无争山庄的传承便断了,现在的庄主也只是一个养子而已。”   他奇道:“可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李玉函忽然开口了:“当然有关系。因为无争山庄老庄主的儿子原随云,正是那座海上销金窟的主人蝙蝠公子!”   白胡子老头高声道:“那他跟我们见不得五十万两黄金又有什么关系?”   李玉函讥讽道:“只因蝙蝠公子就是因为见到了这五十万两黄金,才会被西方魔教杀掉的。”   陆小凤大惊。   李玉函冷冷道:“不仅蝙蝠公子死了,蝙蝠岛上的大多数人都死了,当时活着离开蝙蝠岛的,除了西方魔教自己的人,就只有神水宫和峨嵋派的船,他们离开蝙蝠岛后对岛上发生的一切缄口不谈,也绝不敢提起那五十万两。”   陆小凤问他:“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当时也在岛上为我的妻子求药!”   陆小凤叹道:“你一定是个很幸运的人。”   李玉函问:“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白胡子老头道:“因为你活着离开了蝙蝠岛,还侥幸活到了现在,你当然比那群死鬼要幸运的多。”   李玉函和柳无眉夫妻来到这座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了这对夫妻的处境,知道他们曾经被人追杀了很多年,还是向九公子献出了一张神奇的药方之后才被送到这里的。   李玉函沉声道:“那是因为我是和峨嵋派一起去的销金窟。”   玉罗刹忽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宫九,温声道:“你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宫九也笑了:“我知道的事情若是不多,此时的玉教主岂不是要屠我的岛?”   陆小凤头上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几句话间,他们这一群人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回来,玉罗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不过了!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玉罗刹究竟是多么危险的角色。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一辈子都不再与玉罗刹见面。   玉罗刹惋惜道:“真的不看?或许错过了这一回,你们一辈子都再也看不到这么多钱了。”   陆小凤苦笑起来,“钱哪怕看过了也不能成为我的,可我的命,看过之后也多半不是我的了。这不好,不好。”   庄家听了陆小凤的话,心里一惊,终于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其实宫九开口阻拦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他们看不到的了,可心里仍是觉得不情愿,而此时听完陆小凤的话,他终于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道:“不看了,不看了。下注,快下注,越多越好。”   沙曼又往赌桌上加了两张银票,陆小凤见状也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压了上去,玉罗刹笑了笑,把怀里的银票全部抛了上去,其他的赌徒看着他们,也一咬牙,把自己的家当全部压上了。   陆小凤看着一言不发的白锦,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伯父,我若在这里输了个精光,就要把自己卖给这小老头了,看在西门的面子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白锦只是回了他淡淡的一眼,这一眼,却让陆小凤定下了心神,他知道自己就算连裤子都抵押给小老头,他也是可以活着离开这座岛的。   人一旦脱离了生命危机,就有了思考其他事情的余地,他看着沙曼,能使出灵犀一指的手指已经悄悄按在了桌下。   他已经连输了许多把,已隐隐猜到这张桌子上有人在搞鬼,他不知道玉罗刹加入之后那人还会不会出手,但如果有人动手了,他也能把骰子上的点数再变回来。   叮铃铃一声响,骰子已经掷在了碗里,陆小凤的手按在了桌下,他看见沙曼的纤纤玉手也在桌子上,宫九的折扇也闲闲的搭在桌上,胡子花白的老头双手撑住桌面,聚精会神的盯着碗里的骰子,整个赌桌上唯一没有碰桌子的人就只有玉罗刹。   他分不清是谁在搞鬼。   第一个骰子停下来了。   第二个骰子也停下来了。   第三个骰子却还在转!   它不停的转动,根本就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庄家瞪大了眼睛,忽然气的面红耳赤,他斥道:“有人在搞鬼!”   是谁?   是陆小凤,是沙曼,是白胡子老头,还是宫九?还是庄家自己?   骰子还在转,它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表明了搞鬼的几个人之间的交锋也越来越激烈,陆小凤停下了,他的手离开了桌子,骰子却还在转动。   庄家气的涨红了脸,他一脚把赌桌踢成了两半,珠宝银票和桌子上的一大堆物件统统砸在了地上,唯有那颗骰子,它浮在半空中,还在不停歇的转动。   白胡子老头后退了一步,撤回了自己的内力,沙曼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也收回了白皙的手,宫九潇洒的撤回了自己的折扇,大笑道:“好功夫!”   他在夸谁?   自然是还在使骰子转动的人。   玉罗刹闲闲的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半空中的骰子,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老头吴明背着手,笑眯眯的站着,也在看着半空中的骰子。   陆小凤忽然明白了。   在他们纷纷撤手之后,还在交战的只剩下两个人。   玉罗刹,小老头。   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了。   原来他们这一桌子的人都在搞鬼,原来他们这一桌子的人,起码都是能在江湖上排进一流的高手!   而这群一流高手,现在都已被迫退出了战圈。   骰子转动的越来越快,已经没有人能看清它的样子了,它一面飞速转动着,一面飞快的化成了灰,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了。   在两个绝世高手的内力交锋中,这颗骰子已经被碾碎成了粉末。   玉罗刹出手了!   陆小凤看见玉罗刹起身的动作,还是那样懒散的姿态,他的动作也没有多快,他只是起身,随手打出了一掌。   与此同时,吴明也飞身而起,迎着玉罗刹的一掌,挥出了自己的一击。   陆小凤吼道:“跑!!”   所有人都知道要跑,因为在陆小凤吼出这一声的同时,整个水阁坍塌了。   它四分五裂,把来不及逃出去的人埋在了自己身下,飞出去的瓦片甚至将一个人的脑壳生生打碎了,陆小凤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过,他拎着李玉函,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水阁,他本来想救沙曼,可宫九的速度比陆小凤更快,逃的也更快!   他已经知道了,沙曼或许是宫九的女人。   因为宫九对她尤其的慷慨,而这座岛也是宫九的岛,沙曼是宫九的女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他有些难过,也有些沮丧,但这座岛上总算出现了自己认识的人,那个人还愿意帮自己一把,他也就不那么垂头丧气了。   瓦片飞射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停止了往前冲的动作,都停下来回过了头。   本该是水阁的地方一片狼藉,只有三个人还站着。   玉罗刹,吴明,还有一个剑客。   白锦。   吴明大笑道:“玉罗刹,你果然突破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个和和气气、普普通通的老头也终于露出了他不平凡的一面,他道:“像你这样的大宗师,本来是不该在江湖上行走的。”   玉罗刹道:“像你这样的大宗师,也不该插手朝廷的事情。”   吴明摇了摇头:“这不是你来找我的理由。”   玉罗刹颔首道:“不错,所以来这里找你的人也不是我。”   吴明终于看向了白锦。   他的眼神里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兴奋,又似是感慨,又似是惋惜。连宫九也从没有在吴明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他缓缓道:“中原最神秘的剑客,幸会。”   白锦往前踏了一步,站在了玉罗刹面前,面对着吴明。   因为要战的人是他。   “我观阁下英姿勃发。”   白锦眼神明亮,他看着吴明,拔出了自己的剑。   “可敢与我一战?” 第81章   “可敢与我一战?”   吴明叹息道:“你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看向宫九,这句话却是说给宫九听的。   吴明知道, 宫九知道,白锦和玉罗刹也知道。   “可你们还是出现了, 既然已经来了, 这世上便没有主人害怕客人的道理。”   吴明大笑道:“战,为何不战?”   吴明说出最后的战字时,眼里迸发出一种光芒,那种光芒正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你要战,我便战!   这是大宗师之间的默契。   他们爱惜羽毛, 也爱惜自己得之不易的境界, 因此绝不会轻易与旁人交手, 可一旦有人向其宣战, 就绝没有避战的道理!   吴明足尖一点,人已消失在了原地,白锦明白他的意思,身形一动,也跟着吴明飞出了这座山谷。   方才的庄家目瞪口呆, “他们……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小凤苦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可大宗师之间的决战,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到的。”   大宗师,西门吹雪的师父竟然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宗师。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那个人是西门吹雪,像西门吹雪那样举世无双的剑客,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教出来的。   庄家愣愣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立刻恼羞成怒道:“你说谁是阿猫阿狗?”   沙曼盯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恐怕在他们眼里,在场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只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陆小凤点头:“不错。”   庄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陆小凤是对的。   陆小凤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他道:“不成,不成,我还是得去看一看。”   若是西门的师父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去跟西门吹雪交代?是胜是败,是死是活,他总得亲眼瞧一瞧!   “九哥!九哥!”   一身华贵服饰的女子兔子一般的从远处蹿过来,紧张的一把握住宫九的手臂,“九哥,你没事吧?”   陆小凤一惊,“牛肉汤?”   在海上遇难的牛肉汤,为什么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她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牛肉汤,她的衣饰华贵的简直就像一个公主,若非陆小凤跟她实在是很熟悉,否则他压根就不会把眼前这个女孩和牛肉汤联系在一起。   牛肉汤却理都不理他,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担忧的抓住宫九,左看右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来的路上已看到了两三具尸体,都是被瓦片生生打碎了脑袋的,敢在岛上如此肆意妄为,这绝不是岛上的人干出来的事!   她道:“我就说九哥一定没有事!”   宫九笑着用扇子敲了敲牛肉汤的额头。   “来的正好,替九哥做一件事。”   牛肉汤目光转动,“什么事?”   宫九一指身后的一群人,对她道:“把这群人安置好。”   这跟本就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所以牛肉汤答应的也很爽快,她立刻道:“我明白啦。”   她也看向了宫九身后的人群,目光扫过沙曼时不屑的白了她一眼,又问宫九:“那你呢,九哥?”   宫九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目光含笑,望向了玉罗刹。   “玉教主,同去?”   玉罗刹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玉罗刹比起陆小凤记忆中的玉罗刹,实在是和蔼可亲太多了,陆小凤哈哈笑道:“我不是岛上的人,便也无需主人费心安置了,告辞。”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运起了轻功,飞向了白锦他们消失的方向。沙曼也正想追过去,宫九却淡淡道:“沙曼,你回去。”   他的态度还是那样温和,沙曼却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宫九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道:“你今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沙曼冷冷的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已经残破不堪的水阁。   牛肉汤乐得看她难堪,拍手笑道:“九哥,她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早该这样了,你对她越好,她脾气就越大,只不过是个妓院出身的妓女,还真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了。”   她向来看沙曼不顺眼,可最后一句话仍是不敢大声说出来——至少在宫九面前是不敢的,因为宫九喜欢沙曼,所以这座岛上的人就都得敬着沙曼两分。   ——哪怕宫九心里也不一定多么看重她,但没有人可以挑战宫九的权威,这一点毋庸置疑。   宫九仿佛没有听到牛肉汤的话,只是跟玉罗刹一前一后飞往了海滩的方向。   白锦和吴明当然不可能等观战的人到齐了才开始打。   他们的决战早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在海面上踏着水浪而战。   吴明常年生活在海岛上,水性自不必说,而白锦也曾在东瀛跟着白鹤老人修行十年,对海亦是十分熟悉,玉罗刹看到他那一身绣着白鹤的黑衣随着他的动作轻盈摆动,雪亮的剑光划破海浪,翩然如仙,觉得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宫九忽然问:“玉教主心情不好?”   玉罗刹凉凉的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这是倾尽全力的一战,却还没有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他看的分明。   见玉罗刹不理他,宫九也安静的看向了正在交战的两个人。两个人的动作都不快,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也没有快到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他们在战,只是在战。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武道之间的碰撞。   碰撞之后呢?   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殊途同归,亦或者破碎虚空?   宫九握着折扇的手心浸出了冷汗,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海上的交战,手开始细细的颤抖,随着交战渐入佳境,手上的颤抖也扩散至全身,整个人都打摆子似的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近乎痴迷的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剑,嘴唇微张,吐出炽热的呼吸。   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渐渐的,也染上了几分情欲的味道。   玉罗刹一愣,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宫九,蹙眉道:“你怎么了?”   宫九抖得更加厉害,他的眼睛里染上癫狂的色彩,双颊布满红晕,他的目光艰难的从白锦的剑上移开,对玉罗刹道:“快……”   玉罗刹不解道:“快什么,你这是什么毛病?”   宫九忽然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捉玉罗刹的衣摆,然后膝盖一痛,人已扑在了柔软的沙滩上,玉罗刹一脚踩住宫九的手腕,狠狠一碾,倒在沙滩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奇怪的惨叫。   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又似是愉悦到了极点。   他双目赤红:“剑……”   玉罗刹脸色阴沉。   “哦?你说……剑?”   宫九颤抖着嘴唇,脸上浮现奇异的笑容,他痴痴道:“剑……剑……用剑抽我……”   下一刻,他如愿尝到了肩骨碎裂的滋味。   玉罗刹幽幽道:“本座可没有剑。”   有剑的人,只有白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爱之物被染指的怒意,紧接着却勾唇笑了起来,斗笠下的脸笑靥如花。   他张口,吐出的话语温柔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   “好孩子,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宫九疯狂道:“快,快!给我,给我!!”   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和渴求,似是已被情欲蒙蔽了心智。   他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吴明和白锦都无暇去理会了。   吴明挥开一道清冽的剑气,目光中异彩连连:“你的武功绝非世上存在的任何一种武功!”   他学过的武功多到数不胜数,江湖上最精妙、最神奇的武功他更是掌握了大半,见识的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多。他不仅见识比其他人多,也比其他的人更敢想,更敢猜!   吴明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甚至连你的人,都不一定是世上存在的人!”   他们当然调查过白锦,一个横空出世的大宗师,根本追查不到其来历,仅有的线索就是西域一家小小的酒铺,却也被西方魔教的人捷足先登,白锦的来历从此就成了一个彻底的秘密。   这个世上,或许也只有玉罗刹知晓他的秘密了。   他的来历虽然无迹可寻,武功却并不难打听,从出现在江湖人面前的时候起,白锦就是一个能够剑气外放的宗师高手,一出江湖,便杀了罗刹教黑风堂十数名弟子,断了岁寒三友的寒梅一条臂膀,后西域两大巨头之中的石观音也被他一剑斩杀,白锦本人也凭借这一战一举突破成为了大宗师。   他成长的速度,简直比玉罗刹还要可怕!   为什么?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一切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至少对白锦来说,答案太简单不过了。   他并非此世中人,甚至或许连人都不是。   他是什么?   ——「你是奇迹。」   那道神秘的声音又出现在了白锦耳边,眼前吴明的身影忽然变得一阵模糊,他下意识的感受到了危险袭来,脚步一错,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有温热的血从脸颊上滑下,白锦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东西了,一片白光,他的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光!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无数个声音魔音贯耳一般灌入他的脑海里。   ——「留下吧。」   ——「留在这里,不要再前进了,你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消失,快让他消失!」   ——「够了,我不允许这个特例再到别的地方去,让他停下!」   ——「冷静,都给我冷静!」   “白锦!!”   白锦心神一震,眼前的白光被那道声音驱散,重新露出了吴明的脸。   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吴明曲指成爪,已经狠狠地穿入了白锦的身体,吴明微微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白锦竟然就这么中招了,可他的手却确确实实的穿进了他的身体,他甚至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抬起眼,对上了一双冷若寒霜的眼睛。   白锦冷冷道:“为何分神?”   吴明一惊,立刻向后疾退,白锦却手腕翻转,以最后的力气,刺出了全力以赴的一剑!   那是迄今为止,最为决绝的一剑!   这一瞬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吴明瞪大了眼睛。   因为一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却带着疑惑和不解。一丝鲜血从吴明的嘴角流出,他无法赞同道:“为何……不杀我?”   白锦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吴明的问题,意识却在此时抽离了身体。   他已经无法回答吴明的问题了。   海上交战的两个人都在这一刻双双坠海。   吴明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剑,他就那么沉浸了海里。   剑客也沉进了海里。   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涌出,他原来也有很多很多血,他毕竟也是很像一个人的……不是么?   剑客的身体一直一直往下沉,直到一只手臂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腰,带着他浮出了海面。 第82章   大唐, 丐帮君山岛。   [近聊]倪霸霸:臣等护驾来迟!   [近聊]霓裳倾城舞:臣等护驾来迟!   [地图]萌新:又有新皇登基了,快来救驾!   [地图]心穆:打鳄鱼打鳄鱼, 赶紧来赶紧来。   一片热闹中,一个转着圈的粉色身影凑到白锦身边。   “陛下, 您缺不缺暖床的, 你看臣妾怎么样!”   白锦还没说话,身旁的喵哥就道:“你个秀太,戏真多。”   “嘿,秀太怎么了,秀太用你家洗脚盆了?”   ……是了, 这里是君山。   然后下一刻, 所有的热闹都消失了, 眼前的场景一变, 他站在空荡荡的主城里,望着寂静的大街沉默不语。   只会反反复复说上同样两句话的茶馆老板娘,甚至根本没有搭话的必要,因为这里的一切如今都只剩下死物。   白锦笑了笑,踏出了一步。   幻境消散。   他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眼的同时, 有谁立刻握住了他的手,“……醒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白锦看着眼前略显焦虑的脸,仍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玉罗刹?”   玉罗刹嗯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俯身亲了亲白锦的嘴角,语气却阴森森道:“你这次睡得可有些久。”   白锦问:“多久了?”   玉罗刹平静的答道:“十天。”   十天。   白锦昏迷了整整十天。   还是像五羊城那时一样, 没有呼吸,没有反应,身上的伤势却在迅速愈合。玉罗刹也算有一回经验了,因此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等待白锦醒来,却没想到这一次苏醒所花费的时间要比之前长得多。   一日两日,玉罗刹尚可以淡然以对,五日六日,他就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旦心情不好,遭殃的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属下。   反正不会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剑客就是了。   正在玉罗刹逐渐感到烦躁要抑制不住了的时候,白锦终于还是醒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洁白的里衣很单薄,他觉得有些冷——这实在是个很新鲜的体验。   玉罗刹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道:“冷?”   白锦顿了一顿,惊讶于玉罗刹的敏锐,还是坦诚的点了点头。   玉罗刹帮他把被子拉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他掀开被角,干脆自己也钻了进来。   两个人就这么挤上了同一张床。   玉罗刹伸手揽住白锦的整个人,将他拥入怀里,又靠过去亲了亲剑客的脸颊。   这实在是一个充满了珍惜意味的举动。   白锦被他弄得忍俊不禁:“你这是怎么了?”   还是一样的不解风情,玉罗刹却觉得很安心,他只是搂着白锦躺在床上,只觉得怀里的人终于再一次鲜活起来了,还能用一些不解风情的话来气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白锦又问:“吴明呢?”   玉罗刹冷漠道:“不知道死没死,只是我们离开前,他被陆小凤救上来了。”   陆小凤欠了吴明几十万两银子,用吴明的命还他自己的债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至于救上来之后还能不能救回来,他可不是大夫,这已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了。   于是把吴明跟不知为何变得奄奄一息的宫九交给了牛肉汤,陆小凤转身就上了西方魔教的船。   看玉罗刹跳海救人时怒气冲冲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不会害了白锦的,跟着西门吹雪的师父离开总不会有错就是了。   西方魔教的船在海上行驶了十天,陆小凤就在船上喝着美酒,偶尔跟船上的美貌婢女打情骂俏一番,对比前几天的流浪生活,小日子实在是轻松惬意极了。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西方魔教的姑娘实在是太会撩人,且都是撩完就走,潇潇洒洒不给一丁点可乘之机,简直比他更像个情场老手,叫他抓耳挠腮,觉得遗憾不已。   西域民风奔放,想来也一定是个好地方罢。   陆小凤躺在甲板上,又喝了一口酒。   他虽然很想去看看西门吹雪的师父怎么样了,但想想玉罗刹雾中那双似笑非笑的碧色双眸,他就乖觉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师娘居然是个男人,还是西域罗刹教的玉罗刹,也难怪西门吹雪会警告他不要好奇了。   好奇心害死猫,也会害死陆小鸡。   他在甲板上懒懒的吹着海风,船舱里的白锦和玉罗刹却还抱在一处,早已把那位捎带上的陆姓客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玉罗刹的手指抚上白锦的眉心,轻轻揉了揉:“你方才……是做梦了?”   白锦点了点头。   玉罗刹问他:“是什么梦?”   白锦淡淡道:“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玉罗刹揉着他眉心的手一顿,改为狠狠捏了一把白锦的脸颊,瘦的没有两斤肉的脸虽然手感不佳,不过玉罗刹明显不信的态度还是让白锦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罗刹无奈道:“笑什么?”   白锦摇了摇头,笑着道:“只是觉得,我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异类而已。”   玉罗刹目光微沉。   他的眼神落在白锦光滑如初的皮肤上。   与吴明的一战中,白锦总共受了两次伤,一次伤在脸上,一次伤在腰腹。   脸上的划痕如今已经消失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身上几乎致命的伤势也自己痊愈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着白锦的与众不同,玉罗刹作为他最亲密的枕边人,对这一点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白锦的与众不同,他岂非很多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他看着白锦的脸,靠过去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多日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白锦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玉罗刹说话,便道:“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么。”   玉罗刹笑了。   “你希望本座回答什么?”他轻轻捏住白锦的下巴,浅色的双眸里满是戏谑的笑意:“说你不该在意这些,说大宗师就该看破红尘、不为俗事烦恼?”   白锦安静的瞧着他,眼中有异样的情绪明明灭灭。   玉罗刹也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调侃,语气却前所未有的郑重:“还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漠视你的心病,对你的烦恼不屑一顾……又或者质问你,为什么要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   他微微一笑,松开了白锦的下巴。   “总不会是想听本座变着法哄你罢?”   白锦也笑了,他回抱住玉罗刹的腰,脸埋在玉罗刹身上,头一次展现出了依赖的姿态。   他闷声道:“玉罗刹,我现在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玉罗刹紧紧抱住剑客的身体,享受着这难得一次的“投怀送抱”,他漫不经心的想,或许以后的十年二十年里,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白锦叹息道:“的确只是件小事,可我却一直非常的羡慕他们。”   “羡慕谁?”   “羡慕那些有归处的人。”   玉罗刹垂眸看着白锦的发顶,语气有些不愉:“本座就不能成为你的归处么?”   白锦闭上眼睛,搂紧了对方的腰身。   过了半晌,玉罗刹才听到他叹息一般的回答:“能。”   能。   这已是重如千斤的承诺。   如此过了数日,西方魔教的船总算抵达了中原。陆小凤一回到中原,便在码头上被他的一群江湖朋友匆匆忙忙的架走了,他不得不打消了跟着白锦去万梅山庄看望西门吹雪的念头,老老实实去给朋友收拾麻烦去了。   一个人的朋友很多,就总有他受朋友欢迎的理由。   陆小凤这样慷慨而热心的朋友,想来是人人都会喜欢的。   告别陆小凤,白锦和玉罗刹也没有心情在外面逗留,他们一回到塞北,迎接他们的就是脸色不大好看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白鹤不见了,绝尘也是。”   玉罗刹一惊,立刻侧头看向了白锦,白锦问:“何时不见的?”   西门吹雪想了想,答道:“大约一个半月以前。”   一个半月前,刚好就是白锦跟吴明决战的时候。   白锦闻言点了点头,平静道:“我明白了。”   他又告诉西门吹雪:“它们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这句话时,剑客的眼里无悲无喜,也没有眷恋惋惜,他只是平静的告诉西门吹雪这个事实,说自己的白鹤和白马都不会再回来了。   西门吹雪不解的看着他,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水潭的那几只白鹤自他有记忆时起就一直住在那里,偶尔有那么一两只贪玩的,会跑到梅树林去吓唬山庄里的仆从,也有去厨房偷东西吃的,闹出来的动静虽然不大,但也给清冷的万梅山庄增添了两分热闹。   西门吹雪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隐雪曾跑到他的院子里啄过窗户,他便半夜翻窗出去给它喂食,因此还被师父训过两句。   他从未想过它们有一天会从万梅山庄里消失。   西门吹雪固执的追问道:“为何?”   白锦望着西门吹雪沉思半晌,做了一个决定。他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吹雪,你若想听,我便从头说与你听。”   玉罗刹心中已明白了白锦要说的是什么。   无外乎就是他的来历、他的过去,还有那群白鹤消失的理由。   他看着白锦依旧平和的脸,心中隐隐的不安逐渐扩散,果不其然,白锦对西门吹雪道:“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玉罗刹的心沉了下去。   他其实已经有所察觉。   再次苏醒后的白锦表现的实在是太过淡漠了。   他一开始没有察觉,只因白锦对他的态度非凡没有冷淡下来,还比往常更加亲密了一些,所以最开始的几天里他对白锦的异常毫无察觉。   可渐渐的,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并非冷漠,也并非无情,而是一种极端的平和。   他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兴致缺缺,连毛茸茸的小动物也无法牵动他的心神。   只有玉罗刹可以例外。   而今天,玉罗刹发现了第二个例外。   西门吹雪。   白锦视西门吹雪如亲子,自然也不会对他冷淡。玉罗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为白锦的话语感到不安和烦躁。   他没有去听他们师徒之间的谈话,因为该知道的事情他都已经知晓了,而不该知道的事情,哪怕是面对着西门吹雪,白锦也一样不会说。   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差别?   玉罗刹一个人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梅树上的梅花早已凋零,房间里却仍带着淡淡的梅香,需要玉罗刹亲自处理的教务堆了半张桌子,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思绪却不知又飘到了何处。   景明给他端了一杯茶,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敢继续打扰,躬身一礼后就悄悄的退下了。   她一向是个很懂事的女人。   天黑了。   玉罗刹将手中的名册一抛,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黑了,他点了一盏灯,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已经凉透的茶呡了一口。   他此时心不在焉,也顾不得茶的味道如何。   房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白锦一步一步走到玉罗刹跟前,玉罗刹抬头看向他,扯了扯嘴角,正想调侃一句什么,白锦却忽然俯身亲吻了他的唇。   玉罗刹一愣,脱口而出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白锦亲吻他的时候完全没管他手里还拿着什么,只是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苍白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湿软的舌长驱直入的闯入玉罗刹的嘴里。   手腕一抖,玉罗刹手上的茶杯掉了下来,凉透了的茶水洒在他的衣服上,腰部以下的衣料晕开一圈深色的痕迹,茶杯咕噜噜的在地上滚了两圈,细微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玉罗刹怔了怔,伸手将白锦推开,蹙眉道:“做什么?”   冰凉的感觉不大好受,濡湿的位置又有些微妙,他心里觉得有些尴尬,这尴尬反应到脸上,便成了一种淡淡的不悦。   白锦却不理他,俯身环住玉罗刹的腰,另一只手从他膝下穿过,玉罗刹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腾空而起,整个人都被白锦一把抱了起来。   他震惊:“你做什么?”   白锦还是不答,只是沉默的走到床边,才将玉罗刹抛到了床上,玉罗刹下意识的用手臂撑住身体,正想坐起来,一只手却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硬是按了回去。   紧接着双腿也被压制住,玉罗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此时态度强硬的白锦。   怎、怎么说?   有些受宠若惊?   白锦的行为已经如此明显,玉罗刹觉得自己大约是没有领会错白锦的意思的。   “啪。”   一本画册被扔在了玉罗刹身边,他一侧头,就看见展开的画册上有两个男子姿态暧昧的纠缠在一起,被压在身下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两截粉白的小腿,粉嫩的脚趾不堪重负的蜷缩着,看着这幅画,耳边似已传来了暧昧的喘息声。   玉罗刹扯了扯嘴角,惊疑不定道:“道长,你……你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剑客这几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怪异,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再次突破,要么就是走火入魔!此情此景,玉罗刹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家的道长,何时会如此主动了?   白锦挑眉道:“你不喜欢?”   他随手将画册翻开一页,露出更加露骨的结合姿势,稍稍一愣,自己也觉得这一幅实在是有些没眼看了。玉罗刹看了一眼,贴心的又将画册翻了回去。   这一幅有点难,第一次无论谁上谁下,恐怕都是摆不出这个姿势的。   玉罗刹猛地环抱住白锦的脖子,以一种饿虎扑食般的姿态吻上了他的唇。   白锦任由他用一种近乎撕咬的方式亲吻自己,伸手将玉罗刹的腰带解开,连带着湿透的衣服一并丢到了床底下。   既然说好了要夜夜笙歌被翻红浪,今日就谁也不能食言了。   玉罗刹几次反扑无果,也不想再这么耗下去,机会难得,错过了这一回,他家枕边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开窍,再与他亲热一回了。   他认了。   玉罗刹伸手撩开白锦的前襟,手不客气的摸了进去,双腿勾住白锦劲痩的腰,感受到对方呼吸一窒,他不怀好意的笑道:“道长今日若是满足不了我,往后也不用你主动了。”   话已至此,再忍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被翻红浪时,被面朝下的按在床上的玉罗刹不甘道:“本座……本座要看你的脸……”   话刚落,他的整个人就已被翻了回来,朦朦胧胧的,他如愿看见了白锦的脸。   冰山也在他的怀里融化成水,实在是一件令人得意非常的事。   他们此时的姿势已与画册上的别无二样。   “玉罗刹。”   起起伏伏间,剑客伏在玉罗刹耳边呢喃了什么,玉罗刹眼前一白,噬人的快感将他推上顶端,已无暇去理会其他了。   第二日,玉罗刹是被清脆的鸟啼声吵醒的。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身上穿了件干爽的里衣,他竟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换上衣服的。身后清清凉凉,应该是涂了药,昨晚的两个人都跟温柔二字完全不沾边,受伤也情有可原……   玉罗刹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时,白锦已从外面推门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把剑,瞧着眼生,应该是刚刚才从库房里拿出来的。   他原本的剑在吴明身上,回来时玉罗刹也没有拿回来。   白锦看起来神清气爽,眼中亦是神采奕奕。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玉罗刹,温声道:“你起了?”   见他如此,玉罗刹心中一缓,也嗯了一声。   白锦兴致勃勃的拔出剑,露出小半截雪亮的剑锋,目光中战意盎然:“既然起了,那便与我切磋一番吧,我想试试这把剑。”   玉罗刹:“…………”   “哈啊——啊——”   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着急促地喘息和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呻吟。   被压在王座上的男人衣衫松松垮垮,露出印满了红印的肩膀和两条修长的大腿。他被人抱坐在王座上,胸膛上压在椅背上,两颗乳首夹在冰冷的椅背和不断起伏的胸膛之间被挤压成了两朵淫靡的小花。他的两条腿被人自膝弯处抱起,分开搁在王座两边的扶手上,双腿完全张开,被迫摆出趴在座上的姿势,黑色的衣服下摆被撩起,露出半个臀部来。   两根手指在他的臀瓣之中深深浅浅地抽插着,将穴口折磨的熟红,玉罗刹嘴里突出哀哀地呻吟,炽热地喘息不断喷在冰冷的椅背上,更显得他处在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   “啊……啊啊……”   玉罗刹的睫毛上已经沾了泪花,两只白皙的手腕以红绳捆在身后,缚得玉罗刹动弹不得。前端已经涨得发疼,却因道侣设下的禁制而迟迟不能发泄出来,他神志不清地哀求道:“道长……求你……”   “啊……”   玉罗刹的背脊猛然绷紧,前端狠狠地撞在冰冷的椅背上,又被那冰寒的温度冰得呜咽一声,睫毛上的泪水终于颤巍巍地流了下来。   白锦淡淡道:“这是惩罚。”   玉罗刹几乎软成了一滩泥,眼神已经失去了焦点,强效的春药将他的理智冲刷得一干二净,高傲如玉罗刹亦是如此,那药进了自己嘴里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白锦连想都懒得想。   剑客心中的怒气没有丝毫要减退的意思,玉罗刹表现得越凄惨,他便越觉得生气,可到底还是没舍得继续折磨下去,一手环住玉罗刹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膝盖,将玉罗刹整个抱了起来。   玉罗刹的头无力地搭在白锦肩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唯有腿间的东西高高挺立着,肿胀不堪,却又无法释放。   抱着玉罗刹从大殿走到寝宫,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在白锦的盛怒之下,想来也是没人有胆量继续在这里呆着的。   剑尊,是谁都敢挑衅的么?   玉罗刹被毫不温柔地扔在了床铺上,白锦随后压了上去,伸手便握住玉罗刹腿间挺立的东西,修长的手指握住那物,重重揉搓。   “啊啊——”   玉罗刹全身痉挛,一双猫儿似的碧眼瞪大,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汹涌的夺眶而出,很快就濡湿了身下的被子,熟红的穴口水光淋淋,他被情欲烧灼的大脑使得他理智全无,他哀求道:“给我,给我……!”   “啪!”的一声,剑客一巴掌打在他臀上,啪、啪、啪的几声,玉罗刹白皙的臀被拍打得一片通红,穴口一阵收缩,紧闭的花心再次绽放时,突出透明的水,白锦眸色沉沉,终于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白锦只觉得玉罗刹绞得越来越紧,他俯下身,咬住对方胸膛上红肿的乳首,玉罗刹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景物了,只能感受到白锦一下一下地嵌入,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激烈,他摇着脑袋,呻吟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太、太深了、太深——”   “道嗯啊——”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啊啊啊——!”   白锦重重的一下,直直撞进道侣身体的最深处,与此同时,玉罗刹前端的禁制被解开,白色的浊液喷薄而出,玉罗刹整个人激烈的痉挛着,脚趾情不自禁的蜷缩,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白锦咬住玉罗刹胸前的乳首,也将自己的热液全数灌进了玉罗刹肚子里。   滚烫的温度烫得玉罗刹绷紧了脊背,好不容易迎来的高潮之后又是一轮新的高潮,他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被抛上了高空,紧接着就是迅速地跌下云端,一直一直往下掉,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腿间的东西再一次挺立,精神抖擞地射出几股浊液。   床上的两个人交叠着躺在一起,耳边只有彼此剧烈的喘息声。待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玉罗刹的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白锦给他解开了身后的红绳,玉罗刹无力地趴在他怀里,喘着气道:“……再来。”   白锦气笑了。   “还来?”   玉罗刹挑衅的勾着眼睛看他,胸膛仍是不稳地上下起伏着,两颗红肿的乳首格外显眼。   “来不来?”   白锦揽住他的腰,一用力,就将玉罗刹抱坐在自己腿上,尚未抽出的硬热再一次深深埋进了道侣的身体里。   玉罗刹似是痛苦似是愉悦的呻吟了一声,“嗯啊——继续,继续……”   白锦抬手擦拭他眼角的泪花,一双眸子平静得仿佛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只淡淡道:“想让我消气可没那么容易。”   玉罗刹的脑袋趴在他的肩窝,闻言微笑道:“那就接着试试啊。”    第83章   万梅山庄的气氛异样的沉闷。   这样的气氛原本就已持续了数月, 今天却有一封战帖,将这沉重的气氛推上了最高点。   玉罗刹推门进来时, 西门吹雪也刚好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手中的战帖,抬眼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玉罗刹瞥了一眼战帖, 想起之前景明急匆匆赶过来汇报的消息, 又联想到江湖和朝堂这几日的动向,心中已有了猜测。   “叶孤城?”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他并不意外玉罗刹能猜到这封战帖来自谁。应该说,无论他的师父和父亲知晓了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跟着玉罗刹一起进门的景明将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就听玉罗刹讥讽道:“他还真是会挑时候。”   他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听说话的口吻, 心情似乎不太愉快。   其实自白锦闭关后, 玉罗刹的心情便一直忽好忽坏。   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 只是以往呆在万梅山庄时总会下意识的收敛自己的脾气,这阵子白锦闭关,他心里说不出是替爱人高兴还是别的什么,便渐渐有些收敛不住了。   还好西门吹雪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这才是玉罗刹应该有的反应。   罗管家等人大约是太久没领教过玉罗刹的怪脾气, 虽知道教主不会在万梅山庄大杀四方,但仍是觉得战战兢兢,可见玉罗刹从前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究竟有多重。   罗管家悄悄给景明使了个眼色,景明会意的给玉罗刹倒了杯茶,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可动作却行云流水, 不露半分怯意,她如此表现,连罗管家也忍不住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然后他一转眼,就见到玉罗刹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罗管家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书房里一时安静极了,西门吹雪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份战帖,眼中似有燃烧的战意,可很快,那股战意就被更沉重、更坚定的感情压了下去。   玉罗刹心中了然。   他问西门吹雪:“你打算何时应战?”   他不问西门吹雪应不应战,只问他打算何时应战。   只因玉罗刹知道,西门吹雪是一定会应下这一战的。   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大剑客,塞北西门吹雪,南海叶孤城,他们二人之间的一战可谓是避无可避。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玉罗刹也明白,西门吹雪更加明白。   他的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道:“我打算将决战推迟一个月。”   玉罗刹满意的颔首。   “你师父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无论破碎虚空成败与否,你都应该陪他最后一程。”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不仅是他,玉罗刹亦是如此。   作为白锦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万梅山庄。西门吹雪想亲眼见证他的师父成为一个传奇,玉罗刹依然。   所以他们都守在这里,都等着白锦给他们一个最终的结果。   而此时,距离白锦闭关,已过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西门吹雪没有去追杀任何人,玉罗刹也没有回过西域,他甚至把西域的教务光明正大的搬到万梅山庄处理,西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将目光集中在了万梅山庄上。   但西门吹雪不在乎,玉罗刹也不在乎。   西门吹雪注意到玉罗刹的腰间多了一把剑,十分眼熟的一把剑。   ——那正是白锦的佩剑。   玉罗刹察觉到儿子的视线,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昨天宫九送到万梅山庄里来的。”   他的手缓缓地抚上古朴的剑柄,温柔的如同在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   他叹息道:“只可惜,他或许再也看不到这把剑了。”   西门吹雪看着玉罗刹,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白云城送来的战帖交给了春和,吩咐道:“去拿纸和笔来。”   延迟决战时间的信,他要亲自来写。   这是对叶孤城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春和领命而去。   玉罗刹也起身,离开了西门吹雪的书房。   他只是来问一问西门吹雪的打算而已,既然问题已经问完了,再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带着景明,慢悠悠地穿过了寂静的水潭,穿过了梅树林,最终停在一个紧闭的石屋前。   这是万梅山庄里用来闭关的最佳场所。西门吹雪就常常在此处闭关,而此时,这里面是他的爱人。   白锦。   玉罗刹在石屋外站了许久许久,忽然一扭头,就正正撞上了景明写满担忧的眼神。景明吓了一跳,立刻垂下头去,玉罗刹却慢慢地笑了。   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女,他一向是比较宽容的。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慵懒的笑意。   “你担心什么?”   景明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教主,您……您还好吗?”   这已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放肆的话了,她问完了便觉得后悔不已,只觉得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正战战兢兢时,却听玉罗刹嗤笑道:“矫情。”   景明立刻道:“是,是婢子多想了,请教主恕罪。”   玉罗刹好笑的摇了摇头,又深深地看了石屋一眼。   “送进去的饭菜有多久没动过了?”   景明答:“两日。”   玉罗刹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天空,喃喃了一句:“快了。”   快了。   真的是快了。   他能预感到,最终的结果也就在这几天了。   玉罗刹猜的确实不错,因为就在两日前,白锦就已经主动找上了那片白光。以往都是白光来主动找他,而这次,却是他主动找上了它们,花费的时间虽然有些久,但确实是值得的。   ——「你来了。」   似男似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灌入剑客的耳中,这个声音,正是之前将白锦称之为“奇迹”的声音。   白锦颔首道:“我来了。”   那道声音似乎叹了口气。   「你又何必来。」   白锦淡淡道:“因为突破的契机就在这里。”   「它」低低的笑了。   「不错。」那个声音由衷的赞道:「你猜的没有错,能把你送回去的确实只有我。」   白锦问:“只有你?”   这片白光中明明有很多个人,「它」却说只有自己能将白锦送回大唐,白锦已隐隐猜到,这个人或许就是那许多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位。   那个声音笃定道:「只有我。」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般,一股温暖的力量轻柔的笼罩住白锦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白锦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飞向了某一个方向,他却半点也不觉得慌张。   白锦知道,无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它」对他都没有丝毫恶意,「它」甚至正在积极的帮助他,保护他。   神秘的声音欣然道:「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来处。」   白锦有些诧异:“我的来处?”   那声音神神秘秘的,语气里还透露出一种愉悦的情绪来。   「你一看便知。」   温暖的白光裹着白锦飞了很久,虽然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只有一片接着一片的白色,但白锦却清楚的知道他们确实是在移动。   就这么飞了许久,白光才逐渐放缓了速度,慢慢地停了下来。   白锦低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脚下的风景竟已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他看见了高山绿水,看见了巴陵的油菜花田,看见了龙门荒漠的黄沙,还看见了唐家堡外大片大片的竹林……   不,不仅是风景。   这里还有人,许多人,许多许多人。   有背着药篓采药的万花谷弟子,有草地上策马急驰的天策府将士,还有一阶一阶扫着落叶的少林僧人……每一个人,都鲜活的活在他脚下的世界里。   熟悉而陌生。   白锦脚下的世界,分明就是他最最熟悉的大唐,却完全没有了“玩家”的踪影,所有原本该是傀儡的“人”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扬州的车夫、茶馆的老板娘,甚至是万花谷的大师兄,都真实的活了过来,裴元此时正耐心的教导着师弟师妹们如何辩识草药,他身旁的药篓里,还露出一只松鼠的身影,甩着蓬松的大尾巴,刚冒出一个脑袋就被主人心虚的按了回去。   「它」的声音缓缓道:「这里本该是你生活的地方。」   白锦眼神一动,“我?”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不等他细想,神秘的声音已经给了他答案。   「就如同光和影,如果你熟悉的大唐就是“光”,那么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世界,便是与“光”对应的“影”。」 第84章   白锦想了想, 道:“就像镜子的两面?”   「也可以这么说。」神秘的声音道:「你本该出生在“影”的世界里,与你看到的这些人一起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就在这个世界真正运行起来之前,你却在我们的疏忽之下掉入了“光”的世界里。」   白锦想起了记忆的最初, 他就站在纯阳宫的白雪里, 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何站在此处,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他什么都不知道,脑袋里却装满了关于“江湖”的常识, 而这个常识, 却偏偏不适用于大唐的江湖。   ——他的常识可没有告诉过他什么叫“下线”。   现在想来, 自己脑海里的常识或许是为“影”的世界准备的罢。   神秘的声音还在继续。   「待我们察觉的时候, 你已经很好的融入了“光”的世界,并逐渐完善着自己的人格,所以我决定观察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你召回“影”的世界里。」   「你却再一次消失了。」   白锦道:“我去了大庆朝。”   「不错。」   「它」的语气有些怪异,似是欣慰, 又似是无奈。   「你开始脱离我们的掌控,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成长,若继续放任不管,或许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你就会成长到与我们相等的高度——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   话已至此,很多从前不明白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解答, 包括「它」口中的那句“奇迹”,都已得到了解释。   白锦问:“你们究竟是谁?”   是神,亦或是……天道?   「你或许会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天,但那一天却肯定不是现在。」那道声音温柔的道:「孩子,遗憾的讲,现在的你还是很渺小。」   渺小的无法知道更多的事情,渺小到……还有无限的可以供他成长的空间。   白锦想了想,又道:“你们似乎并不希望我破碎虚空到别的世界里去。”   神秘的声音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意识,不是每一个世界都会欢迎外来者的到来,世界之间的秩序也绝不可以被人扰乱。」   白锦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那道声音却笑了,「大庆的世界并没有急着将你赶出去,那就是默许了你的存在。因为那里已经许久都没有人成功破碎虚空了,你的到来,或许是它的一个转机。总得有第一个人带头,不是么?」   而这个带头破碎虚空的人,一定不是白锦。   只因他本就不属于大庆的世界,那百年来的第一个人,或许就是……受他影响最深的玉罗刹,或者西门吹雪。   「好孩子,我想给你两个选择。」   白锦疑惑道:“什么选择?”   「它」道:「第一个选择,就是让你回到你的来处。」   白锦看了一眼脚下的世界,“这里?”   神秘的声音给予了肯定,「没错。这里不仅有你的来处,也有你的归处。」   白锦却摇了摇头,笃定道:“没有。”   他看着虚空,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之色,“我的归处不在这里。”   神秘的声音却笑了。   「不,你的归处就在这里。」   仿佛指引一般的,几个光点慢慢地飘向了一个地方,白锦随着光点漂浮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他最为思念的纯阳宫。   「你看,那里就是你的归处。」   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进了。   他脚下的巴陵、洛道、万花都在这一瞬间消失,脚下只剩下白雪皑皑的纯阳宫。   白锦看到了一个剑客。   一个一身白衣,负着长剑的剑客。   那名白衣剑客,有一张跟白锦一模一样的脸。   剑客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窥探他,抬起头略显疑惑的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天空上的飘着的几朵白云,他身旁的小女孩拉了拉剑客的袖子,不解道:“白师兄,你在看什么?”   剑客又看了两眼白云,才摇了摇头,对着小女孩浅笑道:“没什么,许是我的错觉罢。”   修长的、苍白的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剑客牵着她的手,语气温和道:“走吧,莫要让师父等急了。”   “嗯!”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牵着剑客的手上山,一会儿走的慢,一会儿走的快,他也只是包容的随着小孩子去玩,只有在她闹得有些过了的时候,才会把人扯回来,强调一下师父还在等他们过去。   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极浅、也极温柔的笑。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和包容。   看着他时,似乎连纯阳宫的风都变成了春暖花开般的温暖。   清风明月,温润如玉。   世上何曾有过这样温柔的剑客?   白锦低头看了半天,歪头道:“太虚剑意?”   神秘的声音悠然道:「那是你的半身。」   白锦问:“何为半身?”   「它」言简意赅:「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白锦还是不大明白,可在他看到那人拔剑的一刹那,似乎又明白了。   清冽的剑意在场中铺开,那样温柔的人,执剑时眉目依然是温柔的,可他的剑却很锋利,锋利到不输于天下任何一个剑客!   最奇妙的是,那人的剑上所散发出来的剑意,与白锦的剑意简直一模一样。每一个剑客都拥有自己独特的道,自然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剑意,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剑客拥有一样的「道」。   除非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半身……么。   莫名觉得这位剑客十分亲切的白锦很快就接受了这种说法,并评价道:“也是一个剑痴。”   他似乎对这位半身很感兴趣:“若我选择回到这个世界,那他又会怎么样?”   神秘的声音答道:「你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人格和思想,已无法重新融合到一处。若你选择回到你脚下的世界,他便会成为你的手足兄弟。」   白锦笑了,他由衷的惋惜道:“可惜了。”   他觉得可惜,自然是因为他已下定了决心,要拒绝「它」给出的第一个选择。   或许从前的自己会十分憧憬脚下的这片世界,可到了如今,他却有更重要的承诺等着他去履行了。   他的归处,已经许诺给了另外一个人。   白锦没有失信于人的打算。   神秘的声音了然道:「不可惜,不可惜。命运无常,你们或许还会有相见的一天。」   白锦问,“第二个选择呢?”   「它」不答,白锦的面前,却忽然浮出了一把剑的轮廓。   一把不成型的剑,由朦胧的点点白光组成,它们就在白锦面前,慢慢地、慢慢地,逐渐凝聚成了一把真正的剑。   白锦心神震动,他伸出手,缓缓握住了那把白色的剑。手心一片温暖,就如同包裹着他的白光,与此同时,脚下的世界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又变回了一望无际的白色。   「它」道:「孩子,用你手中之剑,去开辟你自己的路。」   白锦挥出了一剑。   承载着他全部执念的一剑!   由无数白光凝聚而成的空间应声碎裂,刺目的光芒中,白锦听见神秘的声音叹息道:「近年来做过的最有趣的事情,大约就是创造了你们罢。」   「去吧,孩子。」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白锦淡淡道:“会有那一天的。”   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人已回到了闭关的石屋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通体雪白的剑。   嗡的一声,手中之剑亲昵的向主人传递着某种信息,像个雀跃的孩子一般,迫不及待的告诉主人自己是一把“很有用”的剑,白锦忍不住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石板,再次挥动了手中之剑!   又是一剑!   头顶撕裂出一条长长的缝隙,透过那一道缝隙,白锦隐约看见了一片光怪陆离而玄之又玄的星河。   一股吸力卷起了白锦的身体,引着他慢慢地进入裂缝的另一端。   石屋忽然被人从外面破坏了,碎石纷飞中,白锦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微笑起来,“玉罗刹。”   玉罗刹扑过来,一把握住了白锦的手。   他的目光触及上方的缝隙,已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你——”   白锦却伸出另一只手,温柔的摸上了玉罗刹的脸。   他凝视玉罗刹浅色的双眸,将那双眼睛中的惊慌、不舍与随之而来的阴狠全部收入了眼底,他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会回来。”   白锦看懂了玉罗刹眼中的阴狠。   他的爱人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临到头觉得后悔了,不想放他离开,想要将他强行留下,白锦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也记得,他已答应了玉罗刹,要把这人当做自己的归处。   所以他道:“我去去就来。”   玉罗刹用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笑了。   他笑得洒脱极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年轻肆意,又任性妄为的玉罗刹。   玉罗刹傲然道:“本座有手有脚,不用你回来找。”   他慢慢地,逼迫自己松开了白锦的手。   他抬头看着白锦,也一字一句,立誓一般郑重的道:“本座会亲自去找你。”   “……好。”   白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缝隙里,白锦消失后不久,那条缝隙也很快合上了。   而一个小小的银铃,却轻轻落进了玉罗刹怀里。   银心铃。 第85章   又是一年重阳节。   纯阳宫。   白衣剑客站在覆满白雪的山坡上, 看着无数人在山间来来往往的穿梭着,各门派都有, 大都是来纯阳宫找山石道人做任务的。   偶有人会落在白锦身边,见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便运起轻功继续做自己的任务去了。   白锦终于还是回到了大唐。   他在大庆朝度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回到大唐时却也只是刚刚过了一年而已。   他回来的地方,当然还是玩家们的“光”的世界。   这里还是与从前一样,少了几个老人,又多了几个新面孔,当年在太极广场上和白锦切磋过的人没了一小半, 倒也还有几个眼熟的, 但是他如今也不适合再融进玩家之间了。   背上通体雪白的长剑嗡鸣一声, 不安分的颤动起来, 似乎是想加入热闹的人群中,白锦无奈,只好将剑解下来抱在了怀中,苍白的指尖缓缓抚过剑身上的纹路,安抚起自己的剑来。   剑身上, 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鹤,若非细细查看,轻易是辨不出来的。   白锦为它取名鹤年。   也没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偶然听过这个名字,觉得好听便记下了,正好给自己的爱剑取名用。   宝剑有灵, 这既然是一把真正的宝剑,剑中自然也栖息着剑灵。只是这剑灵大约是年岁小了些,顽皮的很,时常耐不住寂寞,常需要主人关怀一二,否则连一天都不肯安分。   能劈开空间的剑啊……   有些脾气似乎也理所当然。   几日前白锦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已见到了他思念多年的朋友,她似乎过的很好,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年纪轻轻就猫狗双全,过的是很多年轻人羡慕不来的生活。   白锦不懂这个梗,但也明白她一切安好,既然一切安好,他也终于不再时时记挂着了。   他叹了口气,对鹤年道:“再等半年罢。”   半年后,他就亲自去找玉罗刹。   鹤年不解,又正好闲得慌,便缠着主人说更多的话给它听,白锦垂眸道:“只因……就算他当真破碎虚空了,也不一定能够寻到此处。”   世界之外的世界何其多,就算手握着能够劈开空间的宝剑,他也无法挨个找过去。   若玉罗刹去往了另一个他也找不到的世界,他们或许一生都无法再次相见了。   纯阳宫的冷风中,白锦叹息道:“可我,也答应了要等着他来。”   所以,再等半年吧。   若是半年之后依然没有等到玉罗刹,他也只好自己回到大庆去寻人了。   半年的时间说短很短,说长也可以很长。   白锦不打算在纯阳宫呆这半年,于是便抱着剑,再一次离开了纯阳宫。   这一次没有绝尘,没有偶然相识的友人,他以一种即将远行的姿态,再一次用双腿丈量了整个大唐。千湖岛,长歌门,瞿塘峡,昆仑山……白锦走遍了大唐的每一处地方,半年之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选择去往稻香村。   这片江湖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江湖之路。   尽管已是深夜,可稻香村里的人却依然不少,有刚刚被秋叶青唤醒的新人,也有许多像白锦一样,回稻香村随便走一走看一看的人。   白锦在女孩的墓碑前立了一个稻草人,一转身,却看见一个黑呼呼的身影,正站在离他不远的竹林里,静静地凝视他。   白锦一愣。   他们就这么瞪大了眼睛,在村庄后的竹林里无言的对望。   黑影先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离白锦更近了一些,露出一双碧色的眸子,看起来比白锦还要惊讶、还要不敢置信。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白锦?”   白锦张了张口,“……玉罗刹。”   这个人,当然是玉罗刹!   除了玉罗刹,还有谁可以让白锦如此惊讶?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将白锦紧紧箍在了自己怀里,力道大的几乎要折断剑客的腰,白锦也用力回抱住他的身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二话没说,迫不及待的拥吻在了一起。   思念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们或许本没有这样焦急这样难过,可就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刹那,那些牢牢压在心底的爱意便喷薄而出,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玉罗刹似乎瘦了很多,抱起来手感大不如前,白锦忽然觉得心底很疼,很疼很疼,他自有意识以来似乎还从未这样难受过。   他紧紧抱住了玉罗刹,一边亲吻对方的唇,一边抚摸对方瘦削的蝴蝶骨。   黑漆漆的竹林里,是墓碑前的傀儡反反复复的哭泣声,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等到那激动的情感稍稍褪去一些,才听到了耳边呜呜的哭声,顿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白锦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玉罗刹将脑袋埋在白锦的肩窝,闷闷道:“好几日了。这里的人都只会反复说同样的几句话,本座想离开这里却发现根本没有路,那些满村子飞来飞去的人……又好像根本看不见我。”   他抱着白锦,埋怨道:“本座险些以为出不去了。”   白锦闻言笑了,他用了几分力,在玉罗刹唇上咬了一口,只觉得那唇瓣柔软极了,柔软的根本不想松口。   玉罗刹目光一动,一股热气悄悄涌向了小腹,他暗骂自己禁不起撩拨,瞥了一眼又从他们头顶飞过的一个身影,勉强按捺住了想要幕天席地的战上几回的念头。   不妥,不妥。   哪怕他现在恨不得扒光白锦,舔遍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也绝不能在这里。   玉罗刹的目光晦暗不明,白锦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剑客一把搂住玉罗刹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托了起来,玉罗刹双脚腾空,下意识的扣住了白锦的肩膀。   他不解道:“……做什么?”   白锦道:“带你回纯阳宫。”   他一手托着玉罗刹的腰,一手握上了鹤年的剑柄,玉罗刹还记得这把剑,就忍不住多看了鹤年两眼,鹤年在外人面前一贯很会装死,此时就装的跟普通的好剑没什么区别。白锦执着鹤年,一挥剑,竟是直接劈开了一个连通着纯阳宫的裂口。   裂口的另一端,正是白雪皑皑的纯阳宫。   ……竟是这样出去的么。   白锦不知道玉罗刹在心里感慨什么,径自带着人跃入了裂口中,玉罗刹眼前的场景一变,村庄后的竹林刹那间就变成了铺满白雪的华山。   华山纯阳宫。   白锦将玉罗刹放到雪地上,微微笑道:“若非今日一时兴起去了趟稻香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已经来了。”   玉罗刹亲眼看着那道裂口在他们身后合上,才自怀里摸出了一串铃铛,将小小的银心铃递给剑客。   “多亏了这个东西。”玉罗刹道:“它本就是此间之物,才能在虚空中引着本座来到这里。喏,物归原主。”   白锦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收着吧。”   玉罗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略显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意味深长道:“这上面刻的也并非是你的名字,本座拿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竟是将白锦当年说给他的话又说给了白锦听,白锦无奈的接过银心铃,“你怎么这么记仇?”   他说着这样的话,手里却是又把银心铃挂回了玉罗刹腰间。   “上面虽不是我的名字,它却是我最珍视之物,我想将他送给你。”   玉罗刹这回没有再拒绝,背着手等白锦挂好铃铛,才笑道:“既然如此,本座也送你一样东西。”   白锦好奇道:“是什么?”   玉罗刹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白锦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玉罗刹喝醉后脖颈间露出来的一根红绳,他伸手在玉罗刹的衣领处一勾,果然勾出了那根红绳,上面还坠着一个小小的玉佩。   玉罗刹淡淡道:“虽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不过这些年本座从来不离身的物件也就这么一个了。”   白锦会意的一笑,道:“多谢。”   他以类似拥抱的姿势,将那根红绳从玉罗刹脖子上解了下来,视线瞥过玉罗刹玉白的脖颈时,他还由衷的感叹道:“其实这红绳很配你,我有些舍不得解下来了。”   玉罗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嘲笑道:“七年不见,你竟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白锦动作一顿,“七年?”   玉罗刹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怎么?”   白锦很快就摇了摇头,将玉罗刹的玉佩戴在自己身上,又握住了玉罗刹的手,拉着他就要走。   “走罢,我带你去看雪。”   玉罗刹瞧了一眼他们相握的手,忽然觉得喉头一哽,过了一会儿,他才语气平常的玩笑道:“莫不是又要与本座论剑吧?”   白锦回头望他一眼,认真道:“改日再论剑,今天只是去看雪。”   玉罗刹却慢慢停住了脚步,白锦不解的回头,道:“怎么了?”   玉罗刹环顾一眼四周,问他,“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白锦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这里等你而已。”   玉罗刹若有所思道:“那你的白月光?”   白锦微微一笑,道:“已见过了,她过的很好。”   他似乎已经彻底放下了多年的执念,听他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玉罗刹反而觉得不大高兴。   “你念念不忘了二十年,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知道白锦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可真要说白锦内里有多热,那却也未必,须知有时性子淡漠的人远比冷酷的人更加无情。   白锦忽然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了玉罗刹忽然不愉的原因。   他却无意多说,只是突然出手捉住了玉罗刹的手腕,将人一拉一带,玉罗刹身体一轻,人已被抛上了半空,“锵”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他下意识的踏在白锦的剑尖上,借力一跃,下一秒一只手便牢牢环住了他的腰,剑光碎裂成无数星尘,星星点点,围绕在他们二人周身。   玉罗刹愣了愣,才意识到白锦这是在带着他赶路。   这已不能被称之为轻功了。   完全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纯粹只是在空中御剑而行,他们就这么一路飞到了论剑峰,而这一路,玉罗刹已经充分领略到了纯阳宫的美景。   的确……是个能养出白锦这种绝世剑客的好地方。   一柄半透明的剑在他们落地的同时插在了玉罗刹脚下,玉罗刹能清楚的感受到这柄剑上散发出来的剑意,玄之又玄,他脚下的这片地方仿佛另成一方小天地。   玉罗刹挑眉道:“这是做什么?”   白锦一本正经的答道:“镇你一世山河。”   玉罗刹一愣:“何解?”   白锦终于绷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一招叫镇山河。我听朋友说,这是纯阳弟子会说给情缘听的话。”   “情缘?”玉罗刹忍俊不禁:“倒也是个不错的称呼。”   白锦难得肯浪漫一次,玉罗刹也不拂他的意。两个人干脆席地而坐,自上而下的看着纯阳宫的雪景,一时间,他们之间的气氛也静悄悄的,透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过了良久,玉罗刹低声道:“可本座想要的,却不只是轻飘飘的情缘二字。本座想的,是从此与你再不分离。”   “直到本座厌倦你的那天。”   白锦叹了口气。   他侧头看着玉罗刹,终于道:“你不离,我不弃。”   他们之间谁也不肯先说一句永远,从前是,现在依然是,可他们依然打碎了最不可逾越的屏障,再一次握住了彼此的手。   白锦道:“待过一阵子,我们便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哪里?”   “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你或许会很喜欢。”   玉罗刹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他这些年只一心想要找到白锦,至于之后的路怎么走,他暂时还没有打算,既然白锦有想去的地方,那就同他一起去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一趟龙门荒漠。”   玉罗刹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白锦垂眸浅笑:“我总得劫完三十年前没劫成的镖。”   …………   ……   正午时分。   龙门荒漠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纯阳道长的身影。   [阵营]云生结海楼:不得了啦!龙门荒漠来了一个血条全是问号的气纯!!在劫镖!!!   [阵营]唐萌萌:?   [阵营]青禾:卧槽我还以为是我bug了,这是个啥,血条全是问号,真.一刀一个小朋友。   [阵营]冰红茶:剑心爸爸?   [阵营]连心二锅头:不是剑心爸爸,这真的是来劫镖的,只打正在跑商的人,我交完碎银再过去他就不打我了。   [阵营]冰红茶:666666,这年头npc都来劫镖,是我错过了什么活动公告吗。   [阵营]云生结海楼:反npc劫镖进组   玉罗刹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玩家,抽了抽嘴角:“快点,干完这一票咱们就上路了。”   白锦来之前还对他说一会儿动静不能太大,免得惊动世界的管理人员,结果打起来后自己就完全收不住了!   白锦看了一眼冲进尸体堆里捡碎银的几个绿名,反手又是一个群攻。   收货碎银若干。   嗯。   道长今天,又在龙门劫镖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下午,头要炸了,只改了一遍,有啥毛病我明天再改√   谢谢大佬们投喂! 第86章 番外一   —番外.万梅山庄—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这必将传唱千古的一战已经结束了。   为亲眼见证这旷世一战而涌进京城里的江湖人士也在决战结束后纷纷散去,京城里的热闹逐渐消退, 不过几日, 就已经不见满大街都是江湖人的热闹景象了。   暂居京城的玉罗刹也在不久后拿到了赌坊送来的银子,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起身,带着一箱又一箱的白银,最后一次拜访万梅山庄。   他又一次当了一回赌鬼。   这场赌博中, 他压西门吹雪赢。   西门吹雪果然赢了, 他的儿子不负他的期望, 已在这一战后一举突破成为了宗师境界的高手, 从此成了武林剑客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这很好。   他的儿子,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的。   万梅山庄外,罗管家亲自出来相迎。   “主上。”   他面色凝重,看起来并不为庄主的归来感到开心,甚至还有些忧心忡忡, 看见玉罗刹带来的箱子时,他微微一顿,随即面露了然的神色。   玉罗刹挥了挥手,“这是小雪自己赢来的,都收进万梅山庄的库房里吧。”   罗管家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万梅山庄的仆人去搬箱子了, 罗管家踌躇片刻,还是对玉罗刹道:“几日前庄主已安葬了叶城主。”   “是么。”玉罗刹不在意道:“对手难得,一个好的对手远比好的朋友更加难得,理应如此。”   叶孤城参与造反,被陆小凤识破后与西门吹雪决战于紫禁之巅,最终死在了西门吹雪剑下,皇帝感慨一代剑客就此陨落,特意许了西门吹雪带走叶孤城的尸体,这普天之下,恐怕除了西门吹雪也无人敢安葬叶孤城了。   罗管家似乎还想说什么,玉罗刹却已经径自踏入了万梅山庄,看着自家教主的背影,罗管家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繁花似锦的万梅山庄中,西门吹雪正在擦剑。   他手中的剑是叶孤城的剑。   离开紫禁城时,他不仅带走了叶孤城,还带走了叶孤城的剑。   玉罗刹绕过空寂的水潭,熟门熟路的走进院落,见到西门吹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慢地、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他似乎更冷了。   他的眉目更冷,好似被无穷无尽的寂寞和冰雪包裹,玉罗刹看着他,无端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锦的时候。   那时的白锦,白衣负剑,无言的站在华山之上,一阵风迎面吹过,吹起了斗笠下的纱幕,虽一闪而逝,玉罗刹还是没有错过剑客脸上寂寞的神情。   他尾随了白锦数天,终于还是在那一天现了身。   他走进了西门吹雪的院子:“江湖上盛传,你是‘月圆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头也不抬,冷冷道:“没有人能破得了白云城主的剑法,破了他的天外飞仙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玉罗刹垂眸看着他,对于西门吹雪的回答,他并不觉得意外。   “剑道多艰,你的对手已不能在这条路上接着走下去了,你呢?”   西门吹雪终于抬起头,望着玉罗刹浅色的双眸,掷地有声道:“我会走下去。”   玉罗刹点了点头。   “很好。我今日来万梅山庄,只是想听你这一句话而已。”   西门吹雪默了默,“你也要走了?”   玉罗刹颔首道:“我也要走了。我已答应了他,要亲自去找他。”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   他也不觉得意外。   从师父离开此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玉罗刹为西门吹雪造出了万梅山庄,这是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西门吹雪能够与玉罗刹和平相处这么些年,也同样是因为玉罗刹是他的亲生父亲。   血缘,岂不就是世间最牢固的羁绊?   可真说他们二人之间有多深厚的父子情,那却未必。   玉罗刹出面与他相认是为了阻止他娶孙秀青,可后来再接二连三的拜访万梅山庄,甚至赖着不肯走,却纯粹是因为白锦了。如今白锦不在,无人从他们父子二人中间调和,西门吹雪就未必受得了玉罗刹的行事作风了,而玉罗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也无意做个称职的父亲。   他微微笑起来,由衷道:“吹雪,爹爹以你为傲。”   西门吹雪静静地凝视他。   朦胧的白雾攀上玉罗刹的衣角,将玉罗刹整个人层层笼罩住,灰白的雾气里,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双碧色的双眸。   西门吹雪道:“总有一日,我会达到与你们相同的高度,甚至比你们走的更高、更远。”   玉罗刹欣慰一笑,身影已经彻底化作了雾气,风一吹,便消散的无影无踪,院子里终于只剩下了西门吹雪一人。   西门吹雪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与玉罗刹在此间的最后一面了。   他将叶孤城的佩剑放到石桌上,起身望着玉罗刹离开的方向,良久良久,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大道多艰,吾独往矣。   .   .   .   —番外.西方魔教—   玉天宝在练武。   自罗刹牌事件后,这个不成器的少教主似乎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别的不说,起码是愿意扎扎实实练武、努力锻炼自身的体质了。   碧月坐在屋檐上,百无聊赖的支着脑袋,看玉天宝跟着教中的长老练武,一只黑猫趴在她膝上,懒洋洋的,晃着尾巴打了一个呵欠。   “碧月。”   碧月动也不动,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慢吞吞的问:“干嘛?”   年轻的香主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她,“教主找你。”   碧月愣了愣,反应过来才吓了一大跳,她一动,她膝上的黑猫便一骨碌滚了下来,十分不满的对着屋檐下的男人喵呜了一声。   男人苦笑起来,“快去吧,莫要让教主等久了。”   不用他说,但凡是西方魔教的教众,就没有一个敢让教主久等的,碧月一把抓起猫儿的后颈,将黑猫扔进了男人怀里。   “杜香主,劳烦你帮奴家看一下猫。”   男人一愣,“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话尚未说完,碧月却已经运起轻功跑掉了,徒留一阵香风,撩的他苦笑连连。   他瞅一瞅怀里张牙舞爪的猫,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玉天宝却走了过来,“我爹找碧月有什么事?”   他面色不善的看着眼前新上任不久的香主,这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比碧月小上近十岁,还是半年前才从兰州调过来的,却一来就对碧月大献殷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天宝很不悦。   他平日虽常常对碧月呼来喝去,但到底相处了那么多年,一种近似护犊子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令他看这位香主十分的不顺眼。   男人道:“是,只是教主未说是什么事,因此属下也不大清楚。”   玉天宝点了点头,反正他的重点也不在他爹说了什么上,他用一种挑剔的眼神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长的不错,武功不错,脑子也不错,如果没有点城府手段,想来也是调不到昆仑山来的。   玉天宝道:“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男人一愣,随即微笑道:“这种事情,属下又如何说的清?”   玉天宝看他不顺眼,这也是一件有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出来的事儿。   玉天宝道:“她比你大十岁,再过十年就是个老太婆了。”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薄怒,却很快就掩饰了下来。   他道:“属下知道。”   玉天宝又道:“她不喜欢你。”   男人这回却连怒都没法怒了,他只能道:“这我也知道。”   玉天宝蹙眉道:“你可知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杜香主一怔,虚心求教道:“为什么?”   玉天宝笃定道:“因为你喜欢她!”   杜香主愣了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   “有道理,有道理!”他由衷道:“多谢少主指教。”   玉天宝哼了一声,又慢吞吞的走回去练武了。   这大概就是魔教中人的通病吧。   谁喜欢我,我就对谁不屑一顾,若有一天我喜欢的人也终于喜欢我了,那不好意思,我就不喜欢你了。   所以年轻的香主喜欢碧月,所以碧月也不喜欢他。   碧月推开厚重的门,看见了垂帘后慵懒的身影。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最恰当的位置停下来,恭顺道:“教主。”   玉罗刹嗯了一声。   他似乎有些疲惫,干脆利落的切入了正题:“待过几年,本座打算让宝儿渡海前往东瀛。”   碧月一惊。   玉罗刹慢悠悠道:“等将来本座不在了,这里可还会有他的容身之处?”   碧月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一年西域整顿频频,每一个势力遭到清洗的背后都有玉罗刹的影子在,她其实早已有所察觉了。   玉罗刹在时,西方魔教依然会是西域的主人,可一旦玉罗刹不在,西方魔教就会分解成数个势力,再也没有统领西域的力量了。   这一切都是玉罗刹自己的安排。   西方魔教不可以毁在他人手上,要毁,就由他亲自来毁灭。   玉罗刹道:“本座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日叫你来,只是想给你两个选择。”   碧月垂首,竖起了耳朵去听。   “一是跟着宝儿一起走,二是前往塞北,跟你的师父一起效忠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碧月已经明白了玉罗刹的言下之意。   她与师父恢复书信往来两年多,师父却从不提起自己身在何处,在为何人办事,碧月却知道师父效忠的人一定就是真正的少教主,到了如今,一切的真相已经明明白白的摊开在她眼前了。   是跟着玉天宝渡海,从此离开家乡、离开亲人,还是回到师父身边,一边尽孝一边对真正的少主尽忠?   她跪下来,以额触地,一字一句,坚定不移道:“属下愿与少教主前往东瀛。”   玉罗刹笑了。   “好一对忠心耿耿的师徒。”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终于卸下了所有的枷锁,玉罗刹摆摆手,道:“行了,退下吧。”   “是。”   碧月放轻了手脚,退出了大殿。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才调整好脸上的神情,没事人一样离开了这里。还是……先莫要声张了吧。   这一年年底,西方玉罗刹宣布闭关。   五年后,玉罗刹破碎虚空,成为了武林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成功破碎虚空的大宗师。   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人。 第87章 番外二   1.   小姑娘姓白, 名锦。   当年第一次打网络游戏时,她年幼无知填了自己的本名当做游戏id, 结果一不小心建立角色成功,从此, 剑三多了一个名叫白锦的咩萝。   她也有过很多亲友, 也曾每周都跟师父师姐聚在一起打本、挖宝、看风景,可渐渐的,游戏里的亲友一个一个离开了,不知不觉中,她就只剩下孤身一个人。   开始了剑侠单机三。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 她也预感到自己马上就要A游戏了, 于是也没有了天天做任务的动力, 每天上线只是截个图看看风景, 偶尔练练小号,也没有了再去认识新的亲友的动力了。   然后就在某一天,他在纯阳宫捡了一个小白道长。   ID姓白。   姓白。   小姑娘无语的想,是没有想好名字,只给自己的角色设定了一个姓氏么?   真有个性啊。   神秘的声音:笑而不语.jpg   不过这位道长姓白, 她自己也姓白,几百年前可都是一家人呢,于是在稍微试探了两句、发现是个纯粹的新人以后,小姑娘久违的重新开始了带徒弟的游戏生活。   道长大概真的是个新手吧,很多事情都不懂,不过教起来却学的很快, 而且性格好,听话,这样的徒弟养起来实在是很有成就感,于是她开始带着他打本、拍装备、刷成就,也不吝啬给徒弟花钱,毕竟那个时候的小姑娘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友。   ——可以说,是把所有善意都倾注在了她的最后一个徒弟身上。   A了多年以后,小姑娘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徒弟,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愧疚,她走了之后,他过的应该还好吧?   将最后一箱行礼安置好,小姑娘拍了拍手。   她对沙发上的一猫一狗道:“好啦,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2.   小姑娘搬了新家。   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也比之前住的房子要好上十倍,当然,租金也很贵就是了,不过现在的她还是支付的起的。   “为了给你们这两个小妖精好日子过,阿妈也是拼了。”   “汪!”短腿柯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咪。”加菲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把脑袋埋进自己的小碗里吃猫粮。   小姑娘撸了把柯基的屁股,决定出门把垃圾倒了。搬家这两天收拾出来的垃圾还是很多,明明搬家之前已经丢过很多了……唉。   把吃饭的一猫一狗丢在家里,小姑娘决定不拿钥匙了,丢个垃圾而已,很快就回来,而且它们吃饭的时候是不会自己跑出去的。   心很大的小姑娘穿了拖鞋,拎了一个塑料袋蹭蹭蹭的跑了出去,出门没走两步,就正好跟一个男人擦身而过。   ——卧槽。   好帅,明明是黑头发,脸庞的轮廓也更像是东方人,但一双眼睛却是碧色的。   混血?   她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两眼,却见男人停在她家隔壁的门前,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开,他又按了一次。   还是没有人开。   眉头微微蹙起,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叮铃,叮铃,叮铃。   正在小姑娘觉得看不下去了的时候,玄关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咔嚓。”   一个面色冷淡的男人穿着浴袍,头发上还湿漉漉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玉罗刹,无奈道:“你出门都不带钥匙的么?”   3.   小姑娘张大了嘴巴。   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啊。   大概是她暗中偷窥的视线太过明显,门口的两个男人顿了顿,竟然同时侧过头来看她。   白锦一愣,表情微妙的变了变:“……是你?”   小姑娘也眨了眨眼睛:“是你啊。”   玉罗刹看看白锦,又看看这个小姑娘,狐疑道:“你们认识?”   白锦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姑娘跳起来,欣喜的说:“你就是去年漫展上cosplay道长的人,是不是!哇,我手机里还有你的照片唉!”   白锦闻言,竟是微微笑起来,原本淡漠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是我。”他对小姑娘说:“你就是昨天刚搬来的邻居?”   “嗯!”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说:“你等等哈,我去倒个垃圾再回来!”   白锦目光慈爱:“好。”   小姑娘立刻蹭蹭蹭的跑了出去,看着她活力十足的背影,玉罗刹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他们来到这里才过了半个月,白锦哪有空去认识他不知道的人?如果说有一次是白锦来过,而他却没有来,那就只有当年白锦独自一个人来这个世界里见他的白月光的那段日子了。   “她是……”   白锦眉目柔和:“白锦。”   玉罗刹:“!”   4.   “汪?”   一只柯基探出了半个脑袋,好奇的看着门外的白锦和玉罗刹。   玉罗刹垂眼看了柯基一眼,道:“……她家的狗跑出来了吧。”   白锦嗯了一声,蹲下来,朝柯基伸出了手,柯基没有多少犹豫,就迈着小短腿跑到白锦跟前,卖萌:“汪汪!”   一点也不怕人。   白锦笑了。   修真界里威武霸气的珍禽异兽多了去了,比如玉罗刹的宫殿里就养着一只纯黑色的灵豹,生性冷静而高傲,深受白锦喜爱,可他还从来没有在修真界里见过这么“蠢萌”的小东西。   短腿,小尾巴,还有软绵绵的屁股。   他蹲下来逗了小狗没一会儿,从半开的玄关处又走出来一只猫。   加菲猫。   玉罗刹:“……噗。”   白锦也笑了。   玉罗刹蹲下来,点了点加菲的脑袋,感叹道:“本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猫。”   白锦忍俊不禁,摸了一把加菲的脑袋,笑道:“丑不至于,不过若是天生就长成这个模样,也是一件稀奇的事儿了。”   去开门的爹爹半晌不回来,白小春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见软绵绵的柯基时眼前一亮,“哇!”   她正要扑上去,玉罗刹却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爹在沐浴,你呢?”   白小春捂住额头,委委屈屈道:“你明明可以穿墙进来嘛,干嘛还非要按门铃……”   5.   这一家人,自然是从修真界跑出来度假的一家三口了。   至于西门吹雪,他正忙着练剑,以备战百年后举行的仙魔大会,不肯来这里浪费时间。   前不久玉罗刹才与伊红月、沈青牙联手杀了一个多余的魔帝,四方势力互怼了一波,各有损伤,不过好处还是远远大于损失。   陨落的那位魔帝原先的领地和势力都被他们三个瓜分了个干净,玉罗刹和伊红月作为正面跟人交手的主战力,杀了人后还把人家的储物戒指也给分走了。   魔帝的储物戒指里,能没有好东西么?   至于受的一点小伤,多啃点天材地宝不就补回来了。红月魔帝还对玉罗刹表达了羡慕之情,因为玉罗刹有道侣可以双修,她没有。   嗨呀,本体是狐狸居然还单身了上万年,简直就是种族的耻辱。   伊红月如是说。   那一战结束后不久,白锦就提出了带玉罗刹去另一个世界养伤度假,玉罗刹欣然同意,却万万没想到——白锦竟然带他来了一个根本没有一丁点灵力的世界。   玉罗刹不悦道:“没有灵力,本座如何养伤?”   白锦淡淡瞥他一眼:“有我。”   玉罗刹笑着抱住他的腰:“你喂我?”   “嗯。”   6.   说起小姑娘是如何跟白锦认识的,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小姑娘去年参加了一回漫展,巧遇一个cosplay道长的小哥哥,并拍了几张照片,那位看似特别高冷的小哥哥说起话来却特别的温柔,还跟她聊了很多关于猫猫狗狗的话题,她问能不能把合照放到微博上的时候,小哥哥也欣然同意了。   她记得当年那条微博被人转发了好多,主要还是因为小哥哥那仙风道骨活似“真.道长”的颜值,她也一直把他们的合照存在手机里,没事就看两眼洗洗眼睛,却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做了那位小哥哥的邻居。   小哥哥还有一个黑发碧眼的混血室友,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帅哥的朋友永远都是帅哥,帅哥都是抱团一起玩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哥哥——居然还有个女儿。   女儿叫白小春。   可萌可萌了,扎着个双马尾,困的睡眼惺忪,却一眼就爱上了她家的柯基,抱着爱不释手。   于是这两家邻居,就这么戏剧性的亲近起来了。   “小哥哥,我叫白锦,你叫什么呀?”   白小春抱着柯基坐在她的小沙发上,“我爸爸也叫白……呜。”   玉罗刹往女儿嘴里塞了一块儿芒果。   淡淡道:“他姓白,叫鹤年。”   反正修真界里的人也都管白锦叫鹤年剑尊,直呼他为鹤年的也大有人在,玉罗刹觉得白鹤年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同名同姓的缘分什么的——   可拉倒吧。   小姑娘羡慕的说:“你爸妈真会取名字,像我,我真觉得我这个名字太糟蹋我这个文艺范儿的姓了。”   玉罗刹冷笑着说:“那也比白小春强多了。”   小姑娘哈哈笑了:“其实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呀,白小春,就是长大之后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没事,女孩子嘛,大不了就可爱一辈子咯。”   白锦面无表情的看了玉罗刹一眼,然后给认同自己取名品味的小姑娘一个慈爱的眼神。   玉罗刹:冷漠.jpg   白小春抱着柯基,看看爹爹,看看父亲,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白小春说:“爸爸。”   白锦:“嗯?”   白小春又对玉罗刹说:“父亲。”   玉罗刹挑眉:“干嘛?”   白小春抱着柯基,天真烂漫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呀?”   小姑娘:“!!!”   6.   剑三多基佬,古人诚不欺我也。   卧槽,这么萌的小萝莉,居然不是亲生的! 第88章 番外三   7.   白小春沉迷撸狗, 最近最大的烦恼就是怎样说服父亲给自己买一只柯基带回修真界养,她一面烦恼着, 一面每天去隔壁的小姑娘家里勤奋打卡。   而她家的两个家长,爹爹每天宅在家里看书, 父亲玩了两天RPG游戏, 经历了无数个BE结局之后终于远离了电脑,每天无事就上外面逛上一圈,然后挑个最不方便开门的时候回家按门铃。   不带钥匙。   能奈我何。   白小春绑着双马尾,两个马尾上各戴了一颗仙人掌球,昭示着自己的真身。   作为一颗仙人掌成精的妖修, 她化作人形前的几千年一直在爹爹的芥子空间里呆着, 化形后则跟着父亲在飞雪大世界称王称霸, 偶尔到别的魔帝面前刷刷脸, 平时最好的朋友就是罗刹教大殿里的灵豹。   灵豹,很高冷。   天天趴在他父亲脚下睡觉,对周围的一切爱搭不理,只有爹爹回飞雪大世界的时候才喜欢跟着他出去转一转。   所以当白小春有了柯基这个软绵绵的好朋友之后,哪怕是要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她也是要带走一只自己的小柯基的。   只有爹没有娘的好处就是,你一旦开始哭,两个完全不会带孩子的爹就完全拿你没办法了。   什么?白锦以前养过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又没有白小春这么不听话过!   这一天,白锦破天荒的坐在了电脑前,白小春爬上他的膝盖,像往常一样在家长腿上安了家, 白锦也习以为常,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就不管她了。   白小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问:“爹爹,你也要攻略谁了吗?”   白锦摇了摇头。   8.   小姑娘决定A回来了。   生活稳定,终于打拼出了新房子,她也终于可以抽空娱乐一下了。   小姑娘原来的咩萝早就已经删掉不在,当时的遗产也都寄给了自己的徒弟,她建了一个道姑,手顿了顿,输入id白锦——进入游戏成功。   她一愣,心里一阵失落。   她徒弟……也不在了啊。   ——「道长,我下线就删号了,你要卡好时间改名啊。」   ——「好。」   ——「那,我走啦。灰灰,你要早日变成武林天骄!」   “咪呜。”   加菲一脚踩在了键盘上。   小姑娘:“…………”   小姑娘摸了摸猫的小爪子,协商道:“大佬,你松手好不好。”   “咪~”   加菲撒着娇挪了挪,一屁股坐在了小姑娘的键盘上,然后团起身体——睡了。   9.   这两家邻居忽然就开始沉迷剑三了。   最高兴的人是白小春,因为打游戏的时候小姑娘常常被家里的两个主子打扰,所以在她打游戏的时候,加菲和柯基就都是属于白小春的。   孩子和宠物在一起玩,不打扰大人的游戏时间,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玉罗刹在角色选择界面选了半天,最后看中的是明教。   体型,成女。   这么帅的碧眼喵姐,怎么可以没有奶?   几天后,玉罗刹一拍白锦的背:“快,给本座玩个奶。”   白锦:“…………”   白锦无语道:“你才建号多少天就需要治疗了?”   玉罗刹坦然道:“本座看了一下贴吧,觉得还是直接买个装备号更快,反正玩几天就走了,没时间自己折腾。”   白锦思量片刻,也登上了贴吧。   ——「收浩气花姐,硬性要求有秦风校服。」   秦风,花姐。   可不就是梦中情花?   10.   玉罗刹暂时还没get到自家道侣对花姐有着怎样的执迷,十分高兴的跟道侣插了一晚上旗后,决定带着绑定奶野外浪上一波。   一夜之间发现两个盟友都毕业了的50级道姑.小姑娘:“……卧槽,你们这是背叛革命!”   她看看玉罗刹的喵姐,又看看白锦的奶花,对玉罗刹说:“你们一个恶人一个浩气,你情缘要怎么在野外奶你?”   怎么奶,用爱吗?   玉罗刹跟白锦在隔壁的房子里大眼瞪小眼。   “你转个阵营?”   “你转。”   “不,你转。”   “你转。”   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眼瞪小眼良久的结果是谁也不转了。   一个星期后,一身任务装的道姑瑟瑟发抖着站在了天山碎冰谷,围观队友实力2v3。   小姑娘:“…………”   厉害厉害。   11.   这一天,缠人的白小春被小姑娘带出去遛狗了,据说要去逛个夜市,很晚才回来。   她走后不久,两个家长对视一眼,默契的钻进了随身携带的洞府里。   没办法,房子太小,孩子也太小,养伤一事只能一拖再拖,今天白小春难得不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洞府里春暖花开,繁花似锦。   修真界罕见的灵植漫山遍野的生长着,随手一抓,都是外面有价无市的天材地宝。这样珍贵的洞府,魔帝级别的人物手里起码也有三四个,此处正是白锦手上灵气最为充沛的一处。   花海的中央,是一朵巨大的牡丹花,白锦和玉罗刹一进到洞府就滚进了牡丹花里,雍容的牡丹慢慢地合上自己的花瓣,掩住内部的春光。   等花瓣再一次徐徐舒展的时候,玉罗刹身上只遮着一件金色暗纹的黑色外袍,他慵懒的躺在花瓣里头,伸了一条腿搭在白锦身上。   “啧,早知如此,就不该带这个蠢丫头一起来。”   白锦俯身亲了亲玉罗刹的额头,“该走了,小春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玉罗刹修长的腿顺势环住白锦的腰,伸出舌尖去舔剑客的喉结,含糊道:“让她自己呆着。”   他的手臂攀上白锦的肩膀,整个人再一次缠了上去,“本座的伤……可还未痊愈。”   “啪”的一声,白锦苍白的手不轻不重的拍在玉罗刹的臀上,玉罗刹闷哼一声,眼中的热情却更甚。   他使了一个巧劲,二人的位置倒转,玉罗刹按着白锦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白衣剑客,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春宵苦短,耽搁不得。”他俯身亲吻男人的嘴角,赤裸的臀缓缓地摩擦着白锦下身,喃喃道:“道长,我真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最后的话尾淹没在二人唇齿间,牡丹动了动,花瓣再一次合拢,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不泄露一丝春色。   12.   他们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了。   白小春委委屈屈的在厨房里煮泡面吃,见到家长的时候委屈的眼泪汪汪。   “爹爹,父亲,你们去哪里玩了!”   玉罗刹看她一个人呆的好好的,便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的道:“去你不知道的地方。”   白小春挥了挥手,掐灭了正在打游戏的“玉罗刹”和“白锦”的幻影,道:“你们再不回来我都要报警找人了!”   玉罗刹笑着揉乱她的脑袋,“一家子黑户,报什么警。”   玉罗刹毫无慈爱之心,白小春便转向白锦,抱着爹爹的腿,可怜兮兮的道:“爹爹,我能不能……我能不能买一只柯基带走?”   玉罗刹指着白小春,对白锦道:“听听,本座就说这丫头没事儿,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被拆穿的白小春也不脸红,改为使劲晃着白锦的胳膊,启动撒娇大法:“爹爹,爹爹,爹爹……”   白锦被她缠的没法,蹲下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你知不知道柯基可以活多久?”   白小春想了想:“一千年?”   毕竟柯基一点灵力也没有,应该不是长生种才对……   白锦摇了摇头。   “五百年?”   玉罗刹嘲笑道:“五百年,狗活的比人还久?”   白小春吃惊道:“那,一百年?”   白锦还是摇头。   “五十年!”   白衣剑客叹息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只有十多年。”   白小春沉默了良久,再抬头时,看着白锦坚定道:“我会照顾好它的。”   13.   拉勾上吊,一家三口回修真界的行礼里就多了一只柯基。   买狗的那天,是小姑娘亲自陪着白小春去看的,白锦陪同付钱,玉罗刹则在家做一条咸鱼。   小姑娘对于白锦玉罗刹消失了十天一事毫无察觉,看来是白小春掩饰的很好。虽然只是最基础的幻术,但也算是有所进步了。   白小春选中的小柯基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好奇,对人十分友好,白小春爱不释手,高兴之下又买了一堆宠物玩具,只等回家后再统统扔进自己的储物空间里。   看着白小春活力四射的背影,白锦淡淡一笑。   他对小姑娘道:“我们明天就走了。”   小姑娘一愣:“诶?”   她疑惑道:“你们难道不是住在这里的么?”   白锦摇了摇头,“偶尔过来住几天而已。”   小姑娘闻言果然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她还是扬起笑容,说:“那我今天得请小春吃一顿好的才行!”   耳尖的白小春立马飞奔回来,蹦蹦跳跳道:“真的吗,真的吗?”   14.   夕阳西下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白锦温和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走,所以明天就不和你告别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   “祝你们一路顺风。”   白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以前在游戏里的名字也叫白锦。”   小姑娘一愣。   白锦眉目温柔:“是亲友送给我的名字,她是个咩萝,走之前把名字留给了我。”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多谢。我们走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直到白小春跟她晃了晃手,走进了家门,“砰”的轻轻一声响,她才回过神来。   她在门外踌躇了很久,终是没有再去按响隔壁的门铃。   从那之后,小姑娘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邻居们了。   问问小区里的其他人,不仅没有人认识他们,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家人。   好奇怪呀。   为什么只有自己看见了呢?   15.   后来再想起这段日子,小姑娘觉得,大概是她的鬼网三徒弟,拖家带口的回来看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遇上你是最好的奇遇√   白锦的原型其实是我师父啦,当时我还是个小毒萝(现在长大了是毒姐!),她A的那天,我们在扬州敬师堂炸烟花,我抱着键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难过的要死要活,从此咩萝就是我的朱砂痣白月光。   表白全世界的咩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碧晴岚】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